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風華起云煙 第一章 小生來也

風華谷,地處幽僻 ,正當盛夏時節,遠近蔥蘢,景色如畫 。

在山谷的東側 ,有個竹林簇擁的院落,祁家祠堂。

往西兩 、三里外的山坡上,坐落著幾十戶人家 ,便是祁家村。

這日下午 ,天氣稍顯悶熱,一絲風兒都沒有,靜謐的山谷也仿若在昏昏欲睡 。

“吱呀—— ”

便于此刻 ,原本安靜的祠堂,突然大門洞開,有人拎著個孩子沖了出來 ,吵吵嚷嚷:“小東西,不聽講學也就罷了,還敢搗亂 ,戒尺伺候……”

以先生自稱者,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書生,頭束發髻 ,身著青布長衫,面頰消瘦,劍眉入鬢 ,鼻梁挺括 ,兩眼有神,再加上白皙的膚色,本該是個清秀的模樣 ,此時卻是一副咬牙切齒、氣急敗壞的嘴臉。孩子六七歲,虎頭虎腦,扎著三根沖天小辮 ,被擰著耳朵,兀自不肯屈服,呲牙咧嘴叫道:“哎呦呦 ,先生若敢打人,俺回頭便尋祖父告狀……”

轉眼之間,大門里又跑出來四五個孩子 ,一個個笑嘻嘻的,滿臉的頑皮與淘氣。

書生的右手還真拿著一把戒尺,高高揚起 ,怒道:“告狀便告狀!收拾不了你這個小東西 ,本先生卷鋪蓋滾蛋…… ”他一把抓過孩子的小手,便要加以懲戒,誰料小家伙甚為機靈 ,竟然順勢手臂一抬 。隨之,一道紅光倏然而出 。

那是一條尺長的小蛇,通體帶著熾烈的火焰 ,突如其來,煞是驚人!

書生嚇了一跳,急忙躲閃 ,情急之下,便是戒尺都給扔了出去。

孩子伸手撮口吹了聲唿哨,那小蛇憑空急轉 ,像是火光倏然來去,瞬間落入袖中不見了!他得意一笑,轉身跑遠了。余下的幾個孩子嘻嘻哈哈隨之逃學 ,原地只剩下狼狽不堪的書生在搓著雙手 ,滿臉的無可奈何 。

有笑聲傳來:“呵呵!山里娃,渾天不怕,竟將赤焰蛇當做了玩物……”

書生正自郁悶 ,兩眼一翻:“祁散人,莫要幸災樂禍!”

祠堂的門前,多了一個男子 ,半百年紀,須發灰白,相貌清癯 ,身著破舊道袍。許是年歲大了,或是摔傷了腿腳,他拄著根拐杖 ,搖了搖頭,似有不屑道:“為人師表,該當因材施教、循循善誘才是!如你這般性情浮躁 ,絕非安貧樂道之人。恕我直言 ,你又何必為難自己呢! ”

書生被人揭短,急忙辯解:“本公子混口飯吃不容易,彼此彼此…… ”

老者姓祁 ,名不祥,自稱散人,據說是個游方的道士 ,因擅長醫道與占卜之術,并倚仗著與祁家村的村民同姓,落得個看守祠堂的差事 。書生同樣是流浪至此 ,且無處可去,這才被祁家村留下來當了教書先生,而不得不整日里與幾個頑童打交道。這兩人境遇相仿 ,本該相互體恤,誰料自從相識以來,卻彼此嫌棄。

不過 ,話說一半 ,門前人影卻沒了 。

書生哼了聲,轉身撿起了戒尺,又悻悻回頭張望 ,這才晃晃悠悠走進祠堂的大門。

暫時的喧鬧隨之隱去,四周重歸寧靜。

正對著院門的一間大屋子,便是祠堂正廳 ,里面擺放了幾張案幾,兼做了村子的學堂 。東側的兩間廂房與一間灶房,為書生與祁散人吃飯睡覺的地方。挨著灶房 ,有古樹遮蔭,婆娑的枝葉中,陣陣蟬鳴聒噪不休。院子的角落里 ,則點綴了幾簇色彩鮮嫩的花草 。僻靜所在,恬適悠然;悶熱時節,生趣自在 。

祠堂后還有個不大的院子 ,另有角門通往院外的山坡。

書生走過灶房 ,見祁散人已在忙碌著晚飯。他勾著頭看了看,暗自腹誹 。

整日里不是野菜湯,就是野菜餅子 ,如此寒酸,著實叫人苦不堪言。怎奈學堂先生的傭金微薄,縱有不滿 ,也只能忍著。唯一值得慶幸的是,與祁散人搭伙,每日飯來張口 ,倒是省了自家動手 。

書生還想埋怨幾句,忽而覺著有雨點落下。山間陰晴不定,恰是多雨時節。他越過祁散人的那間房門 ,徑自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

屋內陳設簡陋,無非木榻 、桌椅而已。一側的墻壁上,掛著一把帶鞘的短劍 ,一尺多長 ,卻銹跡斑斑,看起來很是破舊而毫不起眼。

書生走進屋子,直接倒在榻上 。眼光無意間掠過那把短劍 ,他頓時覺著有些煩亂,索性閉上雙眼,默默想著心事……

不知不覺 ,已在外漂泊了兩年多。曾經的意氣風發,也早已泯滅殆盡。來到風華谷的時候,身上的盤纏終于所剩無幾 。如今只得裝作讀書人 ,且廝混度日 。尚不知今夕何夕,來年何年……

雨聲漸濃,天色漸晚。

熟悉的喊聲從門外傳來:“無先生 ,開飯了……”

書生也不答應,懶懶起身,穿過房檐 ,邁步進了隔壁祁散人的屋子 ,一張小桌子上已擺好了碗筷,還有一盆湯與四個菜餅子。他背門坐在凳子上,伸手拿起菜餅子咬了一口 ,隨即昂起一張苦臉,沒精打采地咀嚼起來 。

祁散人坐在對面,拿起勺子盛了兩碗湯 ,不滿道:“如此飯來張口,該當知足才是,莫以為老道我就該伺候你 ,年紀輕輕的也不怕折壽……”

書生沒作多想,接過湯碗一飲而盡,隨即拿著半只餅子轉身便走。而人到門口 ,覺著嘴里的味道苦澀,禁不住抱怨道:“本公子沒病沒災,才不稀罕你的湯藥…… ”

屋里子只剩下祁散人 ,昏暗的燈光下 ,他顯得有些孤單落寞,便是渾濁的眸子都沒精打采,卻又緩緩撫須 ,淡淡自語道:“此乃九葉草、地黃、地芝 、首烏 、靈參,再加上甘杞等熬制,有壯陽健身之功效!無咎、無先生 ,只能怪你肉眼凡胎,不識其中的妙用啊……”

無咎,便是書生的姓氏名諱。

書生回到屋里 ,順手掩門,也不點燈,胡亂幾口吞下了菜餅子 ,接著蹬掉鞋子上了木榻,仰面朝天躺了下去 。

到祁家村的兩個多月以來,雖說度日艱難 ,卻也吃得下睡得著。至少有個避風躲雨的地方 ,且知足常樂吧!不過,每當飯后,都覺著通體發熱 ,且……

他伸手往下摸了一把,不出意外,又是硬棒棒的。唉 ,這般凄風苦雨的日子里也不消停,熬煞人也!

一陣胡思亂想,書生漸入夢境……

依稀仿佛之中 ,猶在國都郊外與友人結伴游玩 。

那日天光正好。只見西泠碧波萬頃,柳岸絲絳如絮,車馬游人如織 ,陣陣春風微醺。忽有一騎循著堤岸飛奔而至,未到近前便已“撲通”墜地,竟是渾身是血的家丁 ,臨死前拋過來一把短劍 ,并聲嘶力竭大喊:“老爺遭難,公子逃命…… ”

又是一個黑夜,成群的兵馬尾隨而至 。書生落荒而逃 ,卻意外來到一處懸崖之上。與之同時,幾道人影沖到近前。而遠處還有人凌空追來,那閃動的劍芒在夜色中分外奪目 。他“砰”的一拳砸翻了逼近的兵士 ,又抬起一腳踢飛了刺來的長槍,昂起頭來沖天啐了一口,悲壯的神情中盡是不甘與無奈 ,隨即縱身跳下懸崖……

書生,或是無咎,猛然驚醒 ,怔然半晌,幽幽長吁了下,緩緩翻個身子 ,便要接著入睡 。

恰于此時 ,有“砰、砰”聲響傳來,彷如天際雷鳴,時而遙遠 ,時而近前……

無咎沒有在意,伸手捂著雙耳。不過瞬間,他又詫然驚起。

那愈發急切的動靜 ,并非雷鳴,而是叩擊祠堂大門的響聲 。

隱約之間,似乎有人呼喚……

這大半夜的 ,鬧啥鬼名堂?

