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被囚禁的魔頭(修訂版)
第一章:被囚禁的魔頭
幽深的地牢光線暗沉 ,空氣中充斥著一股陳腐 、潮濕的氣味。
江清流從狹窄的甬道走過,停在一間狹小的囚室門前 。里面的人長發凌亂,雙手被粗重的鎖鏈捆縛 ,臉上臟污得看不出本來面目。
三十年的幽囚,讓這個曾經令江湖豪客聞風喪膽的魔頭漸漸淡出了眾人的視線。但是三十年來,江家對他的看管未敢有絲毫松懈 。
地牢里終日死寂 ,絲毫的聲響都足以驚動他。他抬起頭,手足的鎖鏈內置鋼針,已然刺穿腕骨。江清流進到囚室,里面彌漫著一股腐臭的氣息 。
“還是不肯說么?”他聲音冰冷 ,旁邊的守衛很恭敬地低著頭:“回莊主,這老賊嘴硬得很。 ”
江清流點點頭,三十年了 ,即使是江家也不抱什么希望了。
江清流站在他面前,長身玉立,玉樹臨風:“薄野景行 ,按理江某也應叫你一聲前輩。我今日最后一次問你,五曜心經到底在哪里?”
被鎖鏈緊縛的人冷哼了一聲,江清流微微示意 ,旁邊的守衛會意退開 。他盯著長發散亂的人,最后掏出一個玉瓶,傾出兩顆血紅的脂丸。鎖鏈又是一陣響動 ,他捏住被縛之人的下巴,將兩粒珍珠般光潤的脂丸塞進他嘴里,然后強逼他咽下去。
薄野景行喉頭微響,他可以掙扎 ,但他不能 。三十年來,他每日就靠這兩粒脂丸活命。脂丸入腹之后,他整個人都開始松懈 ,原本神光湛然的雙目也漸漸失去神采,目光漸漸迷離。
江清流緩緩靠近他:“五曜心經在哪里?”
他雙唇微微顫抖,注意力無法集中 ,整個人都陷入一種飄忽的狀態 。江清流索性又傾出一粒,掰開他的嘴喂給他。他甚至沒法咬緊牙關。
這脂丸又叫長生丸,名字聽著十分美好 ,服下之后令人飄飄欲仙 。但副作用也非常明顯,這些年他明顯神智不清了。
江家經由族長、長老們商議之后,覺得沉碧山莊也沒有留下一個危險的瘋子的必要了。
服下第三粒藥丸 ,這個曾經江湖叱咤的魔頭目光空茫 。江清流在他面前蹲下身來,突然目光一凝,停在他胸口。那時候他一身衣裳早已衣不蔽體,渾身上下都是泥垢。只是他的胸……江清流目光凝滯。
這……這是什么?
一身腌臜的薄野景行佝僂著身子 ,仿佛已然靈肉分離,全無知覺 。江清流心覺有異,待仔細查看 ,展現在眼前的事物卻令這位見多識廣的武林盟主目瞪口呆。
——這薄野景行,是個女人?
江清流驚身站起,于暗淡的光影中側過身 ,擋住身后施刑守衛的視線,半晌突然道:“你先出去,我有幾句話問他。 ”
守衛拱手施禮 ,退了出去 。牢房昏暗,薄野景行又臟得不成樣子,出了什么事 ,他也并未看清。
待到閑人皆去,江清流這才上前兩步,薄野景行本就衣衫襤褸,總不能就這么“坦誠”地對話 ,他想了想,脫下外套,勉強為她遮蔽。
“你……”他想問什么 ,但是不知從何問起 。薄野景行怎么會是個女人?這簡直是就滑天下之大稽!
三十年前,這個魔頭橫行江湖的時候,他還沒有出生。江湖傳聞早已將這個老家伙妖魔化 ,其實就江清流個人而言,他對這個人并不應有多少憎恨。只是在江湖八大門派圍攻這老賊的那場混戰之中,犧牲了無數熱血俠客 ,其中就包括他爺爺江少桑 。
世仇讓他對江家施諸于這個老賊三十年的酷刑囚禁視若無睹。但他竟然是個女人,這著實出人意料。說出去,整個江湖也會當成一場笑話 。
面前薄野景行意識游離 ,江清流略略猶豫,這次來的目的很明確。這長生丸只要再喂下兩粒,饒這薄野景行能通天徹地也絕無生理。
面前的薄野景行也在看他,目光有時清明有時渾渾噩噩。江清流這才開口:“五曜心經的下落 ,說出來吧 。你也可以早點解脫,這樣撐著又有什么意思? ”
薄野景行抬起頭,那雙眼睛竟然又恢復了清明 ,她唇角微彎,竟然現出一個淺笑:“江家娃娃,既是神功 ,你又豈能如此輕易得到。”
江清流知道這老家伙詭計多端,太爺爺江隱天跟她斗了那么多年都沒套出下落,自己這番話估計也起不了作用。但想到江家囚禁了這么多年的竟然是個女人 ,他難免生了兩分惻隱之心:“你若身死,即使絕世神功也會失傳于世 。有何意義?”
薄野景行又低下頭,嘴里不知碎碎念叨著什么。瞧那神情 ,又不太靈光了。江清流心下也多少有些狐疑,這個人的個性,傳聞中俱是狂妄兇殘、嗜血無比 。如今這般看起來,梟雄晚景 ,卻格外讓人憐憫。
而且她竟然是個女人,江湖中多的是眼力精準的人精,怎么竟沒一人發覺?莫非她不是薄野景行?他幾番思索 ,覺得還是暫且留她性命。正轉身欲走,身后薄野景行突然出聲:“小子,如老夫所觀不錯 ,你所習的應是江家的九分劍法,輔以殘象神功 。”
她聲音嘶啞,真有些男女莫辨 ,江清流腳步未停:“是又如何? ”
薄野景行冷哼:“你天資不凡,但太過急于求成,已有走火入魔的征兆。就沖你今日給老夫這件衣衫 ,老夫提醒你一句。若他日此言應驗之日我尚在人世,可來尋我 。”
江清流哪會把他的話放在心上:“還是擔心你自己吧。”
江清流暗中調查了半個月,可所有的資料記載里,薄野景行確定是個男人無疑。且傳言中他與寒音谷梵素素還育有一子。江清流百般不解 ,也曾走訪上次混戰之后幸存的武林俠士,無一頭緒 。
而半個月之后,他率人圍剿陰陽道 ,在與其門主交手之時兩敗俱傷。江清流少年成名,少有敵手。平時尚且不覺,但真正遇到高手 ,便覺出自己內力難以自控 。他強撐著返回沉碧山莊,江家急請天香谷神醫商心前來救治。商心診脈之后,確認其氣血淤滯 、內氣騷動 ,已然走火入魔。
習武之人最怕的便是行功岔氣,走火入魔,江家上下頓時陷入愁云 。
商心的診斷結果沒有人會懷疑 ,但即使江家許諾重金,她也只是提出靜養,竭盡所能,可保江清流性命。
這個結果不是江家想要的 ,這個在武林屹立百年的家族,培養繼承人十分不易。若江清流武功全失,留其性命何用?
族長江隱天召集了所有人在祠堂開會 ,緊急商量下一任繼承人的事 。江清流醒來的時候身邊空無一人。他只覺得七經八脈都如被烈焰焚灼,連呼吸都異常艱難。
“催雪,催雪 。 ”他叫了兩聲 ,他的劍童從外面跑進來:“莊主,您醒了!”
他慌慌張張就欲去找商心,江清流攔住他:“其他人呢?”
催雪當時不過十二三歲 ,正是天真爛漫的年紀,也不懂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盟主你昏睡好幾日 ,族長都急壞了,正和長老、宗長們商量繼承人的事呢。 ”
江清流一陣疾咳:“夫人呢?”
催雪這才想起給他倒水:“太夫人帶著夫人她們正在佛堂念經,給盟主祈福。”
江清流暗暗聚力,氣海一陣錐心之痛。他心中一涼 ,極力強忍身上痛楚:“大夫可是請的天香谷商心姑娘? ”
催雪點頭:“商谷主來了已經好幾日了,只是她也說得嚴重,把夫人都嚇哭了 。”
江清流:“有多嚴重?”
催雪:“她說盟主的武功不能恢復了 ,若細心調養,尚可保得盟主性命。 ”
江清流一陣苦笑:“是挺嚴重。”
他躺回床上,催雪喂他喝完水:“盟主你先歇著 ,我去請商谷主 。”
江清流揮手攔住他:“商谷主醫術高明,她既下此斷語,定是實情。不用為難她。”
催雪這才有些急了:“可是盟主你…… ”
江清流豎手示意他不必多說:“你先出去吧 ,我想靜一靜 。”
催雪忐忑不安地出去了,江清流躺在榻上。殘象神功他已練至第九層,這是其祖江少桑和其父江凌河一生都沒有達到過的境界。但也正如薄野景行所言 ,他的經脈根本承受不住這樣迅猛的內力沖擊 。
如果他當真武功全失,會怎么樣呢?
