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1、楔子一

設定說明:

道修等級:煉氣 、筑基、金丹、元嬰 、化神、還虛、渡劫 、大乘

武修等級:武士(一到九階)、武將、武尊

法寶等級:法器(一到九品) 、寶器(一到九品) 、法寶、仿神器、神器

法術 、丹藥、符箓等等級:一階到九階

其它想到再加吧

晏抒悠知道自己這次只怕要糟。

她六歲入浩天宗 ,十九歲筑基,一百一十二歲結丹,四百歲結嬰 ,不到八百歲便元嬰圓滿,摸到了化神的門檻,一生不知經過多少風浪 ,歷經多少險境,卻從沒有像此刻這般一籌莫展,無力掙扎 。

她仿佛墜入了無盡的迷境。

恍惚中 ,她變成了小小的模樣 ,趁著服侍的媽媽和丫鬟們不注意,偷偷跑到假山上想摘那朵不知名的小花,卻不小心一腳踏空 ,滾落下來。她本能地用手護住了頭臉,手臂狠狠地擦過嶙峋的山石,血肉模糊 。她疼得哇哇大哭 ,母親趕了過來,心疼地把她抱在懷中柔聲撫慰,她淚眼汪汪地看向母親 ,卻怎么也看不清母親的模樣,連母親溫柔的聲音都飄渺起來。

她遽然一驚,腦中閃過一絲清明 ,母親早已亡故數百年,哪里來的母親?

眼前的一切瞬間碎裂,場景驟變。

還是小小的她 ,站在一個黑暗的空間里 ,明明已害怕得發抖,卻努力揚起頭來瞪著對面那人:“你是誰?你怎么會在我的身體里?快離開這里!”那人卻只是獰笑著撲上來,張著大大的口似乎要吞噬她 。那是她一生中最恐懼的時刻 ,卻在這時聽到了天籟般的聲音:“小姑娘,別害怕,這個身體是你的 ,你一定能贏他!我會幫你。 ”她不知道是哪里來的勇氣,狠狠一口咬在對方身上。

場景又變 。

“思柔,思柔!”七歲的她噔噔噔地沖上臺階 ,跑進了滿是外門弟子的大殿,一殿的人目光刷刷地落在她身上,她卻毫不在意 ,笑嘻嘻地跑到一角拉起一個和她差不多年紀的小女孩,“師父同意把你調入滄瀾峰,還要讓五師姐收你做記名弟子 ,你開不開心?”

小女孩眼睛一亮 ,注意到四周艷羨的目光,隨即克制住,抿嘴笑道:“那我們以后就可以在一起了 。 ”

“嗯。”她笑瞇瞇地點頭 ,“別上這勞什子的早課了,去我那里。我告訴你,三師兄從南邊回來 ,帶了好多靈果給我,可好吃了,我分你一半……”

聲音漸漸飄渺 ,恍惚中,變成了少女模樣的思柔淚流滿面,面目猙獰:“晏抒悠 ,我恨你!若不是你,我怎么會落到今日這般上下不得的地步?你憑什么管我,你怎么不去死! ”

她望著面目全非的少女 ,心中悲涼:“思柔 ,是你耽于情愛,道心不堅 。大道無情,你既已作出選擇 ,便不能后悔。”

隨著她堅定的聲音響起,光影錯落,思柔的影像慢慢消失 ,場景又變。

梅影橫斜,暗香浮動,她安靜地坐于梅花樹下 ,茫然若失,梅林外傳來新進弟子的竊竊私語 。

“看,剛剛進去的就是疊翠峰的花師叔。”

“聽說花師叔十二歲入門 ,十七歲就筑基了,比晏師叔還早了兩年! ”

“只用五年就能筑基?這不可能吧。 ”有人質疑 。

“你小子不可能,不代表花師叔做不到 ,要不然 ,晏師叔浩天宗第一天才弟子的名號怎么會被她搶去。”說話人嗤笑一聲,忽然壓低了聲音,“都說花師叔是美人 ,我還以為是夸大其詞,沒想到竟然比晏師叔容貌還要勝上三分。”

“這我可不同意,花師叔美則美矣 ,卻無仙家氣韻,哪比得上晏師叔清麗出塵,容色無雙…… ”立刻有人不服氣的反駁 。

話題漸漸轉到了兩人容貌誰更美上 ,外面的爭論聲越來越大。她心中煩亂,正想起身出去,忽聽身后傳來一聲輕笑 ,帶著掩不住的輕蔑之意:“滄瀾峰的弟子可真嘴碎。”

她霍地轉身,仿佛看到了爛漫鮮花瞬間綻放,紅梅掩映下 ,少女一身紅裙華麗無儔 ,婷婷而立,高挑的身材凹凸有致,灼灼明眸流轉生輝 ,顧盼間,便有無數光華凝聚 。

見她轉身,少女眉頭微挑 ,璀璨美眸中笑意帶嘲,語聲傲慢:“久仰了,晏師姐 。”

許多年后 ,她猶記得那一襲紅衣如火,佳人絕艷。她們第一次見面,她十九歲 ,花疏影十七歲,都是初初筑基、方窺道門,是浩天宗前途無量的天才弟子。

場景再換 。

滄瀾峰腳下 ,蝶舞鶯飛 ,春光明媚。瀾河滔滔,從山腳盤旋而過,她呆呆坐在河邊 ,觀悟水之意,卻心思紛亂,不得寧靜。

今日是花疏影的結丹大典 。溟川界兩百歲結丹便可稱為罕見的天才修士 ,花疏影卻僅僅一百零一歲便結丹成功,幾乎震驚了整個溟川修真界。那時,她還卡在筑基后期 ,苦苦尋找著結丹的契機。慶典參加了一半,望著花疏影偶爾看向她的挑釁目光,她終忍不住心氣浮躁 ,偷偷溜了出來 。

春風拂面,花香隱隱,瀾河靜靜流淌。她目光隨意掃過 ,看到粼粼波光中 ,有活潑的小魚游來游去,偶有魚鷹掠過,驚起魚兒四散逃開 ,卻逃不開魚鷹迅猛的動作。

她不由看得入了神,若有所悟 。

弱肉強食,世間之理 ,其實,她應該感謝花疏影,若沒有對方的存在 ,她必然不會如此嚴苛地要求自己,一百零三歲的筑基后期,已是世所罕見。

想到這里 ,她豁然開朗,仿佛有什么屏障轟然倒塌,體內氣機隱隱流動 ,漸漸越行越快。也不知過了多久 ,她睜開眼睛,滿臉喜色,她進入了筑基大圓滿 。

夜色已深 ,天色濃黑如墨,不見星月,她正想回洞府 ,忽然聽到細微的聲響 。

她看到了此生最狼狽的花疏影。

花疏影還穿著結丹大典上的大紅禮服,只是禮服已經殘破不堪,甚至露出了半邊傷痕累累的肩膀與白皙筆直的雙腿 ,胸口處露出了同樣破敗的白色中衣,卻洇上了大團大團的殷紅血跡,她的臉色蒼白如紙 ,只有一雙明眸,仍是那么灼灼生輝 、驕傲地注視著她,虛弱的聲音依然透著說不出的傲慢:“我殺了我師父 ,與其被抓回去受辱 ,我寧愿死在你手里。 ”

她看出花疏影修為已跌落至筑基初期,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無數謎團橫亙心中 ,卻什么也問不出口 。

遠處隱約傳來了追捕的聲音,一瞬間,她心中已有決斷。看了一眼瀾河 ,她從懷中取出一物塞入對方手中,冷冷道:“這是避水珠,你知道該怎么用。”修真之人 ,不欠因果,她因這人得筑基大圓滿,便救對方一命 ,以還此因,“再相見時,我不會留情 。”她如是說 ,似是告誡對方 ,卻更像告誡自己。

再相見時,三十年已過。她是初晉金丹的明悠真人,她卻是金丹碎裂 ,道途斷絕的浩天叛徒 。

望著容顏不變卻神情落寞的花疏影,奉命追拿叛徒的她怎么也下不去手,沒想到 ,對方卻比她狠心得多,竟然勾結了魔族之人,差點致她于死地。危急時刻 ,她被萬劍宗元嬰真人風之遙所救,逃得一命。

她本命法寶墨玉刃被斷,自己也受到了重創 ,卻只能咬牙感激花疏影又給她上了一課 。

此后的場景越發混亂。

她一會兒看到自己在萬劍宗北高峰凜凜風雪中修煉冰心訣,漸漸斬斷塵緣,摒棄七情;一會兒又看到五師姐隕落前歉疚地看著她 ,自責沒有管教好思柔 ,導致思柔入了歧途;一會兒又發現自己出現在與風之遙的雙修大典上,在賀客中看到了已臻元嬰修為的花疏影;下一刻,她似乎回到了浩天宗主峰巨巖峰 ,與花疏影進行那一場宿命之戰;她游歷天下,尋找契機,成功突破到元嬰中期 ,卻聽到了花疏影已經化神的消息。

十九歲那年,初見那傲慢明媚的紅衣少女,抒悠絕不會想到她會成為自己一生的魔障 。

她一生縱橫溟川 ,風光無限,可頭頂始終橫亙著一片陰影,這片陰影 ,名叫花疏影,那個傲慢跋扈、恣意瀟灑、任性縱情,甚至勾結魔族的花疏影!