要知道風華谷地處偏僻,罕有外人至此;且祠堂獨居村外,素來清靜。如今夜深雨濃 ,究竟是何人前來相擾?不會真是山妖鬼怪吧……

“砰 、砰—— ”

無咎猶在錯愕不已,叩擊門環的動靜愈來愈急切。他睡意全無,抬腳下榻 ,慌亂點燃了油燈 ,不忘抬眼一瞥 。

桌上擺著一個琉璃沙漏,正是午夜時分。

無咎端著油燈便往外走,尚未挪步 ,又返身摘下墻上的短劍,膽氣稍壯,這才開門出屋。

一陣風雨飄來 ,燈火搖曳欲滅 。

無咎揮袖遮風,小心往前。

那“砰、砰”的敲門聲更顯清晰,果然還有嬌弱的嗓音在喊:“可有人在……”

叫門的 ,竟然是個女子?

無咎聽得真切,禁不住松了口氣。恰好途經隔壁門前,他悄聲呼喚:“祁散人…… ”祁散人的屋子緊挨著灶房 ,距院門最近,應該早有察覺才對,卻不見有何動靜 。莫非他人老耳背 ,沒有聽見叫門聲?

門扇自開 ,微弱的燈火下出現一張人臉。乍然一見,形同鬼魅!

“死老道,你成心嚇我……”

無咎猝不及防 ,著實嚇了一跳,不及埋怨,連聲催促:“且去瞧一瞧 ,有人叫門呢……”

祁散人卻不為所動,兀自站著,伸出手指掐動著 ,不慌不忙道:“子時、雨夜,卦象水蹇,乃大兇之兆也! ”他莫名其妙來了一句 ,竟將無咎推出門外,呵斥道:“關門睡覺,莫管閑事! ”

無咎生被推了個趔趄 ,屋門已然“嘎吱”緊閉 ,即便伸手去推,也是紋絲不動。他意外之余,不解道:“何為大兇之兆……”

許是察覺到了院內的光亮 ,院外的呼喚聲又起:“好心人,開門來!容我姐妹歇息片刻,自有厚報! ”

咦!還是一對姐妹呢 ,或是趕路錯過了宿頭,這才無處落腳,倘若閉門不納 ,叫人于心何忍!

而這邊念頭才起,四下里風急雨驟 。油燈倏然而滅,院子里頓時漆黑一片 。

無咎又是一哆嗦 ,心頭遲疑起來。

“哎呀 、姐姐……”

“咳咳……妹子,既然主人閉門不納,莫再為難人家……”

一聲驚呼才起 ,緊接著便有更為柔弱無奈的話語從院門外傳來。恍惚覺著 ,一對可憐的姐妹已然走投無路!這真是淪落天涯無處歸,偏逢冷雨添悲涼 。而出門在外,誰又沒個落難窘迫的時候呢!

書生不作多想 ,冒雨跑向院門,應聲道:“兩位姑娘稍等,小生來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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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風華起云煙 第二章 過河拆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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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院門打開 ,風雨撲面而來。

似有人影閃過,嬌柔而又急切的話語聲再次響起:“姐姐小心……還不將門閂上,頭前帶路……”

無咎只覺得兩眼朦朧 ,啥也看不清楚,只得摸索著插上門閂,隨后循聲追去:“兩位姑娘 ,請到鄙所暫歇……”

依稀兩道白衣人影相互攙扶 ,腳步遲疑中又不知所向。

無咎徑自跑進自己的屋子,扔了短劍,放下了油燈 ,又摸索著取了火捻點燃了光亮 。尚未緩口氣,只聽得細微的腳步聲窸窣而至,還有低低的嬌*喘聲。他轉身去看 ,頓時屏息凝神。

只見屋內多了兩個白衣女子,一個二十出頭的年紀,一個十六七的模樣 ,均被雨水澆透了身子,濕漉漉的凹凸畢現 。

尤其是那年紀稍長者,滴著水珠的黑發中 ,透著一張絕世的容顏,只是小臉兒慘白,雙眸恰似秋水含怨 ,并以手掩胸 ,更顯嬌弱無助,便如綻放的花蕾,早已不堪凄風冷雨的鞭撻與蹂躪 ,煞是惹人愛憐!

無咎有些窒息,心頭怦怦直跳。

想不到這人世間,還有如此清麗脫俗的人兒 ,縱然三千芳華,都不能與之相提并論啊!一個字,美!

“不知主人如何稱呼 ,我姐妹亟須靜室用來歇息…… ”

之前叫門的,與眼下出聲的,同為一人 ,便是那年紀稍小的女子,一張圓臉甚是俏麗,而說話的口吻卻是不容置疑。

無咎回過神來 ,慌忙拱手道:“小生并非此間主人 ,乃坐館教書的先生,若不見外,喚我無咎便可!敢問兩位姑娘的芳名……”

“我姐姐紫煙 ,我是葉子 。”

圓臉的姑娘自稱葉子,道出自家的芳名之后,又沖著眼前的書生稍加端詳 ,隨意道:“原來是位先生,失敬了! ”

無咎連連搖頭,彬彬有禮:“不敢當 、不敢當……”他與葉子說話 ,卻兩眼不離紫煙,隨即又輕咳了一聲,很是斯文道:“有詩云 ,飛馬卻紅塵,揮袖凌紫煙……”

名叫紫煙的女子顯得極為疲憊,對于奉承無暇理會 ,兀自左右張望而神色焦急 ,使得嬌美的容顏更添幾分動人的韻致。而她捂著胸口的手指間,竟然滲出絲絲的血跡。

葉子有些不耐煩,出聲打斷道:“我姐姐的傷勢耽擱不得 ,你少啰嗦! ”

無咎正待賣弄一番詩詞才學,誰料自討沒趣,他不及尷尬 ,詫異道:“哎呀呀!紫煙姑娘芳體有恙,這可如何是好…… ”他本想湊著燈光細瞧,又怕失禮 ,撓了撓頭,歉意道:“祠堂里并無客房,兩位姑娘不妨在此委屈一宿……”

葉子倒也干脆 ,直接擺手道:“請你回避,不得擅自靠近!”

這是要趕我出門,而風雨之夜 ,又該往何處去?總不能去陪著祁家列祖列宗的靈位過夜吧 ,那也太嚇人了 。

無咎臉色一苦,才想找個借口磨蹭片刻,卻見紫煙嘆息一聲 ,無奈道:“為時已晚…… ”

葉子神情微變,失聲道:“那兩人追來了?”

紫煙微微頷首,又道:“多謝這位先生的收留 ,怎奈賊人兇頑 。為免殃及無辜,我姐妹這便離去……”

無咎的眼光始終不離紫煙的上下左右,只覺得佳人的一舉一動都充滿著無窮的魅惑。尤其是那雙眸子看來 ,雖是淡淡一瞥,卻如秋水橫陳,煙霞迷離 ,令人深陷其中而難以自拔。

不過,當他從對方口中獲悉原委,頓作恍然狀 ,義憤填膺道:“誰敢欺負兩個弱女子 ,真是豈有此理!莫要害怕,小生在此! ”

這可是英雄救美啊,哪個男兒不想來一回 。既然遇上了 ,本公子當仁不讓!

無咎返身抓向榻上的短劍,很有擔當的樣子。卻聽葉子說道:“哼!就憑你一個窮酸儒,與一把凡鐵破劍 ,還想與那兩個殺人不眨眼的惡徒對陣,真是不自量力。姐姐!看來你我兇多吉少……”

惡語傷人六月寒啊!什么窮酸儒,什么破劍 ,本公子何來如此的不堪?

無咎轉過身來,便要慷慨陳詞,忽而又氣勢一窒 ,暗暗琢磨道:殺人不眨眼的惡徒?只怕本公子不是對手……

那姐妹倆已相互攙扶著走向門外,一對嬌弱的身影倍顯無助 。其中的紫煙竟然回首一瞥,隨即又默默迎向風雨。微弱的燈光下 ,那絕世的容顏似乎要就此遠去而凋零不再!

無咎情急難耐 ,脫口而出:“兩位且慢,隨我去后山躲避。”他不及分說,越過兩個女子而直奔后院 ,還不忘沖著身后連連招手示意 。

紫煙與葉子稍稍遲疑,隨后跟了過去。

繞過祠堂的正屋,便是后院。在后院的角落里 ,有個很不顯眼的小門 。

無咎熟門熟路到了小門前,伸手扒開叢生的野草,接著抽出門閂 ,便彎著腰從中鉆了出去。而他人影才將消失,黑暗中便傳來“撲通 ”一聲。

姐妹倆相互攙扶著隨后而至,并相繼穿過了小門 。而腳下濕滑難以立足 ,再有陣陣風雨襲來,根本睜不開雙眼,一時叫人不明去向 。

葉子伸手摸出一顆珠子 ,淡淡的熒光頓時彌漫開來。隱約可見 ,不遠處有人四腳朝天躺在地上。往前則是一片山坡,或是通往后山的方向 。

“無先生……”

紫煙的眼光飛掠,隨口問了一句 ,轉而四望,急聲催促:“葉子,收起明珠……”

葉子恍悟 ,手上的珠子瞬間消失。

無咎摔了個仰八叉,很是狼狽不堪,聞得佳人問候 ,慌忙從草叢中掙扎爬起,應聲道:“不勞姑娘牽掛,小生無恙…… ”

應答之際 ,珠子的光亮寂然消失。而便于那明滅閃爍的瞬間,透過飄搖的雨霧看去,似乎有兩道人影從十余丈外凌空撲來!