二十七年以來,他第一次思及這個問題。
沉碧山莊的江家,即使不是武林中人 ,對這個家族也定是如雷貫耳。兩百年來,這個家族在江湖中有著不可動搖的地位 。近年來更是有六位德高望重的武林盟主皆出自江家。江清流跟江家歷代繼承者一樣,在十五歲之前均潛心練功 ,從不涉足江湖。
十五歲之后的武林大會上,江清流擊敗華山、峨眉 、武當三派首徒,連闖七關 ,一戰成名。
最后他站在當時的武林盟主江凌河面前,一身白色的俠衣獵獵風揚 。明明只有十五歲,他的眼神卻那樣堅韌 ,看江凌河的時候全然不是在看自己的父親。更像是看一座雕像,一座即將翻躍的山梁。
那一年之后,他正式行走江湖 ,僅僅一年,聲名鵲起 。第二年,鑄劍大師滄琴子特為其鑄劍,劍名斬業。第三年 ,他已然成為各名門正派的座上賓,令各路妖邪聞風喪膽的正義表率。
后來,江清流如每一任江家的繼承者一樣俠名滿天下 。他二十歲協同父親江凌河打理盟中事務 ,二十三歲獨擋一面。及至二十五歲的英雄大會上,他繼任武林盟主時幾乎是順理成章。
他的二十七年,已抵得上許多人一輩子的成就 。而現在 ,他躺在床上,身邊只有一個十二三歲的劍童。
他一手掀開薄被——那老賊確有先見之明,也許真有辦法治他內傷。門外催雪聽見動靜 ,急急進來,見他下地,趕緊扶住他著急道:“盟主 ,商大夫說您不能亂動……”
江清流揮手制止他,當初看中這個孩子收在身邊,也正是因為他年紀小,不明江家狀況 。
“別說話 ,走。 ”他由催雪攙扶著,一路前往地牢。畢竟如今還是莊主,雖然守衛見到他有些意外 ,卻也不敢阻攔。及至到了囚室之外,他方揮退諸人,自己進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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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出爾反爾(修訂版)
第二章:出爾反爾
薄野景行還是前些日子的模樣,見到他這樣卻毫不意外:“不聽老人言 ,咳咳。”
江清流也不多說:“你當真有辦法助我?”
薄野景行笑得十分陰險:“當然,不過你們囚禁老夫三十年,要我救你 ,總也不好意思空手相求吧? ”
江清流毫不意外:“你想要什么?咳咳,”他扶著圓柱,又好一陣咳嗽,“自由?”
“哈哈哈哈。 ”薄野景行大笑 ,竟然不慌不忙,“你們江家,敢釋放老夫?別說釋放了 ,你敢松開老夫一只手?”
這個人簡直是狂妄至極!江清流冷哼:“薄野景行,別忘了你與江家血海深仇不共戴天!我若把你是女兒身一事告知族長,看你能囂張到幾時!”
薄野景行果然不笑了 ,江清流湊近他,也是好奇:“你到底是男是女? ”
他目光移下薄野景行雙腿之間,薄野景行頓時冷哼:“我若是你 ,就先關心一下自己 。”
江清流這才輕咳一聲:“說你的條件。”
薄野景行:“我需要一年時間,搞清楚當年究竟發生了什么事。你要的五曜心經,在我弄清來龍去脈之后 ,自當奉上 。”
江清流當然猶豫:“我如何信你? ”
薄野景行竟然也少有的鄭重:“你信不信都沒關系,反正老夫在這里幾十年,也習慣了。”
江清流略作沉吟:“你告訴我你要調查的事,我幫你查證。”
薄野景行嘿嘿一笑:“不成 。 ”
江清流:“為何?”
薄野景行:“我不信你。”
江清流也無話可說 ,兩個人互不信任,僵持之后,他終于妥協:“我找人調配藥物 ,克制你的內力。你若愿意就成交,你若不愿我轉身就走 。 ”
一陣沉默,薄野景行舔舔干涸的唇:“行。”
當天晚上 ,江家族長江隱天在開完會,確認下一屆繼承人之后,下面傳來了一個驚人的消息――薄野景行逃走了。
這個消息如同長了翅膀一樣迅速傳到了八大門派 ,表面平靜的江湖,暗里掀起驚濤駭浪。
而那個時候,薄野景行正在江清流房間里大吃大喝 。一股酸臭的味道薰得江清流直皺眉頭。最后他終于忍不住了:“你幾年沒吃過飯了?就不能先洗洗?”
薄野景行手里還抓著雞腿:“我幾年沒吃過飯 ,應該問你啊! ”
江清流一想,也是。這時候他整個院落只有一個劍童催雪 。那孩子很容易支開,他低聲道:“趕緊換衣服躲好!若是讓人發現,后果自負。”
薄野景行飛快地啃完雞腿 ,這時候肯定也不能讓人上熱水。三月的天氣寒意正濃,她也不在意,就在江清流院外的湖邊清洗 。
夜色漸濃 ,江清流倚著門,只看見一個淺淡的影子。不一會兒,薄野景行從外面走進來 ,她身上穿著江清流的中衣,長發濕漉漉地披在腦后,皮膚因為常年不見光 ,白皙得通透。
江清流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被囚禁了三十年,如今這個人至少應該六十如許的年紀了 。為什么竟然如此年輕?
薄野景行全然不顧他的目光,走進來就往他榻上一鉆:“這外面怎么比里面還冷? ”
江清流眉頭微皺 ,到底身子受了些寒氣,又咳嗽起來。他只得提醒薄野景行:“你真能治愈我的傷勢?”
薄野景行縮在被子里,她似乎極為畏寒。但方才仍在冰冷的湖水里洗去身上積垢,看來也是臟得自己都受不了了:“老夫何人?豈會騙你一區區孺子 。”
江清流冷哼:“那你最好盡快讓我看到你的誠意。”
薄野景行從被子里爬到他身邊 ,像只毛茸茸的大狐貍:“你可將內力暫時輸送給我,存于我氣海。再找人調養經脈,等到內傷痊愈 ,再從我體內將內力取走。 ”
這個方法,江清流簡直是聞所未聞,他自然半信半疑 。薄野景行頭發還濕乎乎就拱到他耳畔:“信了吧 ,等到內力重創經脈,陽火攻心,你必性情大變。那個時候老夫也愛莫能助了。”
江清流將她頭發隔開:“把頭擦干再上來!”
薄野景行只得起來擦頭發 ,她的頭發烏黑亮麗,直垂至腰際 。五官剛中帶柔,竟是雌雄莫辨。
她正擦著頭發 ,外面突然傳來腳步聲。江清流面色一變,薄野景行就地一滾上得床來,一下子鉆進了被子里 。那身子整個貼在自己身上,江清流故意長腿微曲 ,將被子微微拱起,讓兩個人的輪廓看起來不那么夸張。
進來的正是族長江隱天,跟在他身后的還有十幾位長老 ,和天香谷谷主商心。
商心上前幾步,再度替江清流診脈 。江清流的妻子名叫單晚嬋,這時候正在一旁低聲啜泣。太奶奶周氏低聲訓斥了幾句。
江清流只覺被那個人貼住的地方一片火熱 ,他一動不動:“商谷主,我傷勢如何? ”
商心仍然直說:“天香谷屢受江盟主恩惠,若著實有法可想 ,小女子便是拼上性命也是再所不惜的 。但盟主內力日進千里,如今恐已突破殘象神功第九層。這樣深厚的內力,也使我等無法可想。小女子愚見 ,只能調理。”
她話音剛落,江隱天已經開口:“事到如今,請商谷主明示 。如此下去,清流會將如何?”
