第一卷 起源篇 第1章 江湖為何

在一處絕對隱秘的地方,有一間不為人知的石頭密室 ,密室里沒有燈火,靠著一顆嵌在石壁上的夜明珠照明。室內很寬敞,擺放著石頭雕刻而成的桌椅書柜 ,在那嵌著夜明珠的石壁上鐵畫銀鉤的刻著四個字——“一念之間 ” 。

這四個字就是這間密室的名字。

這間密室很奇怪,因為這密室四周除了擺放著石頭雕刻而成的日常用具之外,還有兩具石柜 ,一具石柜擺放著九層密封的卷軸 ,另一具石柜擺了九層形狀各異大小不同的藥瓶。但這并不是最奇怪的,最令人覺得異樣的是密室的四周石壁上掛著數十顆人頭 。

人頭雖然不是真的人頭,也是由石頭雕刻而成 ,但每一顆人頭的臉上都貼著沒有五官的面具,在這幽秘的空間里顯得無比詭異。

一張石頭書桌上,擺放著文房四寶以及卷宗秘軸 ,石桌的另一頭,放著一個一尺高的石頭人像,人像沒有面孔雙手高舉 ,手中高捧著一口三尺多長的劍。這口劍呈暗赤色,在夜明珠的映照之下散發出幽紅的詭異氣息 。細長的劍身之間并不光滑平整,隱有十數段拼接串連的印痕相交 。

密室里沒有通風的窗口 ,但有一條不知源頭的細小溪水緩緩流入室內,在密室中間形成一個小水池。那水池地質特殊,溪水匯入池中后便形成了熱氣蒸騰的天然溫泉 ,在夜明珠璀璨的光華中如云似霧 ,顯出一片神秘景象。

溫泉水池約摸四尺見方,卻在池邊豎立著三面從波斯而來的水晶鏡子,其中兩面鏡子前各自放著一顆石雕人頭 ,那兩顆人頭臉上也貼著兩張面具 。

與室內其他面具不同,這兩張面具不但做工精致逼真,而且都有眉眼鼻口 ,膚色紋理甚至連臉上的毛孔都與真人的臉皮無異,并且各具形象樣貌。這兩張面具貼在那石刻人頭上,簡直就是兩個活人的頭臉。

如今那溫泉水池里 ,正泡著一個人 。

那是一個男人。他下半身泡在熱氣騰騰的水中,只露出筋肉結實的胸膛肩臂,可是那裸露的半幅身體 ,卻布滿著縱橫交錯觸目驚心的條條傷疤。而那胸膛上的條條傷疤之間,另有一道細小卻疤痕極深的半圓形印記尤為顯目 。

這個男人的臉被他用一塊布巾蒙住,他一動不動 ,仿佛正在享受著那池水中的溫暖。

安靜 ,絕對的安靜,安靜得連池水中的男人蒙著臉也能清楚地聽到自己的心跳。還有那緩緩的流水聲傳進他的耳朵里,竟然有如同站在奔騰的黃河岸邊一般 。

這是一個孤獨寂寞的空間 ,而他也是一個孤獨寂寞的人。

不知過了多久,男人揭開頭上的布巾,露出一張沒有表情冷漠沉穩的臉 ,眉眼之間散發出一種鋒芒畢露的絕對睿智還有冷靜的氣息,冷冽的目光中隱含著他深沉如海的莫測城府。

水聲輕響,那人從池中站起 ,赤裸的身體挺拔結實 。他慢步走到那石桌前,冷冽的雙眼盯在那口詭異的長劍上 。

許久之后,他原本清澈冷冽的目光忽然變得熾烈起來 ,他用低沉的聲音低吼著。

“一念之間。半尺紅塵 。一念之間萬千念,紅塵萬丈豈半尺?一念紅塵,紅塵一念 ,半尺之間 ,我為何人?何人為我?”他的喉嚨中仿佛有壓抑的兇獸急欲脫困而出,同時臉色也變得陰沉肅殺,他厲聲喝道:“我為何人?何人為我?”

低沉狠厲的聲音在密室內來回回蕩 ,卻無人回應。

男人忽然咬牙抬頭,雙目精光大盛,他渾身骨節爆發出一陣啪啪暴響 ,隨即體內氣息鼓漲翻滾直要破體而出。隨著他一聲痛苦的厲嘯,周身三十六處穴道狂烈的勁氣噴涌,三十六根細長的銀針隨之被逼出 ,被強悍的勁氣震得四散飛出,盡數釘進了石壁之內 。

“呼……呼…… ”

男人低沉的呼吸著,痛苦的神色略減 ,他緩緩張開雙手,吐氣開聲之間,平地起風云 ,憑空卷狂風!

整間密室內頓時狂烈的氣機鼓蕩翻滾 ,呼嘯如龍吟虎嘯。

男人神色漸轉平和,赤裸的軀體內激烈翻涌的氣息也漸漸平復,仿佛釋放出了體內被困已久的洪荒之力。而困住那無比強悍力量的東西 ,就是那三十六根銀針 。

密室內罡風卷蕩呼嘯,掀開石桌上一卷卷軸,明珠光華之下 ,徐徐展開一行行字跡。

卷軸旁邊,一支狼毫墨跡未干。

這卷軸里記錄的,是一個人不愿忘記卻又不愿面對的一段過去……

江湖是什么?

曾經有人說過 ,有人的地方就會有恩怨,有恩怨的地方就有江湖 。

在江湖這個充滿了血腥和算計的泥潭中生存的人,都難免會遇到一件事 ,那就是麻煩。

這世上只要還有人,那就一定會有麻煩,各種各樣的麻煩。而江湖上最常見的麻煩 ,往往都是要命的 。

這個江湖沒有那么多的公義道理可言 ,在那種要命的麻煩中,最直接的法則就是你死我活 。

如果你自己沒有能力親自去解決這些要命的麻煩,你恰好又能出得起足夠的代價的話 ,就可以讓人替你去解決,而你又可以處于一種相對安全的位置。

于是替人解決麻煩就成了人們極具需求的一種職業,通常這種職業一般都被人稱為殺手。

殺手無疑是江湖上最沒有地位最令人痛恨的一個職業 ,可是不可否認的是,有需求就有其存在的價值 。

江湖上專門為別人解決麻煩的人有很多很多,可是都不及某一個人的存在。

這個人自稱“公子羽”。

沒有多少人會相信“公子羽”是一個真實的名字 ,但也無人知曉這個人的真實姓名,也不知道這個人的背景身份,他的一切都是一個謎 。人們提及此人時 ,往往只能用江湖中人替他取的一個名號。

策命師。

策命師就是如今江湖上最讓人恐懼的人 。

沒有人知道策命師有多高的武功,不知道他來自哪里,也幾乎沒人能夠知曉他在江湖上的行跡。江湖中人只知道他收錢替人解決麻煩 ,只要你出得起足夠多的價格 ,無論多麻煩的麻煩,只要策命師接了這單買賣,他都能為你解決 ,而且絕不失手。

策命師的名字出現在江湖上不過數年時間,可是已經有許多黑白兩道以及朝廷命官都相繼死在他經手的殺人買賣中,如今江湖道上提及此人 ,無不談虎色變,沒有人能預料到自己是否會在什么時候就成了這個人的下一個目標 。

這實在是一件令人相當頭疼的事。

因為不知,所以恐懼 ,于是策命師就成了這樣一個令人可怕恐懼的存在。

江湖上的這些傳言,其實有很多都是經過渲染的,雖然不差真實性 ,但總會有夸大其詞的地方 。你對沒見過沒經歷過的故事會抱有多大的肯定性呢?可是這個故事里,至少有一件事是真的,那就是策命師 。

策命師代表了一個人 ,這個人就是我。

正如那些江湖傳言一樣 ,我是個專門替別人解決麻煩的人。不同的麻煩有不同的解決方式,當然代價也自然不同 。其實我并不喜歡江湖上給我取的“策命師 ”這個名號,這個名號仿佛是說我只會替人殺人一樣 ,只替人解決要命的麻煩。這就有些片面了,因為我并不認為我只是一個殺手。我從接手生意到現在,殺人只是生意的一種 ,其他的麻煩生意我也同樣接 。但是江湖上的人,往往只記得住他們印象深刻的事,沒有噱頭的故事 ,誰又會去在意呢。

相對于“策命師 ”這個名號,其實我更喜歡“中間人”這個詞。雖然我的職業是替人解決麻煩,可是這并不代表我是一個職業的殺手 ,這是有很大區別的 。職業殺手只會收錢替人殺人,可是我不同,我不是一個喜歡殺人的人 ,盡管也有許多的殺手也同樣不是因為喜歡殺人而去做殺手。我也接那種殺人的買賣 ,但是通常我不會自己出手,能夠不用自己出手就把生意完成,這顯然是最明智的選擇。有需要解決麻煩的人找到我 ,那自然我也可以找到需要找活干的人,因為他們都是有需求的人,而我就能夠利用這些人的需求 ,來滿足我自己的需求,前提就是每次買賣必須做到萬無一失,所以我只接我有十足把握完成的生意 。相對于豐厚的報酬 ,我更喜歡那種掌控全局的感覺,就如同掌控一局棋局,完成一場游戲一樣。

一個人要殺另一個人 ,那這中間就一定有很多的理由和原因,而我最喜歡的就是去解密這些秘密,畢竟在我看來 ,了解并掌控人性才是世上最有趣的游戲。

不錯 ,我便是喜歡游戲,越有難度的游戲,就越有挑戰的趣味 。

因為這一場人生 ,這一個江湖,何處不都是游戲?

所以我認為,“中間人”才更符合我的職業性 。可是江湖上更多的人只知道策命師的存在 ,這已經成了我的一種標志,一個特定的符號。這不是一件好事,因為這個名字所帶來的不只有別人對策命師的恐懼 ,與買賣得到的利益相對的,就是無處不在的危險,因為江湖最基本的法則就是今天你能夠殺一個人 ,那明天或許你就會被人殺掉。要如何避免這樣的事情發生在我的身上,就是我踏入江湖時第一重視的事情 。所以這也是為何我不輕易自己動手完成與殺人有關的買賣的原因。

在江湖道上混飯吃的人,言行舉止 ,穿著打扮 , 甚至于吃飯的習慣都會給人留下致命的破綻。你想要很好的生存下去,就必須規避這些潛在的破綻 。作為一個游戲的操控者,我最擅長和最重視的一件事就是能夠很好的把自己保護好 ,讓我無論在任何情形下都能處于一個絕對隱秘和安全的位置,所有一切對自己不利的因素都必須提前把它們清除,而這個過程也正是游戲的魅力所在。

我之所以不喜歡策命師這個名字 ,不是因為別人把我在正與邪之間作了區別,而是他們對我的了解實在太膚淺,我并不是只有殺人的本事。在那些名門正派的眼里 ,我就是邪道,因為我做的事見不得光,擾亂了江湖的秩序 ,所以有很多自命俠義之士的人在不停的追查我的行蹤,想要將我置于死地 。我不在乎所謂的正邪,這江湖上有真正的正和邪嗎?何為正?何是邪?誰是好人誰是壞人 ,這世上并沒有一個明確的標桿。那些正派中人之所以急切的想要找到我 ,無非就是要向世人表明,他們才是正確的。

更重要的原因,是因為有一些正派中的厲害人物成了別人麻煩中的對象 ,而我接了這些麻煩的生意,所以他們都死了 。他們的門人親朋找不到直接的報復對象,所以策命師就成了他們的目標。

做我這一行最基本的就是誠信守密 ,不能泄露委托人的絲毫信息。

我有一個習慣,就是對所有的事都會抱著懷疑的態度,包括生意 。要想很好的進行一個游戲 ,就必須對此進行十分周密的了解,我會十分詳細的了解找我解決麻煩的人是因為何種原因來找我,這也是避免會對自己不利的重要手段 。特別是要取人性命的生意 ,我會遵照自己的原則,不能濫殺無辜。盡管這并不能改變別人對我的看法,但是我自己必須要有一個準確的尺度。一個人只有對自己有苛刻的要求 ,才能讓自己時刻保持清醒 ,不會迷失 。

在讓那些正派中人死去的生意中,我了解得很清楚,他們都有該死的原因 ,只是他們被正派兩個字的光明外衣包裹得太嚴實了,沒有人會相信他們面具后的本來面目是何等的丑陋骯臟。

有些人覺得我替他們解決了麻煩,是他們的救星。可是我從不在意 ,我根本就沒覺得是在做一件好事,我依然會收取相應的報酬,因為無論什么事情 ,都會有它的代價 。而我只是享受一種游戲的快感而已。

所以正派中人把我歸類于“邪 ”,我不屑置辯,有人暗地里將我看成“正” ,我更是聽都不想聽。

這個江湖,無非就是人與人之間利益的沖突,恩怨情仇的矛盾 ,欺壓之下的反抗 ,這是江湖最根本的起源,也是無數人流血喪命的緣由 。

武林只有刀光劍影,而江湖更多的是人情世故 、爾虞我詐以及陰謀算計 ,像滿是污穢的泥潭,深不見底,一不小心就會要人的命。

做一個正派的江湖人 ,實在太累。我看到的這個江湖,不是說書人故事里的江湖,故事里的江湖總是俠客風流 ,佳人浪漫 。那是一種美好的想象,可是現實卻不同,很多初入江湖的人都想做名動天下的大俠 ,但是最后都猶如石頭進大海一樣消失得連泡沫都沒有一個。在這個殘酷的江湖中,當大俠是一件在我看來很累又吃力不討好的事。做大俠會得罪很多人,時刻都要提防被人報復暗算 ,且光有一身武功是不行的 ,一個人如果沒有強大的勢力作后盾,沒有厲害的親朋好友扶持,就憑一柄劍一口刀就想揚名立萬簡直就是幻想 。并且更殘酷的是 ,有時候暗算你的就是你平時最好的朋友 。我看到過路見不平一怒拔劍的俠少被仇家殺死后尸體丟在陰溝里幾天幾夜無人問津的情景,也看到過成名的大俠被人打殺得跪在地上一邊吃狗屎一邊哭著叫饒命。

所以,大俠這兩個字 ,是要人命的稱呼,并且束縛太多,并不適合我。

我時常想起我師父經常說的一句話 ,在這個江湖上,只有活下去的人,才有資格說話 。

我還活著。

我是誰?策命師?

不是。策命師只是別人對我這個職業的稱呼 ,那我的真實名字叫什么呢?