天吶 ,真有壞人 ,竟然會飛,絕非尋常之輩……

無咎嚇得手足無措,不由得僵在原地 。

便于此時 ,有火光倏然閃現,繼而“砰”的一聲炸響,竟是將瘋狂的雨霧給層層蕩開 ,接著有兩道人影倒飛了出去。隨即有人輕聲催促:“無先生,還不帶路……”

那個紫煙看似柔弱不堪,卻有如此的驚人手段?

無咎猶然目瞪口呆 ,一對白衣人影到了跟前。他暈頭轉向連連應聲,從地上爬起來轉身便跑 。

往前百余丈,便是山坡的盡頭。去路從中折斷 ,下方幽深莫測,風雨聲中,還有“嘩嘩 ”的溪流在沖擊撞響。

無咎來到此處 ,匆匆止步 ,察覺身后有人跟來,指了指下方,示意道:“快快跳下 ,或可躲避…… ”

葉子無暇分辨,嬌聲叱道:“無先生,這是何意?”

紫煙卻是身形搖晃 ,無力道:“既然走投無路,姑且一試……”她拉著葉子,轉眼之間跳下山坡 。

無咎抹了把臉上的雨水 ,便要跟著往下跳,卻忍不住回頭張望,霎時兩眼一凝而神色大變。

那被擊退的兩人已追到了幾丈之外 ,各自手中的長劍還閃動著微微光芒。尤其是兩人皆腳不沾地,來勢兇猛 。

無咎無暇多想,伸手便要拔劍抗爭 ,隨即又叫苦不迭 。爹爹留下的這把短劍 ,雖是唯一的遺物,卻破舊生銹,從來沒有出鞘的時候。而難以出鞘的利劍 ,不過是一把無用的廢鐵。天要亡我,徒呼奈何!

與之同時,兩道駭人的劍光呼嘯而至 。

無咎無力應變 ,猛地扔出了帶鞘的短劍,隨即頭也不敢回,亡命般跳下了山坡。

便在他跳下山坡的瞬間 ,那把帶鞘的短劍猛然撞上了來襲的劍光,卻并沒有被磕飛出去,反倒是“砰 ”的一聲墜落在地。而不知何故 ,頗為詭異的是,竟有黑色的霧氣在草叢中彌漫,卻又遮掩在風雨之下而叫人難以察覺 。

半空中落下兩個男子 ,已收回劍光在手而依舊是殺氣騰騰。兩人見所追的男女均已跳下山坡 ,并未急著追趕,反而愕然相視,接著看向草叢中跌落的短劍而面帶驚喜 ,剎那間又是雙雙一愣。

草叢中突然躥起的兩道霧氣,霎時已將人死死纏繞 。便如隱匿許久的毒蛇在暴起發難,倉促之間根本不容提防!

兩個男子才有發覺 ,那陰寒的霧氣已從肌膚、七竅鉆入體內,并瞬即吞噬起五臟六腑、以及血脈神魂。緊接著骨骼寸斷,經脈崩潰 ,肌膚龜裂,形體垮塌。便是連一聲慘呼都不及發出,原本兩個壯年的男子已是性命不再 。只有一對蒼老枯萎的干尸 ,緩緩倒在地上……

“撲通”

這是無咎墜地的動靜。

山坡的盡頭并非絕地,而是在一丈多深的地方,伸出兩尺多寬 、三五尺長的一大塊石頭 ,并為矮樹草木所遮擋 ,無論白日黑夜,都顯得極為隱秘。

無咎落在石頭上,摔了個屁股蹲 ,差點栽下去,急忙伸手抓住了矮樹的樹干,這才堪堪穩住 ,卻不敢遲疑,轉身沒了影 。至于此時的山坡上又發生了什么,他是一概不知 。

扒開矮樹的枝干 ,露出一個半人高的洞口。曲曲彎彎似有幾丈遠,則是一個四五尺大小的洞穴。

無咎順著洞口往里鉆,便聽到有人在低聲叱呵:“此處容不下三人 ,出去……”

出去?這不是過河拆橋嗎!躲在此處或可撿得性命,出去則是必死無疑!

無咎不予理會,瞎眼往里闖 ,突然腳下拌蒜 ,一個收勢不住,猛地趴了下去,霎時香軟入懷 、嬌*喘聲連連 。他不禁手忙腳亂 ,心猿意馬。而正當遐想之際,耳畔卻傳來“砰 ”的一聲悶響。他只覺得天旋地轉,黑暗無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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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風華起云煙 第三章 仙子落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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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過去了多久……

想起來了,那個葉子為何要出手害我?

無咎從昏迷中醒來 ,尚未看清四周的情形,便覺得清香襲人,還有柔軟的身子坐在一旁。他頓時心神大跳 ,再次眩暈起來,卻因前車之鑒,動也不敢動 ,只將兩眼閃開一道縫隙悄悄偷窺。

但見朦朧的光亮中 ,兩個妙齡女子盤膝而坐,輕聲細語——

“姐姐!我已法力不濟,尚不知你傷勢如何?”

“靜修兩個時辰 ,堪堪恢復了三成的修為,動身趕路,已然無礙……”

“如此便好!那個該死的書生真是迂腐透頂 ,竟然將你我引入此處,且看滿地的雞毛雞骨,必為野狐鼠狼的巢穴 ,污穢促狹倒也罷了,倘若強敵趁勢追來,豈不自尋死路…… ”

“僥幸!那兩人或已遠去……”

“有熊國的修士真是猖狂 ,竟然一路尾隨至此……”

“罷了!我靈霞山地處南陵,與有熊國素有恩怨,適逢此次外出 ,突遇意外也是在所難免 。好在躲過一劫 ,權作一場歷練吧…… ”

“姐姐說的是!天色將明,雨霽風停,不若趁早啟程……”

“嗯!”

兩個女子自說自話 ,便要起身離去。

有人突然出聲道:“兩位姑娘何必急著要走呢,莫非見不得晨光…… ”

葉子伸手摘下照亮的明珠,回頭去看。那本該昏死的書生正躺著舒服 ,并忽閃著雙眼 。她不由疑惑問道:“所言何意,誰人見不得晨光? ”

紫煙愕然之余,急忙挪動身子躲避。怎奈所在逼仄 ,一時之間有些忙亂。

無咎有些后悔自己的多嘴,卻又不忍心看著佳人的離去,暈暈乎乎中沒作多想 ,隨口分說道:“記得聽人提起過,但凡鬼怪山妖,皆見不得光亮 ,怕陽氣沖了陰體……”

葉子頓時怒道:“胡言亂語 ,我殺了你……”

好奇聲不斷:“既非妖怪,又怎會妖術神通? ”

紫煙察覺有異,眼光無意一瞥 ,同樣是神情羞憤,卻強自忍耐,伸手阻攔道:“莫要與他計較……”

葉子卻不依不饒道:“他一個教書先生 ,本該斯文有禮,卻出言污穢,且渾身透著壯陽藥物的氣味 ,分明就是個人面獸心的歹人,留著何用……”

無咎兀自躺著,渾然不知殺身之禍從何而來 。而不過瞬間 ,他也是滿臉通紅而羞臊難耐 。借助明珠的光亮看得清楚,下身的袍子竟然在不知覺間頂起一塊,煞是突兀礙眼。

該死的祁散人 ,他每天給我喝的菜湯竟是壯陽藥?

真是丟死人了!

無咎再不敢躺在地上裝樣子 ,一骨碌坐起來,滿臉窘態,連連擺手道:“小生乃是正人君子!雖有仰慕之心 ,絕無非分之想…… ”他不說還好,話音未落,便聽葉子叱道:“就憑你一個凡夫俗子 ,也配仰慕我姐妹二人,呸……”

紫煙卻是不言不語,拉著葉子便往洞外走去。

無咎是連羞帶臊 ,臉上有些掛不住了 。

那都是祁散人的藥物所致,本公子冤枉啊!而凡夫俗子又怎樣?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更何況本公子還英雄救美呢 ,豈能遭致如此的嘲諷?