商心輕嘆一口氣:“筋脈受創、武功盡失 ,形同廢人。商某無能,僅有把握保全盟主性命。 ”
她話一落,江隱天就看向江清流 ,江清流很明白這是什么意思 。江家家族在江湖中的地位不可動搖,武林盟主不可能是個武功全失的廢人。他看了一眼堂中人,輕聲道:“我暫不能理事 ,江家諸事就有勞族長和各位長老了。”
江隱天松了一口氣,這才點頭:“你安心靜養,不要多想 。”
諸人將要離開 ,江清流又喚住商心:“請問商谷主,如果將在下內力轉移至另一武功卓絕之人體內,對調養在下經脈是否更有助益? ”
商心略作沉吟:“此舉理論上雖然可行 ,但是每個人經脈容納內力都極為有限。盟主武功卓絕,放眼江湖,除卻自身內力尚能承載殘象神功第九層內力的人,只怕不多。而內力也有陰陽五行屬性之別 ,若與對方功力相沖,只怕兩人皆有傷亡 。且不同宗派的內力,行穴走位俱都千差萬別。內力從哪個穴位進入 ,儲于哪條筋脈方不會使自己爆體而亡。每一天往哪些穴位、經脈運功行氣,最終又從哪個穴位導出,這些一旦有分毫之差 ,于二人都兇險萬分 。”
江清流點點頭,也不多說,只是示意自己累了。一眾人都走了出去 ,單晚嬋走到床邊,眼眶通紅。江清流心下一軟,輕輕握了握她的手:“你也累了 ,下去歇著吧。”
等到房中再無旁人,江清流用力將粘在自己腰間的人踹出去:“薄野景行! ”
被窩里,薄野景行死死抱著他的腿 。江清流用力踹她,她竟然大哭起來:“江隱天要害我!師父救我!師妹救我!鐵風來要害我!”
她眼淚鼻涕全抹江清流褲管上了 ,江清流一時哭笑不得:“薄野景行你發什么瘋,松手!”
薄野景行死抱著他的腿不肯放,哭了大半天 ,她突然眼淚一收,從被子里伸出一個頭,左右望了望 ,確實是沒人了,方鉆出來。那時候她頭發濕濕地支棱著,右手還拿了毛巾 ,緊一下慢一下地擦著:“想好沒有?”
江清流一臉狐疑地看她――這老賊被關了多年,別是真瘋了吧?!
說真的,他有些猶豫。相信一個瘋子的話 ,哪怕這曾經是個很牛逼的瘋子,也實在是太危險了 。薄野景行卻嫌燭光晃眼――她在地牢里關太久了,對光線著實不太適應。他撿了桌上一顆香豆,屈指一彈 ,打滅了三支蠟燭。然后豆子撞到墻上,準確地彈回他手里 。
江清流一凜,他決定冒險相信這個瘋子一次:“來吧 ,反正無論如何,我總不能如同廢人一樣躺著。 ”
薄野景行贊許地點頭:“老夫睡一覺,明天開始。”
說罷 ,她鉆進被子里,江清流用力把她踢起來:“頭發還濕著,別蹭我身上!”
她不耐煩地嘖了一聲 ,只得把頭發垂至榻外 。江清流只覺腿上一沉,再一看,這家伙居然趴自己腿上就這么睡著了。
她睡覺的姿勢 ,也是雙手置于頭頂合在一處,如同被捆綁時一樣。
江清流卻有些失眠了,也不知道晚嬋在干什么 。他想翻個身,奈何雙腿被薄野景行壓著。他輕輕推了推她 ,卻不料原本睡得正香的薄野景行兔子一樣一下子跳將起來。反應之強烈,將江清流都嚇了一跳。
他跳起來之后,警覺地左右張望 ,似乎沒發現什么危險,這才繼續往他腿上一趴,又睡著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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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杯弓蛇影(修訂版)
第三章:杯弓蛇影
第二天早上,江清流是被敲門聲驚醒的 ,有下人為他送了熱水進來。他趕緊用力將還趴在腿上呼呼大睡的薄野景行抖了起來。薄野景行醒來時還有些迷惑,她五官精致、眸子清麗,這時候迷離之色流轉 ,竟然顯得端麗無比 。發現處境,她這時候動作倒快,趕緊躲到帳后。
等她躲好了,江清流方輕咳一聲:“進來吧。 ”
進來的是個丫頭 ,著白衣紫裙,年僅十七八歲 。她絞了毛巾準備替江清流擦臉,江清流擺手:“讓催雪來。”
丫頭答應一聲 ,趕緊下去了。催雪正在幫江清流擦臉,外面單晚嬋已經端了參湯進來 。催雪這時候倒是很有眼色,趕緊端了水出去 ,還順手帶上了門。
單晚嬋坐到床邊,她是名門閨秀,從小江家就派了人過去照看。自從嫁入江家以來 ,她內孝外賢,跟每一任江夫人一樣端莊賢淑 。完全看不出僅僅二十來歲的年紀。
這時候她捧著參湯用銀勺喂到江清流嘴邊:“夫君先吃點東西吧。”
江清流點點頭,喝了一口湯方才安慰她:“會沒事的 ,不用擔心。 ”
他知道自己如今情況不樂觀,也不愿多說 。單晚嬋點點頭,她與江清流成親五年,一直無出 ,江隱天向江清流多次施壓,頗有讓他納妾的意思。江清流借口奔波在外,一直沒提。
一盅湯盡 ,單晚嬋給江清流喂了水漱口 。江清流有心想跟她說幾句體己話,奈何帳后還躲著一個聽壁角的。他只好拍拍單晚嬋的手背:“等我傷好,我們也要個孩子。”
單晚嬋紅了臉 ,自成親之后,江清流一直東奔西跑,與她聚少離多 。江隱天對她頗多責怪 ,但孩子也不是她說了算,她又能如何。
只是她從小所受的教育,便是如何做個好妻子 ,操持家務 、孝敬公婆,倒也不怎么抱怨。
中間隔著一個人,江清流也不好多說什么:“先去吧,跟太奶奶請安 。”
單晚嬋不太愿意走:“剛剛從太奶奶那里回來呢。 ”她紅著臉 ,把頭靠在江清流手掌心中。巴掌大的小臉就這么摩挲著手掌,江清流還是有點心動 。就在這時候,外面門吱呀一聲被推開 ,江老夫人走了進來。
見到二人親近,她明顯不悅:“大白天的,丈夫還受著傷 ,多注意自家儀態。婦德都白學了嗎?”
單晚嬋一張臉羞得通紅,忙不迭起身站到床邊:“太奶奶。”
江老夫人對這個孫媳婦也不是很滿意,性子倒是好的 ,就是幾年無出 。她話里有話:“若是你使點手段,能使我江家有后,我也就不說什么了。你入我江家都五年了 ,我這么大把年紀,也不知還能不能等到后繼有人那一天! ”
單晚嬋低垂著頭,江清流只得支起身子:“奶奶!她是我名媒正娶的妻子,與我親密一些才是江家之幸啊。”
他一說話 ,江老太太臉色倒是好看了些:“你如何了?好端端的怎么就行功岔氣了 。”
江清流坐起來,與她又是一陣閑話。這太夫人也是個狠角色,江家女流一向沒有發言權 ,也就她的話還有些分量。便是族長江隱天也不敢不退讓三分 。
江清流雖是江少桑這一房的長孫,但江隱天與李氏中年喪子,江老夫人一向喜愛江清流進退得當 ,故而與親曾孫也無甚區別,平時也多有親近。這一番閑話就聊了足足半個時辰,帳子后面一動 ,好像風吹過一樣。江清流只得面露疲倦之色 。
江老太太見狀,也不再閑聊,起身離開。單晚嬋當然跟著出去了 ,等到他們關上門,薄野景行這才從帳后鉆出來。她出來也不說話,不一會兒趴在床上,竟然又睡了過去 。
江清流將她弄醒:“還睡 ,你豬啊!”
他對薄野景行本身就不太客氣。
薄野景行也不在意,趴在他旁邊,幾乎奪了他半床被子。江清明很是無語:“你不餓啊? ”
她搖搖頭 ,江清流這才想起來,以前她在地牢里,一天就兩粒長生丸。長生丸容易讓人精神松懈 ,無法集中注意力,而且極易成癮 。哪怕是死士,只要喂上幾次長生丸 ,也很容易精神崩潰。一直以來便是武林人士逼供的佳品。
而這三十年,她就靠這東西活了過來 。要不是內力深厚,早餓死了。
想到這里 ,他又踹了踹薄野景行:“桌上有糕點,要不了多久他們會過來換,你要餓先吃一點。”
薄野景行搖搖頭,仍然蒙被死睡 。
一直到中午 ,催雪送了午飯過來,她才醒。
江清流把催雪打發出去,薄野景行端了菜 ,自顧自吃了起來。江清流在病中,菜色也極為清淡 。不過就是一鍋粥、一碟豆腐拌小咸菜而已。她卻吃得香,不一會兒已經將一砂鍋粥都掃蕩了個干凈。
江清流還是比較關心正事:“你幾時幫我療傷?”
薄野景行就快把盤子都舔了:“你能保證一個時辰之內無人進來么? ”
江清流待他吃完方吩咐催雪看住院門 ,下午不見任何人 。
等到諸事妥當,薄野景行終于滿意了:“行穴走位之事不必操心,老夫對殘象神功也略有涉列 ,不致危險。你靜下心來便是。”
江清流還是怕他發瘋:“你確定你能在這一個時辰內保持清醒?”