因為職業的關系,我有許多種身份,準確的說我可以變成我想要的任何身份 ,這些身份能讓我在買賣的游戲中有太多的便利 ,于是自然就會有不同的名字 。名字太多了,我自己都差不多要忘了我的真名。因為有些時候,你想要成為另一個人時 ,就必須讓自己真的成為那樣的人,必須忘掉本來的一切,這樣就可以毫無破綻。所以我經常喜歡用的一個身份 ,我取名為“公子羽” 。

我是一個男人,姓蕭,名易 ,字莫寒。從我能記事開始,我就跟隨著我那只是普通百姓的爹娘四處流浪,因為那個時候到處都在打仗 ,又有饑荒,每天都能看到很多人死去,沒有人能確定自己明天還能不能活著。我的爹娘總是告訴我 ,不管以后能活多久 ,都一定要記住自己是誰 。所以這個名字也是真正屬于我唯一能擁有的存在。我七歲的時候,一幫亂兵沖進了我和爹娘躲避的村子,他們到處殺人 ,爹為了保護我和娘死在了那幫亂兵的刀槍之下。而我娘為了讓我活命,不惜用自己為條件,求他們不要殺我 。一個臉頰上有一道傷疤的人是那幫畜生亂兵的頭目 ,他趁機將我娘拖進了房子,我顫抖著不知道會發生什么 。沒過多久,房子里面發出一聲怒吼 ,接著我娘就從窗戶里飛了出來,摔在我的面前。她嘴巴上沾著血,還赤裸著身體。我害怕極了 ,甚至還被嚇得尿了褲子 。

娘用羞愧和絕望的眼睛看著我,想要伸手抓住我。但卻被怒罵著跳出來的頭目一腳踏住了,頭目的脖子破了一個洞 ,正往外流著鮮血。我聽到他暴怒著吼道:“他媽的臭娘們 ,你居然敢咬老子!老子要你的命! ”我看到他手中的刀刺入娘的身體,娘大叫一聲,鮮血在她的身上濺開 ,她驚恐的眼神漸漸渙散,她死了 。

那一刻,我的腦袋好像在一瞬間炸了——憤怒 ,悲傷和恐懼以及其他我說不出來的激烈情緒把我淹沒了,我像一灘爛泥一樣的癱倒在地。我想那個時候遇到的刺激,并不是我那個年紀能夠承受得住的。

我以為我馬上也要死掉了 。可是那個頭目并沒有殺我 ,他猙獰著的面孔像一只野豬,捂著傷口一腳一腳的踢我,我就像一只狗一樣在地上滾來滾去。他大喊著 ,“小雜種,我現在不會殺你,因為我要你做我的狗 ,然后再慢慢的弄死你!”

“他們都叫我老刀把子。”頭目繼續一腳一腳踢我 ,冷笑道:“你給老子好好記住這個名字!因為接下來你活著的每一天,我的名字都將是你的噩夢! ”

我感覺我渾身的骨頭都已經斷了,我哭叫著 ,但是沒人可憐我,我聽到的只是他們瘋狂的笑聲 。

那以后,這一群已經喪失良知的人的確成了我的噩夢。他們用繩子套住我的脖子像狗一樣牽著到處繼續搶掠殺人。我活著的唯一用處就是在他們休息的時候被他們毒打折磨 ,開始的時候我每天都活在無盡的恐懼和痛苦中,不知道他們什么時候玩膩了就把我殺了 。可是隨著時間的推移,我發現他們沒有目的到處殺人也是為了活著 ,隨著他們流蕩的時間越長,他們的人數也在一次一次的燒殺搶掠中不斷減少,剩下的人慢慢開始有了恐懼 。可是對我的折磨依然樂此不疲 ,我感覺成了他們發泄恐懼的工具。

于是我開始慢慢讓自己適應這樣的折磨,我逼自己不要再害怕,他們也是人 ,并不是真正的魔鬼。因為他們也會害怕 。我要繼續跟著他們 ,尋找一個機會。

一個報仇的機會。

我才七歲,又小又弱,而我的敵人都是軍人出身 ,并且殺人不眨眼 。正常情況下,我連他們當中最瘦弱的人都打不過,更別提要殺死他們了。而他們要殺我卻易如反掌 ,簡直就跟捏死一只螞蟻般的簡單。所以我首先需要忍耐,需要一個計劃,一個機會 ,我只要殺死一個人就行,就是殺死我娘的那個老刀把子 。

時間再往后,他們似乎對我放棄了戒心 ,除了每天繼續毒打我之外,還要我做他們的苦力,背東西 ,做吃的。還會讓我在他們洗劫的地方找值錢的東西。有一次 ,我在一個他們洗劫過的地方找到了一把小刀 。

那不過只是一把普通的用來削水果的小刀,可是我欣喜若狂,這把小刀讓我對報仇的心更堅定了 ,因為我畢竟也擁有了武器。

大約過了半年的時間,到了寒冬下雪的季節了。這半年來我跟著他們輾轉了許多地方,我每天都在暗中細細觀察他們的一舉一動 。他們依然像流匪一樣隨處肆意搶殺 ,可是傷病和那種對明天沒有期望的恐懼感讓他們的人又繼續的減少 。而在這種天寒地凍的惡劣條件下這些剩下的亂兵已經七八天沒有遇到村子和人,搶來的糧食也基本吃完,大家又冷又餓 ,我也一樣。這種情形下,他們暫時忘了要折磨我的事,估計也是想要留點力氣。畢竟這半年來在非人的折磨下我居然還能活著 ,對他們來說也算是一件奇事 。

他們對我的戒心越小,我的機會就越大。

而在某一個傍晚里,他們終于找到了一處人家。那是一個大戶人家 ,有很多的房子 ,還有三四個護院看守 。亂兵們饑餓難耐,看到有了生存的希望更加兇殘畢露,他們開始對這戶人家發起攻掠 ,雖然沒有任何章法可言,但是依然憑著那股狠厲的血勇拼下了這戶富有的人家。他們殺死了護院和所有的男人,然后留下的女眷被他們輪番奸污 ,他們就像牲口一樣瘋狂的發泄著獸欲。我沒有見過地獄是什么樣子,但是我在那一刻知道,這里就是地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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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起源篇 第2章 宿命之遇

聽著那些女人凄厲的嚎叫聲,我感覺我的心也在顫抖 ,娘親慘死的情形又一次在我的腦海里炸開。我憤怒卻又害怕,那個時候的我,第一次感到自己是如此的沒用 ,如此的弱小無力。

我躲在角落 ,不敢去看那些悲慘的畫面 。一個亂兵發現了我,一腳把我踢開,嘴里嘲笑道:“小雜種 ,你還敢在這里大飽眼福?趕緊去給老子們找肉吃找酒喝!”

我趕緊跑了出去。外面的風雪像刀子般撲在我瘦弱的身體上,冷得生疼。我開始在那些房間里搜尋,可是房間太多了 ,我竟然迷了路分不清方向,在經過一處偏僻的院子時,一失足跌入了一個地下室 。

我被摔跌得眼冒金星 ,地下室里一片昏暗,我不敢亂動,直到鼻子里聞到了酒的味道后 ,才漸漸能看清原來這是一個藏酒的酒窖 。

這里放著很多的酒。

我緩和了一會疼痛的身體,開始去搬酒。

我剛把一壇酒抱起,就看到面前的陰影中有人撲了出來 ,我嚇了一跳 ,本能的向后一退,那人一下將我撲到在地,慌亂中我看到一把匕首已經向我脖子刺來 。

我心膽俱裂 ,奮力掙扎,幸運的是那人的力氣不大,鋒利的刀口沒有刺中我的要命處 ,但也把脖子劃開了一道傷口,鮮血直流火辣辣的疼。

危急中我豁出命了的開始反抗,我死命的抓住那人的握刀的手 ,兩人在地上翻滾扭作一團。扭打中我發現那人居然也是一個與我差不多大的小孩,就聽他一邊和我撕扯一邊用帶著哭腔的聲音叫道:“壞人,我要殺了你 ,殺了你!”

原來這個小孩把我當成了外面那些殺人兇手了 。

我一時不能開口,只能繼續和他扭打。很快我兩個都精疲力盡,汗水濕透了衣服。或許是我的力氣要比他大一點 ,后來他被我壓住了身體 ,我奪過他的刀丟遠,并反手拿出了藏在身上的那把小刀,刀口比在了他的脖子上 。

他頓時就安靜了。

我氣喘吁吁的對他低聲說道:“停下!我不是壞人! ”

那個孩子睜大著眼睛怒視我 ,咬著牙齒惡狠狠的說道:“你就是壞人!不是壞人你為什么要來殺我?”

他又開始掙扎起來。

我奮力將他壓住,急道:“你別喊了,在喊我就真的殺了你!”

這句話很有用 ,他立刻就不再動了 。

“我不信你,你就是壞人。 ”小孩身體雖然不動,但是嘴巴依然惡狠狠。

我已經沒了力氣 ,可是又不能真的殺了他,因為我確實下不去手 。所以我決定堵一把 。

我慢慢的收回小刀,對他說:“只要你停手 ,我就放了你。 ”

小孩似乎不敢相信,我感覺得到他的猶豫,但是他確實沒有再動再叫了。

我松了口氣 ,慢慢的起身離開他 ,但是我還是將我的小刀握得緊緊的 。和外面那些殺人不眨眼的人待得久了,自然就學會了不能放松警惕和輕易相信別人。

昏暗的酒窖里出現了短暫的寧靜,只有兩個弱小的孩子沉重的呼吸聲。

我仔細聽了聽 ,發現外面沒有異樣 。那個孩子也已經爬起來靠在了墻邊,我感覺到他正死死的盯著我看。

酒窖里光線十分昏暗,我幾乎不能看清他的相貌 ,但奇怪的是我居然能很明顯的看到他那一雙眼睛。那兩只眼睛很亮很亮,就如同夜空中的兩顆星星,隱隱帶著刺眼的星芒 。

我不由得多看了幾眼他的眼睛 ,那眼眸里的星芒仿佛有一種奇特的魔力,我看在自己的眼里,那目光就好像瞬間刺進了我心里 ,一下子像針刺一樣的疼痛起來。

我頓時背心一冷,趕緊移開了目光。

我沒有時間去想更多,對他說:“你是誰?”

那小孩對我依然十分戒備 ,他用極度厭惡的口氣回答道:“我為什么要告訴你?”

我不想和他多糾纏 ,道:“那你知道怎么逃出去嗎? ”

小孩一聽,眼里的星芒閃了幾閃,他似乎不相信我的話 。“你要放我走?”

我點頭 ,道:“我也是被他們抓來的。如果你知道怎么逃出去,就趕緊跑還來得及。”

小孩警惕的神情有了些放松,他低聲道:“這是我的家 ,我當然知道怎么逃 。 ”他頓了一頓,問我:“你說你不是那些強盜,那你有看到我爹娘嗎?”

我心里一沉 。原來他竟是這戶人家的孩子 ,估計是被家人在慌亂中藏在了這地下室里。我不知道他的爹娘是誰,但是如今這戶人家幾乎已經被滅門,那他的爹娘估計也已經被殺了。

我搖頭 ,低聲道:“我不知道你爹娘是誰,但是外面的人都已經被他們殺光了……你的爹娘,應該也活不成了……”

聽到這話 ,我以為他會被嚇壞 。可出乎意料的是他居然沒有很激動 ,只是咬著嘴唇,那一對奇特的眼睛里漸漸充滿了淚水。

他的嘴唇被牙齒咬出了血水。可是他沒有哭出聲 。

我心里十分震驚,這個孩子似乎有些與眾不同。他有著同齡人包括我在內都沒有的堅強和鎮定。

“你真的肯放我走? ”片刻的沉默之后 ,他開口問我 。

為了讓他立刻離開,我撿起地上那把匕首扔在他腳下,說道:“我放你走 ,你能不能活著逃出去,就看你自己的命了。”

他立刻撿起匕首緊握在手里,眼里閃著狐疑的光看了我幾眼 ,然后他快步跑到酒窖的門口。

他回頭來看我,問:“你為什么不逃?”

看著門口,我的心也在不停的糾結猶豫要不要和他一起逃命 。想起那些殺人狂的模樣 ,我內心的懦弱衍生的害怕恐懼開始蔓延我的全身。但娘親死去的畫面就像釘子一般定在了我的腦子里,我努力不讓害怕的淚水流出來,我不能走!如果現在走了 ,那我之前所受的非人的屈辱都將永遠成為內心的恐懼 ,爹娘的血仇也不能報了。

我要報仇!盡管這件事對于一個只有七歲的孩子來說是多么的不可置信,但這是我唯一能為死去的爹娘所做的事了 。

于是我用力擦去眼里的淚水,搖頭對他說 ,“我不走,我還有事要做 。 ”

他用驚異的目光看著我,然后他不再說話 ,轉身跑了出去。

我看著他離開,心里突然有一種失落卻又慶幸的感覺。失落是這半年來第一次我能和一個人說這么多話,時間卻這么短暫 。慶幸的是他走了 ,至少有一個選擇活下去的機會。而我,沒有選擇,因為我沒有退路。

我抱著一壇酒開始找回去的路 ,這個時候外面竟然風雪大作,仿佛是上天也憤怒這里發生的慘事 。我在這座莊院里迷迷糊糊的轉了許久才看到進來時的那個前院,卻在轉角處腳下被絆倒 ,還好酒壇沒有摔破。我仔細一看 ,發現絆倒我的竟然是一顆血肉模糊的人頭,我心里頓時一陣惡心,忍不住開始嘔吐起來。

我踉踉蹌蹌的爬起來往外走 ,前面院內的那些女人的嚎叫聲已經停止 。我躲在后面的角落,聽到有人正在說話。

“沒想到這個地方還挺肥的,這一趟算是沒白跑。這里的銀子夠花半年了吧?”

“肥是肥 ,可也是硬點子,你們算一算,我們還有多少人?”