無咎才要理論,那姐妹倆已徑自離去。他心有牽掛,爬起來追了過去。轉眼到了洞口 ,兩道白衣人影沖天而起 。他昂著頭驚噓了聲 ,又小心挪動著腳步。

從矮樹草叢的縫隙往下看去,十余丈的深處有條湍急的溪流。“嘩嘩”的水聲透過彌漫的霧氣陣陣傳來,很是嚇人的情景 。不明*真相者來到此處 ,只當去路斷絕,便會轉身離去,殊不料懸崖峭壁一側的草叢中 ,還藏著一個極為隱秘的山洞。而若半夜至此,難免失足而慘遭厄運……

無咎轉身手腳并用,好不易攀上了山坡 ,尚不及從地上站起,旋即又松了口氣。

天色將明,晨光黯淡 。下了一夜的雨 ,真的停了。肆虐的風兒也沒了,淡淡的霧靄彌漫四周。夢幻般的景色之中,那兩道白衣人影倍顯妖嬈 。

姐妹倆沒走……

無咎帶著一身濘泥爬起來 ,旋即又愣住了 。

一丈外的草叢中 ,躺著兩具干癟的死尸,很是可怖的樣子,應該就是夜間那兩個惡人。旁邊的地上 ,則是跌落著兩把尺余長的小劍與一把帶鞘的短劍。

不過,死者的衣著打扮并不陌生,難道……

無咎的后脊背頓時涼颼颼的 ,眼光深處透著一絲隱隱的苦澀 。

紫煙與葉子猶在面面相覷,兀自神色不解。

少頃,葉子心有余悸道:“這兩人的血脈精魂均遭吞噬 ,或有高人途經此處…… ”她惕然四顧片刻,遠近未見異常,這才揮袖一卷 ,兩把小劍竟然悠悠飛起,瞬間已到了手中。其稍加端詳,不禁欣喜道:“上好的法器……”

紫煙則是拿出一張獸皮樣的東西 ,隨意擺了擺 ,接著順勢擲出 。獸皮迎風點燃,霎時化作火光并一分為二,轉眼間落在干尸上 ,隨著“撲撲”兩聲細微的聲響,地上已然是尸骸無存,唯余灰燼散落在草叢間。她又抬手虛抓 ,那把帶鞘的短劍倏然飛起。她短劍在手,神色狐疑,旋即便要抽劍出鞘 ,卻又微微詫異:“此劍不過凡鐵罷了,緣何隱有血腥煞氣?且無從出鞘,很是古怪…… ”

無咎目睹著近在眼前的一切 ,依舊是臉色難看而又惴惴難安 。少頃,他暗吁了下,稍稍鎮定 ,又禁不住眼光端詳而心神蕩漾。

還當那是兩個弱不禁風的女子 ,誰料屢屢出手不凡。若非山精鬼怪,難不成遇上了兩位落難的仙子?

無咎趁機說道:“紫煙姑娘,且容小生分說一二……”他湊近了兩步 ,又道:“家父乃行伍之人,一生殺戮無數,所傳下短劍含有殺氣 ,尚在情理之中,或因破舊生銹而難以出鞘,被小生留在身邊 ,純屬壯膽……”

紫煙回首一瞥,揮袖輕拂 。

無咎正在深情注視,忽而覺著秋水盈盈而景色無邊。他整個人頓時深陷其中 ,飄飄然而莫名所以,只待短劍懸空飛到身前,這才驀然醒轉并伸手接過。

紫煙自顧抬眸遠眺 ,輕聲道:“莫要驚動鄉鄰 ,趕路要緊! ”言罷,其雙袖揮動,周身上下突然閃過一層微弱的光芒 ,那披肩的秀發,與非絲非絹的白裙無風飄起,所附著的草屑 、塵埃寂然而落 ,唯胸前的創口猶帶一抹殷紅,便如白蓮的花蕊般而嬌艷動人 。

葉子的個頭稍矮,同樣是纖細婀娜 ,頷首會意之后,所持的兩把小劍憑空消失,卻又拿出一張獸皮來往身上一拍 ,再又光芒閃爍,已是雙腳離地而作勢欲飛 。

沒錯,真的遇上了兩位仙子。

無咎失聲道:“紫煙仙子…… ”

佳人回眸 ,動人心魄 ,恍如星光即逝,令人流連不舍。

無咎的心頭怦怦直跳,卻言不由衷:“一路順風 ,后會有期……”他話沒說完,抬手便沖著嘴巴虛扇了一巴掌 。本想挽留幾句,再不濟也要表達一下心儀之情 ,誰料話到嘴邊,卻這般虛情假意,根本不是本公子的一貫作風啊!

葉子神色不屑 ,輕輕哼了一聲。

紫煙卻是稍稍遲疑,隨手扔下一塊東西,淡淡說道:“承蒙相救 ,理當報答。先生若是有難,可憑此玉佩前來靈霞山尋求庇護!”其話音才落,竟是頭也不回 ,伸手挽著葉子 ,雙雙離地,倏然飄去 。晨靄朦朧中,恰如驚鴻掠影。轉眼之間 ,已是仙蹤飄渺……

原地只剩下無咎一人,猶在眺望不已。

夫復何求?但有仙子雙宿雙飛,逍遙于山水之樂 ,這輩子就算沒有白活啊!今日卻與其失之交臂,著實令人惋惜!

不過,仙子還扔下一樣東西呢……

無咎精神頭一振 ,返身在地上尋找 。少頃,一塊白色的玉佩到了手中。

玉佩三寸大小,雕刻紋飾 ,上有“靈霞 ”的字樣,以及“紫煙”的名諱表記。淺而易見,此乃紫煙的貼身之物!

無咎拿著玉佩 ,禁不住咧嘴微笑 。

誰說仙子無情 ,留下信物便是有情有義的見證!尚不知靈霞山所在何方,叫人心生神往……

無咎將玉佩揣在懷中,眼前猶然浮現著那雙動人的明眸。他又傻傻樂了片刻 ,拎著短劍往回走去。其動身之際,還不忘看了看草叢中的灰燼而心有余悸 。

不知是誰殺了那兩個歹徒,真是奇遇連連!而兩位仙子的手段 ,也是不遑多讓 。尤其是焚尸滅跡,著實叫人膽寒。眼下想起來,那一切如真似幻而恍如夢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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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風華起云煙 第四章 偷雞的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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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曙光初現,晨靄淡淡。風華谷煥然如新 ,遠近山色如黛 。

無咎從原路返回,穿過角門,回到了祠堂所在的院子。他看著自己滿身的泥濘 ,直奔灶房而去,卻見祁散人已早早起來,正兩手端著灶上的剩菜湯在美美地喝著。

又是菜湯 ,昨夜可被害苦了!

無咎像是仇人見面,氣不打一處來,隨手將短劍丟在屋檐下的臺階上 ,嚷嚷道:“你整日里滋陰壯陽也就罷了 ,卻讓我跟著遭殃……”

祁散人放下陶碗,抹了把嘴,又揉了揉眼角 ,這才拄著木拐,慢慢走出灶房,冷著臉譏諷道:“我年老體衰 ,痼疾難愈,滋補一二,有何不可?而先生如今精血健壯 ,全賴于我菜湯的調養 。而養生健體的藥物,多有壯陽之能。你不識好人心也就罷了,至于遭殃 ,又該怎講…… ”

又該怎講?事關隱私,羞于啟齒啊!

無咎底氣不足,欲說無言 ,只得偃旗息鼓 ,又不肯示弱般地哼了聲,自去打水洗漱。灶房門前有水缸、水盆等物,洗漱起來很是方便 。

祁散人則是站在門前繼續上下打量 ,稍顯意外道:“你果然救人去了,倒也命大……”他雖然躲在屋里,對于院內的動靜卻也有所耳聞。而他后一句話頗具玩味 ,莫非他早已料定有人死去?

無咎瞪了一眼,繼續清洗著手上的泥垢。

祁散人不再多說,慢慢走至一旁 ,俯身撿起地上的短劍 。而他才要凝神端詳,短劍卻被人一把搶走,還遭致埋怨:“此乃兵器 ,不得褻玩!”

無咎搶過短劍,轉身離去,換了身干凈的衣衫之后 ,又拿著沾滿泥污的長袍走出屋子 ,在水缸前漿洗起來。在外漂泊的兩年間,衣食住行都要自己動手。如今的他早已不復當年的養尊處優,只是一個寒酸度日的教書先生罷了!

祁散人坐在屋檐下的凳子上 ,翻撿著籮筐中的野菜野草 。他見有人一邊洗著衣裳,一邊眉飛色舞自得其樂,不由好奇問道:“你夜半出門 ,天明才歸,尚不知所救何人,眼下又去了何處? ”

無咎將胡亂洗好了的長袍晾曬在祠堂走廊的繩子上 ,應道:“散人能掐會算,又何須多問 。”

祁散人的脾氣不錯,搖頭說道:“占卜問卦 ,無非趨吉避禍。而世事多變,豈能一一洞察先機!”

無咎挽著袖子,抬腳進了灶房 ,竟是拿著一根柴棒在灶灰中扒拉著 ,不一會手里拿著兩個圓圓的黑乎乎的東西走了出來。

祁散人詫異道:“何物? ”

無咎尋個凳子坐在旁邊,兩手一碰,干裂的泥土帶著卵殼碎開 ,從中露出兩個瑩白的雞子 。他將之舉起,得意道:“以泥土封裹深埋,便不怕被烤焦了。而你只管燒火 ,哪里顧得許多,且嘗一個……”

祁散人看著香噴噴的雞子,很想伸手去接 ,又心生狐疑:“雞子從何而來?”

無咎直截了當道:“雞子,當然是從母雞的屁股而來,不然怎地…… ”他見無人領情 ,也不客套,一口一個,眨眼間便將兩個雞子吞下肚子 ,噎得連連捶胸 ,好一會兒才覺舒坦,卻不忘問道:“老道……可曾聽說過靈霞山? ”

祁散人還想追問雞子的來歷,隨即神色微怔 ,難以置信道:“無先生是說,昨晚叫門的兩個女子,來自靈霞山……”

“嘿嘿 ,你人在屋里,怎知那是兩個女子?”

“我……掐指一算…… ”

“咦……散人知道靈霞山?”