薄野景行點頭:“別磨蹭,時間不夠了。 ”
江清流還沒反應過來,她卻已經爬過來 ,利落地扒掉他的上衣 。
“喂……”他眉頭緊皺,薄野景行也不說話,他用鵝毛筆在江清流身上標出一條行功穴位路線圖:“這樣輸出內力,以免再度損傷經脈。”
江清流知道懷疑也沒有用 ,當下將穴位牢記。薄野景行二話不說,將他左手扣于自己人迎與缺盆二穴 。
江清流其實還是不太放心,但事到如此 ,也只得聽天由命。若真是武功盡失,不如舍命一試。他輕咳了一聲,閉上眼睛行功運氣 。
然而內力剛剛涌動 ,薄野景行就變了臉色。她立刻停止內力傳輸,江清流察覺有異:“怎么了? ”
薄野景行垂眸沉思片刻,淡淡道:“無事 ,不過要改變行功穴位。”
說罷,她拿了濕毛巾將江清流身上先前所繪的行功穴位路線圖全部擦掉,又重新繪了一張 。江盟主本就不放心 ,這時候更不放心了:“你確實這次無誤了?”
薄野景行與他掌心相抵,雙目一瞪:“老夫豈會欺哄你一無知孺子? ”
說來奇怪,江清流本是經脈受損,但當內力通過這幾個穴位時 ,疼痛卻不似先前劇烈。他小心地將內力送出體外。而薄野景行的經脈如同汪洋大海,輕輕松松將內力盡數歸攏過來 。
過了約摸一個時辰,他睜開眼睛 ,見薄野景行面色蒼白,雙唇干得起了殼。他心中一驚,只疑有變 ,薄野景行嘴唇發抖,右手死死握住他的肩膀,半天說不出話。
江清流不明所以 ,卻見她的唇快速地干涸下去,如同缺水的花。
他突然明白過來,忙起身下床 ,掙開薄野景行的手,在藥盒里亂翻 。片刻之后,他終于翻出兩粒長生丸,忙用桌上茶盞倒水化開。薄野景行整個人都在抖 ,這長生丸成癮之后,比罌粟更為頑固,發作時也更為痛苦。
如同被抽干水分的花 ,毒癮發作的人會特別缺水,但無論什么水也解不了身體的干涸 。
江清流扶起榻上的薄野景行,正要將一碗長生丸給他灌下去 ,突然雙手被人猛地握住,然后他整個頭都被摁到了床上的被子里。
“薄野景行!”江清流的聲音悶在被子里,薄野景行冷哼:“無知小兒!當年江少桑死于焚心掌 ,今日老夫也贈他孫子一掌,讓你們祖孫二人殊途同歸!”
話落,她一掌下去 ,江清流只覺得五內如焚,瞬間噴出一口血來。薄野景行這才松開他,然后把他方才打開的玉盒全部裝進懷里 。江清流視線開始模糊,但他也知道 ,這老賊必是對長生丸已成癮。她走時也要帶一些以備不時之需!
自己一時失察,果然是太天真了!雖然她體內的藥物克制住了她的內力,但是自己的內力注入進去 ,誰知道她又用什么辦法克制了這藥物!對付這種老東西,當真是一個字也信不得。
薄野景行把盒子里的毒藥、解藥全都搜刮了,然后穿上一套江清流的素色錦衣 ,一溜煙出了沉碧山莊 。江清流的內力雖然遠在她之下,但加上她的身手,逃出這沉碧山莊那還不是小菜一碟。
她貓著腰行走在瓦片上 ,屋子里已經傳來了那小童催雪的聲音:“盟主?盟主?商谷主,快來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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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歸去來(修訂版)
江家發生了兩件大事。第一件,武林盟主江清流走火如魔,武功全失 。第二件,三十年前的大魔頭薄野景行逃出囚牢 ,下落不明。這兩件事,江隱天都著實不希望張揚。
江家目前由他理事,他自然最關心繼承人之事 ,近日一直在選拔年輕一輩子弟中的佼佼者。而自從商心診斷之后,江清流這邊便是門庭冷落 。江家是個大家族,各宗系之間關系錯綜復雜。
以前他是繼承人 ,將來是要承繼族長之位的,大家自然看重。今日他形同廢人,誰會巴巴地跑來關心他 。
而就是這一時疏忽 ,導致這位盟主被人暗算,幾乎丟了性命。
催雪找到商心的時候,商心來得很快。她是醫者 ,不牽涉于江家旁嫡之間的利益糾葛 。而江清流于天香谷有恩,她來此倒是全看江清流的面子。
這時候趕到江清流房間,她趕緊掏出針盒,命藥童準備藥物先護住他心脈。而江家除了單晚嬋和太奶奶周氏 ,竟然無一人前來 。
八大門派也不平靜,各方主事都秘密趕到了沉碧山莊。沉碧山莊的聚賢廳,三四十人各自落座奉茶。江隱天忙得團團轉 ,還未出面待客 。
偌大的廳中,竟然十分安靜。過了許久,快刀門年輕一輩中的弟子輕聲問自己的師長陸空山:“師父 ,這薄野景行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驚動了這許多江湖前輩? ”
“薄野景行……”陸空山嘆了口氣,雖然距離這個人的時代已經過去了三十年 ,但這個名字帶給江湖的陰影從未消逝。
薄野景行,六十年前他曾縱橫江湖,殺人如麻 ,滿手血腥。在殺死八位已然隱退的江湖前輩之后,他無敵于天下 。便是當年風頭最盛的邪派陰陽道也不敢招惹于他。
這樣的大魔頭,即使是名門正派也不愿輕易開罪。當時的武林盟主是江清流的爺爺江少桑,他也曾組織過幾次圍剿薄野景行的行動 。但是所有參與的門派都知道 ,這也就是給不明真相的圍觀群眾一個口頭上的交待而已。
唯一的作用就是讓所有人都知道——其實名門正派并沒有放棄治療。
當時所有門派的探子都在每次圍剿前拼命打探薄野景行的所在,目的就是為了讓一眾大俠少俠每一次都能準確地避開 。
本來正道喊喊口號,薄野景行行事低調一點也就相安無事了。奈何這個薄野景行純粹就是個瘋子!他自己的兵器已然天下無敵 ,他就開始琢磨別人的兵器。
他先學刀,打敗了魔刀申徒謠,然后剁了對方用刀的手 。后學劍 ,挑戰九華劍派掌門何應九,然后剁了何應九用劍的手。然后他開始學棍法……
媽的,少林急了!
然后少林找到盟主江少桑 ,要求聯合八大門派鏟除魔頭。八大門派接到盟主帖,紛紛響應,就是紋絲不動 。后來 ,江湖就傳出消息,稱薄野景行棍法之后準備修習掌法,武當立刻急了,當下派了一撥精英過來。然后不知道誰又傳出 ,他繼掌法之后,可能會修習槍法……
不出一月,武林盟主江少桑聯合江湖正道 ,與魔頭薄野景行殊死對抗。那一場決戰,江湖同道死傷過半,薄野景行重傷逃匿。江少桑知道縱虎歸山的道理 ,立刻令各門派增派新秀弟子,繼續追殺 。
一眾新秀弟子都聽得瞠目結舌,座間有人粗聲道:“空山大哥如何說這些話長那魔頭志氣?他即便是能上天入地 ,可不還是被咱們捕獲,囚于地牢三十年嗎?只可惜江少桑盟主心慈,惜他一身武藝 ,不肯斬殺。這才留下今日禍患。”
說話的正是天鷹澗門主華聽濤,他的父親也死于薄野景行的刀絲之下,據聞連全尸都未能找齊 。故而他對這薄野景行可謂是深惡痛絕。
陸空山嘆了口氣,知道這時候說這樣的話確實不相宜 ,也沒再說下去。大廳里頓時又靜了下來 。三十年之后,這個魔頭又能去哪呢?
八大門派的高手齊聚沉碧山莊,五十里開外的松風山莊卻死一般地寂靜。陳設精美的書房里 ,一個藍衣老人正伏案看書。突然窗外一聲響動,他抬起頭來:“誰? ”
一個素色錦衣的少年緩緩從門外走了進來,他黑色的長發用一根藤花扎起 ,幾縷流海斜過五官精致的面龐,難辨雌雄 。藍衣老人驚得后退了一步,他竟然沒有發覺這個少年從何而來。
“你是……”他雖年邁 ,卻自認還未老眼昏花。這個少年是誰,他全然沒有印象 。
“聶伏僧。”來人開口時聲音異常清亮,內中帶著幾分陰柔 ,“多年不見,師弟竟然不識故人了。 ”
藍衣老人面色驟變,聶伏僧是他當年混跡魔道時的稱呼,白道少有人知曉!他仔細打量來人 ,只見此人右手腕間有一卷火紅嬌艷的絲線纏繞,他后退一步,瞳孔收縮:“你……薄野景行!!”