她明明天資卓絕 ,氣運逆天 ,為了追求大道,一心苦修,甚至摒棄了七情六欲 ,身后又有著溟川第一大派的鼎力支持,為什么還會步步輸花疏影一籌?

難道她所走的道,根本就是錯了?

一念起 ,心魔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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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2 、楔子二

七情翻騰 ,氣機如沸,渾身的靈力開始不受控制,在經脈內洶涌亂闖。

她心知不妙 ,強行運轉起冰心訣,卻如沸水滴油,靈力轟然炸開 ,欲要破體而出。

難道我竟要死于走火入魔?她猛地噴出一口血 ,心頭涌起了強烈的不甘,七百余歲的元嬰大圓滿修士,還有一千余年的歲月可以度過 ,她怎甘心就此默默隕落 。然而此時她心魔叢生,道心有隙,全身靈力如脫韁野馬 ,已無力控制。

沒想到竟會敗落于心魔之關,連元嬰也逃脫不了……她咬了咬牙,強行運氣 ,試圖做最后的努力。

“看來是不甘心啊 。 ”一聲嗤笑過后,陌生的聲音響起,如冰擊玉盤 ,說不出的清冽好聽,卻也說不出的無情冷寂。

她心頭大驚,這里是她閉關沖擊化神所在 ,動用多種門派秘藏設下了重重禁制 ,哪怕是化神修士,也幾無可能進來。什么人,竟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悄悄潛入她閉關的靜室?

靜室一角漸漸凝出一個高大的人影 ,她目光掃過,瞳孔驟然一縮 。

那是一副俊美到令人心悸的面容,黑發如瀑 ,風華無倫,她卻只看到了蒼白面容上猩紅如血的雙眸與薄唇,頃刻間 ,仿佛尸山血海撲面而來,恐怖的死亡氣息籠罩全身。

是那個魔族!那個與花疏影勾結在一起,打斷她本命法寶 ,將她重傷的魔族!

看著魔族男子一步步逼近,她心底冰冷一片,再次見他 ,她已從金丹晉為元嬰大圓滿 ,卻越發感受到了對方的強大,那氣息如淵似海,帶著讓人窒息的死氣 ,直叫人不自禁地絕望,完全興不起反抗的念頭。

她卻反被激起了血性,挺直脊背 ,厲聲而問:“閣下何人?為何會出現在我浩天重地?”不多的能調動的靈氣慢慢匯向丹田,她只盼能有時間匯聚力量作最后一搏,最不濟也能有力量自爆元嬰 ,而不致落入魔人手中 。

男子紅唇微微一勾,笑意漾入猩紅眼眸,竟是妖嬈無限 ,然而清冽的聲音卻如譏似諷:“我自是來救你的。“

她一怔,聚氣的動作不覺緩了緩,下一刻 ,如鋼鐵般的手臂狠狠箍住了她柔韌的身體 ,她只覺全身如被寒冰裹住,靈氣頓時一滯,再也動不了半分。

“放開我!”她大出意外 ,這一刻,再掩不住驚慌失措,憑著本能開始掙扎 。

男子眼中血腥笑意更濃 ,騰出一手慢慢撫上她蒼白的臉頰,低語道:“看,冰心訣被破的你 ,恢復了七情六欲,這生氣的樣子多么動人 。“

她只覺一股寒氣直透心頭,顫聲而問:“你……究竟要做……“聲音戛然而止 ,她不敢置信地睜大眼睛,對方柔軟而冰涼的唇毫不容情地堵住了她的紅唇,靈活的舌頭肆意掃過她的唇舌。

怒火熊熊而起 ,她氣得雙眼通紅 ,全身都顫抖起來,被禁錮的靈氣再次沸騰起來,左沖右突間 ,經脈寸寸而斷,渾身漸漸沁出了血色。這個人,他怎么能?怎么敢!

對方卻冷冷一笑 ,撬開她的唇舌,緩緩吐氣 。她抗拒不得,只覺一團陰冷寒涼的氣息延氣管而下 ,她的靈力驟一接觸那氣團,頓覺無數悲痛、憤怒、仇恨 、殺戮……等負面情緒自內透出,不由激凌凌打了個冷顫。

她的心沉到了底處:這是魔息!這個魔頭究竟要做什么?

她自是不甘心束手待斃 ,剛興起反抗之意,那魔人就將手臂一緊,將她緊緊摁在自己懷中 ,她只覺血殺之氣充斥身周 ,全身的血液都已冷凝,剛興起的一點反抗之力已消融在那可怕的氣勢中。

魔息自她心肺流轉,以橫行霸道之勢撲向丹田 ,直沖躲在丹田深處的小小元嬰 。所過處,鮮血凝結,紊亂的靈氣漸漸馴服 ,隨魔息運行。破損的經脈在魔息沖刷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重建、修復。

不知過了多久,那團魔息被他緩緩納回口中 ,她的靈氣卻依然沿著對方留下的路徑流轉不止 。

她的心底冰涼一片,靈氣運行路徑是功法的基礎,這人竟如此輕易地摧毀了她所練的功法道基。更可怕的是 ,隨著靈氣運轉,力量慢慢回到了身體,而憤怒、絕望 、悲傷 、暴戾……等種種情緒仿佛也被放大了十倍百倍 ,在她心中激蕩不已。

男子終于放開了她的唇舌 ,手臂卻未放松,扶在她頰邊的手順勢而下,劃過她修長的玉頸 ,一路往下 。

耳邊傳來了男子輕慢的調笑聲:“看,可不是我救了你。可惜你道心已潰,道基崩壞 ,這絕情道再也走不下去了,不如隨我修魔。否則如此佳人從此要成廢人,豈不是可惜 。 ”

咯嘣一聲 ,仿佛有什么自腦中斷裂了,她再也忍不住,動作先于意識 ,本命法寶墨玉刃以雷霆之勢惡狠狠劈了出去 。

洞中的禁制閃了一閃,便湮滅于她含怒一擊的威力下。一聲巨響,靜室石門被擊作粉碎 ,地面裂開了一條巨大猙獰的縫。那個魔族男子卻莫名消失了 ,空氣中傳來他低低的笑聲:“晏家抒悠,后會有期,莫忘了 ,我名問天 。”

她循聲沖出洞府,立于云霄之上,四顧追尋 ,只覺磅礴戾氣充盈心頭,恨不能將那人千刀萬剮。

周圍閃過幾道遁光,有數人向她御劍而來 ,她雙目赤紅,眼前恍惚而見盡是那魔族男子的可惡嘴臉,胸中殺意翻騰。揮手間 ,墨玉刃閃電而出,收割漫天鮮血 。

大錯鑄成。

待她清醒過來時看到了一片血海,四周倒在血泊中的全是身穿白色滾藍邊道服的浩天宗弟子 ,墨玉刃被一柄清光瑩瑩的寶劍攔住 ,發出不甘的嗡嗡聲響。對面,是寶劍主人冰雪般冷漠的容顏 。

“之遙。”她望著眼前人熟悉的眉眼,茫然而喚 ,惶惑而悲傷,“我…… ”

“你已入魔。 ”風之遙清俊的眉眼平靜如昔,淡淡聲音響起 ,打斷了她 。

她掩面,仿佛一下子被抽去了全身氣力。無法否認,縱然此時悲痛難忍 ,悔之莫及,心底深處卻依然品嘗到了殺戮的快意。鮮血的顏色是那般誘人,仿佛有一個聲音一直在耳邊誘惑:“不夠 ,不夠,還需要更多鮮血,更多……”

丹田深處 ,她小小元嬰張開眼睛 ,雙目赫然已一片漆黑,不見焦距 。

她……快控制不住自己了!這樣的她,連自己都感到恐懼 ,驕傲如她,豈能忍受以如此面目存在于世上 。

“你要殺了我嗎?”她望著眼前風姿卓絕,眉目冷然的劍修艱澀而問。

風之遙久久凝視著她 ,一向如冰冷漠的眼中似有莫名情緒翻騰,許久,他冷靜的聲音響起:“如果你希望的話。 ”

“那么 ,拜托你,殺了我吧 。”終于把這句話艱難說出口中,她仿佛放下了千斤重擔 ,生命無限美好,可她有自己的驕傲。若活著的代價是滿手血腥,成為只知殺戮之人 ,她寧愿身死!