“我……當然知道……”

“哎呦 、祁散人在上,請受小生一拜!且說說靈霞山…… ”

“砰 、砰——”

便于此時 ,有人叩擊院門。

雖然卯時未過,卻已晨光大亮,而空中依然是烏云低沉 ,看來天色并未放晴 。

不過,還沒到學堂開門的時辰。這大清早的,誰在砸門?

無咎顧不得與祁散人說話 ,徑自走到大門前取下門閂。

不待開門觀望 ,大門已被人“吱呀”推開,接著涌進來幾道人影,還有一個壯漢抱著個孩子 ,正是學堂的那個搗蛋鬼,名叫祁山,諢名山伢子 ,卻耷拉著胳膊,帶著滿臉的淚痕 。

無咎不明所以,往后躲閃 ,卻認得來人中為首的老者,作揖道:“祁老先生…… ”

祁老先生,有著五、六十歲的光景 ,須發灰白,面色紅潤,身子骨頗為硬朗 ,卻神色焦急 ,拱了拱手,轉而催促道:“我孫子傷勢不輕,速請散人前來診治!”

這位老者不僅是祁家村的族長 ,還是山伢子的祖父。應該是孫子摔壞了胳臂,方才惹得祖父興師動眾前來求診。

無咎讓進眾人,隨后跟著走了過去 。

祁散人已放下手中的籮筐 ,起身相迎,并拿起一個凳子,讓抱著孩子的漢子坐下。他一邊低頭查看 ,一邊出聲詢問道:“這是……”

祁老先生分說道:“我孫子今早不愿起床,說是先生要打他板子。好歹哄他起床穿衣,卻哭哭啼啼不肯罷休 ,尚未出門,竟摔倒在地,怕是胳膊折了 ,由他爹抱來 ,哼…… ”老頭說到此處,心疼難耐,竟是手扶長須埋怨道:“小兒無狀 ,本該管教,而動輒打罵,則有失先生本分 。還望先生求全責備之余 ,多些耐心……”

無咎跟在一旁湊熱鬧,沒想到會麻煩上身 。

學童不聽話要挨板子,天經地義。誰料這位老先生寵溺過甚 ,竟將孫子摔傷的緣由牽扯到先生的頭上。而那個倒霉孩子摔壞了胳臂,與我何干?此前是說過要揍板子,無非是口頭嚇唬、嚇唬而已 ,卻被那個搗蛋鬼當成了偷懶逃學的借口……

有了祁老先生的發話,抱孩子的漢子與同來的幾人都在搖頭嘆息,至少看過來的眼光中 ,少了以往的那種敬意 。

無咎察覺不妙 ,忙道:“老先生所言極是,怎奈山伢子頑劣不堪……”

祁老先生雖然德高望重,卻聽不得有人詆毀他的孫子。他悶哼了一聲 ,臉色難看起來。山伢子的爹則是沖著無咎歉意一笑,意思是先生不要介意 。

無咎見機識趣,只得躲在一旁而不再出聲。

祁散人俯身查看過后 ,伸手抓住了山伢子的胳膊,不容對方哭鬧,便是順勢一抖 ,只聽得“喀嚓 ”一聲輕微的動靜,他已直起身來,拊掌笑道:“肩骨脫臼而已 ,好了…… ”

山伢子帶著淚痕,來回晃動著右胳膊。看其情形,傷勢已然痊愈 。

祁老先生終于露出笑容 ,躬身致謝:“散人醫術高超 ,名不虛傳!”隨行的幾位族人也放下心來,跟著作揖行禮。

祁散人還禮:“舉手之勞,不足掛齒!”

無咎也輕松起來 ,適時出聲道:“祁山,莫再淘氣了,以免家中長輩掛念 ,且回家用罷早飯,速來學堂…… ”

山伢子的學名,便是祁山 ,他賴在他爹的懷里不肯下地,閉著雙眼干嚎:“先生不是好人,我才不來學堂呢……”

無咎神情尷尬 ,聳了聳肩頭,笑道:“師者,傳道 、授業、解惑也!先生我為人師表 ,又怎會是壞人呢……”

他溫文爾雅 ,言辭彬彬,使得在場的眾人也深以為然。

祁老先生才要勸說寶貝孫子,誰料山伢子再次大喊:“先生偷捉村里的雞 ,被我與妞兒看見,他卻謊稱戲耍來著,而村里的雞 ,見日少了…… ”

院子里的地方不大,六、七個人擠在一起稍顯促狹 。尤其是還有一個孩子在扯著嗓子哭喊,使得原本安靜的清晨變得混亂起來。

不過 ,眾人的眼光都落在一人的身上。各自的神色中,有驚愕 、有狐疑,還有恍然之后的同情 。

教書的先生 ,竟是偷雞賊?而童言無欺,看來八*九不離十 。

祁老先生很是威嚴地咳嗽一下,尚自哭喊的山伢子頓時乖乖收聲。而他還是撫須搖頭 ,難以置信道:“先生素來為我祁家村所敬重 ,竟然……竟然偷吃村里的雞……”

無咎神情發窘,抓耳撓腮,訕訕笑著 ,一時無從辯解。

唉!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若不是隔三差五打打牙祭,誰受得了整日的菜餅子、菜湯的折磨啊!

祁老先生接著說道:“依循族規 ,偷雞摸狗者,雖無大過,卻禍害鄉鄰 ,要逐出村子……”

不就是幾只雞嘛,又何必要這般讓人難堪呢!更何況眾目睽睽之下,叫先生我顏面何存!

無咎佯作鎮定 ,硬著頭皮道:“諸位不知尊師重道也就罷了,豈能聽信黃口小兒的一面之詞…… ”

祁老先生逼問道:“那老朽問您一句,有沒有偷吃村里的雞?”

無咎攤開雙手 ,誠懇道:“究竟如何 ,還須人證物證說話。倘若諸位不分青紅皂白而冤枉了好人,只怕要遭報應的!”

祁散人始終在同情旁觀,見無咎被幾個人圍著而處境艱難 ,住著木拐插了進來,說道:“無先生乃讀書人,應該懂得仁義廉恥 ,且教授孩子們讀書認字也是辛苦,請各位父老兄弟明察。現如今,找個先生可不容易…… ”

終于有人幫著說話了 ,無咎看向祁散人很是感激 。而他稍稍琢磨,又禁不住暗自腹誹。這話中有話,好像本先生從來都不懂得仁義廉恥。

祁老先生遲疑起來 ,又看了看自家的寶貝孫子,覺得祁散人所言有理,便道:“我祁家村敬重先生 ,并不想冤枉好人 ,且回頭查問清楚,再行計較不遲!”他拱了拱手,帶著幾個晚輩轉身離去 。

無咎追問:“那學堂……”

祁老先生頭也不回:“先生辛苦 ,不妨關門歇息一日。 ”

山伢子聽見不用上學,樂得直蹦高,還不忘回頭甩個鬼臉 ,搶先跑出了祠堂。

轉瞬之間,院子里只剩下一個老道與一個書生在相互瞪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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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風華起云煙 第五章 后會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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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祠堂所在的院子里,一老一小猶在面面相覷……

不用多想 ,祁家村要在一日之內查清偷雞賊的真相 。在此之前,學堂只能暫時關門。而學堂的無先生,究竟是個值得敬仰的讀書人 ,還是一位道貌岸然的偽君子 ,明日兒就該水落石出。

祁散人沉吟了片刻,問道:“說句實話,你究竟有沒有…… ”

無咎沒有忙著答話 ,而是返身去關了院門,這才走回來應道:“你未卜先知,又何妨再來一卦算算……”

祁散人拄著木拐在院子里坐下 ,搖了搖頭,道:“你隔三差五便去四處游蕩,果然是不肯安分啊!事已至此 ,又該如何是好……”

無咎在原地踱著步子,苦笑自語:“我哪有你說的那般不堪,無非是苦中尋樂罷了 。只不過 ,風華谷是呆不下去了…… ”他稍作忖思,兩眼一亮,停下腳步 ,順手摸過一個凳子坐在祁散人的身旁 ,并掏出一塊玉佩遞過去:“此處不留人,自有留人處 。我要去靈霞山,還請老道你多多指點……”

祁散人抱著木拐坐著 ,低頭在玉佩上匆匆瞥過,深邃的兩眼中似有精光一閃即逝,隨即又恢復常態 ,并往旁邊躲避,心不在焉道:“原來你早有去意!而靈霞山……卻非你該去的地方……”

無咎早有去意不假,而真正的緣由卻無從分說。他見祁散人話語蹊蹺 ,好奇問道:“莫非龍潭虎穴,緣何去不得? ”他又搖晃著玉佩,得意道:“瞧見沒有 ,這塊玉佩便是昨夜救人所得,想來仙子她早有預見,這才留下信物 ,以便來日相會 ,嘿嘿……”

祈散人看著某人春光滿面,且遐想無限,似乎于心不忍 ,遲疑了下,還是問道:“尚不知……那是怎樣的兩個女子?”

無咎信口回道:“貌美絕俗,乃平生所僅見!還會法術神通 ,仙子樣的人物…… ”

祁散人點了點頭,說道:“既非尋常之人,那便是一對羽士 ,即便給你留下信物,卻絕非青睞之意……”

哼,這是赤裸裸的妒忌!本公子也是玉樹臨風般的人物 ,緣何不能招來仙子的青睞?