我聽得出這個聲音正是老刀把子的話音 。

“嗯 ,來的時候十一個人,現在已經死了三個,竇竹竿腦殼被砍掉了半邊 ,還沒斷氣。 ”

這個人的聲音很冰冷。

“那你們誰去幫他一把好了,免得他活受罪 。 ”

老刀把子的語氣同樣冰冷沒有一絲感情 。

我立刻聽到有人發出一聲慘叫。我不由好奇的探出頭去偷看,就見一個人的刀剛從另一個被砍掉半邊腦袋的傷者心口拔出 ,噴起一股鮮血。

“竇竹竿 ,你可別怨我,大家都是朝不保夕的人,到了下邊 ,記得是我送你一程,免了你的活罪 。”

我看得心里一驚,這些人也曾是伙伴 ,如今對自己人下起手來也依然如此的干脆利落,毫無一絲人性。

“那個小雜種,怎么現在還沒回來?”老刀把子總算想起我了 ,大聲喝罵。

我只有硬著頭皮走了出去,把酒放下 。

旁邊有人抬手就給了我一耳光,我只聽到我的臉啪一聲響 ,然后整個腦袋立刻嗡嗡作響,眼前金星亂冒,一跟頭摔倒。

“他媽的 ,找點吃的還這么磨嘰 ,你干脆去死好了! ”打我的人冷笑著罵道。

我被打得眼前一片模糊,感覺過了很久才恢復神智 。我的鼻子里流出了血,我撫著半邊火辣辣疼痛的臉 ,看到不遠處角落里被脫得一絲不掛渾身是血的那些女人,此刻她們已經死去多時,她們的尸體像是被宰殺了的豬一樣堆在一起 ,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

我的胃又一次劇烈的扭曲,又開始忍不住嘔吐,卻什么也吐不出來了。

那些殺人者看到后 ,開始大聲笑了起來 。

我看到他們剩下的這些人身上都有傷口,尤其是老刀把子,一條大腿被砍了很長一條血口 ,正在不停的流著血,他也痛得齜牙咧嘴。現在他們雖然在笑,可是我能感覺到他們已經很疲憊了。

一個亂兵提了酒壇遞給了老刀把子 ,他喝了幾口后 ,突然一口酒噴在了傷口上,痛得他大叫一聲,咬著牙直呼冷氣 。

那個亂兵立刻給他遞上了火折子 ,老刀把子咬著牙道:“他媽的,打仗的時候只看到別人這么做,沒想到現在該老子受這個罪了!”說完他將冒著火苗的火折子戳在了沾滿了酒的傷口處 ,他的大腿上頓時冒起一股火焰,將整條傷口都燃燒起來了 。

空氣中頓時有一股焦臭的味道,加上那大腿上的火焰 ,當真觸目驚心。

“夠了夠了!你他娘的要燒死老子?”老刀把子見手下不動,立刻罵了起來。

那手下趕緊用一件衣服按在他的傷口上,只痛得那頭目面目猙獰 ,額頭冷汗直流 。

其余人看到這情景,都不由又笑起來。有一個還開玩笑道:“老大,你這個火酒烤人肉的味道聞著還挺香 ,你要不要切一塊嘗嘗? ”

老刀把子扭曲著臉皮 ,冷聲道:“等你哪天要死了,老子一定用你的頭來嘗嘗味道。”

那人立刻閉嘴 。

我看得目瞪口呆,在心里想 ,原來這酒可以像柴火一樣燃燒!

老刀把子好像丟了半條命,癱軟著身體靠坐在地,說道:“有傷的趕緊包扎 ,還能走路的趕緊找東西填肚子。今晚大家就先在這里歇一晚,等明天雪停了再走。”

那打我耳光的家伙一把將我揪起來,“小雜種 ,趕緊去找更多的酒來,要趕快,慢一點就打死你 。 ”

我不敢說話 ,只有出去搬酒。

我轉出院子,就隱約聽到那人說道:“老大,那小雜種你還打算留多久?今晚這一票我們也夠本了 ,帶著他可是個累贅 ,沒有再留著他的必要了吧?”

我聽得背心一涼,渾身開始不自主的顫抖。

“那個小子,還真是能挺呢 ,命也夠硬 。”就聽老刀把子冰冷的聲音說道:“就讓他再活一夜,明天一早就讓他和這些人做個陪葬吧…… ”

突然間風雪急勁,我的耳朵里再聽不到其他聲音了。

他們要對我動手了 ,我明天一早就要死了。

我渾身發顫,一種巨大的恐懼感從心底深處蔓延開來, 讓我全身都冰冷了 。

我心里再次冒出了逃跑的念頭 ,而且這個念頭愈來愈無比的強烈,使弱小的我腦海里一片空白,對死亡的恐懼就如同掉入了深海中 ,幾乎令我喘不過氣來 。

我害怕得流出了眼淚。可是我不敢哭出聲。

我曾一度不由自主的移動腳步想往外逃,可是當我看見外面的黑夜和無比寒冷的風雪時,我又猶豫了 。因為那時的我就算真的能逃出去 ,在那樣的惡劣氣候下我并不確定我能成功的活到天亮。

黑夜 ,暴風雪,沒有方向,沒有食物 ,沒有足夠的衣服御寒,就算逃了出去,等待我的只怕也同樣是死。

逃也是死 ,不逃也是死,既然結果都一樣,那我為什么不做點什么?就像剛開始自己暗自下了決心要做的那樣 。

從那個時候開始 ,我就已經深刻的感受到一個沒有力量的人在面對生死時是如何的絕望無助。你太弱小,就只有被別人當做可以隨手捏死的臭蟲,被人視作案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而你對此毫無辦法,只有等死。

但是憑什么我自己的命要讓別人去決定是生是死?就因為他們是大人嗎?還是因為他們有力量可以拿刀殺人?而我就應該被他們宰殺?

從那時候起我就決定,如果我可以活過那個夜晚 ,我就再不會讓別人操控我的生命 ,絕不!

我開始讓自己冷靜下來,慢慢往酒窖那里走,一邊仔細想想我能夠做些什么 。我太小 ,又瘦弱,渾身都有被折磨留下的傷痛,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成功的殺死外面那些人中的任何一個的 ,這一點我十分的清楚。

我又回到了那個昏暗的地下酒窖,我站在那些酒壇前,根本想不出一點辦法。我身上唯一的武器就是那把小刀 ,可是這把刀子在我手里根本不能有什么作用 。

可是唯一能帶給我一點安全感的也只有這把刀子了。

我把刀子緊緊的握在手里,眼淚又開始不受控制的流出來。

我太沒用了,太弱了 ,或許我就該命止于此了 。

這個時候,我聞到了一股味道,酒味 。

這里有很多很多的酒。

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酒可以變成火!

如果這么多的酒被倒在一起被點燃 ,那一定會變成一片火海吧?

我絕望的內心開始沸騰 ,我不確定這個想法到底能不能行,但是總算也是一種辦法 。

人生在世,很多事都是需要賭運氣的 ,所以我決定再賭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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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起源篇 第3章 殺人放火

于是我把刀子藏在身上 ,開始往外搬酒。

我不能搬得太快,也不能立刻把所有的酒都搬到外面 。當我把幾壇酒搬到外面時,那些人已經聚集到了院子的一間花廳里 ,他們找到了一些肉和其他食物,正在那里烤火吃著。

看到有酒來,他們似乎很開心 ,開始大吃大喝起來。我就蜷縮在遠處看著 。

很快他們就喝光了酒,便又讓我去搬,這一次我熟悉了路線 ,又去搬了五六壇酒回來。老刀把子喝得十分盡興 ,一邊喝一邊叫道:“這有錢人家的酒就是不賴,夠勁!”

“不光酒夠勁,女人也夠勁吧!可惜太少了 ,應該先留著玩夠了再殺。”其余人開始附和 。

“哼哼,幾個娘們算什么,有了這些錢 ,還怕找不到更有勁的女人嗎? ”老刀把子冷笑著,突然將目光看向我。

我看到他那冷森森的目光心里就一緊,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只有趕緊低下頭,心臟開始突突亂跳起來。

他扔給我一塊肉,說道:“小雜種 ,看在你賣力的份上,賞你吃一頓好的 。吃飽了,明天一早好上路 。 ”

其余人一聽 ,開始肆意的大笑起來。

他們并不知道我已經偷聽到了他們的計劃 ,但是我聽到這句話,心里又開始抽搐起來。

我不說話,默默的啃著那塊肉 。

吃了東西有了力氣才能做事。

這一夜他們喝了很多的酒 ,這中間我又出去搬了五六壇酒,都被喝光了。直到深夜他們才停止,但是都已經喝得爛醉 ,有幾個人已經醉得就地睡了 。按照慣例,他們臨睡前用繩子綁住我。但是這一次他們似乎對我已經沒有了戒心,只是隨便的捆住了我的手。

我內心欣喜若狂 ,因為我已經提前把那把刀子拿出來藏好了 。

我就縮在角落里安靜的等著他們都睡熟,漸漸的除了他們的鼾聲,整個花廳里就只剩下那堆火偶爾發出的噼啪聲了。

而外面的風雪卻依然很急很冷。

我不敢大意 ,又等了將近一個多時辰,確定他們已經睡得很死了,才慢慢的移動自己的身體 ,離開花廳 ,找到了刀子 。

他們犯下了一個致命的錯誤,就是讓我有機會拿起刀子,割開了綁住我雙手的并不牢固的繩子。

所以后來我成年后依然深刻的告誡自己 ,要想讓自己活得長,就一定不能犯錯,哪怕是一些毫不起眼的小錯。

在某些時候 ,細節是能夠決定生死的 。

我開始極度小心的摸黑前往酒窖搬酒,這個過程很危險,我不能發出一點聲音 ,并且要用極少的時間搬盡量多的酒 。這個時候我不能想其他事,不允許出意外,因為一旦犯錯 ,我的孤注一擲就功虧于潰。

我也記不清往返酒窖多少次,盡管深夜寒冷無比,可我全身卻已經被汗水濕透。直到酒窖里的酒已經幾乎被搬完 ,我才停下來踹口氣 。

酒已經搬到 ,接下來就是把酒倒出來。這是最不能失手最要命的環節。還好他們喝下的酒當真后勁很足,一個個睡得和死豬沒什么區別 。我開始從外往里倒酒,所有我能夠著的地方都被我倒上烈酒 ,直到那些就被倒光。

這個過程中,我的緊張程度到達了極點,一顆心子幾乎都堵到了喉嚨。

這個暴風雪的深夜 ,被滅門的莊院里,開始彌漫著濃烈的酒味 。

我鼻子里充滿了那些濃烈的酒味,腦袋里開始有些沉重 ,我不能再等了,此時此刻,就差一把火了。

這個花廳里 ,有火。

于是,那些酒開始燃燒起來 。

那些酒沾到了火星,就變成了一股火焰 ,開始猶如流水一樣迅速的蔓延起來 ,花廳里那些所有能燃燒的東西都被點燃,火光由暗轉明,濃煙騰騰冒起。

轉眼之間 ,整個院子都已經被烈火包圍,加上風雪更添火勢,我眼睛能看到的就只有熊熊的火焰。

深夜寒冬 ,這個莊院頓成火海 。

我沒有逃,因為我知道已經無路可逃 。這一刻,我竟然無比的冷靜 ,我躲在陰暗處,一動不動的看著花廳里的動靜。

果然,那些熟睡的人很快被刺鼻的濃煙味驚醒 ,他們本來就已經醉了,驚醒之下一時不知出了何事。有些人身上已經著了火,頓時驚叫著滿地亂滾 。

“他媽的 ,這是怎么回事?為什么會起火啊?”

我看到那被驚醒的老刀把子在驚恐的叫罵。但是沒人有空回答他 ,因為那些人同樣迷茫不知所措。

他們想要沖出門,但是火勢實在太大,整個院子已經是一片毫無生機的火海 ,根本就沒有沖出去的機會 。

他們六七個人猶如困獸一般的開始咆哮怒罵,那身上著了火的人更是哭爹喊娘的慘叫,火勢越燒越大 ,其余人此刻只顧自己要逃,哪里還有人上去搭救,片刻之間就倒地翻滾 ,漸漸沒有了動靜。

有人大叫著沖出了門口,但是瞬間就被火舌吞沒,成了一個火人。

很快這里又多了一具燃燒的焦碳尸體 。

那一刻 ,他們終于也體會到了絕望恐懼的滋味。

我渾身汗水濕透,炙烈的火焰幾乎讓我快要窒息了。

可是我心里很痛快,我的計劃已經成功了 。

不 ,還沒有完全成功。

因為老刀把子還活著。

我要親手殺了他 。

老刀把子一條腿幾乎廢了 ,已經行動極不方便 。剩下的人此刻各自拼命的撲火想要逃出火海,所以盡管他大聲喝罵也沒有人去管他。他幾次想要踉蹌著沖出去,都被烈火逼退回來。直急得他臉皮扭曲 ,當真是猶如熱鍋上的螞蟻 。

我眼看著火勢愈加變大,花廳里的房梁開始倒塌,直接將兩個人壓倒在地 ,火焰頓時將他們兩個吞沒,凄厲的慘叫聲傳出,空氣中人肉的焦臭味和濃煙味摻和在一起沖進我的嘴鼻里 ,讓我幾乎暈死過去。

我知道我也活不成了,我也會和他們一樣會被燒成焦碳,化成灰燼。

可是這樣的情形下 ,我竟然沒有了恐懼,只有復仇的快感 。

雖然都是同歸于盡的結局,但是不同的是這是我親手操控的結局。

我很滿意。

如果能再親手結果了那個殺了我娘親的頭目 ,這個結局就更完美了 。

我握著刀子 ,隨時準備沖出去拼命。

這個時候,眼見火海的包圍圈越來越小,房子也開始坍塌 ,老刀把子突然抓住一個人,拼命的頂著那人往外面沖。那人大驚失色,知道這是老刀把子狗急跳墻想要用他的身體為掩護從火海中沖出去 。生死之間 ,那人自然拼命反抗,兩人竟然扭打在地。

老刀把子雖然傷了一條腿,但是作為他們曾經的領頭人 ,身手自然要比那些手下高出許多,且又是逼命之際,他竟然爆發出驚人的力量 ,掐住那人的脖子并死死的摁在身下。

那人動彈不得,一雙手在老刀把子頭臉上亂抓亂打 。并凄厲的叫喊:“你們快殺了他,不然他也會殺了你們的……”

剩下那兩人驚慌失措 ,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

那人氣息漸弱 ,還在拼命叫喊:“你們都活不了……活不了…… ”

老刀把子滿臉是血,一對眼睛瞪得銅鈴大,猙獰得猶如魔鬼。那人話沒說完 ,就被他一把扭斷了脖子。

但同時,他背上也被人砍了一刀,竟是那兩人已經臨陣倒戈 ,向他痛下殺手 。

那一刀劈在頭目的背上,立刻被砍出一道深可見骨的血口,只痛得他慘叫一聲 ,翻身滾出。

那兩人見一刀沒有將人殺死,都吃了一驚。老刀把子驚怒交加,未曾想平日的手下竟然在要命時刻背叛他 ,只恨得抓起一把長刀,喝道:“該死的!要死就一起死吧!”揮刀朝那兩人殺去 。

那兩人平時都受他的驅使,不敢對他有任絲毫的不敬。此刻卻在生死關頭背叛 ,心頭都是驚恐無比。無奈現在已經騎虎難下 ,唯有拼死一搏 。

三人頓時揮刀對殺,老刀把子怒氣沖天,揮刀宛如瘋魔一般 ,那兩人竟被逼得節節敗退,一照面的時機,便一刀將一人連刀帶脖子都砍斷了 ,頓時血雨飛濺而出。

剩下那人嚇破了膽,大叫一聲轉身欲逃,卻被老刀把子一刀劈中肩膀倒地。

但是老刀把子的刀同時也斷作兩截 。

他并不在意 ,依然握著斷刀撲向倒地的那人。

那人肝膽俱裂,絕命之際只得挺刀一刺,竟一刀刺進了老刀把子的肚子里。

可是老刀把子的斷刀也砍斷了他的脖子 ,一聲嚎叫只叫出半聲就卡在了喉嚨里 。

老刀把子的肚子血流如注,加上腿傷不便,見人都已經死光 ,憤怒激烈的情緒一散 ,頓時大口喘氣萎靡癱軟在地 。眼看自己身陷火海,逃生已是無望,他那一張滿是血污的臉也露出了絕望的神情 ,他開始大聲呼叫,居然還流出了眼淚。

那一瞬間,他仿佛已經精疲力盡 ,再提不起一點力氣了。

原來不管一個人有多么強大,當自己親身面臨死亡之時,多數人內心都會這樣絕望崩潰 。

而當時在我看來 ,這就是他們應得的報應!