元嬰沾染了魔息 ,甚至比身體更早魔化,唯有風之遙的誅神劍,方能一劍斷魂 ,誅滅元嬰。

可是……真的好生不甘,身體受傷比不上元嬰被絞碎萬分之一的疼痛,她望著直插丹田的那柄劍 ,數百年來,第一次熱淚滾滾而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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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3、重生惑(大修)

“怎么還沒醒?”恍惚中,她聽到一個陌生的童稚聲音在發問。

然后一個戰戰兢兢的聲音響起:“二姑娘,大姑娘身體不適…… ”

童稚聲音不耐煩地道:“姐姐不是一向很能嗎?才摔了一下 ,這么不中用?”

這是……還在心魔幻境中嗎?

神魂撕裂的極度痛苦仿佛還殘留在身體中,四肢百骸無一不痛。若是在幻境,怎么會有這么鮮明的痛苦之感?

情況不明 ,出于謹慎 ,她繼續閉緊雙眼,習慣性用神識查看周圍的情況 。

下一刻,她呆若木雞:神識所覆 ,竟僅僅十丈方圓!

大驚之下,她急忙運氣,果然 ,丹田處空蕩蕩的,已無一絲靈氣。這是怎么一回事?她的心陷入驚濤駭浪,驀地睜開眼睛。

一個梳著雙丫髻 ,穿著鵝黃繡花鳥紋襦裙的女孩站在床前 。女孩有著蘋果般的圓臉,大而亮的眼睛,鼻子上還有幾顆俏皮的麻點 ,顯得熟悉而又陌生。

她在記憶中搜索片刻,晏思柔?怎么會在心魔幻境中見到她?

這個人,她幾乎已快遺忘在時光的長河中 ,可在往昔天真不知世事的歲月中 ,曾經是她最熟悉的親人。

晏思柔是她二叔家的女兒,和她同一天出生,只晚了幾個時辰 ,是她的堂妹 。

她被浩天宗的修士帶離晏家時,這個堂妹也測出靈根,雖然只是水、木 、土三靈根 ,資質一般,但當時也和她一起拜入了浩天宗門下 。

師父憐她小小年紀便遠離家人,師兄師姐們都已結丹 ,最小的也有三百余歲,自是不適合做她的玩伴,于是破例將晏思柔調入滄瀾峰 ,讓五師姐收做記名弟子。五師姐雖不滿意,看在她這個小師妹面上,也是盡心指導 ,照顧頗周。

筑基之前 ,她是由五師姐代師父教導的,與晏思柔一起入門、一起修行、一起闖禍,幾乎是同吃同住 、形影不離 。

從什么時候起 ,兩人開始漸行漸遠的?

大概是從她筑基開始吧。

十九歲那年,她成功筑基,成為整個浩天宗人人贊譽的天才弟子 ,然而沒有風光多久,便被十七歲筑基的花疏影蓋過風頭。她憋了一口氣,好勝心前所未有地被激發出來 ,第一次,拋棄了對修煉的漫不經心,開始長期閉關 。

那一年 ,同樣十九歲的晏思柔煉氣七層,不可避免的與她拉開了差距。

此后,她的修為進展神速 ,晏思柔卻在到達煉氣九層后 ,再也沒有寸進。哪怕她將自己筑基時門派分配的筑基丹留給對方,對方還是止步于煉氣十層 。

彼時,她們倆都是五十二歲 ,雖然容貌還保持了少女的嬌艷,卻早不復少女的天真。她那時已是筑基中期,正要再次閉關沖擊后期 ,晏思柔卻平靜地告訴她,自己要委身于浩天掌門之孫,素有風流之名的凌闕言 ,做他的第二十一房侍妾。

她驚怒交加,抖著手打了晏思柔一個巴掌 。晏思柔卻流著淚告訴她,她恨她 ,已經受夠了她的驕傲,受夠了活在她的陰影下,看著她一路前行 ,卻無力追趕的痛苦。自己欽慕林闕言 ,已被林闕言占了身子,反正大道無望,還不如順從心意 ,嫁給心愛的郎君,享受世俗之歡、富貴榮華,至少凌闕言對自己的女人一向大方。

她愣住了 ,她一直全心全意為晏思柔謀劃,無論有什么好東西都會想到對方,就是一塊石頭也該捂熱了 ,沒想到晏思柔竟是這樣想她 。她們兩人修的上善若水功確實要在結丹前保住元陰之身,方能有所進益 。晏思柔修行本已艱難,卻任性妄為 ,失了元陰,很難再有什么前途。

她心灰意冷,甚至幫忙攔住了暴跳如雷的五師姐 ,任那個風流子接走了晏思柔 ,連一場像樣的儀式都沒有。自那以后,她再沒見過晏思柔,也再沒聽滄瀾峰的人提起過她 ,那個人,仿佛已從滄瀾峰徹底抹去 。

此后,她很是消沉了一段時間 ,更是遲遲未能沖擊筑基后期。因為這件事,五師姐一直覺得對不住她,沒有管教好晏思柔 ,導致結嬰之時心魔纏身,遲遲沒有結嬰成功,最后困于結丹圓滿 ,抱憾隕落。

眼前的小女孩漸漸與記憶深處嬌憨可人、笑容調皮的少女重疊起來,她本以為自己已徹底淡忘,原來當年那血淋淋的傷口還沒有愈合嗎?

晏思柔 ,晏思柔!五師姐引她入門 ,悉心教導,于她亦師亦姐,卻因這個人含恨終身 。

晏思柔見她睜開眼睛 ,露出甜蜜的笑容,拉起她手急沖沖道:“姐姐,聽說你不舒服 ,可要緊嗎?”

她沒有回答,被對方拉住的手忽然如游魚般滑出,反手扣住晏思柔的手腕 ,用力一收。

晏思柔一聲驚叫,猛地甩脫她的手,驚怒道:“姐姐 ,你做什么? ”她手腕的一圈已經現出紅痕。正要再鬧,抒悠一眼瞥來,她頓時僵住 。

那一眼 ,寒冷如數九之冰 ,令人通體生寒。

抒悠不再理她,陷入極度的震驚中:晏思柔的手腕是溫熱的,自己摸到了她脈搏的跳動 ,觸感是那么真實!再想到現在還殘留在身上的極度疼痛……

怎么可能?心魔幻境不可能有這么真實的感覺。

更何況,她明明已命喪誅魔劍下,元嬰寂滅 ,輪回路斷,連魂魄都不該存在 。雖不知為什么她此時魂魄未散,但魂魄沒有修為 ,可沒聽說過會有心魔之劫。

這不是心魔幻境!

她不敢置信地用神識檢視自身,小小的手,小小的身體 ,配上一張粉嫩可愛的女童面容,六七歲的模樣。肉嘟嘟的雙頰白里透紅,精致的柳葉眉下 ,有一對水光盈盈的杏仁眼 ,菱形的小嘴卻緊緊抿著,顯得有些發白 。

她“看”向白嫩嫩的左臂,上面一塊嬰兒巴掌大的猙獰傷疤尚未痊愈 ,包扎得嚴嚴實實 。是六歲那年秋天從假山上摔下,落下的傷疤。她還記得當初這疤直到她成功引氣入體后,用靈藥并配合鍛體之術才消去。

神識繼續向四周擴散 。

這是一間布置精致的閨房 ,小小的檀木填漆床雕刻精美,掛著名貴的雨過天青綃紗帳,靠墻是一排多寶格 ,擺了一套粉彩的瓷娃娃,幾件精美的玉器。朝南的大窗下,另有一張羅漢床 ,床上鋪著雪白的皮毛,堆著幾個大迎枕,顯得十分舒適。多寶格對面則是小巧的梳妝臺 ,上面胡亂堆著幾支珠花幾盒胭脂 。

淡淡的熟悉感涌現 ,這是她六歲前在凡俗晏家的臥室。

她變回了幼時的自己,回到了凡世的家中。

怎么可能?