無咎很不服氣地盯著祁散人,只管問道:“何為羽士?”

祁散人想了想,分說道:“這世間有修道、修仙者 ,稱之為羽士 ,又稱散人…… ”

無咎詫然道:“真的假的?你自稱散人,莫非也是同道中人?”

他略略向后閃開,上下打量著對方。面前只有一個故弄玄虛的老道士 ,渾身透著虛弱與寒酸,全然不見絲毫的仙氣,至少比起昨晚的兩個女子差遠了 。而所謂的妖魔鬼怪與仙人 ,在都城的時候倒也有所見聞,只是太過于飄渺莫測,故而從來沒有放在心上。

“豈能有假?”

祁散人反問了一句 ,人坐直了,頓了頓手里的木拐,才要感慨激昂一番 ,忽又塌下腰背,神情蕭索,無奈道:“我也曾在靈霞山求道 、問仙 ,奈何機緣不堪 ,這才流落至此而虛度殘年…… ”

咦,這位鄰居還是個有來歷的人!

無咎突發興致,凝神細聽。

祁散人猶如夢醒般愣怔了片刻 ,忽而扭頭問道:“我方才說過什么…… ”

無咎兩眼一翻,伸手撓著耳朵 。

祁散人的記性不大好,卻還是簡略描述了一番他所知道的天地。

風華谷 ,位于南陵國以北。由此往南的兩萬里之外,有座高出云天的靈山,便是靈霞山 ,乃南陵修仙者的道場 。既然提到修仙者,便不能不提到傳說中的仙人。據說,其分為幾等 ,初修者,以及筑基者,還不能稱為仙人 ,只能叫作羽士、散人 ,與筑基道人。唯有修成金丹者,才能稱之為人仙 。此外,還有地仙 ,飛仙,與鬼仙等等。而隨著修為的強弱不同,壽元與法術神通有高低之分……

無咎聽得很入神 ,也很興奮。

且不管壽元幾何,更不論法術神通,那位紫煙姑娘正是所想象的仙子無疑 ,若能與她朝夕相處,這輩子別無所求 。何況眼下走投無路,靈霞山無疑便是最好的去處 。此外 ,凡事當機立斷,這也是本公子能活到今日的不二法門!

不過,祁散人說了半晌 ,好像記性又回來了 ,帶著疑惑的眼神問道:“你……真的要為那兩個女子而離開風華谷?”

無咎嘿嘿一樂:“你猜猜……”

祁散人將手中的拐杖頓了頓,再次重復道:“靈霞山不是你去的地方,言盡于此…… ”他站起身來 ,慢慢走回屋子。

我也想安逸下去,怎奈形勢比人強啊!遑論其它,被人當成偷雞賊便承受不起。院后山坡下的那個隱秘*洞穴 ,并非無人知曉 。學堂里的幾個孩子常去哪兒玩耍,說不定便會告訴家中的長輩。真到那時候,本先生百口莫辯而名譽掃地。與其被趕出風華谷 ,倒不如走了干凈……

無咎動了念頭,再也坐不住了,又稍加斟酌 ,起身回屋整理行囊 。晾曬在院里的濕袍子,也被他收了起來。

須臾,一切妥當。

無咎背著一個包裹 ,里面捆著一柄油傘與那把破劍 ,轉身來到了隔壁的屋里 。他的手中,還拿著紙筆等物。

祁散人正一個人坐在吃飯的小桌子旁邊,默默不語 ,忽見無咎闖了進來,并擺出一個遠行的架勢,錯愕道:“無先生 ,你說走就走……”

無咎肯定地點點頭:“嗯,去靈霞山,找我的紫煙去。”說著 ,他放下紙筆,示意道:“還請老道你給我畫出行路之法,有情后補…… ”

祁散人沒有吭聲 ,神色變得有些莫測,片刻之后,忍不住舊話重提:“那兩個女子留下玉佩 ,無非顧及因果與境界罷了 ,你卻當了真,荒唐……”他眼光落在紙筆上,順手推開 ,似有不屑道:“有情后補?等你活著回來,再說也不遲!”

“老道,你我相處兩月 ,雖無交情,卻是近鄰吧,怎能這般惡語詛咒呢? ”

無咎見祁散人不肯指點 ,頓時急了 。若非對方此前說的煞有其事,自己也不會突然想要去那么遠的地方。而至于靈霞山又如何,一點都不知道。如今事到臨頭 ,不帶這般坑人的 。

“既然我無處可去,回頭便給祁老先生坦白交代,偷雞的實有兩人 ,到時候逃不掉我、也跑不了你!”

無咎解下包裹扔在桌上 ,賭氣般地坐在祁散人的對面 。

祁散人原本神情冷漠,事不關己的模樣,卻受不了栽贓陷害 ,禁不住吹胡子瞪眼道:“你偷雞關我何事……”

無咎振振有詞道:“我拿烤熟的雞子與你分享…… ”

祁散人道:“我沒吃……”

無咎一本正經道:“吃與不吃,均視同從犯,窩藏包庇 ,罪加一等……”

祁散人還想理論,想了想之后,卻又嘆道:“你哪里像個讀書人 ,分明一個紈绔子弟,且罷…… ”他稍作遲疑,從懷中掏出一張獸皮 ,示意道:“你若留下來,不知還會惹出多少亂子。縱然是我都已不堪消受,更何況那些無辜的鄉民。走 ,便走吧 ,此乃南陵國的輿圖…… ”

無咎的臉上露出詭計得逞的笑容,伸頭去看 。

獸皮有一尺見方,稍顯破舊 ,卻打磨光滑,繪著地形地貌,還有文字標注。

祁散人伸出手指著獸皮 ,分說道:“這居中的一塊,便是南陵國。由此往南兩萬里,要先后經過大澤 、荒漠 ,再翻越云嶺山脈,才能最終抵達靈霞山 。其間兇險重重,且多為人跡罕至的所在 ,你此去……”他一手拈著胡須,一手掐動了幾下,再次卜算起來:“澤上無水 ,困也;萬物不生 ,死也!”

無咎一把抓過獸皮,滿不在乎道:“如你這般事事料定,人世間還有何趣味可言。倘若整日躲在屋里 ,只為茍安片刻,那是要悶死人的,倒不如憑借雙腳 ,走出一個廣闊天地來! ”

這番話可謂慷慨激昂,且擲地有聲,而他的心里比誰都清楚 ,無非是給自己尋個離開的借口罷了。總不能說是為了幾只雞而落荒奔逃,那樣傳出去也太丟人了 。本公子即將展開一番尋仙之旅,說不定紫煙仙子正在靈山上翹首以盼呢!

祁散人自語道:“諸般道理均為虛妄 ,亂世求生才是真章。而你此去,唯有致命遂志,方能脫困解厄!”

無咎將獸皮塞入懷中 ,抓起包裹背在肩上。至于面前的老道在說些什么 ,他根本沒有在意,只想著怎樣躲開祁家村的鄉民,以免到時候太過于難堪 。

祁散人還想多說幾句 ,誰料對牛彈琴。他慢慢起身,眼光中竟然透著憐憫,不無惋惜道:“活著多好 ,卻偏偏要給自己過不去……”他遲疑了片刻,手上又多出兩塊獸皮,示意道:“我當年在外游歷 ,身邊尚存兩張符箓,一為遁符,一為劍符 ,或許有些用處…… ”

無咎兩眼一亮,伸手接過獸皮。

獸皮上繪著古怪的圖畫,便是符箓?記得紫煙與葉子曾經施展過 ,往身上一拍 ,要么噴火 、要么御風,很厲害的樣子 。眼下看起來,兩者極為仿佛 。想不到祁散人還藏著仙家的寶貝 ,太讓人意外了!

祁散人見無咎連連點頭,頗具見識的樣子,有心叮囑幾句 ,卻見對方已小心收好了兩張符箓,并有些難為情地說道:“如此厚贈,受之惶恐啊!而小生身無長物 ,即便有心回報,也只能道一聲慚愧!”

無咎沒說瞎話,他除了兩身換洗的衣裳 ,以及油傘、破劍之外,只剩下些散碎的銀兩與光棍一條。突然間得到兩張神奇的符箓,無異于天降橫財。而有了倚仗 ,人也頓覺信心倍增 。

祁散人的眼光落在包裹里的破劍上 ,若有所思道:“雖不求回報,卻想奉勸一句。以我卦象看來,你那把短劍或為大兇之物 ,不如棄之……”

“哼!你老道只要算卦,從沒吐出好話來! ”

無咎背起了包裹,轉身走了出去 ,揚聲道:“家傳之物,不敢有失。”

祁散人看著那離去的背影,禁不住暗嘆了一聲 。他并不喜歡那個年輕的鄰居 ,卻又不忍對方誤入歧途。為了一個不著邊際的念頭便要貿然遠行,實在是太過于荒唐。天命無常,諸事隨緣吧!而那人也并非一無是處 ,至少隨性不羈,且心胸開闊……

無咎徑自去了灶房,將剩下的兩個菜餅子塞入包裹 。東西雖難下咽 ,卻能充饑 ,帶在路上,聊勝于無!