我知道親手報仇的時機已經來到,我已經沒有退路了。于是我用盡我所有的氣力沖了出去,手里的刀子毫不猶豫的朝老刀把子刺去。

老刀把子怎么也沒想到 ,在他最虛弱的時候,對他發起最致命的一擊的竟然會是一個只有七歲的孩子!

他此刻重傷在身精神已經完全處于迷亂崩潰狀態,所以絲毫沒有防備我的突然襲擊 。所以當我這一刀全力刺進他的胸膛時 ,我看到他的眼睛瞬間瞪開 ,神情就像見了鬼一樣。

他用充滿了不可置信的眼神盯著我,張大了嘴巴,卻一時說不出話來。

我一刀刺中 ,那溫熱的鮮血濺了我一臉 。原本緊張到臨界的精神頓時一垮,握刀的雙手不由自主的顫抖起來。

雖然我用盡全力刺中了老刀把子,可是畢竟年紀太小力量太弱 ,這一刀只是傷了他,卻沒有立即將他殺死。老刀把子驚恐之間一把掐住了我的喉嚨,怒瞪雙目 ,咬牙切齒的叫道:“原來是你這個小雜種!老子當真是小看你了,說,是不是你放的火?”

他那雙大手就如同一把鐵鉗 ,掐的我幾乎暈厥 。我知道這一下我死定了,可是心里竟然沒有一絲害怕,我不再掙扎 ,而是用僅有的氣力拔出他胸膛里的刀子 ,一刀一刀繼續胡亂的向他胸膛里扎刺。

老刀把子胸膛上頓時噴濺出更多的鮮血。

可是他還沒死,而我也氣空力盡了,一雙手再也抬不起來 。

“小雜種!你好大的膽子竟敢算計老子!老子一定要將你碎尸萬段啊! ”老刀把子瘋狂的嘶吼著 ,瞪著血紅的眼睛,我感覺他的雙手力道突然加重,我雙眼暴突 ,已經不能呼吸,腦袋里頓時一片麻木空白 。

我知道我馬上要死了。

就在我窒息的那一刻,我仿佛看到老刀把子的臉上突然炸開了一朵鮮艷的花 ,血色噴濺的花。

然后就是一聲巨大的驚呼慘叫 。

我喉嚨上的雙手同時松開,我倒了下去,抱著脖子瘋狂的呼吸。

我的喉骨幾乎被老刀把子捏碎。

我吸著帶著濃煙的空氣 ,總算活了過來,卻嗆得我幾乎把肺都要咳出來了 。

而老刀把子此刻慘叫著倒在地上,他用雙手捂住了臉 ,我看到他的左眼位置竟然插了一把匕首!

而那把匕首現在還被人握在手里緊緊不放!我無比的驚恐 ,瞪大眼睛仔細看,發現握住匕首的人竟然是一個孩子。

我頓時更是驚訝得張大了嘴,那個孩子 ,不就是我已經放走的那個嗎?

火光中我看清了他那張稚氣清秀的臉,他那雙深邃的眼睛里沒有任何驚懼,只有果決與剛毅!

他雙手握住匕首 ,兩只腳同時緊緊夾住了老刀把子的脖子。后者劇痛難當,一時又擺脫不了那個孩子,只有在地上來回打滾嚎叫 。

那孩子竟然沒有逃 ,而是躲在暗處等待著機會,并一刀刺瞎了仇人的眼睛!這需要多大的勇氣和冷靜的頭腦以及隱忍?我一時呆住了。

此刻花廳中大部分已經被烈火吞噬,還在不斷的掉著殘垣斷壁 ,能行動的地方已經越來越小。任憑老刀把子如何瘋狂的翻滾,但是那個孩子就像粘在他身上一樣紋絲不動,盡管他們身上已經沾了火 ,衣服開始燃燒 ,也同樣沒有松開的意思 。

“小雜種,狗雜碎的,老子要殺了你們啊!”老刀把子還在不停的嚎叫咒罵 ,翻滾之間他渾身就如同一個血人,卻猶在垂死掙扎。

我一時呆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猛然間看到那孩子的眼死死的盯住了我 ,我感覺那眼神仿佛是一根冰冷的錐子,突然就刺進了我心里,使我精神一陣激靈。

我猛然回過神來 ,然后抓住刀子撲向了他們 。

這用盡我所有余力的一刀刺進了老刀把子的腰肋,他又是一聲大叫,本能的伸手抓我 。他一松手 ,那孩子就立刻拔了匕首,然后再準確的插入了他的咽喉。

老刀把子雙腳亂蹬,喉嚨處不斷的冒出鮮血 ,他的一只獨眼驚恐而絕望的望著那個孩子 ,然后身體漸漸不動了。

他終于死了 。

那孩子從尸首上爬下來,坐在一邊開始大口呼氣,同時拍滅了衣服上的火。

我也癱坐在一邊拼命呼吸 ,一邊看著他。

兩個孩子沉默著,卻在無語中相視一笑 。

可是笑了之后,就開始流淚 ,因為我們都意識到,我們也活不了,馬上就要葬身火海了。

就算是剛剛合力殺了一個該死的惡人 ,但是畢竟也只是兩個孩子而已。

“你怕不怕死?”那孩子流著淚問我 。

我心亂如麻,搖頭又點頭,答道:“我以前很怕 ,但是后來又不怕……可是現在馬上要被火燒死,又好像開始怕了…… ”我一邊說著,眼淚就不爭氣的往外掉。

那孩子抱著頭縮在那 ,望著身邊的騰騰烈火 ,眼睛里流露出害怕的神色。但是他卻咬著牙說:“我……我不怕,這里是我的家,我的爹娘都在這里的……嗚嗚嗚……”

“你為什么沒有走?”我問他 。

那孩子眼神就突然變得很堅決。說道:“我本來已經跑了出去的 ,但是我想到你說我的爹娘已經被他們害死了,我就不想逃了,我要給他們報仇!所以我又悄悄回來躲著 ,沒想到你不走,也是為了要燒死他們…… ”

我心里一顫,沒想到他竟然會有這么大的勇氣和決心返回來 ,就是為了給父母報仇。

我們的目的竟然是同樣的 。

我不由看著這已經幾乎完全被燒毀的房子,心里一酸,低頭說道:“對不起 ,我燒了你家的房子 。可是我也是要為爹娘報仇的。”

那孩子鼻子抽泣著,搖了搖頭,說道:“沒關系 ,如果不是你放的火 ,我也不可能為爹娘報仇。”他突然望向我,接道:“我們就要死在一塊了,還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 ”

“我叫沈默。 ”他對我說出了他的名字。

我絕望的心頭開始有了一點溫暖 ,我努力笑了一笑,對他說出了我的名字,“我叫蕭易 。”

這仿佛是兩個孩子最后的訣別。

隨著不斷蔓延的火勢 ,我們兩人的呼吸已經逐漸困難,神智已經變得模糊。可是我心里卻有一點欣慰,因為在臨死之時 ,還有一個不是敵人的人作伴相陪 。

我們,如果還有時間,我會把他當成朋友。

可是我們沒有時間了 ,死亡就要降臨。

迷糊中,我感覺他在向我靠近,然后抓住了我的手 ,我感覺到他的手在顫抖 ,然后我們兩個人緊緊的抱在了一起 。

這世上,或許沒有人不恐懼死亡吧?

【那年寒冬深夜大雪之中,一處被烈火焚燒的莊院里 ,有一個人風雪不沾衣火焰不近身的閑庭信步而來,他看著那莊院里的熊熊烈火搖頭嘆息。

他游走在火焰之中,濃煙火焰在他身旁就如同遇到狂風一樣倒卷躲開。當他看到火海中兩個緊緊相擁昏厥的孩子時 ,眼睛突然就亮了 。

于是那個人一手提著一個孩子,依然閑庭信步的從火海中踏雪御風而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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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起源篇 第4章 一門之隱

我對師父的第一印象是他好像是一個神仙。

因為在那場我認為已經必死的大火之中,在我神智昏厥之前的那一刻,我模糊的看到他的身影從火海中悠然而來 ,那些可以毀滅一切的火焰在他身邊仿佛遇到了看不見的某種阻礙而紛紛往外面呼嘯著卷開,風雪也好像在躲避著他的身體不敢沾他的衣服。我極度震驚,以為這是臨死前的幻覺 ,因為這種事情絕對不可能發生在肉體凡胎的凡人身上

我迷糊中看到他輕飄飄的來到我的眼前 ,他彎下腰,仿佛在仔細的觀察著我們兩個孩子 。

他的一雙眼睛很亮。

我看到他好像在笑。

然后我就不省人事了 。

當我再次睜開眼睛,腦子里重新有了意識的時候我一度以為我已經死了。

但是我沒有看到濃煙和火焰 ,我試著呼吸,胸腔里還很難受,腦袋也仍然很暈。可是我呼吸的空氣卻很新鮮 。

我感覺身體很痛很疲憊 ,這讓我很驚訝,這證明我還活著。

我開始觀察我所處的地方,原來是一個破舊的山神廟。

此時應該正是黎明 ,破廟那殘舊的窗戶外面已經依稀有了亮光,不時還有冷風從窗口灌入吹在我的身上,讓我不由打了個冷顫 。

我很驚訝和不解 ,不知道為什么我沒有被燒死在那場大火中。

我身邊有人突然發出一聲哼叫,我心頭一緊,急忙轉頭去看 ,看到了一個孩子。

不久前的那些記憶瞬間在腦海里轉動 ,原來那個叫沈默的孩子也同樣沒有死 。

我心頭很高興 。我抓住他的手,說道:“我們沒有死,我們還活著呢。”

沈默的神情也同樣迷茫 ,他與我一樣不知發生了什么。他看著我,突然開始嘔吐 。

他和我一樣,在經歷過生死后身體都很虛弱。

“兩個時辰 ,倒也醒得挺快嘛。 ”

破廟里突然有另外的人說話,我們都吃了一驚 。

我順著聲音看去,發現在不遠的角落處有一堆火 ,火堆只有零星的火光,所以我醒來時竟然沒有發現。而那火堆旁,仿佛坐了一個人。

如果不是因為發出了聲音 ,我絕對不會想到那會是一個人 。因為那個人已經完全與這破廟的環境融為了一體,乍一看只會以為是一團模糊的陰影。

那個人是誰?難道就是這個人把我們從火海中救出來的?他為什么會出現在那個莊院里?又為什么會救我們?

這些問題在我的心里冒出來,但是我并沒有問 ,因為那時我完全是懵的。

就見那個人影慢慢站起 ,身形看上去很高大,穿了一身同樣很寬松的衣服,等他向我們走得近些后我又發現這個人有一頭很長且灰白的頭發 。

這是一個男人 ,長著一張瘦削的臉,年紀似乎在四十歲上下。

他向我們走近時,我們兩個都很緊張 ,呼吸都不由有些急促了。

因為他的身上仿佛透出一種無形的壓迫力 。

這個人來到我們面前蹲下,打量了一會我們后拿出一個葫蘆,說道:“剛熱過的酒 ,我在里面加了點東西,你們敢不敢喝?”

他的聲音里有著一種久經滄桑的味道 。

他把葫蘆遞到我們面前,仿佛面帶著笑容。

我和沈默面面相窺 ,一時都不敢貿然伸手去拿。

“大火都不怕,還怕喝一口酒?”這個男人笑了笑,“年紀不大 ,警惕之心卻這么重 ,不錯不錯 。 ”

原來我在火海中昏厥前看到的人當真是他!

他見我們都不說話,似乎覺得氣氛有些尷尬,于是他干脆一屁股坐下來 ,搖了搖手里的葫蘆,道:“我知道你們兩個心里有許多問題,那我就告訴你們答案。第一 ,我很明顯是一個大人,不是壞人,但是我也不認為我是一個好人。第二 ,我是聽說這半年來有一伙人到處在殺人放火,正好我又很閑所以一路追蹤他們看有沒有好玩的事做 。第三,我剛好來到這個地方看到有房子著火所以就進去看了看 ,順便就把你們兩個小屁孩帶了出來。第四,你們兩個受了傷需要調養,我這酒里有治傷的藥 ,喝了對你們的身體有好處。”

他一口氣說出了我們兩個心里疑問的答案 。然后再次把葫蘆遞到我們面前 ,問:“要喝嗎?”