少年在他書桌旁坐下來 ,正是薄野景行無疑。她不慌不忙地為自己倒了一盞茶,呷了一口方道:“說吧,當年的事 ,你知道多少?”
聶伏僧緩緩后退,終于背抵書架:“不可能,你不是薄野景行!你到底是誰? ”他睜大眼睛 ,雖已年邁,目光卻神光湛然,一望而知內力不凡 。
薄野景行黑發如墨 、肌膚賽雪。她微瞇了眼睛 ,站起身,絲鞋幾乎踩著老人的手:“師父在哪里?”
聶伏僧右手微微蓄力,突然躍起,一掌推出。薄野景行冷哼一聲:“不自量力!”她右手微抬 ,直接迎上對方右掌!聶伏僧本欲試他深淺,然則內力方吐,就見她腕間刀絲如蛇信般伸了過來 。兩人身影騰挪 ,不過一刻已交手數十招。
他微微喘息,已是漸落下風,右手卻往懷里一握 ,突然捏碎了什么東西,然后一掌將粉末隨掌風擊出。趁少年側身避過掌風,他轉身撞開窗戶就欲逃走 。然后右腳一涼 ,有什么東西冰冷地纏繞上來。
他突然頓住身形,最后頺然坐回墻角。他絕望地看向纏住自己右腳的刀絲:“薄野景行,不 ,不可能,三十年了,你怎么…… ”
薄野景行右手微曲,那根紅絲如蛇信般收回 ,蜷于右手皓腕之上 。一番打斗之下她出了一身汗,此刻她微蹙眉頭,實在不喜衣裳粘在肌膚之上的感覺:“不要浪費大家時間吧 ,師弟。”
聶伏僧垂下頭,不再開口。薄野從袖中傾出個白玉瓶,這還是從江清流那里順來的 。她拿了桌上的杯盞 ,傾了兩滴,以茶水滿上:“此毒名為杯弓蛇影,藥性你必然清楚。同門一場 ,還是不要鬧得太難看得好。”
聶伏僧臉色瞬間慘白:“薄野景行,不要問了。”
薄野景行手托茶盞,劇烈的打斗讓她已不堪勞頓的身體頗為困倦 ,耐心也更是欠奉:“想必師弟是想嘗嘗這杯弓蛇影的滋味了 。 ”
聶伏僧連連避讓,杯弓蛇影的毒性,他可是一清二楚的:“不不,我告訴你 ,我告訴你!”
薄野景行緩緩蹲下身,轉著手中的杯盞,里面茶色碧綠:“說。”
“當年……三十年前 ,其實…… ”他有些吞吞吐吐,薄野景行喉間干渴,想必長生丸的毒性又快發作了。她輕抿了一口清茶 ,這鬼天氣,真讓人受不了 。聶伏僧的目光在杯盞之間逗留:“當年陷害你的確實另有其人,這事關一個驚人的陰謀。”
薄野景行又喝了一口茶 ,滿臉不耐煩:“再廢話我真要讓你嘗嘗……”
話未落,她突然低頭看向自己手中的茶盞——
我草!
她喉間一甜,一口黑血噴了出來。聶伏僧狂笑 ,隨手抽出自己腰間的煙袋,煙桿一拔,竟是一柄雪亮的短劍 。他獰笑著撲過來:“薄野景行,你根本就是自尋死路! ”
薄野景行面白如紙 ,她上齒緊咬下唇,左手連點自己胸前幾處大穴,右腕的刀絲如同飽飲鮮血一般 ,在空中織出一張牢不可破的網。聶伏僧的劍光竟然如遇鐵壁銅墻,難有寸入。
他已被殺氣遮蓋的眼睛仍然露出了少許驚異之色,薄野景行冷笑一聲:“驚訝嗎?還有更出乎意料的 ,要看嗎?”
她字字帶血,卻狂傲無比,最后一個字落地 ,手中刀絲突然如蛇信般反撲,聶伏僧一聲悶哼,右臂一輕 ,刀已落地 。
同落地的還有握刀的右手。
他低頭看過去,只見斷腕處骨茬雪白,好半天鮮血才噴薄而出。他狂呼一聲,又被刀絲擊中左手 。面前人冷酷如地獄修羅 ,只要他右手微一用力,這只左手馬上也會落地。
聶伏僧一動不敢動,粗喘了半天方道:“大師兄!別殺我 ,我全都告訴你。”
薄野景行剛要說話,突然一支羽箭橫來,她刀絲回救 ,將羽箭擊飛,自己卻也噴出一口血來。杯弓蛇影的毒性,再沒有比她更清楚的了 。如果不趕緊調息 ,即使是她,也將付出慘重代價。但是真相,她等待了三十多年的真相!
唇角血流如注 ,她撲上去抓住聶伏僧的衣領:“說!到底為什么? ”
而在她面前的聶伏僧面色卻逐漸灰敗下去,眼神也漸漸失去了光澤。他唇角也冒出一股黑血,雙唇哆嗦了半天,最終一個字也沒說出來 。
一縷極細微的聲音破空而來 ,薄野景行只得以手中尸身相擋。那是一枚細如牛毛的金針,噗哧一聲直接沒入聶伏僧的肩頭。聶伏僧的太陽穴也早已黑了一大片,有人殺了他 。
金針接二連三從窗外吹射進來 ,薄野景行躲避得有些狼狽,胸口一片冰冷,皮膚開始腫脹。仿佛全身所有的血都往外涌。她的意識漸漸模糊 ,外面卻突然響起一陣腳步聲 。
細如牛毛的金針突然停止了,鮮紅的刀絲頹然墜地,書房里只剩下兩個毫無生氣的死人。
“師父!”外面有人闖進來 ,抱起聶伏僧的尸首。死寂的松風山莊頓時一片哄亂,薄野景行在被人扶起來的時候只說了一句話:“老……咳咳,我是武林盟主江清流的……好友 。”
話落 ,她頭一歪,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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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修訂版)
江清流醒來的時候已經過去了三天 ,那一記焚心掌,按理是足以要他性命的。但是高手出招,往往是分毫不差。薄野景行的出手忽略了自己如今的內力大不如前 。她只用了三分力 ,而天香谷的谷主商心又正好還在沉碧山莊。
救治及時,江清流總算是沒有性命之憂。商心還比較樂觀:“盟主自廢武功的作法是正確的 。這樣雖然內力盡失,但起碼保全了經脈根骨 ,待調養之后,盟主要重修心法也是可以的。 ”
江清流也正是關心這個:“江某經脈,需要多少時日調養?”
商心為他推宮活血:“少則三兩月 ,多則半年。”
江清流也不顧身上傷勢,立刻讓催雪通知了自己知交好友 。江清流受傷一事,江家對外全稱作閉關。他十五歲出道 ,行走江湖十二年,又有整個家族經營名望聲譽。雖然如今只有二十七歲,在江湖上的影響力卻是舉足輕重的 。
如今他重傷的消息傳出去,立刻有不少消息靈通的人往這邊趕。江隱天可不敢讓這些人看出他對江清流有半點薄待之意。這些人都是刀頭舔血的漢子 ,一時激憤定不惜性命相博 。
他重新調配了江清流所在小院的人手,讓人十二個時辰不停地送藥、照看。
見江清流傷重至此,趕來的解紅刀方若、金槍锏謝輕衣都紅了眼睛。江清流示意旁事休提:“馬上找各路人馬 ,替我打探一個人!”他正要形容,外面突然人有來報:“江盟主,我是松風山莊的人。我們莊主在兩天前 ,遇刺身亡! ”
江清流心下暗驚,松風山莊的莊主是刀圣蘇七夕,誰能輕易殺了他?
來人卻又磕頭道:“我們在現場發現一把刀絲 ,有人認出是當年薄野景行那老賊的武器,少莊主特命小的帶來 。請盟主務必為松風山莊作主!”
江清流深吸一口氣,薄 、野、景、行!
然而還未答話 ,對方又道:“盟主的好友如今也在敝莊,身中劇毒。少莊主已然請了商天良神醫前往救治。”
江清流抬起頭:“我的好友? ”
來人絲毫不覺怪異:“是的,江盟主的好友稱系受江盟主所托前往松風山莊示警,不料敵人先他一步 ,未能救下莊主 。還連累他被暗算,身中劇毒,少莊主深感過意不去 ,特命小的向江盟主致謝。”
江清流又深吸了一口氣,接過那卷鮮紅的刀絲:“本盟主這位好 、友,是否十六七歲的年紀 ,身材瘦弱,言語狂妄無禮?”