祁散人走出門外,獨自站在屋檐下 ,看著某人在忙碌著,忍不住問道:“你既為讀書人,卻不講斯文;好以公子自稱 ,卻落魄如斯。臨別之際,能否說出你的身家來歷?”

無咎走到院門前,稍稍打開門扇縫隙 ,悄悄往外張望,沒見有何異常,這才回頭笑道:“在你老道的眼里 ,我無咎的姓氏名諱都是假的。既然如此,又何須分說…… ”

祁散人如實答道:“這倒不曾,無姓 ,古來有之……”

而這邊話音未落 ,那邊已是院門輕掩,人影沒了,只有一聲笑語傳來:“嘿嘿!老道 ,我會想你的,后會有期……”

祁散人欲言又止,默默拄著木拐坐在屋檐下 ,隨即又默默掐動手指,深邃的眼光隨著那漫天的烏云而緩緩變化 。

后會有期?今兒五月初八,辰時 ,陰雨,有人遠行。不妨以此再起一爻:下艮上坤,地下有山之象。寓意功高不自居 ,名高不自譽,位高不自傲,乃君子有終 ,是為謙卦 。看似尋常 ,卻無往而不利,為大吉之兆!他此去本該困厄難逃,莫非另有變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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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風華起云煙 第六章 有人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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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祠堂外的山徑上,無咎在回頭張望……

四周郁郁蔥蔥 ,高遠處云遮霧掩,整個山谷便如水墨浸染般的清新動人,熟悉的祠堂與遠處的村落點綴其間 ,還有山嵐淡淡 、炊煙裊裊,使得山水畫卷更添幾分生氣 。

不過,本公子卻要走了!

由此往南 ,只須繞過祁家村,便可出了風華谷。再去十余里,據說有條大河。繼續往前 ,橫穿南陵腹地 ,越過大澤、荒漠,直奔靈霞山 。試想一二,紫煙突然見到本公子拿著信物尋去又會怎樣?如此萬里迢迢 ,癡情如我,感天動地,她定然驚喜萬分啊……

無咎轉而看向前方 ,一時之間,躊躇滿志。循著小徑,片刻之后便已臨近祁家村。雖然連日多雨 ,卻遍地野草,沒了泥濘,走起路來很是輕快 。而才要繞過村口的池塘 ,他不禁閃了個趔趄。

池塘邊的樹叢中冒出兩個孩童,一男一女,正是不用上學的山伢子與妞兒。

山伢子手里拿著一串螞蚱正玩得起勁 ,見有人來 ,不由得擦了把鼻涕,意外道:“先生…… ”

妞兒則是背著兩手,怯生生道:“見過先生…… ”

兩個孩子之外 ,遠近再無別人 。

無咎走過去,伸手便在山伢子的頭上敲了個脆響:“臭小子,你整日就想著趕走先生 ,總算如愿了吧……”他又順手刮了下妞兒的鼻子,還送去一個鬼臉。

山伢子“哎呦”一聲,捂著腦袋往后躲閃。妞兒以手掩面 ,搖晃著雙髻“嘻嘻 ”笑著 。

無咎不想遇見村里人,徑自從兩個孩子的身旁擦肩而過。

“先生,俺只顧著玩耍呢 ,沒想趕您走……”

無咎循聲回頭,腳下一頓。

山伢子已淘氣全無,還在頗為笨拙地辯解著 。小家伙有眼色 ,見先生背著包裹便猜出了八*九分 。卻不料先生真的要離開風華谷了。他情不自禁挽留道:“先生 ,俺以后乖著呢,您別走了……”

其實當個教書的先生也不錯,至少圖個安逸。而即便不想走 ,奈何身不由己 。好在前方有靈山,前方有仙子!

無咎沖著兩個孩子嘿嘿一笑,不再多說 ,擺了擺手,繼續往前。

離開了風華谷,一路往南。

天上又下起了雨 。

無咎撐開紙傘 ,在風雨中獨自前行。

……

三日后的下午時分,連綿不斷的雨終于停歇了,幾縷陽光從云隙中泄下 ,遠處的半空中有彩虹高掛,煞是美麗。

有個年輕的男子從路邊的樹林里冒了出來,身著青袍 ,書生打扮 ,背著包裹,拎著雨傘,卻一邊抬頭張望 ,一邊吃著手中的桃子 。

這不是旁人,正是離開風華谷的無咎。他在外漂泊的兩年多,拋開兇險遭遇不提 ,至少學會了捕魚抓蝦、抓鳥逮兔等諸多生存手段,順道摸幾個桃子吃,對于無先生來說再也尋常不過。

前方有大河攔路 ,隱約好像有個渡口 。

無咎扔了桃核,擦了把嘴,穿過青草小徑 ,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走去。須臾,來到岸邊。他抬腿甩著拖沓的泥水,見有人早到一步 ,便含笑打著招呼 。

岸邊歪斜地立著一排大樹 ,樹下的條石上坐著一位老漢 、一位三十多歲的男子,以及兩個孩子 。

其中的老漢背著背簍,粗布短衫 ,并挽著褲腿、穿著草鞋,起來欠了欠身,咧開豁牙的嘴笑著回應。

男子個頭壯實 ,穿著玄色長衫,發髻纏著絲帶,腰間拴著布囊 ,是副出門在外的裝束,而圓臉有些黑,上面幾個麻子坑 ,一雙瞇縫眼倒是透著精神。

兩個孩子,竟是一對女娃娃,八、九歲的光景 ,皆面黃肌瘦 、衣衫破舊 ,彼此相偎而神色怯怯,一看就是窮人家的出身 。

無咎走到樹下,將包裹、雨傘放在石頭上 ,擦拭著額頭的汗水,慶幸道:“這淫雨霏霏,著實惱人 ,天總算放晴了,呵呵,尚不知可有船只渡河…… ”

老漢見眼前的年輕書生為人知禮、且說話隨和 ,頓有好感,笑著道:“東虹日出 、西虹雨,晨虹有雨 、晚虹晴。且等待片刻 ,渡船稍后便來!”

“如此說來,明后還是晴天了?”

無咎抬頭看了眼彩虹的方向,伸出大拇指贊道:“圣人云 ,三人行 ,必有我師!老伯,你的話應該很有道理! ”他眼光一瞥,拱了拱手:“這位長兄風采不凡 ,敢請教……”

“鄙人廖財,乃行商坐賈之人。”

男子自稱廖財,不慌不忙地做了個揖 ,皮笑肉不笑地又道:“尚不知兄弟尊姓大名,又去何方? ”

無咎點了點頭,灑脫笑道:“小生無咎 ,乃祁家村的教書先生,立志游學天下,萬里始于今日 。”他沖著對方身后示意了下 ,不解道:“這是……”

那兩個女孩子眼光躲閃,怯怯中帶著茫然,不像是結伴出門 ,倒像是被人帶到此處。

果不其然 ,廖財說道:“我鄉下親戚的孩子,帶去鎮子上討個生活。 ”他似乎不愿多說,敷衍道:“原來遇上了一位先生 ,失敬了! ”話雖如此,他人已轉身看向別處 。

大河有二、三十丈寬,雨后的河水透著渾濁。波濤對岸 ,似有小船緩緩搖來。

無咎沒作多想,徑自坐在石頭上歇息,并扯著領口圖個涼快 ,不忘好奇道:“兩位小妹妹,怎么稱呼呀……”

兩個孩子沒敢應聲,面面相覷 ,彼此的眼光游離了片刻,其中個頭稍高些的撩起臟兮兮的發梢,一雙黑眼忽閃著 ,怯怯道:“回先生的話 ,我叫杏兒、她叫棗兒……”

名字倒也簡單好記,連姓氏都省去了 。

無咎還想說笑幾句,卻聽到一聲悶哼 ,兩個孩子隨之顫抖而低頭不語。他抬頭去看,見廖財緩緩轉過身去。

這位廖財身為長輩,也太過嚴苛 ,瞧瞧那兩個孩子嚇得……

無咎心有惻隱,卻懂得莫管閑事的道理,搖頭笑了笑 ,坐在石頭上歇息 。好在連日陰雨,天氣不算悶熱,有陣陣風兒吹來 ,一時倒也涼快 。

正當五月,夏草茫茫,烏云徘徊 ,幾縷陽光乍泄 ,景色有序而萬物欣然。

盞茶的時辰,渡船來到岸邊。

小船兩丈長,有些破舊 ,當間隔著柵板,艙底的積水搖晃可見 。搖船的是個老實憨厚的鄉下漢子,四十多歲 ,膚色黝黑,赤膊赤腳。他將船停穩了,招呼岸上的客人上船。

無咎隨著眾人上船 ,坐在船尾的柵板上,緊緊摟著包裹,總覺得小船要散架了 。

廖財帶著兩個孩子坐在船中 ,眼光在無咎包裹中的劍鞘上稍稍留意,卻見包裹的主人滿臉的慌張,不由得暗暗嗤笑了一聲。

一炷香過后 ,小船順利抵達彼岸。

無咎付了船資 ,上了岸,又是一陣糊涂 。前方有兩條小道,卻一左一右而不明去向。

背簍子的老漢或許住在不遠處 ,循著河堤走遠了。廖財帶著兩個孩子就在前方,也不知道要去往何方 。且問問船家……

無咎轉過身來,卻見船家已調轉船頭離開岸邊。他只得從懷里掏出祁散人的那張繪有輿圖的獸皮 ,尚未辨清所在,只聽有人說道:“無先生,何故徘徊不前? ”

廖財走了沒多遠停了下來 ,并回頭詢問。兩個孩子亦步亦趨,猶然惶惶怯怯 。

無咎忙道:“由此一路往南,記得要途經鐵牛鎮 ,卻不知要走哪一邊……”

廖財伸手摸了摸稀疏的胡須,笑道:“我便住在鐵牛鎮!”