我還在猶豫中,身旁的沈默已經拿過了葫蘆,并且很快的喝了一口酒。

他喝得很急 ,然后就開始劇烈的咳嗽起來,他一邊咳一邊緊緊的盯著那個人。

那人看著沈默的眼睛,突然笑了起來 ,他的一雙眼睛隨著笑聲閃著亮光,就聽他好像很高興又很激動的說道:“好一對眼睛,看來這一趟沒有白跑 。 ”他伸手捏著沈默的臉 ,接道:“你這小孩身上有如此異稟的天賦,確實不該那樣死在火里。我救你一命,看來這也是造化。”

沈默被他那么隨意的撫摸著臉龐 ,竟然沒有躲避 。

我卻看出那人看沈默的神情,就如同發現了一個無價的寶貝一樣 。

“有沒有人告訴你,你的眼睛很特別?”那人看著沈默 ,問他。

沈默眼珠子轉了轉 ,然后答道:“沒有。可是我娘曾經告訴我,不能隨便盯著別人看,那很不禮貌 。 ”

那人一聽 ,又再次發出一串笑聲,然后說道:“萬中無一的鬼瞳之眼,當然是不能隨便盯著人看的 ,因為那不是沒有禮貌,而是很危險。”

沈默聽得一頭霧水,不明所以。

那人輕輕拍了拍沈默的肩膀 ,說道:“你還小,遇到的人都是些凡夫俗子,當然不知道是什么情況 ,很正常 。”

然后他轉向我,似乎皺了皺眉,問我:“你為什么不喝酒呢? ”

我猶豫了一下 ,一時不知怎么回答。

但是那人還在看著我 ,等著我回答。

我只有硬著頭皮說道:“我怕有毒 。 ”

那人聽得一愣。

但這確實是我內心真實的想法,我也想過其他理由,可是我清楚 ,那個人一定能看出我有沒有說謊。

那人愣了一下,然后說道:“你很誠實,但是心也很重 。”他拿過葫蘆 ,又道:“我一向不喜歡勉強別人,你可以選擇。”

這一次我沒有猶豫,伸手從他手里拿過葫蘆 ,喝了一口酒。酒很辣,但是喝進了肚子里,我開始感覺身上有了溫暖 。

但是沒過多久 ,我就感覺肚子里開始一陣一陣的絞痛,痛楚越來越強烈,身體不受控制的痙攣 ,四肢百骸里好像有東西涌進我的肚子 ,然后沖向我的喉嚨 。

我驚恐無比,捂著肚子倒在地上。我看到沈默也發生了同樣情況,痛楚讓他像一只蝦米般的在地上翻滾起來。

那酒里有毒!我心里一陣絕望 ,不能理解為什么會這樣 。

那種惡心而詭異的痛楚讓我猛的嘔出了一大口血水,沈默亦是緊接著口嘔朱紅。

我以為我們馬上就要死去了。

我們痛苦的哀嚎著 。

我聽到那人的聲音在我耳邊輕飄飄的響起:“你的判斷很正確,我這酒里的確有毒。 ”

我已經肝膽俱裂。

絕望中我感覺身體一輕 ,竟然坐了起來 。原來是那人把我們兩個一手一個的提起來按坐在地,然后看到他

把手掌分別按在我們胸前輕輕一拍。

我頓時感到有一股熱流從胸膛涌進了身體里,并快速游走全身 ,最后聚集在我的腹部,肚子里猶如燃起了一堆火,竟讓我渾身說不出的舒暢。

我頓時無比訝異 ,看向沈默,發現他也同樣面色紅潤,精神與先時完全不同了 。

我兩個再次相望無言 ,都在對方臉上看到了驚訝不解。

然后我們同時看向那個男人。

那人依然盤坐在我們面前 ,他悠閑的喝了一口酒,對方才的舉動仿佛完全沒在意 。

“你……對我們做了什么?”沈默終于忍不住問了出來 。

那人肩膀一聳,淡淡說道:“不過就是給你一點普通的內家真氣而已 ,剛好可以救你們的小命。”

我一聽,心中更加忐忑不解,脫口道:“那你為什么又要給我們下毒? ”

“因為如果你們沒有吐出體內的淤氣 ,你們的身體以后將會留下很嚴重的后患。”那人搖晃著酒葫蘆,微笑道:“我這酒里的東西,既可殺人 ,也可救命 。是生是死,就看我的心情罷了。”

我和沈默聞言,俱都不由得膽戰心驚 ,眼前這個男人的行為當真是無可捉摸,心思極為可怕難測。

看到我們面露恐懼之色,那人悠然笑道:“我已經說過了 ,我不是個壞人 ,可是也不算好人 。不過你們也別怕,我既然救了你們,就不會害你們。剛才的事 ,也算是給你們一點教訓:不管在任何時候,都不能輕易相信一個人,一點點錯誤的選擇 ,很可能就會要你們的命。 ”

我們兩個都內心一沉,才從火海中逃出來幾個時辰,便又經歷了一番生死 ,這其中的滋味感受真是無法用言語訴說 。

我們已經不敢輕易說話了。

那人望著我們,說道:“既然是我救了你們,那現在輪到我問了 ,你們可愿意回答我的問題?”

他的眼神里像是藏了鋒利的刀子。

我們只有點頭 。

“很好,那我開始問了。”那人道:“我們能遇見就是緣分,可以告訴我你們的名字嗎? ”

短暫的沉默以后 ,我和沈默相繼說出了自己的名字。

“我叫沈默 。”

“我叫蕭易 。”

那人仿佛眉毛一揚 ,說道:“名字還挺不錯的嘛。那你們告訴我,為什么你們會差點被燒死在那里的? ”

他的目光在我們臉上來回的轉動著。

我低著頭不敢去和他的目光對視,只有如實告知:“那幫人是殺我爹娘的仇人 ,他們把我抓起來,所以我才會在那里 。 ”

那人顯然知道我說的并不全面,但也沒有立刻追問 ,他轉向沈默,“那么你呢?莫非和他一樣?”

沈默沒有猶豫,答道:“是的 ,那些人突然闖進我家,把我家里的所有人都殺光了,我留在那里 ,就是為了要報仇的。”

那人一聽,眼光閃了一閃,問道:“如此說來 ,那場大火燒的就是你家了。那些人也是你們弄死的? ”

沈默沒有立刻回答 ,他看了看我 。

那人看著我,嘴角揚了揚,道:“是你?”

對這件事情 ,我沒有隱瞞的必要,因為那本來就是我的目的。于是我抬頭說道:“火是我放的。因為憑我根本就不能殺死他們任何一個,所以我才放火燒了房子 ,我們兩個趁亂才把那個老刀把子殺死 。”

對于老刀把子是誰,那人根本就不在乎。他只是瞇著眼睛說道:“你們小小年紀就敢放火殺人,這膽子可不是一般的大呢。你們難道就不怕死? ”

“我不怕 。我的家人都在那里 ,他們不能就那樣白死,我如果不報仇,就不配做沈家的子孫!”沈默眼里那種刺眼的光芒再次亮起 ,他回答得極為果斷干脆。

我看到那人的眼里竟然有細微的贊賞神色。

我沒有立刻回答,想起當時的情形,其實我心里是很害怕的 ,我之所以沒有放棄 ,是因為我沒有了退路 。

可是現在我又不想說出那時的真實感受,心里好像有一種倘若說了實話就會被人看不起的感覺 。

這仿佛是一種廉價的自尊在作祟。

那人竟然沒有追問我。他反而問了另一個問題:“告訴我,殺人是一種什么感覺?”

他先看向沈默 。沈默想了想 ,答道:“很害怕,但是很痛快,因為我畢竟親手殺了我家的仇人。 ”

那人笑了一笑 ,又看向我。我只得回答道:“想吐 。”

我發誓我說的是真話。

那人抬頭呼出一口氣,喃喃自語道:“那些人濫殺無辜的確該死。而且是死在你們兩個年紀雖小卻有如此膽量謀略的孩子手上,卻也算不得冤 。”

他突然長嘆一聲 ,接道:“想我鬼王元武宗身為鬼隱一脈之主,一百多年來歷盡多少世事無常,閱盡多少生死滄桑 ,竟然讓我在這里遇見你們,看來的確是求之不可得,得之全無意 ,此話果不欺我 ,誠天意也! ”

我與沈默都聽不懂他在說什么。但是我卻在心里納悶,這人看上去也不過中年年紀,為何卻又說過了一百多年?

如果說他已經年過百歲 ,那我是打死也不會相信的。

可是我馬上就發現我的確是錯了 。因為那人說了一句話。

“你們看不看得出,我已經快一百三十歲了?”

此話一出,我和沈默差點驚掉了下巴 ,這也太匪夷所思了。

這是不可能的事,因為那個人的相貌身形,除了略為顯目的一頭灰白頭發之外 ,實在和百多歲高齡的人沒有任何相關聯的特征 。

我們都不知該怎么回答,因為答案顯而易見 。

那人苦笑一聲攤了攤手,說道:“我知道你們不信 ,因為很多人都不信。不過這沒關系,這不是重點。”

他頓了頓,神情語氣都開始變得很凝重 ,說道:“在差不多一百年來的時間里 ,我一直在尋找兩個與眾不同極為特別的人來繼承我鬼隱一脈的香火,可是無論我遇見多少人走過多少地方,一直都沒有遇到合適的人選 。今夜能遇到你們兩個 ,也算是我們的緣分和運氣,我能看到你們身上有和別人不同的東西,這也是我在一直尋找的。 ”

這個時候我們才總算明白他的意思了。

“所以 ,我現在給你們兩個個選擇 。 ”他看著我們,說道:“一,你們從今日起拜我元武宗為師 ,成為我鬼隱一脈的弟子。二,天亮以后我們分道揚鑣,你們的生死不關我事 ,你們也就當從沒見過我。”

我與沈默聞言,都不免心頭急顫,一時難以決定 。

對我來說 ,我能撿回一條命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 ,可是對今天過后的日子卻沒有一絲樂觀,我并不確定離開這個破廟后我還可以活多久。這半年來噩夢般的遭遇經歷讓我感覺到外面就是一個吃人的世界,我并沒有在這個世界生存下去的能力。

現在看起來那個自稱已經一百多歲的男人給出的選擇似乎最合適也最現實 ,他擁有的本事已經強到超出我的想象,倘若有他的庇護,我就不用時刻擔心自己的性命 。

可是我才認識這個男人還沒超出半個時辰 ,就要我把以后一生的命運交托到他的手上,這無疑是最不可思議的選擇。因為對我來說,這個男人的一切目前還是一個謎。

我如何能把自己的性命隨便的交托于一個毫無了解的人手上?

但是我立刻又想到 ,他對我是陌生,但是我們對他來說又何曾不是陌生?那么是什么原因能讓他想到要讓兩個初初相識的孩子拜他為師呢?

他是不是在賭?一次關乎他畢生尋找目標的賭注?

我不久前也賭過,現在來看我是賭對了的 。那為何不再賭一次?

我想到這心里沒來由的一陣悲戚 ,或許只有走投無路的人才會選擇賭吧 。

很多年后我回想起那兩次孤注一擲的賭博,也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更不知道是對還是錯了。

這種心理的糾纏雖然時間并不長 ,可是我卻覺得過了好久好久。

我已經做好了決定 。

但是我并不知道沈默是怎么想的。我悄悄看了看他 ,發現他低著頭,似乎在做作與我同樣的糾結猶豫。

卻在這時,那個男人的聲音再次響起 ,“在你們說出決定之前我必須說明一件事,那就是我需要的是你們兩個,所以你們兩個必須作出相同的選擇 。”他頓了一頓 ,接著說道:“命運掌握在你們自己手中,可是我的耐性不算好,你們的時間并不多。 ”

我心里頓時一震 ,沈默一聽亦是同樣驚異的抬起頭,一對眼睛閃著迷茫的光。

那人環抱著雙手,饒有趣味的看著我們 ,等著答案 。

我從沒有像當時那樣清楚的感受到時間流逝的速度竟然會那么快。

我不能再等,我必須先說出我的決定,所以我開口說道:“我選第一個。”

我一說出口 ,就突然感覺面前多了一條路 ,一條我看不清的路 。

同時心也在劇烈的跳動,因為我不知道沈默會怎么說。

“哦——。”那人淡淡的應了一聲,音調拉得很長 ,似乎很意外又好像這個答案他早就明了 。然后他看向沈默,問道:“那么,你呢? ”

我也偏過頭看向沈默 。

就見他沉默著 ,破廟里突然出現了極為沉重的安靜。

只有外面的冷風呼呼吹著破窗的聲音。

這一個決定,關乎著兩個人未來的生死命運,也關系著一個陌生人百年來的希望 。

我很是焦急 ,可是我也知道,我沒有任何理由去逼迫另一個剛認識不久的人去做與我相同的決定。

那個人好像也沒有似他說的那樣耐性差,他在安靜的等。

這一刻的等待 ,實在是一種痛苦的煎熬 。

突然,沈默抬起了頭,他沒有立刻回答 ,而是看著我說道:“蕭易 ,如果沒有你,我根本報不了我的家仇,你對我有恩。我爹很早就告訴過我 ,男子漢一定要有恩必報。”頓了一頓,他的語氣神情忽然變得十分的平靜,接道:“所以我也選第一個 。”

我渾身一震 ,心頭莫名的翻起層層波瀾。

他的意思,是因為我才與我作了相同的選擇?

那個男人聞言,嘴角泛起一絲笑意。可是我并沒有看到這笑意里有任何高興的意思 。

既然他說尋找了快一百年才找到我們兩個符合他條件的人選 ,那為何會沒有一點高興的樣子?

又或許這本來就是他意料之中的答案?

“我相信你們的選擇都是經過考慮過的,盡管你們還是孩子。 ”那人悠然說道:“通常這種情況,一般人都會選擇第二個 ,因為我們都還不了解對方,所以根本不能確定做完選擇后有什么后果。對于不確定后果的選擇,那么選自己可以把握的路是最安全的 。但你們卻選了相反的 ,這或許證明你們都有去挑戰未知的勇氣 ,可是我更愿意相信,這是你們的賭注 。”

“我很欣賞你們這種勇氣。”他繼續說道:“可是你們現在應該清楚一件事,既然做了選擇 ,就沒有后悔的機會,每個人都必須為自己的選擇負責。 ”

我心頭開始忐忑起來,不知道未來會是怎樣的一種情況 。

那人始終盯著我們 ,我與沈默對望一眼,然后一起點頭。

“很好。”那人點頭,眼神里露出幾分贊許之色 。然后鄭重接道:“從現在起 ,你二人便是我鬼隱門第三十四代弟子,接引者乃鬼隱門第三十三代鬼王,元武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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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起源篇 第5章 秘宗門徒

“元武宗。 ”他指了指自己,道:“就是我 。 ”

我與沈默望著他 ,俱都心頭交集著復雜的感覺 ,一時呆住不知該做什么。

“跪下。”那人還是保持著盤坐的姿勢,但是渾身的氣勢卻與先前決然不同,整個人都散發出一種強烈的凜然之氣 ,眉眼間冷肅之色令人望而生畏 。

他的聲音并不大,可是我與沈默聽在耳里,心頭都突然一炸 ,不由自主的一齊跪下。

我以為接下來就是要磕頭拜師了。

可是那人卻說道:“我元武宗收徒,不要那些繁文縟節,如今你們向我跪了 ,那你們就是我今生唯一的兩個徒兒 。以后有時間回到鬼隱門宗,再讓你們拜見師門先祖 。”

就見他突然從左手上取下一枚形狀奇特的指環,也沒看清他用了什么手法 ,竟將那枚指環分成了兩半。

他一手拿住一半指環,神色鄭重對我二人道:“脫衣服。 ”

我與沈默聽得一愣,不明白要脫衣服做什么 。

可是看到他那凜然的眼神 ,我們只得照做脫了上衣。

冷風吹在我們瘦弱的身上寒冷刺骨 ,我不由得瑟瑟發抖。

那人突然伸手,將兩半指環分別按在了我們的胸膛上 。

指環一沾上我的胸膛,皮膚頓時就感覺猶如被烙鐵燙了一般 ,劇烈的灼燒感痛得我大叫一聲,同時鼻子里聞到了皮肉的焦臭味。

沈默也是同樣,他的額頭上瞬間冒出了冷汗。他卻沒有叫出聲 ,一直緊咬著牙 。

片刻后,那人收回了手,我們不由低頭去看 ,發現各自的胸膛上已經分別被燙上了半枚指環的印記。

那指環明明才從那人的手上取下,為什么會有這么高的溫度,竟然能在我們身上留下被燙出的烙印?