時間之術,奪天地造化 ,至玄至奧,以她天下第一大宗元嬰長老,曾經半步化神的眼界與見識 ,也從未聽說過世間有回溯時間的術法,能使人從頭再來 。

重重疑惑難解,她的眼神卻漸漸堅定 ,不管是不是真的回到了過去,眼下她既還有意識,心中也無任暴虐嗜血之念 ,那便是上天垂憐,留她一線生機,她必不能放過。

晏思柔氣急敗壞的叫聲在耳邊響起:“姐姐 ,我知道你心里不高興 ,你樣樣要占先,祖母卻把三叔帶回來的綠寶石手鐲給了我,沒讓你先挑。”

抒悠回神 ,目光落在對方手腕上帶著的赤金扭絲鑲寶手鐲上 。

手鐲上一溜兒鑲著三顆蓮子米大小的綠寶石,碧綠森森,仿若貓眼 ,被女孩兒肉乎乎的雪白手腕一襯,熠熠生輝。

這么貴重的手鐲,不是她們這樣大的小姑娘平時適合戴的。

見她打量手鐲 ,晏思柔眼中閃過一絲得意:“姐姐也別急,手鐲你也有份,而且是更漂亮的紅寶石 ,想必一會兒就會送來了 。 ”

果然,話音未落,便聽到有人稟道:“大姑娘 ,老太太那邊來人 ,說是三老爺回來了,給姑娘帶了禮物 。”

禮物用整塊羊脂白玉雕成的盒子裝著,很快送給她過目 ,果然是一模一樣的手鐲,中間鑲著的三顆寶石同樣蓮子米大,卻是鮮紅澄澈。

她面上不動聲色 ,心里卻掀起驚濤駭浪,幼年的記憶很多都模糊了,唯有這件事她不會記錯。

她從假山上摔下不久后 ,三叔走商帶回兩個手鐲,三顆綠寶石宛若貓瞳,十分罕見 ,祖母賜給了作為長姐的她,紅寶石的一個給了堂妹 。

為什么這次會不一樣?難道縱使時光逆轉,發生的事并不是一成不變的?

她還記得當年她拿到了綠寶石的手鐲 ,十分喜愛 ,有好一陣子天天戴在手上,卻沒想到惹來天大的禍事。

以她如今的閱歷眼力,自然一眼看出其中的關竅 ,難怪后來會遇到那樣的事!

綠寶石鐲子,并不是凡物,而是修士煉器所得的法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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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4 、溶魄石(大修)

赤金扭絲織成一個小小的聚靈陣法,為中間的三顆寶石提供靈氣 ,三顆綠寶石是用魂獸的眼睛煉成的溶魄石,佩戴在身上,會借助靈力 ,迷惑佩戴者心神,汲取佩戴者魂力,使佩戴者神魂不安 ,日漸虛弱 ,不知不覺魂消魄散。

晏府一個小小的凡人府邸,怎么會出現這種害人的東西?

“姐姐,”見她盯著手鐲久久不語 ,晏思柔又是得意又有些不安,試探道,“你是不是喜歡我的手鐲?不然我們倆換吧 。 ”“我的 ”兩字她特意咬重了說。

“也好 ,”她回過神來。身為曾經的溟川第一大派元嬰長老,再一心修行、不理世事,門下弟子的勾心斗角她也沒少見 ,晏思柔這點小小的心機自然瞞不過她,原來特意帶了手鐲來看她是來炫耀的 。

她微微一笑,笑意卻不達眼底 ,順勢道:“多謝阿柔了。”也不等對方答話,直接吩咐道,“把我的手鐲給妹妹 ,把妹妹裝手鐲的玉盒拿過來。 ”

眾人不敢違拗 ,立刻有人送上裝手鐲的盒子,她瞟了一眼,果然 ,盒子看似與紅寶石手鐲外盒用的一樣的材料,實則是用封靈玉做成 。

晏思柔措手不及,沒想到她當真要換。她從來了解這個堂姐 ,知道堂姐素來驕傲,哪怕明知這回祖母偏心,也絕不屑于要她的鐲子 ,沒想到這回竟會順勢答應交換。

她臉色青一陣紅一陣,捂住手鐲,期期艾艾地道:“姐姐 ,我們私自交換手鐲,祖母問起該怎么說?”

抒悠唇邊勾起一絲笑,好整以暇地坐起身 ,對她招了招手 。

晏思柔疑惑不解地靠近她 。

抒悠的手忽然閃電般地伸出 ,一把扣住她纖細的手腕,輕輕一捋,綠寶石鐲子輕輕巧巧地被摘了下來。

手鐲到手 ,抒悠神識輕輕一觸,立刻感到一股陰冷至極的氣息侵入,不由激靈靈打了個冷戰。果然是溶魄石!

她不動聲色 ,隨手把手鐲拋進封靈玉匣子中,淡淡吩咐:“幫我收起來 。”

晏思柔目瞪口呆,這才反應過來:“姐姐 ,你,你…… ”

抒悠似笑非笑:“不是妹妹說紅寶石的更漂亮嗎?姐姐就受點委屈,和你換了吧。”

晏思柔被堵得啞口無言 ,眼睜睜地看著抒悠身邊的大丫鬟碧落合上玉盒蓋,收起盒子,眼圈開始發紅。

抒悠只做不見 ,心中冷笑 。當年帶上手鐲后 ,她著了魔般不肯摘下,神魂不安,日漸虛弱 ,到處尋醫問藥也找不出病癥所在,正當兇險之際又遭遇邪修奪舍,若不是有人相救 ,她早就被奪舍成功,魂飛魄散了。

縱然已過數百年,她從不曾忘卻 ,在自己的身體里,將被另一個魂魄吞噬時那鋪天蓋地的恐懼。

此仇難忘,此恨難解 ,舊事重演,雖然對方的目標換成思柔,她卻必要報這一箭之仇 。這個餌 ,自然得留在自己手中。

只是怎么報仇 ,還需仔細計較。她元嬰被毀,神魂受創極重,神通盡失 ,若是遭遇奪舍者,未必能取勝,一不留神 ,便是萬劫不復 。

畢竟她當時年幼,許多前因后果并不清楚,此時想來 ,當真疑竇重重。

封靈玉珍貴,溶魄石更是難得一見的寶物,怎么會突然出現在凡塵 ,落在她三叔手中?

上一世她養在深閨中,不見外人,奪舍者究竟是怎么選中她作為奪舍對象的?而手鐲最后莫名消失 ,究竟又落入了誰手中?

而且 ,最奇怪的是,無論她怎么回想,都記不起奪舍者和救她的人的模樣 ,那段記憶籠在一片迷霧中,始終無法看清。

*

正自出神,屋外忽然傳來環佩叮當之聲 。簾子掀開 ,還未見人,柔婉動聽的女聲先傳來:“囡囡,你好點沒?”

一道香風襲來 ,抒悠眼前一亮,一個二十余歲模樣,服飾華麗、滿頭珠翠的少婦在一群仆婦的簇擁下風風火火走了進來 。

來人臉若芙蓉 ,眉彎新月,一對形狀美好的杏仁眼亮若晨星,如云的秀發高高挽起 ,露出修長而優美的脖頸。好一個標致的美人!

“大伯母。 ”晏思柔忍淚乖巧地上前見禮 。

美人對她點點頭 ,淡淡笑著應了聲。回頭見抒悠擁被坐在那里,“呀”了一聲,頓時柳眉倒豎:“碧落呢?她怎么服侍的 ,就讓你就這么坐這里?”

她三步并作兩步走到床邊,先摸了摸抒悠的手,舒了口氣 ,“還好是溫的。 ”又將手探向抒悠后襟 。

抒悠不習慣地微微一躲。

美人蹙眉,驚疑不定地打量她:“這是怎么了?”

對方疑惑不解的面容映入眼簾,她驟然一省:美人顯然是六歲的晏抒悠親近之人 ,不比晏思柔好好忽悠。她此時一絲靈力都使不出,神通全無,是萬萬不可露出破綻的 。

可是 ,她有些犯難地皺起小小的眉頭,當了數百年的高階修士,扮演好一個小女孩還真是一個難題。

她這模樣落入女子眼中 ,卻讓對方又好氣又好笑:“我知道你要強 ,不喜歡母親管你。可你不是受傷了嗎?”說罷,不待她反對,順手抓過侍女遞過來的衣服為她穿衣 ,“先穿衣服吧,要是著涼了可不得了 。 ”

抒悠忍不住望向對方嬌美的容顏,心中突兀地涌上一股熟悉與歡喜感。晏思柔叫她大伯母 ,那這人是……抒悠呆住。

美人見抒悠呆呆望著自己的模樣,不覺莞爾,抬手刮了刮她的鼻子 ,親昵地道:“怎么啦,母親都不認識了,傻了嗎? ”

“母……親?”她生澀地叫出這個數百年不曾叫過的名稱 。

上一世 ,她六歲離開父母,拜入浩天宗,由師傅一手撫養長大 。再次回到俗世時 ,父親蒼老 ,母親離世,對母親幾乎全無印象。可在漫長的歲月中,她也曾在心中試圖描摹母親的模樣。

現在 ,這個人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對她愛憐備至 。

她忽然相信她是真的得到了重新來過的機會。否則,即使在夢中 ,母親的模樣都不會如此清晰。她甚至能看清母親耳根下一顆小小的黑痣,皺眉時眉心淡淡的紋路,聞到她身上淡淡的 ,香甜的氣味 。

美人見她叫了一聲母親后一眨不眨地看著自己,漂亮的杏眼中滿是迷茫,不由擔心地摸摸她的額頭:“阿喆 ,乖囡囡,怎么呆呆的,誰欺負你啦?”她不悅地掃了一眼木立在一旁泫然欲泣的晏思柔 ,放柔聲音道 ,“別怕別怕,母親在這里呢。 ”然后輕輕地 、溫柔地摟住了女孩兒。

無辜被遷怒的晏思柔臉都扭曲了:明明我才是被欺負的一個好不好?