來人又是一磕頭:“江盟主的朋友自然也是少年英雄,我們少莊主也欽佩得很。 ”
江清流把刀絲狠狠一折 ,仿佛那是什么人的狗頭:“方若、輕衣,你二人立刻趕至松風山莊,將愚兄那位好、友 ,帶回沉碧山莊 。事情緊急,途中不必為她解毒,一切回來再作打算。”
方若和謝輕衣自然無他話,來人不解:“盟主摯友中毒頗深 ,恐經不住路途勞累奔波……”
江清流一聲冷笑,幾乎咬牙切齒地道:“可本盟主實在是太思 、念她了。 ”
松風山莊 。
雖然上下皆沉浸在一片悲痛當中,但薄野景行的處境還算是不錯。看在她是江清流的朋友 ,而且又專程趕來相助的份上,聶伏僧的徒弟蘇解意對她可謂照顧得十分周到。
但是這一天一大早,松風山莊便專門派了人將她從床榻之上弄起來 ,放進一輛馬車里 。薄野景行整個人頭發都豎了起來:“聶家小兒,你這是干什么?”
蘇解意眼中猶帶悲痛之色:“江盟主命我等速速將少俠送回沉碧山莊,杯弓蛇影之毒本就出自沉碧山莊 ,江盟主定有解法。少俠今日恩情,松風山莊來日定當答謝。”
――他到現在也分不清這位“盟主的至交好友 ”是男是女。
薄野景行:“江盟主?江清流還活著?”
蘇解意:“嗯?”
“不不不,”薄野景行各種顧左右而言其它 ,“我現在身中劇毒,五內俱焚、不能動彈 。我不要走…… ”
蘇解意哭笑不得:“江盟主身體抱恙,過幾日待料理完家師后事,在下也是要前往沉碧山莊探望的。到時再見 ,還望少俠指認真兇,為家師報仇。”
“不要啊,大俠……”薄野景行也不要臉了 ,扯著蘇解意的袖子怎么也不肯放手,“我就留在這里,等個三五日…… ”
三五日之后 ,老夫體內毒性被壓制,也送你小子一記焚心掌!
“少俠且寬心,盟主既然將少俠接回 ,必有萬全之策 。何況在下還有家師后事要料理,實恐看顧不周。”蘇解意掙扎不脫,索性一刀斷袖 ,強行將她送走了。江盟主這位好友,雖然言語無狀,可真是……粘人得緊呢……
他大步走回山莊,開始仔細查找兇手留下的證據 。
兩天之后 ,沉碧山莊。
薄野景行趴在床上,時不時偷看江清流幾眼。等江清流看過去的時候,她立刻移開目光 ,假作東張西望 。江清流慢條斯理地喝著藥,他內傷比較嚴重,需要調理的時日也長。但畢竟常年習武 ,身體底子好,倒是不影響起臥行走。
薄野景行趴在床上,下巴搭在兩只手上 ,杯弓蛇影之毒她也需要三五日來化解:“聶伏僧不是我殺的 。”
江清流沒反應,她嘿嘿笑:“老夫行走江湖的時候你爹都乳臭未干,我又豈會騙你一個小輩 ,對吧? ”
江清流很耐心地喝了半碗藥,仍不說話。
薄野景行干笑:“你既是武林盟主,多少總該有點器量吧?不就是打你一巴掌嗎?你現在過來,打我一巴掌 ,不不,十巴掌!老夫絕無二話,如何?”
江清流以清茶漱口。
薄野景行仍然保持著那個姿勢一動不動:“再者 ,江少桑真不是我殺的,你難道不想找出真正的仇人嗎?”
江清流優雅地起身,走到她面前。她終于往床里縮了縮:“你你你要干嘛? ”
江清流隨手操起劍上懸劍 ,一手將她摁住被子里:“薄野老賊,給我一個不殺你的理由!!”
他一劍下去,那劍是未開鋒的 ,竹篾似的一下子打在薄野景行身上 。薄野景行哇地叫了一聲:“你內力還在我體內,殺了老夫你就真成廢人了!”
江清流從他腰間把裝著各色毒藥、解藥的皮囊收出來。薄野景行主要是舍不得長生丸,她伸手過來搶 ,江清流用手中懸劍啪地一聲打下去,她吃痛,只好縮回了手。
晚上,江清流會完客 ,又請商心給薄野景行把脈 。商心眉頭緊皺,待出了房門才單獨跟他談:“盟主這位好友,最嚴重的不是體內余毒。她的身體狀況 ,如果再服食長生丸,恐命不過一年半載。 ”
江清流就松了一口氣,天香谷是有名的神醫谷 ,上一代谷主商天良重利 。商心卻是最重醫德,旁的話也不太好說。江清流點點頭,黑暗的交易 ,他還是不愿在商心這樣的仁醫面前提及。
第二天他就命人聯絡了商天良 。商天良跟商心父女不和,江清流也很有技巧,剛好在商天良到來的前一天送走商心 ,避免父女二人見面。
商天良來就不看什么恩怨情仇恨了――他只看銀子。江清流面對他也坦誠了許多,雖然是白道中人,但面對薄野景行這種家伙,他實在不用太過仁慈 。
――他已經仁慈過了 ,結果就是差點被那家伙一掌打死。
“我要你將她的性命控制在一年以內。”商天良為薄野景行把過脈之后,江清流開門見山。商天良年過半百,若是銀錢足夠的時候 ,他待人更十分善良,稱得上仙風道骨:“這個人骨骼清奇,經脈韌性異于常人 ,且脈不辨陰陽,體質十分奇怪 。按理若平常人服食長生丸這許多年,哪里還有生理……”
江清流打斷他:“我不要聽這些。”
商天良突然表情一變 ,竟然帶了幾分討好之色:“她體質特殊,白白毒死實在是太可惜啦。一年之后,江盟主不如將她賣給我 。價格好商量。 ”
江清流不悅:“幾日不見 ,商神醫也不如以往坦誠了。”
商天良一笑:“我自有辦法讓她乖乖地跟著江盟主,一年之后再談這筆買賣不遲 。屆時商某終身免費為江家救治傷病者,如何?”
江清流毫不動心:“她是人,并非貨品。落到商神醫手里 ,只怕是生不如死。江某雖不恥此人行徑,但殺人不過頭點地,不必另外折辱 。只是現下我需留她性命至少一年 ,一年之后我會給她一個痛快。此人狡詐狠毒,為使這一年之內不至于為禍江湖,我需要商神醫想辦法 ,讓她乖乖留在我身邊。 ”
商天良跟江清流商談了一個時辰,本來還有許多細節需要確定,但江清流也身體不適 ,他只好自己拿主意 。薄野景行是在深夜時分被人運走的,走時她長生丸毒癮發作,無法反抗。
她意識一直都很清醒 ,還問江清流:“你們準備把老夫弄到哪里去?”
江清流也很直接:“到一個糾正你不良習氣的地方去。”
薄野景行連伸出手都做不到,就這么被商天良抬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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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修訂版)
但不得不說 ,江盟主對商天良太過放心了 。
等到一個月之后,商天良將人送回來的時候,江清流整個人都不好了!!
她是被裝在一個圓形金漆的盒子里送過來的。盒子乃香樟木所制 ,雕云畫山,鏤刻精美,香氣馥郁。
商天良太過鄭重 ,一副要全天下人都來圍觀的架式 。江隱天以為是什么東西,把連族長帶長老各種主事共計六十一人全部召開廳里。整個聚賢廳卻安靜得落針可聞。大家屏住呼吸,盒子旁邊長身而立的商天良略一揮手 ,兩個服飾華美、動作優雅的侍婢便解開盒子上系成蝴蝶結模樣的大紅鍛帶,將盒蓋打開 。那動作非常輕,仿佛害怕驚動一場好夢。
盒蓋打開 ,只見盒內鮮亮的紅綢之上,一女子蜷縮熟睡。她青絲鋪散在艷麗的紅綢之上,如同流淌的濃墨 。身上只著薄薄的春衫,白色的薄衣將完美的身段曲線半藏半露 ,如同含蕊將吐的百合花。
她的雪腕護在胸口,紅綢襯著肌膚,比美玉更晶瑩通透。
她以嬰兒剛出母胎的姿勢沉睡 ,只看見一個側臉,卻已覺必是風華絕代 。而在盒子打開的瞬間,一股淡淡的酒香已然噴薄而出 ,充斥著整個聚賢廳。
大家都無語了,江盟主吐血了。
有時候你永遠不能太過輕信重利的人,因為你永遠不會知道他能把你純良正直的心思歪曲成什么樣子……
整個聚賢廳一片死寂 ,江盟主簡直是一臉血。
偏偏商天良還在那里得意洋洋:“如何?我敢保證,整個武林找不到第二個如此完美品相的貨色 。 ”
江清流在諸位長輩 、宗親的目光下,把商天良拉到一邊。他幾乎咬碎銅牙:“你能不能告訴我 ,你到底把我的意思理解成了什么?”