我心頭劇烈震動 ,一度以為他會使用妖法。

“這是我鬼隱一脈代代相傳的宗門標志,名為鬼隱戒璽,每個鬼隱門的弟子都必須在身上留下印記 ,這是入門的規矩 。”那人忽然扒開了自己的衣襟 ,說道:“我也不例外。”

我們抬頭看去,隱隱看到他那依然肌肉飽滿的胸膛上留著一個與我們身上相同的印記。

他合上衣襟,再次將那兩半指環伸到我們面前 ,說道:“各自收下這半枚指環好生保管,萬萬不可丟失,否則以叛師之罪論處 。 ”

我與沈默顧不得胸膛上的痛楚 ,小心而謹慎的伸手去接,以為那指環還很燙,不想接到手中并無灼燒之感 ,一切正常無異 。這讓我二人心頭更是驚奇不已。

師父恢復了開始的淡然神態,對我們的驚訝他早已看透,說道:“我剛才所用的不是妖術 ,而是鬼隱秘傳的內功法門,名為無相馭虛。天地之氣,生息不止 ,包容萬象 。浩然動靜 ,無相無常,有虛無盡。你們如今聽了也不明白,以后我會慢慢教你們。”他喝了口酒 ,續道:“如今你二人已經成為我的弟子,我雖不屑那些禮俗,但你二人也得有個輩分之分 。”

我隱約猜到這話的意思 ,我與沈默,總得區分出誰是師兄,誰是師弟。

可是我不知道師父會用什么方法來分別。

師父沉吟片刻 ,而后說道:“我問一個問題,你二人必須根據自己內心真實的想法立刻回答,不可考慮 。 ”

我與沈默只有點頭。

“那就告訴我 ,你們那場大火中為什么沒有選擇逃命?”師父的語氣依然淡淡的。

“沈默,你先回答 。”師父對沈默說道。

沈默沒有猶豫,立刻答道:“我要報仇。 ”

師父微微點了點頭 ,轉向我 ,問:“你呢?”

我心底最隱秘的答案瞬間跳了出來:“因為我想要活下去 。”

我心底最清楚只有能活下去,才能達到我報仇的目的 。

師父的眼神內斂而銳利,他在我臉上盯了良久 ,才緩緩說道:“很好,那么從現在開始,你就是沈默的師兄了。 ”

我當時聽得腦袋一懵 ,不明白師父這個決定的理由是什么。

我下意識的去看沈默的反應,發現他的神情似乎并沒有明顯的波動 。

我很想問為什么,但是話剛到喉頭 ,我便又猶豫了。

師父望著沈默,說道:“沈默,你怎么不問為何你不是師兄呢? ”

我心里一動 ,這也是我想問的。

沈默的表情還是很平靜,他輕輕答道:“師父作主,徒兒自當遵從 。”

“我看得出來 ,你雖然不在乎這個名分 ,但你還是想要知道原因。”師父看著他緩緩說道:“你的性格太直接,有明確的目的是正確的,但并非適合所有的事。剛則易折 ,你應該試著去學習如何運用迂回的方式去做事 。這樣你會避免許多不必要的傷害。 ”

我不知道沈默有沒有聽懂,但是我知道我并沒有理解。

因為這些話,如何是一個只有七歲的孩子能完全明白的?

“一個問題的答案 ,往往是不需要刻意思考之后的回答才最真實 。而這些答案往往能反映出一個人最真的一面。”師父將目光轉向我,說道:“蕭易,你的答案告訴我你的心思很重 ,善于很好的偽裝自己的真實。換句話說,今后長大了的你或許會更甚于工于心計,這并不是一件壞事 ,關鍵在于你如何去運用 。你比沈默更有大局的眼光,所以我立你為師兄,便是希望未來你二人相處 ,要相互吸取彼此性格的長處來彌補自己缺少的部分 。更要做到一個師兄的責任 ,因為以后很長一段時間,你們都將一起見證對方的成長。”

我很多年后才明白,師父讓我做師兄的原因 ,其實是因為我比沈默有更直接的欲望,只是我比他更善于掩飾和計劃,而師父也正需要我身上的這些東西。

而沈默 ,他更向往自我,他不喜歡復雜,有時我很羨慕他 ,因為他比我要活得更純粹 。

我記得那天晚上是冬月十七,我們兩個孩子身上多了一個印記,成為了一個在江湖上鮮為人知的門派的傳人。

我記得那時沈默最后還問了師父一個問題。

“師父 ,鬼隱戒璽既然是一人一半,那為什么剛才在你手上的時候是完整的一只呢? ”

師父聽了以后久久沒有說話,他負著雙手抬頭望向破廟的門外 ,眼神仿佛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失落 。

“因為只有真正的鬼隱之主——鬼王 ,才能擁有完整的鬼隱戒璽。”師父好像輕輕嘆息一聲,他低頭望著面前的兩個孩子,說道:“你們兩個人之中 ,以后也會有一個人成為鬼王,繼承鬼隱一脈數百年的香火,到那個時候 ,鬼隱戒璽就會合二為一,成為一代鬼王的標志。”

“但現在你們不需要去想那么多,如今你們要做的第一件事 ,就是學會如何在這個江湖上生存下去 。 ”師父語重心長的對我們說:“你們要記住在這個江湖上,只有活著的人才有資格說話。”

這句話也成為后來師父對我們說的最多的一句話。

“我不能保證你們最后會成為什么樣的人,不過你們現在跟著我至少會很有趣 ,也可以學到如何比其他人活得更長一點的本事 。”

我看到師父走到破廟的門口,他抬首望著黎明前的天空,一頭灰發飛舞 ,滿袖生風。

當時我并不知道 ,很多年后,我會因為不希望鬼隱戒璽合二為一而離開鬼隱門,離開師弟 ,更不會知道我會成為江湖上談之色變的“策命師 ”。

我選擇離開,是因為我不想、甚至是不敢面對一個人,一件事 。

我不想再見的人是沈默 ,至于那件事,我不想再提 。

有很多人心里都會有這樣的問題,一些人不想再見一些事不想再提 ,或許是因為沒有勇氣面對,也或許是如果一旦回頭就再也沒有退路,所以我寧愿選擇逃避。

從那個破廟開始 ,我與沈默有了師門,有了師父。

后來我才知道,我的師門幾乎在江湖上沒有多少人知道 ,我甚至懷疑根本就沒人聽說過“鬼隱”這個名字 。

我一直很奇怪 ,為什么鬼隱一脈會如此的人丁單薄,到了師父這一代,就只有我和沈默兩個弟子了。我曾問過師父 ,可是師父好像并不想告訴我答案,每次都只是獨自嘆息。

這個問題好像已經成為師父心頭的一根刺,一旦提及就會很痛 。

于是我也就不再問。可是我知道 ,這其中一定有原因。

我長大成人以后才漸漸知道,鬼隱門只是在我這一代的江湖上沒有人知曉它的存在,可是早在一百多年前 ,鬼隱這個名字不但名動天下,更曾帶給江湖一場前所未有的血雨腥風,無數人為此仇恨這個名字 ,鬼隱一脈為此也付出了沉重的代價,不得不退出江湖 。而人們也從此不再提及那些血的往事和那個如同噩夢一般的名字。

有些痛苦,只有逼迫著才能讓人忘記。

而我的師父 ,一代鬼王元武宗 ,更不曾在行走江湖的時候主動表明過自己的身份 。

于是鬼隱這個名字,已經快有一百年沒有人在江湖上提起過了。

沒有人提及,卻并不代表沒有存在過 ,就算世上之人刻意不去記載和回憶,卻依然掩蓋不了鬼隱曾經的極盛之名。

后來我隨著師父回到了曾經的鬼隱宗門之地,那是一個遠離中原的隱秘所在 ,一個深藏于無盡雪山之中的地方,當我第一次踏入那個地方時,我一度以為進入了夢幻之地 。

因為那個地方 ,在當時的我看來,根本就是一個不合常理的存在 。外面是看不到盡頭的連綿雪山,可是在縱橫交錯的山谷掩蓋之間 ,卻是一個溫暖如春百花齊放的神奇所在。

這個被師父稱為“塵外境”的地方,有陽光,有飛禽走獸 ,有溪流百花 ,不論山外季節如何變換,這里始終都如春天一般,雖不過一山之隔 ,卻是恍若世外。

那里便是鬼隱門的宗門圣地 。我從后來的記載中得知這個地方到如今已經有將近六百年的歷史。在這個別有洞天的山谷中,收藏了無數的金銀寶物,以及那些江湖中人夢寐以求的神兵利器和秘籍典籍 ,說這里就是一個寶庫也毫不為過,這些無法估計其價值的存在,便是鬼隱歷代門徒用數百年的時間收羅而得。

我記得那是我與沈默第一次來到師門所在之地 ,那年我們十七歲 。

我們之所以來到塵外境,是師父說該讓我們來拜見師門先祖以及那些曾經的同門前輩的時候了。另外還有一個原因是師父說他要送給我們一件東西,作為師傳之禮。

那是兩件兵器 ,一刀一扇 。

那口刀長約二尺八寸,樣式古樸修長,卻隱帶冷冽殺氣 ,名為“七殺 ”。

那柄扇子呈暗赤色 ,由十三根鋒利異常的精鐵扇骨鍛造而成,名為“半尺紅塵 ”。

據師父所說,這一刀一扇并非鬼隱師門兵刃 ,而是他江湖之外的一個朋友相贈之物 。刀劍的材質都是取自極北冰山之底的精鐵所成,乃為當世罕見的絕世神兵。

師父讓我與沈默自己選擇其中一件兵器。

在我心里最為看重的兵器,是那年在火海中手刃血仇的那把普通小刀 ,可惜當時已經遺落在火場內,成為了我心里的一個遺憾 。

雖然我那些年來對很多兵器都很了解并且異常熟練,但當時我對于兵器并沒有特別的要求 ,甚至于我并不習慣用某一種兵器 。但既是師父相贈之物,我是沒有推辭的理由的,所謂長者賜不可辭。于是我一眼便看上了那柄精鐵折扇 ,外行人看來那只是一柄形狀特異的扇子,但我知道那卻是一種極為奇特厲害的奇門兵刃。可我身為師兄,必須要將優先選擇的權利讓與師弟 。

沈默似乎沒有猶豫的便選擇了那口刀。

我知道他的選擇是出于他內心真正想要的。因為他的性格就如同那口刀 ,殺氣畢露簡單直接 ,純粹銳利,二者相得益彰 。

于是我理所當然的成為了那柄半尺紅塵的主人。

多年以后,那口七殺刀與配刀的人在江湖上引出了一場被人爭相傳說的故事 ,并被世人皆稱之為“鬼眼妖刀”。

而我卻一直沒能明白,那柄折扇,為何會叫做“半尺紅塵”?

半尺之間 ,何謂紅塵?

那一次我們在塵外境停留了大約一年的時間 。在這段時間里,我有了更深一步的了解師門過往的機會。

那些供奉著鬼隱先祖和同門前輩的牌位告訴我,鬼隱曾經也是高人云集的宗門。我曾翻閱過師門典籍 ,從那些不算完整的記載中得知在師父龍梟那一代里,鬼隱依然還有鼎盛的勢力,師門子弟也沒有我與沈默這樣簡單的一師二傳的規矩 。換句話說 ,就是鬼隱門只收兩名弟子的規矩,只發生在師父龍梟這一代。

這中間為何會發生這樣的改變,我沒有找到任何的記錄。

這中間 ,一定有師父還不想讓我們知曉的內情 。

在第一次回到塵外境前十年的時間里 ,師父是一直帶著我與沈默在江湖上流浪度過的 。

記得師父第一次帶我們走出那個破廟時說過一句話,他說:“你們跟著我,可是要做好吃苦的準備的。你們第一件需要學習的事情就是要如何活下去。 ”

師父一開始并沒有傳授在我們看來他身上那些近乎于神奇的武功 。他首先教我們的是該怎樣利用一切手段讓自己生存下去。那些漫長的歲月里 ,我與沈默做過乞丐,當過苦力,偷過東西 ,所有最艱苦的生存方式我們都學過做過,而師父居然也會陪著我們一起做那些事情。這讓我很驚訝,在我看來 ,師父本身就已經是一個寶藏般的存在,他身上有太多我們不了解的東西,他擁有著我們無法理解的神奇本領 ,如果他想要讓自己過得舒服,那簡直是再輕易不過的事 。

而最讓我不理能理解的是,師父擁有著那一身神鬼莫測的本領 ,每天卻把自己弄得像一個最不惹人注意的江湖流浪者一樣 ,在一些最艱苦的時候,他就如同一個老乞丐帶著兩個小乞丐一樣落魄。

而就是這個自稱已經快一百三十歲的落魄中年人,曾在太湖上以一根竹竿挑起了即將沉水的畫舫 ,也曾在華山腳下的深夜中一指破空擊殺悍匪二十余人。諸如此類之事在那十年里數不勝數,可是他卻總是說自己不是好人,也不是壞人 ,這些事根本不值一提 。而世人對他的存在也根本毫無根據可循,我們就像是沒有影子的幽靈游蕩在江湖之中。

師父似乎是在刻意的掩藏自己。許多年后我好像才明白,那時我以為浪跡江湖的落魄日子是一種磨難 ,在他眼里卻不過只是游戲紅塵的閑暇而已 。

那十年之間,師父帶著我們幾乎走遍了中原的每一個地方。那段歲月里,師父并沒有明確的目標方向 ,只是順著眼前的方向前行。他教會我們如何生存,同時也傳授我們在江湖上生存的本領 。

不論是江湖上還是武林中,最基本的生存本領就是武功 。

他傳授我們武功的方法也很特別。他并不只是單獨傳授某一種武功 ,在師父的眼里根本不存在正統和邪門外道的觀念 ,只要有用,他就會教——各種兵刃暗器、輕功以及拳掌外加醫治之術,甚至還有用毒以及偷襲暗算之道。這些種類繁多的武學之中 ,自然還有鬼隱秘傳“無相馭虛”的內功心法,師父說過,世上一切高深的武功招式都必須要有深厚的內家真氣催動才能發揮出最大的威力 ,而無相馭虛就是這世上最深奧的武學 。

師父曾在無意中透露過他之所以能活這么久,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修煉了無相馭虛的緣故。

而他的腦子仿佛就是一個用之不盡取之不竭的武功秘籍寶庫,他見過的聽過的任何武功只要由他使出 ,就能達到隨心所欲的境界。

在如此繁雜的武學種類之中,自然也會有自己偏愛的一種 。我最心儀的其實不是武功,而是一種易容之法 ,那是一種可以任意改變自己形態相貌的神奇異術,令我十分癡迷,所以我花了很多的時間精力去刻苦鉆研。

而后來我另外在無意之間 ,竟然知道了那柄扇子竟然還有另外的變化和用途。

那柄扇子并非只是一柄扇子 ,可以經過扇子本身復雜奇怪的構造,用特殊的方法將十三根精鐵扇骨拆分連接而成,轉化為一口長劍!