那一個母女卻沒有一個理會她 。

抒悠忍住心頭的別扭,乖順地伏在母親懷里 ,心頭微動:母親叫自己阿喆!這個名字,她幾乎忘卻,是她在俗世時的小名 ,從她六歲踏入仙途起,再無別人喚起。

被冷落一旁的晏思柔眼眶越來越紅,猛地跺了跺腳 ,連告辭也沒說一聲,扭頭跑了出去。

碧落正好掀簾而入,差點和她撞個滿懷 ,不由驚訝地叫了一聲:“二姑娘?”

晏思柔心中氣惱,一把推開她,沖了出去 。

“二姑娘好大的火氣。”碧落嘀咕一句 ,看見摟著抒悠的女子 ,連忙行禮,“太太來啦,見過太太。 ”

女子冷哼一聲 ,放開抒悠道:“你怎么服侍姑娘的,放她一個人穿著中衣坐在床上?就算你有事,不會派個小丫頭服侍姑娘嗎?”

碧落是被抒悠打發去收溶魄石手鐲的 ,聞言,不敢爭辯,連忙低頭認錯 。

女子豎眉 ,還待發落,忽然聽到幾聲古怪的咕嚕聲 。

兩人的目光齊齊看向聲音的來源。

抒悠茫然,還是碧落先回過神:“是奴婢的疏忽 ,早膳早已備好,奴婢服侍姑娘起床用些。”

原來竟是餓了嗎?抒悠鬧了個大紅臉,數百年不食人間煙火 ,她竟忘了 ,這個六歲小姑娘的軀殼是要進食的 。

這意外的尷尬沖散了屋內緊張的氣氛,女兒膳食要緊,女子顧不得追究碧落 ,揮揮手示意她去安排。

*

蝦仁燒賣、三絲春卷、玫瑰酥 、水晶糕 、蜜汁山藥、香煎餛飩,再配上一碗熱騰騰的翡翠白玉羹,一小盞紅棗粳米粥 ,滿滿地擺了一桌。

上一世,抒悠本命法寶被斷后改修了冰心訣,走的是絕情道 ,斷七情、滅六欲,這口腹之欲早就摒棄許久,算來也有好幾百年沒有吃過世俗美食 。

此刻如記憶中一樣美味的食物入腹 ,她的味蕾立刻被喚醒,眼睛微亮,連因溶魄石產生的陰霾心情都明媚了幾分。

可惜吃到一半便被打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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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5 、五行盤(小修)

陽光透過雕花的隔扇灑入室內,溫暖而明亮 。

抒悠放下筷子,姿態悠閑、神情冷淡地聽著面前新來的丫鬟脆聲而道:“老太太說 ,大姑娘既有力氣搶奪妹妹的東西,想必身子已經大好,還請姑娘帶上鐲子 ,去見見她老人家。 ”

這話說得著實不客氣,周圍服侍的人統統低下了頭,大氣都不敢出。

抒悠露出一絲笑意:她扣下溶魄石 ,本存試探之意,沒想到這么快就有動靜了 。那就好,她記憶有缺 ,正愁找不到線索呢。

丫鬟傳完話,看似恭敬實則倨傲地催促她動身。

抒悠淡淡瞥她一眼,示意碧落半強迫地領她下去喝茶 。自己則慢條斯理地繼續用完早膳 ,這才命那丫鬟帶路 ,由碧落陪同,往祖母所居的朝暉堂而去 。

*

朝暉堂掩映在花木叢中,院門大開 ,里面靜悄悄的聽不到聲息。

抒悠腳步頓了頓,下意識地想用神識探查,忽然 ,一股龐大的神識掃射過來,在她身上停留片刻,似是覺得沒什么可疑 ,又一掠而去。

她心頭大凜,這股神識強悍無比,神識的主人至少得有金丹期修為 。但她卻沒有半點記得 ,當初被奪舍之前,晏家曾經出現過金丹真人。

又和前世不一樣?

她不敢大意,這具六歲的身體還是凡人之軀 ,神識也只勉強到達筑基期水準 ,正面對上金丹真人可不是什么好主意。

當下,她垂下眼,做出什么也沒察覺的樣子進了屋 。

屋中主位端坐著一個面目嚴肅的老太太 ,戴著雙龍戲珠的抹額,穿著簇新的杭稠夾衣,打扮得頗為隆重 ,看到她進來,一對疏眉慢慢皺起。

抒悠六歲離家,那之后便沒有再見過祖母 ,只隱約記得祖母十分嚴厲。母親因僅生她這一個女兒,受了不少氣,連帶她自己也不是很受祖母喜歡 。

現在的她自是不會在意祖母的不喜 ,就是有些為難。她記得按照俗世規矩,她要向祖母請安的。然而自四百歲結嬰,她已很久沒有執過晚輩之禮 。

偏偏回到了六歲還未修仙之時。

也罷 ,畢竟是這個身體的祖母 ,受她一禮并不為過。

她循著模糊的記憶,胡亂請了個安 。

老太太的眉皺得更緊了:“大丫頭病了一場,連請安禮都生疏了不成?”頓了頓 ,終是忍住沒有發作,扭頭向旁邊一人恭敬地道,“仙師 ,這就是我那大孫女 。”

抒悠心道我都快八百多年沒行過這請安禮了,當然會生疏,目光不自覺看向那個“仙師 ”。

她心里“咯噔”一下。

老太太的下首坐著一個須眉俱白的老道士 ,身穿一件上品法器的寶藍色道袍,身形消瘦、相貌清癯,眉毛長長的幾乎垂到下頜 ,一綹長須根根發亮,修剪得整整齊齊,看上去果然像個仙風道骨的老神仙 。

無形的威壓從那人身上發出。抒悠垂下頭 ,竭力不讓自己露出異樣 ,心口卻像被什么攥住一樣,一陣陣發緊。

金丹修士!而且,她一眼看出 ,這修士外面看著光鮮,實則壽命已走到盡頭 。

會不會就是妄圖奪舍她的那個人?

修士看她一眼,神情淡漠 ,如看螻蟻:“既然來了,就叫她也試試吧。”

他將手輕輕一揮,案幾上突兀地出現一個式樣古樸的銅盤。銅盤呈四邊形 ,上面經緯縱橫,雕刻著古老的紋路,中間是極光潔的圓形 ,放著一個黑黝黝的勺子 。除了上面沒有刻上方位,其它像極了司南的造型。

抒悠瞳孔微縮。

在她眼中,銅盤寶光內蘊 ,縱橫交錯的紋路鑄成極為玄奧的符文 ,長久看去似要把人的魂魄都吸進去一般 。

這銅盤她熟悉無比,正是前一世她的死對頭花疏影所有,赫赫有名的仿神器“五行盤 ”。怎么會在這個人手中?

符文暗含天地法則 ,她不敢多看,只是做出好奇的樣子。

“阿喆,你去撥一下仙師的仙器 。 ”開口的是祖母 。

她一時沒反應過來 ,這是要做什么呢?難道當真要把這五行盤當司南用?

見她呆愣不動,老太太臉上神色有些不耐,口氣也不大好了:“愣著做什么?還不快去。”

她回過神來 ,走到五行盤邊,將中間的“勺柄”輕輕一撥,“勺子 ”滴溜溜地轉了起來 ,越來越慢,終于停下。

什么也沒有發生 。

老太太詢問地看了老道士一眼,老道士搖搖頭 ,老太太眼中閃過一絲失望 ,臉頓時沉下來,冷冷道:“大丫頭,你可知錯?”