商天良拍拍他的肩,一臉“都是男人我懂的”的表情:“不就是她不肯乖乖從了江盟主嗎。江盟主白道中人,要名聲,這點我懂的 。 ”
你懂你妹啊!!
江清流絕倒!
聚賢廳里還安靜著 ,半天族長江隱天終于出聲:“清流,我們江家子弟,不能沉迷聲色。你這要傳出去 ,成何體統?”
江清流看了一眼盒子里的人,真個肺都氣炸了。他還得保持冷靜:“太爺爺,此事乃一場誤會 。這個人……這個人……這個人體內儲著清流殘象神功第九層的內力。一年之后 ,待得清流調養好經脈,也許有望恢復內力。”
他這么一說,江隱天還是非常重視 。畢竟現在對于江家而言 ,最重要的事不是薄野景行逃跑了,而是繼承人。
江家每任繼承人都是閉關培養十五年,然后十年歷練。這些基礎、人脈與聲望 ,都不是一朝一夕能夠建立起來的 。
江清流若是有望恢復武功,自然是再好不過。而江清流是個謹慎的人,商心的意思是半年之內他的經脈可以調養好,他給出一年。而且也只是道“有望 ”恢復。
江隱天松了一口氣 ,凡事有一點希望,總是好事 。
這時候商天良冷哼了一聲,似乎對于這些俠道中人做事 ,非要找個冠冕堂皇的說辭這種做法極為不屑。江清流也懶得跟他理論:“商神醫,你能不能告訴我這一個多月你干了什么?”
商天良鼻孔朝天,似乎這等成就眼前凡人已不能懂:“老夫已為她伐骨洗髓 ,如今的她骨肉生香,早已脫胎換骨……”
他正打算吹噓一通,江清流已經將他趕到聚賢廳外:“商、天 、良 ,一年之內我不想見到你,更不想聽你說一個字,明白?”
商天良氣急敗壞:“虧你還自認是武林盟主 ,你可知她現在…… ”
江清流握住旁邊侍從的佩劍,他就閉了嘴。別看他現在內力全失,好歹也是武林盟主 。哪怕不拼內力拼招式,商天良也肯定要吃虧。
他悻悻地住了嘴。
江清流也不想跟他多說:“多少錢?”
商天良豎了一根指頭 ,江清流睨他:“一千兩?”
商天良搖搖頭,江清流深吸一口氣:“一萬兩? ”
商天良仍然搖頭,江清流終于爆發了:“你還想要十萬兩?”
商天良雙眼泛光:“黃金!”
江清流立刻轉頭吩咐:“催雪 ,把這個瘋子趕出去,從今以后不許他踏入沉碧山莊一步! ”
“江清流,還說什么武林盟主 ,我x你八輩祖宗……”商天良在外面破口大罵,江清流不勝其煩,終于讓單晚嬋塞給了他一萬兩銀子 。商天良還不愿走 ,最后在管家向他演示了一遍沉碧山莊對待無賴的解決辦法之后,他終于一邊揚言要炸毀這該死的破莊,一邊拿著一萬兩銀子走了。
這事江清流總不能讓族里掏腰包 ,江家各宗族每個月都會向族長所在的這一支交納一部分銀子,以負責繼承人用度。在江湖上,沒有哪個大俠會為花錢的事情發愁 。最根本的原因是沒有哪個大俠會讓人看出他在為錢的事情發愁。
遇上可心的朋友,一擲千金的事太正常不過了。尤其是江清流 ,能夠混到盟主這個位置,不管本人有多少實力,起碼與金錢的支撐是分不開的 。
江清流本身沒有多少錢 ,他不過二十七歲,行走江湖的十二年除了努力樹立自己白道大俠的形象,除魔衛道以外 ,能做的事真的有限。
你看,他連兒子都沒有,別說錢了。
所以江清流個人并不十分富有。拿出這一萬兩 ,他身邊可就沒多少銀子了 。單晚嬋倒是沒有說什么,江清流讓給,她也就命人支給商天良了。
這時候江清流在跟族里宗親解釋 ,單晚嬋便命人將盒子里的薄野景行先放回自己院子里。一個時辰之后,江清流進門時,盒子里的薄野景行已經睡在榻上 。
單晚嬋坐在旁邊,江清流走到她身邊 ,輕輕握住她的手:“這個人于我還有用,暫時必須留著。但你不要多想。”
單晚嬋紅唇微抿:“夫君,晚嬋未過門之前 ,江家的嬤嬤一直教導晚嬋應該怎么作一個武林盟主的妻子 。 ”她與江清流成親數年,但是交心的時候不多。這時伊人粉面含羞,別有一番風情:“可是晚嬋想 ,夫君若真是沒有了武功,作回一個普通人,也是很好的。”
江清流嘆了口氣 ,雙手微握,那纖纖五指在掌手中柔若無骨:“這些年我總是東奔西走,辛苦你了 。如今正好陪陪你。”
單晚嬋臉上帶了一絲笑 ,襯得容顏更是嬌美:“夫君…… ”
眼看著她無骨人似地倒進江清流懷里,榻上的人干咳了一聲:“無知。他在江湖行走十二年,又是個盟主那種出頭鳥 。風口浪尖的人,一旦失勢 ,你夫妻二人豈能安好?”
江清流看過去,就見床上的老家伙醒了。她被商天良改造了一番,身上果然散發著一股醇厚的酒香。這時候從床上坐將起來 ,更有一種弱不勝衣的風姿,偏偏說的話卻一針見血:“你們這些女人,只顧著兒女私情 ,連命都可以不顧。哼,老夫倒也佩服 。”
江清流沉下臉來,薄野景行的話當然是有道理的。只是他自知對單晚嬋有所虧欠 ,能哄她一時半刻的開心也是好的,如何忍心說破?
這家伙倒好,全無顧忌。
單晚嬋神色微黯 ,看向江清流的目光中便多了些擔憂 。江清流嘆了口氣,輕輕拍拍她的手背:“不用擔心。”他轉而看向薄野景行,目光冷厲。薄野景行倒也識趣,哼了一聲 ,卷著被子躺好 。
她如今這嬌滴滴的模樣,江清流倒是不好做什么了。他先把單晚嬋送回房間――二人雖然成親多年,卻一直沒有住在一塊。他們每個月同房的時間都需要族里的幾位長輩的精確計算 。前些年是擔心江清流沉迷于女色 ,沾染兒女情長。這些年則是為了培育最優秀的宗子。
將單晚嬋送回房間之后,江清流回來就氣炸了肺――那個老賊居然又逃走了!!
他立刻命人四處搜捕,正跟管家說完話 ,回來時突然發現假山后露出一片衣角 。他走過去,就見假山的孔洞里縮著一個人。
除了薄野景行還能有誰?
江清流大步走過去,見她瑟縮著靠在太湖石上 ,顯得極為疲倦的樣子。他本有心教訓一下這老賊,但是他也是江湖中人。識英雄重英雄一句話非是妄言 。
當年的薄野景行,曾是多少江湖中人的惡夢。
他一把將她扯起來 ,薄野景行搓搓手,干笑:“我沒跑,我就出來……賞賞魚。對,賞魚 。想當年老夫縱橫江湖的時候 ,你爹都還穿開襠褲呢。老夫至于逃跑么,對吧。 ”
江清流也不說話,一直冷冷地瞅她 。最后她終于干咳幾聲:“走了走了 ,回去吧。”
江清流終于說話:“薄野景行,再有下次,我必殺你。”
薄野景行仍然往前走 ,也不知道聽見了沒有 。
晚飯江清流跟江隱天諸人一起吃,江家是個大族。旺族有五代而分的說法,但江家是個例外。這里所有的分支跟嫡系都祭同一個祖廟 。只是分不同的宗祠。
也正因為江家嫡系這一支這么多年來在江湖中不可動搖的地位 ,江家從商的人非常多。幾乎所有的商鋪都由嫡系這一支代為照看。哪怕是綠林好漢也不會輕易為難 。
這些宗親之間,當然經常來往。
一頓飯吃罷,已經是酉時過半。江清流回到小院 ,見薄野景行的飯菜擺在小幾上,一口未動 。
他倒是有些稀奇:“今日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
薄野景行卷著被子坐在床上,長發淌了一肩:“這屋子好冷。”
江清流見她臉色發白,還是比較當回事 。畢竟他的內力在薄野景行體內 ,按理護體應該是不成問題的。他上前替薄野景行把脈,內力仍在,只是她身體是有些發冷 ,觸之溫涼。
他轉身從衣櫥里抱了床被子扔給她,是看在自己內力的份上:“四五月的天氣,你這真是弱不禁風了啊 。”
薄野景行沒說話 ,把這床被子也裹身上。江清流走出去時還沒忘叮囑:“先把飯吃了,在我取回內力之前你最好活著。 ”
薄野景行應了一下,似乎又睡著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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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修訂版)
第二天,江清流進到他房間 ,見飯菜還原封不動地擺在小幾上。他眉頭微皺,走到床前,只見薄野景行面色酡紅,唇色卻發白。再一摸額頭 ,熱得燙手。
該死的,她生病了!