我感到異常興奮 ,出于對這件奇門兵刃的好奇,我暗中開始修練劍法 。而因為兵器的特殊性,所以我練的劍法就別具一格 ,大為與眾不同。

而沈默最喜歡也最擅長的卻是練刀。我曾經問過他為何只偏愛刀,他也只是很平靜簡單的回答說,因為刀最直接 。

我與沈默朝夕相處很多年 ,也曾在暗中與他較勁,在我看來,做師兄的武功一定要能比師弟高才符合身份。可是我發現我這個師弟對這樣的競爭并沒有太大的興趣。他很專注 ,可是對任何事情好像又不是很在意,多年的相處中我知道他是一個極重情義的人,卻又偏偏不善于心計 。

他有著極強的適應能力 ,在任何環境中都能讓自己過得很自在 ,這應該是得益于他心中沒有過多的欲望 。我還記得他和我說過的一句話,讓我對他的個性有了新的認識。

他說:“人為什么不能每天都活得快樂一點?人生不長,如果每天都把自己困在一個盒子里 ,那豈不是白白浪費了這難得的生命?你別看師父一百多歲了,但是我能看出他活得沒那么舒服,這實在是一件很難過的事。”

他還對我說:“師兄 ,你平時應該放松一些多笑一笑,不然小心以后臉要變成石頭 。 ”

我聽了以后,啞口無言。

他是一個崇尚樂觀的人 ,不習慣把心事藏在心里。

這種性格與我極不相合 。我并不是說我不在乎情感,我只是能把心中的情感很好的控制住,因為我知道在江湖中 ,情感這種沒有實質的東西往往才是最危險的存在。

每年的冬月十七那天,平時樂觀的沈默都會變得很沉默,我知道這一天對于他和我意味著什么 ,那個血腥的夜晚 ,從不曾在我們心中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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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起源篇 第6章 天涯漂泊

師父最擅長發掘我們身上最特殊的存在 ,比如沈默的那兩只眼睛 。

那是被師父稱為萬中無一的“鬼瞳”之眼,在被師父以秘門之法相傳后更為神異,后來我已經不能隨便與沈默眼神對視 ,因為那兩只眼睛在他以秘法驅使之后竟能隔空控制別人的神智,這使我異常震驚和警惕,以及心中暗藏的忌憚。

當我開始相信師父真的已經有一百多歲時 ,我便明白在那一百多年漫長的歲月里,他的經歷見識,所學所行都成為了一種簡直無法用價值去衡量的獨特存在。

后來我知道 ,師父傳授給我們的東西,同樣也是無法用價值去衡量的,那些邊走邊學邊看邊做的過程 ,不但是經歷 ,更是教我們如何能在殘酷的江湖中活下去的經驗 。

言傳身教,更善于行。

師父時常告誡我們說,“武功之本在于身體 ,有了一個強大的身體,才能運用高深的武功。而行走江湖重要的不光是武功,還需要敏銳的判斷 、老道的經驗 ,以及善變的心計和果決的手段 。”

師父傳授武功的方法奇異獨特,我們學習的效果自然是事倍功半的 。那十年的江湖歲月讓我與沈默以異于常人的驚人速度成長著,師父雖然不明著夸贊 ,可是我從他的眼神里看得出,他很欣慰。

他似乎越來越強烈的感覺到,這兩個孩子 ,他真的找對了。

但我與師父相處的時間越久,便越來越明顯的感覺到他這么多年看似漫無目的的四處游歷,其實是在尋找其他更為重要的東西或者某一個人 。

師父心中藏著太多的秘密。

而我也明白 ,有些事情 ,我暫時還不可以知道。

在我十七歲前,我的腳步便已經隨著師父踏遍了整個中原,我曾一度引以為豪 ,自以為已經擁有了不錯的閱歷和眼界 。

但是后來師父卻告訴我,這一百多年來,整個中土之地他已經不知道走遍多少回了。他還告訴我們 ,山外有山國外有國,這個世界還有太多我們不曾見過的存在。

于是在塵外境一年之后,師父帶著我們開始了第二次游歷之旅 。

這一次出行 ,便是整整八年的時間。

這八年時間中,我們的足跡已經越過了中土,去過許多中土之外的地方和國度 ,其范圍之廣我也無法計算。

最近的地方是我們坐船去過扶桑,去過高麗以及大食 。其中還有許多離中土更遠名字更怪的國度,那些國度里的人無論容貌語言還是生活習慣都是我從未想過和見過的 ,他們甚至連頭發都還有其他顏色 ,這令我真正的大開眼界,心中暗自嘆服。最令我印象深刻的還是在遙遠的西方,那里的人們對一種十字標記的教派十分信仰 ,他們把這個教派的創始者當作了救世主,無人不虔誠敬仰。這令我不由得想起中土之國的佛道兩門,這兩種教門雖然也十分興盛 ,但與那個十字教派相比,信徒的虔誠程度卻有著極大的差別 。

那八年的游歷是與在中原的經歷完全不同的,過程充滿了別開生面的新奇與刺激 ,讓我不得不感嘆這個世界之大,由衷認識到之前所知所曉是何等的淺薄 。自此我更相信在我們走過的地方的更遠處,依然存在著另外的世界。

而我們的師父 ,在這些年的游歷中卻顯得游刃有余,他對一些番外之國的習俗語言竟然也很有了解,這又令我對他更是佩服。那八年的游歷中 ,我與沈默不但增強了見識 ,也學習到了許多不同的東西,比如學會了扶桑以及大食的語言,還有異于中原的醫道之法等等 。

記得那年返回時 ,路經一處高得直至云霄的大雪山,師父突然告知我們他有事需要獨自去辦,讓我與沈默先返回塵外境等他。我與沈默雖然心中狐疑卻不敢有違師命 ,便只得先回。

我二人回到塵外境以后大約過了三個月的時間才等到師父回來 。但令我們大為震驚的是師父竟然是重傷而返的。

師父回來時身體雖然沒有損傷,但是精神已經極度虛弱,早已失去了以前從容不凡之神態 ,那時的他完全成為了一個茍延殘喘的高齡老人,還不時的嘔血,我與沈默都知道 ,他受了極為嚴重的內傷。

我與沈默都震驚萬分,又同時極度不解——這世上還有能令師父如此重傷的存在嗎?那到底又是什么樣的事什么樣的人?

我與沈默一時不知所措,我們與師父朝夕相處這么多年 ,一起走過萬水千山 ,卻在這時深刻的感受到我們對他的了解實在太少太少了 。

一代鬼王元武宗,他所有的一切自始至終都好像是一個謎,一個讓我之后許多年都一直在破解的謎。

而我們已經明顯的感覺到重傷的師父已經時間不多了 ,他的生命就宛如沙漏里的沙子,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的流逝著。

我們都很悲傷,卻偏偏又無計可施 。

連師父都沒有辦法對付的事情 ,我們兩個人又能怎么辦?

而師父,顯然也不想再浪費他的時間,他只是簡單的休息了幾個時辰 ,便將我與沈默叫到他的床前。我知道這應該是他最后的囑咐了。

師父緩緩的坐起身,他靠在床頭,看著他的兩個徒弟 。

他的眼神很平靜 ,沒有任何的情緒波動 。

我與沈默都沒有說話。只靜靜的站在他面前,聽他要說的話。

師父的語氣很輕,仿佛這已經是他最后的氣力了 。

“我的兩個徒兒 ,這是為師最后與你們相見的時間了。我知道你們一直都對我有很多的問題 ,也很想知道為師如今的情況是怎么一回事。可是這些都不重要了,因為這是屬于我的宿命,我等這一天已經快一百年了 ,我早已經做好了準備,我曾經常對你們說,一個人所做的每一個選擇都會有相應的代價 ,而今日我這般結果,也正是我付出的代價 。所以你們也不必為我傷心,反而應該為我感到高興 ,因為這漫長煎熬的一生,我終于能得到解脫了。 ”

我心里突然有一種想哭想流淚的感覺,我好像忽然能感受到師父的感受一樣。

一百三十多年的漫長歲月 ,是很多普通人都想要的長壽,可是原來在師父身上,這種長壽卻是一種痛苦的煎熬 。

師父輕聲嘆息著 ,繼續說道:“我元武宗今時所受的果 ,乃是當初我所選擇的因。你們也不要太執著的想要知道這其中的緣由,那畢竟是我那一代的事。我之所以一直沒有告訴你們,就是不想讓你們卷進那些恩怨中去 。前因種種 ,無論對錯,都與你們兩個無關,所有的一切都該以我而終結。”

“為師能遇到你們兩個 ,算得上是我的幸運。但是我卻不知道你們為此進入了鬼隱,這到底是幸運還是不幸 。回想那百年之前,鬼隱一脈也曾名動天下 ,勢力如日中天遍布中土之境 。可嘆最后還是沒有過得了人心難測這一關,繼而引發同門相殘的悲劇,導致鬼隱幾乎遭到滅頂之災 ,從此鬼隱一蹶不振,百年來不曾再現人世。”

我與沈默聞言俱都忍不住神情一震。我又不由想起了谷內那個滿是牌位的地方,那些牌位上的名字代表了鬼隱曾經的輝煌 ,或許也見證了師父口中所說的同門悲劇 。

師父搖頭嘆息 ,語氣極為虛弱,說道:“我知曉你們心中一直都很奇怪,為何為師只收你們二人為弟子?這個中緣由 ,實為百年前那場同門浩劫對我造成了極深的感觸與影響。這個江湖上,不管一個宗門的勢力再強盛,倘若人人都控制不了自己的欲望 ,最后都免不了會走向極端的結局。所以我這么多年來一直不曾以鬼王的身份現世,也沒有繼續振興鬼隱門楣,因為我已經找不到繼續下去的意義 。 ”

“那一場悲劇 ,是我剛成為鬼隱之主時發生的,如今回想,倘若當年不是我血氣方剛 ,或許會做不一樣的選擇,那樣也許就會避免那場悲劇的發生。可就算我武道通神,身懷經天緯地之才又如何 ,看盡了江湖百年滄桑又怎樣?始終都改變不了已經發生了的事。所以后來我開始動搖了信心 ,我開始尋找鬼隱和我存在的意義到底是什么 。可惜這百年來,我還是超脫不了自己,找不到一個可以說服自己的理由。人生最可悲的事 ,或許就是直到生命終結的那一刻,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的是什么吧。”

“我曾想過要復興鬼隱曾經的輝煌,可因為我不知道鬼隱存在于世的意義是什么 ,所以我開始懷疑自己的選擇 。不過鬼隱到我這一代已經歷經了數百年,我不能讓它的名字在我這里從此消失,于是我才下定決心最多只收兩個弟子 ,以此繼承鬼隱香火,這世上只要還有鬼隱門徒存在,那鬼隱一脈便不算斷送在我的手上。而你們也更有機會把鬼隱之名一代一代的傳下去 ,同時也保全了我不是毀滅鬼隱宗門罪人的愿望。”

師父說到這,看我們的眼神里出現了無奈與愧疚 。

“我厭倦了江湖,厭倦了漫長的歲月 ,做不到心隨自然 ,更沒有做到一個宗門之主的責任,那都是因我自身私心所致,這也是為何我一直參悟不透的根源 ,這些自私和欲望正是心魔存在的源頭 。我選擇了你們兩個,就是我這一生最后的賭注,我對你們只有一個要求 ,就是把鬼隱之名傳下去,其他那些我自己都沒有找到答案的事,我不會強加到你們身上讓你們替我去完成。 ”

師父停頓了一會 ,他的眼睛上抬望著虛空,仿佛神思已經出竅。良久之后他才微微回神,接著說道:“你二人既為我的徒弟 ,在我臨死前還有兩三件事情需要交代 。如今鬼隱一脈,真正的門人便只剩我們三人。可這并不代表世上已經徹底沒有其他鬼隱之人的存在。那些人曾是引發那場同門血案的罪人,已經被逐出鬼隱門墻 ,雖然人數不多 ,可如今我也不清楚他們到底還剩幾個人活著 。我要提醒你們將來一定要小心一個人,這個人是我的師弟,也是我這百年來都在尋找的宿命 ,他的名字叫梅飲寒。 ”

說到“梅飲寒”這個名字時,我察覺到師父蒼白的臉突然多了我從不曾見過的凝重之色,很明顯這個人對師父而言有著非同一般的影響。

師父很嚴肅的對我們繼續說道:“梅飲寒百年前曾是鬼隱門徒中天賦最高心機最深的人 ,如果不是他有著莫大的野心和欲望,鬼隱也不會走到幾乎毀滅的境地 。我不想瞞你們,我帶著你們浪跡江湖這么多年 ,就是為了尋找他。我如今這樣的結果,也是拜他所賜。”

我聽得心頭一沉,師父這些年果然是在找一個人 ,而這個人在三個月前已經被師父找到,而且被他重傷至此 。

如果按照師父所言,那這個名叫梅飲寒的人 ,年紀只怕也與師父不相上下了。

我沒來由的突然感到背心一涼。

這世上能將鬼王元武宗重傷垂危的人 ,到底會是一種怎樣可怕強悍的存在?

“梅飲寒是為師一生的宿命之敵,我也曾對他有很多虧欠,這漫長的歲月里我天涯海角的尋找他的下落 ,就是想要與他做個了斷,把欠他的都還了 。所以我變成現在這個樣子,是我心甘情愿 ,我不想再背負著心里的愧疚乏味的活著 。 ”師父搖頭嘆息,語氣蕭索。

元武宗與梅飲寒之間,到底存在著怎樣的恩怨 ,竟讓一代鬼王要以命相還?