這神轉折饒是抒悠活了快八百年也沒反應過來 ,她心知剛剛讓她撥動五行盤那一下必有玄機在內,而導致的結果則是讓祖母放下某種顧慮,開始發作她。

祖母還是如記憶中一樣這么現實。

從六歲起 ,就沒人敢讓她受這樣的委屈了 。她有些厭煩,面上卻絲毫不顯,柔順地道:“請祖母教訓。”

“你身為長姐 ,有什么好東西就該讓著妹妹,你倒好,反仗著姐姐的身份強奪妹妹的東西 ,你可知悌讓二字作何解! ”老太太果然毫不留情地開始訓斥。

“是孫女的錯,老太太教訓的是 。”她垂下頭,并不辯解 ,其實根本沒聽清老太太說的是什么 ,心思全在一旁的老道士身上。

對方即使壽數將近,也是實打實的金丹期修士。若他就是當年的奪舍者,她現在實力盡失 ,要滅殺對方報仇,并不容易 。

大概是她低眉順眼的樣子撫順了老太太心頭的氣,老太太語氣緩和下來:“手鐲是你三叔帶回來的。按理說你是長姐 ,應該先挑,但仙師有言,說你妹妹與那綠寶石有緣 ,還特意在上面加持了平安咒,讓你妹妹天天戴著,可保一世平安。”

一世平安?只怕是即刻喪命吧!她心中冷笑 ,難怪祖母要當著老道士的面發作自己,想必是老道士授意,要親眼確認溶魄石回到晏思柔手上 。

看來奪舍之人必是眼前這個道士無疑 。想來前世 ,這牛鼻子也是這么誆騙了祖母 ,使自己落到了他手中。

試探出對手是誰,溶魄石手鐲她留著也沒了用處,他們想要只管拿去。

唯一令她想不通的 ,前世,老道士選中的奪舍之人明明是自己,今生怎么會變成了思柔?為什么前世她對這老道士毫無印象?

她心神不寧 ,總覺得在她看不見之處,有至關重要的事在暗中進行 。

*

回到自己的住所,她越想越不安 ,似乎有什么自己忽略了。她又想到自己撥動五行盤那一幕,什么法術需要凡人撥動五行盤發動?

“碧落, ”她心念電轉 ,已有主意,“你把我們剛才在祖母那里的情形稟告太太一聲,向太太打聽一下 ,今天早上分寶石手鐲的時候 ,發生了什么事,讓祖母決定把綠寶石手鐲分給妹妹?”

那個金丹期修士根本沒把晏府的人放在眼里,放出五行盤 ,做出諸般動作,連掩人耳目都不屑于。她是不是可以大膽假設,早上他多半也讓晏思柔撥了五行盤 ,必定發生過什么特別的事,讓他選中妹妹 。

母親果然沒有讓她失望,消息比她想象的還要詳細。

老道士號黑石真人 ,是和三叔一起回來的。一來就露了一手御劍飛行的本事,又賜給祖母一顆延年益壽丸,自稱要在俗世尋仙家有緣人 ,拿出五行盤要晏府的人一一試撥 。

晏府上上下下都去試過,什么反應也沒有,就在大家都以為老道士誑人時 ,五行盤有反應了。

晏思柔上去撥了撥 ,“勺子”轉了幾圈,“勺柄 ”指向了北方,然后 ,銅盤對應的位置竟然徐徐亮起來,光芒間隱隱閃出一個古體的“水”字,足足亮了十息之久。

怎么會這樣?

抒悠大驚 ,她明白過來,黑石真人是用五行盤來檢測晏府諸人的靈根 。她不無幸災樂禍地想,若是前世的花疏影知道自己威力無窮 、神妙無倫的仿神器被人當低階法寶測靈盤用了 ,估計得嘔血三升吧。

只是……她的嘴緊緊抿起,心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抓住,揪成一團。

五行盤不可能出錯 ,晏思柔的檢測結果分明是罕見的水系上品天靈根,正是自己前世的靈根屬性,而自己的檢測結果則是——無靈根 。

究竟哪里出了錯?

她不敢置信 ,好好的 ,自己的靈根怎么會檢測不出?

最好的驗證辦法自然是試著吸收靈氣、運行靈氣,有沒有靈根,一試便知 。

可她不能 ,如今府中住著金丹修士,整個晏府都處在對方的神識覆蓋下,有任何的靈氣異動都瞞不過對方。在沒有恢復實力之前 ,她不能輕易露了形跡。

有什么方法能瞞過黑石真人的耳目嗎?

她腦中靈光一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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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6、靈根失(大修)

晏府祖上是出過修士的。

抒悠還記得前世因母親去世 ,自己從浩天宗出關回來奔喪,父親命人收拾了后園一個院落供她歇腳,當時她驚訝地發現那院落竟是依五行八卦方位建成 ,花草樹木所在各有講究,沒有耗費任何靈氣,便天然形成了一個匿靈陣 ,可以隱匿靈氣波動 ,迷惑元嬰期以下修士的神識窺視。

后來她才知道,晏家祖上那個修士雖然只筑基修為,卻是一個陣法大家 ,不知什么緣故,曾經回晏家小住過一段日子,布置下那個院落 。后來 ,她還在院落里得到了祖上的陣法傳承,受益匪淺。

更妙的是,那個院落有特殊的禁制 ,只有晏家血脈的人才能進入。

*

打定主意,抒悠借口說要出去逛逛,就出了門 。碧落知道她在老太太那里受了氣 ,自然不敢多勸,只是婉轉道:“姑娘莫要累著了,太太知道姑娘今日受了委屈 ,想必到時會來陪姑娘用飯。”

她會意 ,也就是說午飯前她趕回來就沒問題。

一路上,找借口支開跟著的小丫鬟,她裝作無意靠近了記憶中的院落 。

院落還是記憶中的樣子 ,粉墻朱門,茂密的梧桐枝從院墻伸出,顯得蔥蔥郁郁 ,幽靜非常。意外的是,門口竟守著兩個家丁。

她想了想,繞著院墻走了半圈 ,找到一處低矮的圍墻處,爬了進去 。

院落中植了整片的梧桐林,遮天蔽日 、濃蔭森森 ,擋住了前行的視線,只留了數條小路曲曲折折地不知通向哪里 。

她熟門熟路,東一轉、西一轉 ,來到林中的一小片空地 ,盤膝坐下,開始試著引氣入體。

盤膝打坐、默運心法,熟悉而親切的氣息向她涌來 ,在她周身環繞。她感到帶著水澤之意的稀薄靈氣涌入她的體內,駕輕就熟地沿著經脈開始一圈圈運行 。

她松了一口氣,能夠感知靈氣 、吸收靈氣 ,那就說明她不可能沒有靈根。只是不明白為什么她吸入體內的都是水靈氣。

她前世是單水天靈根,吐納靈氣時吸收到的水靈氣雖然要比其它屬性的靈氣多一些,但也沒有光吸收水靈氣的事發生 。要知道其它屬性的靈氣她雖然不能直接使用 ,但經過她運氣轉化后,也最終能被吸收七七八八。和只能吸收水靈氣相比,靈氣的吸收量自不可同日而語。

她定了定神 ,繼續運行靈氣沖刷經脈,慢慢導入丹田 。

她的臉色漸漸慘白。

詭異的事發生了,無論她導入了多少靈氣 ,不等她導入丹田 ,必然在經脈運轉的過程中慢慢散逸,她的身體竟完全沒有能力儲存靈氣!

她的心向著無底深淵墜落而去,冰涼一片。

重生后 ,她想過要堅定道心,摒除心魔,重走無情道;也想過放棄無情道 ,重塑道心,以證大道;甚至推翻從前的一切,專修其它功法……卻唯獨沒有想過她會失去靈根 ,無法修練 。

如果無法修練,她的人生會怎么樣呢?

會和天下千千萬萬的普通姑娘一樣吧,學著三從四德長大 ,任祖母、父母擺布自己的婚事,然后出嫁,為一個陌生的男子操持家事、生兒育女 ,任他掌握自己的喜怒哀樂 ,過得好的話,子孫滿堂,壽終正寢;過不好的話郁郁一生 、香消玉殞。

她怎么能忍受!在看過更廣闊的天地 、掌握過無上力量之后 ,她怎么能忍受自己陷入那樣的境地,過著弱小的、無力掙扎的、任人魚肉的一生!

她怎么甘心?怎能甘心!

一股戾氣從心底盤旋而出,直欲崩裂天地。強烈的怨恨意令她眼前一片模糊 。

渾渾噩噩中 ,耳邊忽然傳來輕輕的“咦 ”的一聲,一個童音響起:“這倒是有趣! ”

她心頭大震,猛地清醒過來 ,看向聲音來處 。

離她不過幾步開外,不知什么時候,竟然多了一個滿臉好奇的小男孩 ,也不知道在那里看了多久。

小男孩七八歲的年紀,生得極好,吹彈得破的小臉又白又嫩 ,大大的眼睛仿佛黑水晶般剔透晶瑩 ,靈動有神。穿著卻極樸素,一身天青色的布衣洗得都有些發白了 。

這是誰?他怎么進來的?