江清流命人去請了大夫,但是請過四五位 ,一把完脈就丟下一句另請高明 。藥方子都沒開。
最后還是七宿鎮名醫葉大夫說了實話:“江盟主,這位姑娘的脈象極為古怪,正常的大夫開不了藥。這城里葉某說了這話 ,你也就不必請其他大夫了 。”
江清流這才意識到事態嚴重,他在商天良送人過來的香樟木盒子里一陣翻找。好在商天良還不算是太不靠譜。香樟木盒子里還放著一個枕頭大小的紫玉盒子,里面各色藥丸如珍珠般晶瑩潤澤 。旁邊還放著一本飼養手冊!
江清流:……
枕頭大的紫玉盒子里 ,各種藥丸以小格子分開,香氣撲鼻。
江清流翻了翻飼養手冊,上面商天良的筆跡還透著墨香。前三頁都是他對自己“過人天賦”的大書特書 ,完全是每天早上都被自己帥醒的節奏 。
第四頁終于列出了各種脂丸的作用,桃紅色的脂丸是她每日的食物,每頓兩粒,一日三次 ,以陳年老酒化為胭脂露服食。須注意飲食清潔、規律,容器定時清洗,不可過量喂食。(注:房事過后可視激烈程度增喂一至二粒 。)
桃粉色脂丸用于運動后體力過度流失 ,外出時必備。
羽白色的脂丸補充體力,在她身體輕微不適的時候喂食。一次一粒,視情況最多增至兩粒 ,食法同上,不可過度喂食。
冰藍色脂丸用于身體重度不適時飼喂,一次一粒 ,以酒化服 。若癥狀一個時辰內未減輕,急派人于石斛齋通知我!!
江清流氣得都沒脾氣了。他撿出兩粒羽白色的脂丸,紫玉盒子里有兩個紫玉碗。他拿了一個將脂丸放進去 。
沉碧山莊有三十年的花雕 ,他讓人送了一壇過來,化了一小碗。那脂丸入水,果然融化開來,整碗水呈奶白色 ,比牛羊乳更濃稠,簡直是快要凝固的樣子。
他把這碗東西端給薄野景行,薄野景行聞見味道 ,倒是睜開眼睛 。她本想接過碗,但雙手不穩,索性算了。
她就著江清流的手貪婪地舔食碗里的蜜露 ,不一會兒紫玉碗就見了底。薄野景行抬起頭,舌尖舔過唇角:“再來一碗,再來一碗 。 ”
江清流沒好氣:“你以為三碗不過崗啊!滾去睡!”
薄野景行戀戀不舍地把碗給他 ,江清流也沒時間跟他瞎扯,有這功夫還不如去陪單晚嬋。說起來這老賊確實浪費他太多時間了。
可是晚上,丫頭不明情況 ,給薄野景行送了些飯菜 。薄野景行一時嘴饞給吃了,高燒燒了足足一晚,吐得臉色發白。江清流是真不想讓她死,至少等自己拿回內力之后再死吧!
他也睡不著 ,就坐旁邊看她吐,有下人一直在清理,房間里倒也沒有別的味道 ,只有一股淡淡的酒香。最后她胃里空空如也,體溫方才降了下去。
江清流嘆了口氣,再次拿過那本飼養手冊 ,這回看得比較細致了 。上面飲食禁忌那一欄,明確寫明不能進食其他食物。最多每日可沖服一兩胭脂花花粉。
江清流翻了個頁,才看見上面寫明了那包花種的用途 。此花名為胭脂 ,有安神的功效。飼養她宜辟一小院,種植此花,早晚收集花蜜 ,可供她補充體力。花香有助于她的睡眠 。
運動量以早晚各一次,每次半個時辰為宜。不能過于激烈,可任其行走。
性格敏感易受驚,但凡睡眠、進食時不宜驚擾 ,平常居住也宜十分安靜 、清潔 。否則影響藥效。
逢干躁季節皮膚容易缺水,宜化珍珠白脂丸一枚,兌少量花露 ,敷于□□的皮膚表面,一刻鐘為宜。冬季為防皮膚皴裂,須每日以胭脂籽油提煉的藥膏均勻涂抹于全身肌膚至吸收 。
……
饒是江清流這么好的涵養 ,也想罵娘!這是養祖宗嗎?!
可最后兩頁引起了他的注意,功效那一欄,商天良清清楚楚地寫明了——其經脈能溫養內力 ,中合藥效。血□□有解毒、益氣、滋補之功效。
江清流頓時倒吸了一口涼氣,真正的習武之人,不僅要學習武功招式 ,更重要的是各門各派都會有自己的心法。這種心法,通俗講來稱為內力 。所謂的內力,即是鍛煉身體內部器官,諸如經脈 、根骨、甚至五臟六腑等等。
而內功的入門境界 ,就是在體內形成一股元炁,并驅使元炁在體內按心法所示的經絡路徑運行。久而久之,達到身知的境界 。即身體主動運行這股元炁 ,從而堅韌經骨、改善體質,從內而外地強身健體。
也正是因為這股氣無時無刻不在運行,一旦它偏離路徑 ,就會損傷走火如魔,給身體造成不可挽回的損傷。
武林心法五花八門,但是沒有任何一種元炁是可以在人體內任意游走的 。且元炁越深厚 ,越容易失控,一旦失控之后,對身體造成的損傷也就更大。所以功力卓絕之人 ,越容易走火入魔。而走火入魔之后,經脈被元炁損失,輕則武功盡失,重則身亡命殞 。
而商天良所謂的溫養內力 ,就是指溫養元炁。也就是說當元炁經過她的身體,會逐漸溫和平靜。
元炁被溫養之后,能適應人體的經脈路徑 。哪怕是岔了氣 ,規正之后也能完全復原,不會對人體造成損傷。
他突然明白了商天良為什么要價十萬兩黃金。這個價錢對于追求內力的武林高手而言,只少不多。
江清流當然希望盡快恢復武功 ,但是想要對象是薄野景行,他就又猶豫了 。面對這老賊,真要讓他干得什么 ,他也得下得去手啊……
而第二天,驚風塢發生了滅門慘案。
江清流如今還是武林盟主,這些案子他是絕計不能坐視不理的。驚風塢是江湖一個信息傳遞之所 。平時大家的消息往來多到這里買賣。
江清流如今武功全失 ,不得已找了自己的兩位好友前來助陣。不老城少主梅應雪,自小與江清流交好,時有往來 。二是宮自在,白道中有名的嫉惡如仇之人 ,雖大江清流一輩,二人卻是平輩論交。
薄野景行多年不行走,本來是興致勃勃想要跟著去的。但是一聽到這兩個人 ,她就不去了 。
江清流大奇,她吞吞吐吐了半天,終于說了實話:“老夫跟這兩個人家里吧……咳咳 ,有點過節。”
江清流劍眉微揚:“什么過節啊? ”
薄野景行又干咳了幾聲:“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就是跟不老城的梅坤打了一架而已。”
江清流雙眉高挑:“而已?!老賊!梅坤前輩的武功是你廢的?!”
薄野景行擺擺手,還很謙虛:“不小心 ,不小心 。”
江清流掀桌了:“宮自在呢?! ”
薄野景行松了一口氣:“宮自在就好多了,他師父當年組隊追殺過老夫!”
江清流冷哼了一聲,這老賊三十年前 ,整個江湖誰沒追殺過。他也不強求:“那我離開山莊一段時間,晚嬋會照顧你的起居。薄野景行,如果你再逃走,我會讓你寸步難行。”
薄野景行倒是毫不在乎:“走吧走吧 ,黃口小兒,別的本事沒有,說大話倒是技藝嫻熟 。 ”
江清流:……
而幾天后 ,江清流跟宮自在 、梅應雪在驚風塢匯合的時候,他特意提到了薄野景行。然后他吐血了。梅應雪對此人當然是恨之入骨,而宮自在卻是恨不能食其肉、寢其皮!!
——宮自在的師父是位俠女 ,據說當年在景山追殺某大魔頭時不慎落入魔掌,被人□□,一直視為奇恥大辱 。
從那以后她就滿江湖追殺薄野景行!
江清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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