師父的臉色越發蒼白,他體內的傷勢正在漸漸奪去他最后的生機。他突然苦笑起來,然后又露出終于釋懷的神情 ,說道:“我與他的恩怨,總算可以結束了 。我要告誡你們的是,梅飲寒是一個非常危險而可怕的人 ,以你們兩人目前的武道修為 ,就算聯手也不會是他的對手。所以我不要你們為我去找他報仇,今后倘若不幸遇到他,也一定要盡量避開 ,以他的個性,若得知你們是我的傳人,我不確定他會對你們做出什么事。我想你們都能明白我說過的一句話:只有活著的人才有機會成為最后的贏家 。”

我與沈默都沒有說話 ,只是鄭重的點頭。

“很好,我知道你們一定能記住。所以這是第一件事 。”

師父微微點頭,接道:“一百多年前 ,我曾遠游北荒,無意間來到一個不屬于中土之境的地方,那里居住著一群崇尚武力的人 ,他們自稱天羅族。我遇到一個人,他雖然不是天羅族人,卻是天羅族之王 ,身負近神修為 ,我們不打不相識,最后成了好友。可惜他執著于過去的記憶,并不曾在江湖上出現過 ,所以天下間幾乎沒有關于他存在的記載,否則以他之能為,定然是前無古人 ,后無來者的存在 。而你們身上的七殺刀與半尺紅塵,便是由他所贈。 ”

我聽得心頭顫動,我從沒想過這世上竟然還存在過“近神”修為的人!而從師父敘述的語氣神態看來 ,他對這個好友極為推崇尊敬。

我又不由得暗中感嘆師父這一生的神奇際遇,的確已經能夠稱為傳奇了 。

而我同時有一些興奮,因為我身上竟然還有師父口中的近神之人的東西 ,那把折扇!

“他因為已經失去了出現在天羅族之前的記憶,所以他忘記了自己本來的名字和以前所有的一切 。他出現在天羅族時,便以絕對毀滅的力量成為了能主宰一切的神 ,他就是天羅族的天。直到他遇到了一個名叫念海棠的女人 ,才讓他覺得生存有了意義,于是他給自己取名為天不孤。我龍梟一生最意外也最幸運的事,便是能遇見他們兩個人 。”師父的神思陷入了回憶之中 ,仿佛那段百年前的時光還猶在眼前。

一聲長嘆,師父苦笑道:“可惜后來天不孤被部下暗算背叛,海棠因此喪命。在他的雷霆之怒下 ,天羅族變成了烈火與鮮血的修羅地獄,無數的天羅族民因此成了念海棠的陪葬,天羅一族幾乎在一夜之間覆滅 。那是我見過最痛心的憤怒和最絕望的殺戮 ,可我卻無能為力。最后天不孤心灰意冷,以機關結界把自己和念海棠封在了極北之地的鏡湖宮內,從此與世隔絕 ,不知生死。 ”

我聽得心里頗為不解,一個修為近神之人,為何會為了一個女人放棄了自己的一切?那究竟是一種怎樣的情感?

“在那場天羅族的叛亂之中 ,天不孤以一人之力幾乎毀滅了整個天羅族 ,但叛亂的始作俑者卻在混亂中盜走了天不孤的半部親著秘錄《天羅武經》,并逃出生天不知所蹤 。而天不孤在進入鏡湖宮前,曾親口告訴我 ,他之前隨身的幾樣寶物也離奇消失,那幾樣東西關系到鏡湖宮的位置和開啟之法,他不愿他與海棠最后的安靜之地被人打擾 ,所以托我今后若是知曉那幾樣東西的下落,一定要將之毀去。”

“那幾樣東西,一為那被盜走僅余半部的《天羅武經》殘卷 ,二為一口名叫眾神之默的劍,三是兩只出自上古時期的神蠱,一名太歲 ,一喚玄穹。”師父說話已經開始很費氣力,并且身體在逐漸顫抖 。他心知自己大限已經逼近,于是開始加快了說話的速度。“天不孤是我這一生僅有的朋友 ,他的囑托我一定要完成。因為那些下落不明的東西也是造成鬼隱同門相殘的主要原因 ,無奈時間輾轉百多年,我卻沒有打探到任何消息 。如今我大限已至,便只能將這個任務交給你們去做了 。 ”

師父突然劇烈的咳嗽起來 ,嘴里涌出了大量淤血,胸口劇烈的起伏著,他咬著牙 ,忍受著非常人所能忍受的痛苦。

我和沈默都忍不住流出了眼淚,一起跪倒在他的身前。

師父長吸了一口氣,然后突然一把抓住我們兩個的手 ,就聽他正聲說道:“還有最后一件事,你們都還記得當年我們在破廟的情形吧?那個時候我就說過,你二人將來會有一個人將鬼隱戒璽合二為一成為真正的鬼王 ,也就是正統的鬼隱繼承者,可是你們還不知道,要如何才能成為真正的鬼王 。”

“我現在就告訴你們 ,要如何才能將鬼隱戒璽合二為一。”師父神情突然變得很悲傷很無奈也很痛苦 ,就聽他喃喃說道:“那就是要你們打破自己的宿命,而你們的宿命,就是你們彼此…… ”

后來師父說的那一段話 ,便成為我離開塵外境的原因。而我更在日后無數個深夜的夢中被那一段話驚醒 。

我記得當時師父說完那段話后,我看到沈默的臉色就突然變得沒有了血色。而我,更是感到猶如晴天霹靂。

而就在我與沈默情緒混亂之時 ,師父突然深吸一口氣,雙眼中猛然神光驟現,長發衣衫無風鼓蕩 。然后我便感到被握住的手脈門一熱 ,一股澎湃浩瀚的真氣自師父手上傳出,沿著脈門一路在體內的奇經八脈內翻轉游走,最后聚于丹田 ,其勢猶如百丈浪潮奔騰,無休無止,洶涌澎湃。

我不由得大驚失色 ,不知道師父對我們做了什么。

片刻之后 ,師父松了手,他眼中光芒迅速的暗淡,整個人突然就癱軟了 ,仿佛渾身的骨頭都在一瞬間被拆掉了一樣 。

而他的臉色,卻猛然間容光煥發。

他已然氣盡力空,回光返照了。

師父笑了 ,笑得很釋懷,我從沒見過他笑得如此自然 。就聽他說道:“我收你二人為徒,卻從沒有真正給過你們什么東西 ,離別在即,我這一百多年的修為,就當作是為師最后送你們的一點心意吧 ,能繼承多少就是你們的造化了 。我能做的,也就只有這些了。 ”

我與沈默都無比震驚,原來剛才師父已經將一生的功力都分別傳給了我們。

“我死之后 ,不要將我與同門先輩們葬在一起 ,我沒有那個資格 。”師父微笑著,說道:“我生平最愛自由,也自由自在的活了一百多年 ,可是只有我知道,我的心從來都不曾自由過,這實在是一件令我很悲哀的事。所以我要你們將我火化 ,然后隨風而去,再別讓我困在黑暗中了。”

師父的眼神漸漸暗淡,他緩緩的低下了頭 ,說了他人生中最后一句話 。

“每個人都有屬于自己的宿命,你們或許不能去改變,可是卻有更對的選擇 ,而選擇的機會,就在你們自己手上。 ”

一代鬼王元武宗,死于鬼隱宗門圣地塵外境。

遵照師父臨終遺言 ,我與沈默將他的遺體火化 ,并把骨灰拋撒于塵外境之外的雪山中 。看著那些隨風消散的骨灰,我仿佛看到師父的身影,那么自由那么輕盈的飄遠消失。

那應該就是徹底的解脫罷。

三天之后 ,我毅然離開了那個山谷,離開了鬼隱門,離開了沈默 。

那個與我相處了二十幾年的師弟 ,我寧愿一生都不要再見到他。

對于那些超出我接受范圍的事情,如果我沒有選擇拒絕的權利,那我就選擇逃避。

我相信 ,只要我愿意,師父最后交代的事情,我可以讓它永遠不會發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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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起源篇 第7章 脫胎換骨

人最難改變的是什么?

這個問題的答案有很多,比如愛好 ,比如性情 ,還有命運等等 。可是在我身上,我發現最難改變的是習慣。

特別是已經習慣了快二十多年的習慣。

我習慣了和師父師弟一起的日子,習慣了與他們度過的每一天 ,以及每一天做的事,那些習慣在我的身體里已經形成了一種特定的自然反應,當我突然離開了這種習慣之后 ,就發現已經很難改掉這些習慣了 。

我覺得這種情況很不好,特別是我已經離開之前熟悉的生活的時候,這種感覺就突然很強烈的體現出來了。

師父已經死了 ,他留下了很多我都還沒有機會了解的秘密,留下了一件我讓我怎樣都無法去完成的事情,所以我就離開了。

我離開塵外境的時候 ,沒有和沈默打招呼,我想在那個時候,我們還是不要再見為好 。甚至以后都別再見了。

師父要讓我們兩個去做的那最后一件事 ,對我與沈默來說是最殘忍的要求 ,我很多年都未曾明白師父為何一定要作出那個決定。

難道要得到,就一定需要先失去嗎?

這讓我很不解 。

于是我就再也不去想,我突然覺得塵外境是一個很恐怖的地方 ,我一刻也呆不了,那個溫暖如春的地方,竟讓我從心底冒出寒意。

所以我走得遠遠的。

我一個人離開了塵外境 ,開始踏上了屬于我自己選擇的道路 。

可是我卻失去了方向,因為我沒有明確的目標。準確地說,我不知道該去哪里 ,去做些什么。

在那段漫無目的的時間里,我感受到了師父臨終前所說的那種“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的感覺,我不知道我存在的意義 ,我的心里很空,我這么多年學過看過那么多的東西,卻不知道到底該用來做什么 ,我迷茫了 。

我就那樣毫無意義的走了很長時間 ,我不去關心我走到了哪里,也不關心沿途到聽到的看到的,那樣的日子我就好像是一個沒有靈魂的空殼人在江湖上任意的飄蕩 。

直到有一天 ,我路過一個偏僻的地方小鎮,那一天似乎是那個地方的某種節日,那些人無論年輕老幼 ,都在臉上戴了各種不同的面具,他們唱歌跳舞,表達著歡樂的情緒。我坐在一個小酒館里 ,靜靜的看著他們用不同的面具飾演著不同的角色。

我就那樣坐著,很久之后,一個念頭突然從我心里閃了出來 。

面具戴在人的臉上 ,別人就不知道你是誰了。沒有別人熟悉的相貌,沒有別人知道的名字,甚至可以連是男是女都看不出來 ,這似乎是一個能很好掩飾自己本來身份的好方法。

我決定要從迷茫中走出來 ,于是我開始安靜仔細的理清當下面臨的情況 。

首先,我給自己迷茫的原因找了一個理由,那就是我的身份。鬼隱弟子的身份讓我失去了自我。

這是我唯一能說服自己的理由 ,因為我清楚,很多理由都是可以創造的 。

如果我不想再這樣繼續毫無意義的活著,那就必須有一個新的自己 ,去選擇與鬼隱門徒完全不同的道路。

而最讓我迷惑的事情,就是身為鬼隱門徒,到底該去做什么事?

所以我決定暫時不讓這個身份繼續困擾著我。

但這就有一個問題:鬼隱一脈雖然已經在江湖上消失了一百年 ,可是并不代表已經完全被人遺忘,且不論百年前江湖中人對鬼隱的仇恨,就是百年前那些已經被逐出鬼隱的人 ,我與他們雖然暫時毫無關聯,可是師父的死已經明確告訴我,鬼隱門徒依然存在著許多未知的危險 。師父一直在尋找的梅飲寒 ,就是一個巨大的危險信號。

師父用漫長的時間尋找梅飲寒 ,最后果然找到了。在我的猜測里,師父與梅飲寒曾經交過手,師父在我不知原因的愧疚下故意留手最后被梅飲寒重傷致死 。雖然師父是以命換取自己的心安 ,但他一定清楚梅飲寒絕不會就此對鬼隱罷手,否則他也不會在臨死前那么鄭重的告誡我與師弟要提防梅飲寒 。我雖明白我對師父的了解很有限,可是在武道上 ,我很清楚師父的修為,縱然是他有意留手,但這世上能將他重傷致死的人絕無僅有!所以梅飲寒這個人絕對是一個異常可怕的存在!

而師父臨死前曾說過 ,以我與沈默目前的武道修為,就是聯手也敵不過梅飲寒。而如今梅飲寒已經現世,雖不知道他到底身在何處 ,但若他真有心繼續針對鬼隱,那他將來總有一天會找到我,以及沈默。

梅飲寒!這個人我雖然還沒有見過 ,可是如今他的名字已經像一根刺一樣時刻扎在我的背上 ,讓我不時的感到可怕的危險隨時都圍繞著我 。

所以,要想規避這種危險發生的可能,我必須要徹底掩去我的本來身份 ,創造出一個新的自己,一個沒有任何人知道的新角色。

而我,或許會以這個新身份 ,找到可以屬于我的新生活以及自己存在的意義。

對于改變自己相貌特征的手段,最直接的就是易容 。而這些年來的修習中,我最擅長也最得意的無疑便是易容之術了。

在我的理解中 ,易容一道分為三個層級,一為易形,二為入神 ,三為無我。簡單來講,第一層就是最基本的易容術,利用簡單的妝容和衣著將自己偽裝成另外一個人 ,這也是難度最低的 。第二層入神 ,是利用人皮和其他秘制的特殊面具,加上神態語氣以及日常動作的輔助變化成某一個人,這種難度較大 ,也最不易被人察覺。而最后的無我,則是難度最大的,是前面兩種層次的綜合 ,難度在于不但要善于外在的掩飾,更要從內心忘掉本來的自己,將自己徹底變成偽裝的對象。

而這三種層次的難度 ,對我來說已經太容易不過了,因為這將近二十年的經歷修習,我練習得最多的就是易容之法了 ,我還能用特殊的功法改變自己身體的形態 。記得有一次我易容成一個六十多歲的流浪老婦人,跟著師父和師弟三天時間都未曾被發現。于是對于我在易容術上的造詣,師父也曾贊譽“更勝脫胎換骨”。

我不清楚我的武功到底有多好 ,但是對于易容一道 ,我有著絕對的自信 。

江湖上有許多易容的人,他們用得最多的就是人、皮面具 。可是我認為那太惡心了,試想一下 ,一張從別人身上剝下來的臉皮貼在自己的臉上,那種感覺會讓你感到很舒服嗎?所以我曾嘗試過用其他很多方法去造出能替代人皮的面具,最后成功了。

于是我在那個小鎮上 ,用最普通的衣物和特殊的方法,讓自己變成了另一個人。

我看著銅鏡里那個臉色有些蒼白身形瘦削的我時,長長的吐了一口氣 。

我很滿意 ,因為銅鏡里的那個“我 ”,已經與本來的我是完全不同的神態樣貌和身形,那就是一個完全陌生的人。

這世上 ,絕沒有人會認識銅鏡里的那個“我”。因為那是一個完全嶄新的“生命” 。

鬼隱一脈最后的兩個門徒之一,蕭易,從此在那個小鎮里消失。

【番外篇到此暫時結束 ,有關策命師的詳細起源 ,將在以后逐漸以正章故事寫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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