抒悠臉色有些難看,猝不及防間 ,她的秘密就這么暴露在對方面前。她原就心頭戾氣橫生,再想到晏府住著的那個虎視眈眈的金丹修士,想到秘密暴露后她可能的處境 ,一時之間,殺意驟起。

小男孩毫無所覺,瞄了她一眼 ,也不見他什么動作,倏地欺近抒悠,伸出手來揉了揉她的腦袋 ,笑吟吟地道:“小妹妹長得這般可愛,殺氣騰騰可不好 。”

抒悠閃避不及,臉頓時黑了。想她昔日堂堂元嬰修士 ,除了在沖擊化神時遇到魔頭問天 ,有一段不堪回首的遭遇,什么時候受過這樣的戲侮?

怒意乍起,她小手閃電般揮出 ,心法運轉,靈氣不經丹田,順著手臂的經脈運行 、導出 ,化為一枝靈氣箭直射男孩胸口。

這么近的距離,幾乎避無可避,眼看就能重傷對方 。

男孩又是輕“咦”一聲 ,從容抬手,伸出兩指輕輕一剪,靈氣箭頓時被他剪斷 ,逸散開來。

抒悠臉色微變,五指連揮,指尖凝出無數細小冰針 ,絲絲縷縷的“嗤嗤 ”聲不絕于耳 ,鋪天蓋地向對方罩去。

男孩眼睛閃閃發光,輕笑道:“有些意思 。”身形一晃,驀地從原地消失不見。

抒悠心頭一凜 ,本能地要閃避,已來不及。男孩突然在她身后出現,一只手似慢實快 ,落在她背部神堂穴后,微微吐力 。

要穴被制,抒悠頓時動彈不得 ,咬牙道:“你要殺便殺吧 。”她技不如人,愿賭服輸。

男孩忽然“噗哧 ”一笑:“小小年紀,怎么動不動就要死要活的?”他收回手 ,踱到抒悠面前,一副興致勃勃的模樣,上下打量著她。

“這院子里忒無趣 ,好不容易看到有人來 。我以前沒看到過你 ,你是誰?”他頓了頓,自言自語道,“應該是晏家人吧?聽說沒有禁制牌的情況下 ,只有晏家嫡系血脈才能進來。 ”

抒悠被他輕佻的目光看得心火騰騰而上,心中殺意更甚,卻在聽到“禁制牌”三字時驟然回神:“你不是晏家人 ,不也進來了嗎?難道你有禁制牌?”

男孩抬起左手,笑嘻嘻地晃了晃,果然 ,手中有一個雕工樸拙的玉牌,上頭隱隱有靈力與周圍的陣法呼應。

她驚疑不定 。男孩的實力出乎意料地強大,她技不如人 ,想要殺死對方,所依仗的無非是知道林中有幾處絕殺之地,可以悄無聲息地將人困死。可現在對方手里有禁制牌 ,能輕易破開機關 ,這一招卻行不通了。

得想個辦法把禁制牌弄到手 。

而且,對方為什么會有這里的禁制牌,為什么會在這里出現也得弄清楚。

她想到小院門口忽然出現的守門的家丁 ,心里懊惱之極,她怎么沒想到既有人在門口守著,這院子里多半住了人了。

說到底 ,她還是太不謹慎了,沒有適應自己現在只是一個小小凡人的身份,以致露了馬腳 ,陷入被動 。

晏抒悠,你必須拋去你曾經元嬰修士的身份,把自己真正當成一個沒有力量的六歲小女孩 ,否則,若被人知道了重生的秘密,只怕會死無葬身之地。

想到這里 ,她抿了抿嘴:“這就是禁制牌嗎?怎么你會有這個東西? ”

男孩將禁制牌隨隨便便往懷里一塞 ,不以為意地道:“我住在這里,主人自然會給我禁制牌。”

她一個字都不相信 。禁制牌一向供在宗祠重地,而且 ,啟用禁制牌需要靈力,現在的晏家后輩沒有一個修真之人,怎么可能會把禁制牌拿出來用 。

但六歲的晏抒悠不可能知道這些事情 ,所以她只能做出將信將疑的樣子,試探地提出要求:“那……你能不能給我看看?”

男孩挑了挑眉。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總覺得對方的神情有一絲明了 ,難道看穿了她的用意?

男孩卻沒有多說什么,掏出禁制牌大大方方地遞給了她。

沒想到這么輕易就到了手,她心中一松 ,趁其不備,拔腿就向林中奔去 。遠遠的,挑釁的聲音傳來:“小家伙 ,有本事你來抓我 ,否則,我倒要去問問,這禁制牌究竟是怎么落到你手里的? ”

“是嗎 ,抓到了你怎么說? ”男孩饒有興味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她大驚失色,回頭 ,看到她身后的影子慢慢分離、豎起,赫然是那男孩。

“附影術!”她喃喃而道,心中震驚萬分。附影術是鬼修的天賦技能 ,其他修士若想使出這門術法,起碼要元嬰期的修為,即使如此 ,也不是元嬰修士人人能使出的 。這個男孩渾身上下沒有一絲靈氣,看年紀也不可能是深藏不露,明顯不是修士;然而精氣完足、落地有影 ,更不可能是魂體 ,怎么可能使出這項術法?

“咦,你居然認得出這項術法?”男孩有點詫異,隨即眼中利芒一閃 ,露齒笑道,“你看,你也知道了我的秘密 ,我是不是也要把你滅口才行? ”

她神色晦暗地看向男孩,心漸漸沉到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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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7 、同心蠱(大修)

對方有附影術在,到時只需附在她的影子里就能逃脫,她是無論如何都沒辦法利用殺陣把他困死的。而以他的實力 ,要取她性命易如反掌 。

難道就這么認輸?她心念電轉,耳邊傳來男孩笑嘻嘻的聲音:“不過,這么漂亮的小妞 ,殺了多可惜啊。”

她這是……被一個孩子調戲了?抒悠擰眉 ,一雙漂亮的杏眼冷冷看向對方。

“唉,別這么看我,答應我一個條件 ,我就不殺你 。”男孩笑得純善無害,琉璃般的黑眸閃閃發光。

她垂下眼,再抬起時 ,面無表情:“什么條件,說來聽聽。 ”

男孩眼睛彎彎:“叫我一聲好哥哥 。”

她瞠目,一時幾乎沒反應過來:“你說什么?”

男孩無視她的臉色 ,興致勃勃地催促她:“乖乖喊一聲好哥哥,我有好東西給你 。 ”

她強抑怒氣:“我不要你的好東西成不?”

“那可不成。”男孩狡黠一笑,“你知道了我的秘密 ,我又不想殺你,總要取個保證吧? ”

她驟然有不妙的預感,戒備地看著對方:“你要做什么?”

男孩對她調皮地眨了眨眼 ,倏地欺身上前 ,駢指如劍,在她身上點了幾下。她明明看得清清楚楚,沒有受過訓練的身體卻完全來不及反應 ,全身氣血一窒,頓時動彈不得 。

這是……俗世的武功?

她渾身發寒,反抗無能 ,只能睜大杏眼,憤怒地瞪向對方。

男孩卻依舊笑吟吟地,上前掀解開她的外衫。

他到底要做什么?抒悠全身汗毛都豎起來了 ,不好的記憶陡然復蘇 。

幽暗的石洞,五色的靈陣,她被禁錮在男人鋼鐵般的臂膀中 ,冰冷的唇舌無情地掠奪她口中的氣息,放肆的大手沿著玲瓏的曲線而下……

冷汗一滴滴自額頭沁出,她雙目漸漸赤紅如血 ,一字一頓道:“你敢亂來 ,我一定會殺了你。”聲音嘶啞,如小獸咆哮。

男孩詫異地看了她一眼,似是不明白她為什么反應如此激烈 ,動作卻絲毫不受影響,從容不迫地解開她的中衣 。

她屈辱地閉上眼,忽然感到心口一疼。大驚睜眼 ,正看到一管金針從她心口離開,金針中空,中間赫然有一滴殷紅的血。

他取她的心頭血做什么?不妙的預感更強烈了 。

男孩從懷中取出一個青瓷陶罐 ,小心翼翼地打開了蓋子,將金針里的血滴了進去,然后從罐中取出了一只小小的蟲子。

蟲子只有芝麻般大小 ,碧綠油亮,看上去說不出的詭異。男孩的手輕輕一彈,蟲子就落到了她胸口 ,她只覺有什么東西從金針戳過的傷口鉆了進去 ,瞬間消失不見了 。

做完這一切,男孩又從陶罐中取出一只一模一樣的蟲子,放到自己身上 ,蟲子很快鉆進了他的身體 。

這究竟是什么東西?她氣得渾身都發抖起來,殺意又一次升騰而出,恨對方的胡作妄為 ,肆意欺侮,更恨自己的無力反抗。卻在下一刻,疼痛自心口炸裂 ,絞得她五臟六腑仿佛都已經擰作一團。

“我剛剛下的是同心蠱 。 ”看著她痛苦的樣子,男孩同情地看向她,一邊為她掩上衣襟 ,一邊解釋,“中了這種蠱的兩個人,互相不能做傷害對方的事 ,也不能有傷害對方的念頭 ,否則這蠱就會反噬,輕則受傷、重則送命。 ”

她將信將疑,試著慢慢放下心中的殺意 ,果然,疼痛漸漸緩解。

“你看,我這個辦法是不是很好?我們誰也不用擔心對方會泄露自己的秘密了 。”男孩笑瞇瞇的 ,一臉邀功的表情。

她抿緊嘴,憋屈之感充斥胸臆,眼前越來越模糊。

她竟淪落至此 ,被一個孩童肆意欺辱 。

被問天侵犯時的屈辱,墮魔時的惶恐不安,元嬰被滅、神魂俱碎時的極度痛苦 ,還有發現自己失去靈根時仿佛滅頂般的感受一起涌上心頭,曾經有多驕傲,現在就有多痛恨自己如今的軟弱無力。

絕望橫生 ,悲從中來 ,她再也控制不住,晶瑩的珠淚如斷線之珠一顆顆滾落,卻依然緊緊咬著唇 ,一聲不出。

許多年后,男孩依然記得那日的情景,小小女孩粉白的小臉上滿是淚痕 ,仿佛絕望到了極點,卻又倔強到了極點,至始至終 ,未發一聲,卻比放聲悲哭更加動人心魄 。

*

自那日后,抒悠就“病”了。

昏昏沉沉間 ,聽到有人在竊竊私語。

“都好幾日了,也不見好 。 ”是母親溫柔而憂心的聲音 。

“那日姑娘調皮,闖進北院 ,可別沖撞了什么?”

“不會吧 ,”母親的聲音有些遲疑,“有仙師在,怎么可能會有邪祟? ”

另一個聲音壓低了:“聽說北院關著仙師捉回來的兩個妖孽 ,仙師也不知道怎么想的,非但不把那兩個妖孽除了,還每天好吃好喝地供著 ,每天都是三老爺親自去送的飯。”

“鄭媽媽,此話當真?”母親驚訝地抬高聲音,似乎站起踱了兩步 ,“不成,我得去求見仙師,讓他來看看阿喆。 ”

鄭媽媽慌忙攔住她:“我的太太 ,可不能去 。聽說仙師不許人擅闖那個院子,若是知道姑娘是因為闖了北院而病了,只怕非但不會醫治姑娘 ,還會震怒。”

“那怎么辦?”母親低低哽咽了一聲 ,顫聲道,“我只有阿喆一塊肉,若她有什么三長兩短 ,我也不想活了。要不,我去求求三叔,仙師是三叔帶回來的 ,總要給他幾分面子 。 ”

“太太,不成的,你忘了三老爺那天送姑娘回來時說了什么話?”

“三叔說 ,仙師看在阿喆年紀小的份上饒她一命,但此事不許再提一個字,也不許再去 ,否則,格殺勿論。”母親喃喃說完,忍不住抽泣起來 ,“我苦命的囡囡 ,這可怎么辦? ”

母親傷心的哭泣聲鉆入耳中,抒悠心中嘆了口氣,慢慢張開眼睛 ,輕聲喚道:“母親。 ”

“阿喆,”母親喜出望外,撲了過來 ,拉著她的手喜極而泣,“你終于醒了,你這孩子 ,嚇死母親了 。”

她勉強彎了彎唇,帶出一絲笑,聲音還是有點虛弱:“我沒事。我睡了很久嗎? ”

“你都睡四天了!”母親意識到自己的失態 ,拿出帕子拭了拭淚,回頭問鄭媽媽,“王大夫怎么還沒來 ,正好囡囡醒了 ,讓他過來請個脈,看看該怎么調理。”

鄭媽媽有些遲疑 。

母親見狀不由冷笑:“怎么了?你只管說。 ”

“說是二姑娘身子不適,老太太做主 ,把人攔去給二姑娘請脈了。

母親的柳眉頓時豎了起來,滿面怒火:“她不是有仙緣嗎,既然病了 ,怎么不請仙師救治?巴巴地要來奪我家囡囡的大夫!鄭媽媽,”她站直身子,理了理鬢角 ,冷笑道,“去我庫房取些藥材,咱去看看二姑娘的'病' 。”

沒想到母親還有這樣火爆的一面 ,抒悠目瞪口呆 。

母親回頭看向她,目光又是溫柔如水:“阿喆莫擔心,母親這就去把大夫請過來 ,幫你好好調養。 ”

這變臉功夫!抒悠嘆為觀止。心中卻是一動 ,晏思柔果然病了,看來溶魄石已經起作用了,只是不知道能不能如她當年那樣逃過奪舍之劫 。

母親走后 ,她用了點米湯便揮退所有服侍的人,默默躺在床上發呆。

得知大道無望的一剎那,她忽然起了深深的倦怠之感 ,不言不笑,不動不思。可母親的哭聲喚醒了她,這樣疼愛她的母親 ,她前世曾偷偷戀慕過的母親,怎么忍心讓她傷心失望?

如此,今后的路該怎么走 ,確實該好好思量了 。

“看來你已經沒事了。”熟悉的童稚聲音響起,打斷她的思緒。

抬頭,果然看到窗戶處跳進來一個小小的身影 ,樸素的布衣 ,帶笑的眉眼,不是那神秘的男孩子是誰?

想到最后在對方面前不管不顧地大哭一場,她不覺有些尷尬 ,冷冷道:“你來做什么,不怕黑石老道發現?”

“你不知道嗎?老道這兩天不在晏府 。 ”男孩背著手在她閨房踱了一圈,嘖嘖道 ,“女孩子的閨房原來是這個樣子的。”

她的臉一黑,抿了抿嘴,終于忍不住道:“你究竟來做什么?如果沒事 ,還是請回吧。”

“怎么又生氣了? ”男孩挑了挑眉,笑瞇瞇的,“我聽說你病了 ,過意不去,特意來看看你 。 ”

他們有這么熟嗎?她根本不想再看見他:“我生病和你有什么關系?用得著你過意不去?”

“哦,”男孩恍然大悟 ,“我看你那會兒被我氣哭了 ,還以為回來想想過不去,又給氣病了。不是我的原因就好。 ”

她一口氣堵在胸口,這說得什么渾話 ,若她的修為還在,一定直接把他打出去 。她只覺心氣不順,轉念想到迷糊中聽到的鄭媽媽的話 ,又有些躊躇,不由抬眼打量了男孩兩眼 。

除了長得過份漂亮了些,性格討厭了些 ,哪里像妖孽了?她心里嘀咕著,渾身上下明明連一絲妖氣也沒有,也不知道那另一個妖孽又是指誰。

男孩笑瞇瞇地任她打量:“要看就大大方方看 ,不用偷偷摸摸,我又不會像小姑娘似的忸怩。對了,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

她瞠目……竟無言以對。

好吧 ,她是氣糊涂了。這個孩子邪門得很 ,她打又打不過,又中了勞什子的同心蠱傷不得她,若再計較 ,豈不是自己找罪受?

她定了定神,索性大大方方地道:“多謝你來看我,我是晏家抒悠 ,還未請教你的大名 。”

男孩一臉驚訝:“我怎么聽你母親叫你阿喆? ”

這小混蛋,究竟來了多久了?她咬牙,隱忍道:“阿喆是我乳名。”

“原來是這樣 ,”男孩笑得眉眼彎彎,烏黑的眼睛閃閃發光,“阿喆妹妹好 ,我叫天河。 ”并沒有說他姓什么 。

她被那聲“阿喆妹妹”刺激得又是眉心一跳,忍耐道:“我身子已無大礙,只是還需要休息 ,天河小公子你……”言下之意哪兒涼快哪兒呆去 ,別在這里影響她休息。

無奈對方完全找不到重點,皺著好看的眉抱怨道:“阿喆妹妹在北院不還欠我一聲好哥哥嗎,什么時候叫? ”

抒悠嘔得幾乎要吐血 ,對著這么一張稚嫩的臉,她哪喊得出口;不對,是不管對著誰 ,她都喊不出口好不好。

天河卻是絲毫不怕她的冷臉,反而笑得更開心了:“好妹妹,我有沒有說過 ,你生氣的時候眼睛特別漂亮 。”

天哪,這世上怎么有這么討人嫌的家伙,抒悠只覺得自己氣得快發瘋了 ,只求快來個人把這個混球收走。

許是她的怨念太強烈,老天終于幫了她一把,外面傳來了雜亂的腳步聲。

天河不高興地撇了撇嘴 ,遺憾地看了她兩眼:“我下回再來看你 。”匆匆扔下一物 ,跳出窗戶跑了 。幾乎與此同時,門簾掀開,母親果然帶著大夫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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