有人帶路,真是湊巧!

無咎收起輿圖 ,背緊了包裹趕了上去 。

廖財瞇縫著眼 ,轉而舉步往前,說道:“我以為先生游學在外,并不計較去處 ,卻不想竟然同路,早知如此,彼此便該親近 、親近…… ”他緩了一緩 ,好奇問道:“先生隨身帶著短劍,莫非還是尚武之人?”

無咎追到近前,隨聲道:“聽說南方有靈山 ,便有心去游覽一番。”他拍了拍肩頭的包裹,如實又道:“擺設而已,純屬壯膽! ”

“先生倒也實在 ,呵呵……”

廖財竟然笑出了聲,整個人也顯得溫和了許多,接著說道:“先生此去 ,算是跟對了人……”他回頭一瞥 ,很是神秘地笑了笑,隨即又忍不住揭開謎底:“我所在的如意酒家,常年住有南來北往者 ,其中不乏奇人怪客,先生若能結識一二,或可結伴同行 ,倒也不無裨益! ”

無咎連連點頭,趁機攀談起來。

從廖財的口中得知,鐵牛鎮就在三十里外 ,依山傍水,風景秀美,有鐵牛嶺聞名四方 ,還有橫穿南陵的易水從中經過,乃是遠近通衢之地 。而如意酒家,更是賓客盈門 ,等等……

一個時辰之后 ,四人停下歇息。

所在是個山崗,搭著一座簡陋的草亭子,并有石桌、石凳擺放其中 ,以便來往行人歇息。此時天近黃昏,云光晦暗 。而居高望去,幾里之外的情形倒也瞧得分明。只見山巒疊嶂 ,草木疏影,房舍、街道隱隱預約,炊煙霧靄朦朦朧朧。

據悉 ,那便是鐵牛鎮 。

廖財坐在亭中的石桌旁,舉手示意道:“接連趕路,著實累壞了 ,且天色已晚,歇息片刻再走不遲!”他解下腰間的布囊,變戲法般地從中掏出幾個油紙包來 ,待肉脯 、干果一一呈現 ,又摸出一個精巧的酒壺與兩個杯子,親熱相邀:“先生莫要見外,且吃些點心……”

無咎從早上出門 ,便沒吃東西,此時早已疲憊不堪、且又饑又餓,湊過去抓起肉脯大吃起來。

廖財才將攤開吃食 ,便有人上來風卷殘云。一包肉脯轉眼沒了,接著便是果子,一點都不客氣 ,像是經年的老友,而彼此還沒有這般熟絡吧?他稍稍愕然,隨即又微微含笑 ,給倒了杯酒,勸道:“先生,且飲一杯…… ”

又是一包果子下了肚 ,無咎終于直起腰身 ,卻瞪著雙眼,揮拳砸了砸胸口,待神色稍緩 ,擺手謝絕,轉身離開亭子,見不遠處有石坑積水 ,湊上去伸著脖子喝了幾口,這才打了個飽嗝,舒服笑道:“我這人沾酒便醉 ,多謝廖兄幫我省了頓晚飯…… ”

廖財兀自坐在亭中,還是有些難以置信:“先生出門在外,便是這般窘迫?”

無咎呵呵笑道:“有吃有喝 ,豈不挺好……”

廖財端起酒杯飲了一口,豆粒般的眼光閃了閃,道:“真是個苦命的可憐人 ,怕是從沒見識過錦衣玉食…… ”

無咎卻是知足常樂 ,帶著笑容走回亭子,見杏兒、棗兒偎在一起,并偷偷咽著口水而神色凄楚 ,他看在眼里,俯身關切道:“小妹妹,是不是餓了?廖兄 ,何不給她二人吃些東西……”

兩個女孩子不敢搭話,點點頭,又是搖頭 。

廖財卻是渾不在意 ,一個人自斟自飲著,哼道:“她二人已耗費了我不少的銀錢,餓上三兩頓也是活該!”

不是親戚家的孩子嗎 ,怎能這般對待?

無咎狐疑了片刻,臉上神色如舊,不再勸說 ,走到包裹前 ,掏出兩個桃子遞了過去,隨意道:“且充饑一二…… ”

杏兒與棗兒畏畏縮縮,神色遲疑。

廖財并不過問 ,而不屑之色更濃。與其看來,今日遇到的就是一個食不果腹的窮書生 。已然自身不保,卻還要四處游學 ,真是寒酸且可笑!

無咎卻是將桃子直接塞了過去,埋怨道:“莫非嫌棄……”

有口吃的就不錯了,又怎敢嫌棄 。杏兒用胳膊肘兒碰了碰身邊的棗兒 ,隨即雙雙抓起桃子吃了起來,并悄悄打量著無咎,眼光中暗含感激。

廖財也算是難得大度一回 ,趁機端著酒杯起身走來,示意道:“既然相見有緣,豈能不共飲一杯!”

無咎正看著兩個孩子吃東西 ,聞聲轉過身來 ,卻聽“啪 ”的一聲脆響,接著便是廖財在驚呼:“哎呀,我的玉杯……”

原來是在轉身的時候而一不小心碰碎了酒杯 ,適才根本沒有提防啊!

無咎看著地上的酒杯碎屑,意外道:“廖兄,我說了不善飲酒……”

廖財兀自惋惜道:“先生既不領情 ,又何必成心摔我玉杯?要知道此乃南陵美玉精制而成,為我此番外出購得,一只便價值百金…… ”

誰要成心摔你的玉杯 ,還價值百金?我說了不善飲酒,還如此這般,真應了那句話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無咎瞠目詫然:“廖兄,有話說清楚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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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風華起云煙 第七章 有辱斯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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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抵達鐵牛鎮,已是掌燈時分 。

小鎮依山傍水而建,有街道橫穿其中。兩旁山坡上的店鋪房舍次第錯落 ,漸漸亮起的燈火看起來倒也別有一番景致。

不過,當無咎站在如意酒家的小院中,依舊是有些郁悶 。

有時候 ,話說不清楚是要倒霉的。

莫名其妙碎了一只玉杯,便背上了巨額債務。足足百金呢,價值上千兩的銀子 ,就是將一個大活人給敲碎了零賣 ,也賠不起如此的價錢 。所幸廖財尚算大度,雖然不住抱怨玉杯的珍貴,卻并沒有強行索賠 ,而是邀請繼續同行。彼情彼景,著實叫人不好推辭。于是乎,隨行趕到此處 。

如意酒家 ,在小鎮的東頭,挨著街道建有三面兩層的小樓,圈起了一個數十丈的大院子。一側開有院門 ,掛著個油紙燈籠,上面寫著“如意”兩個黑字。站在院里,馬廄的尿騷*味 、伙房的油煙味 ,以及莫名的香粉味一起涌來,使人有些不堪招架而暈頭轉向 。隱約之中,還有絲竹之聲與放*蕩的笑聲響起 。

無咎看著陌生的所在 ,隱有猜測 ,禁不住說道:“廖兄,我還是另尋去處為好! ”

廖財帶人走進院子,與迎接的伙計在竊竊私語。少頃 ,他頭也不回走開,卻沖著院子角落的一排屋子抬手示意:“暫且安歇,稍后自有安排! ”

無咎還想理論 ,有兩個粗壯的伙計跑過來攔在他的身后,且神色不善,根本就是強行留客的架勢。

杏兒與棗兒則是左右張望 ,一對神色茫然 。

無咎想走也來不及了,皺起了眉頭,遲疑了片刻 ,伸手將兩個女孩子護在身旁,又緊了緊背上的包裹,帶頭奔著小屋走去 ,并與為首的伙計套著近乎:“想不到廖兄竟是如意坊的掌柜 ,著實盛情難卻啊!兄臺如何稱呼……”

伙計自稱王貴,冷著臉說道:“哼,那并非掌柜 ,而是如意坊的廖管家!”

如意酒家,成了如意坊。廖財,也成為了廖管家。而接下來又將如何 ,只怕一切難以如意!

無咎卻是不以為然,趁機與三個伙計談笑風生 。

對方除了為首的王貴之外,余下的兩位也都是二十來歲 ,分別叫作順子與錢旺,聽著都挺吉利的,只是一個個粗夯且又乖戾的德行 ,看著不像好人。

“嘎吱 ”

小屋應聲門開,悶熱與潮濕迎面撲來。

無咎咧著嘴苦笑了下,帶著兩個孩子走進屋去 。油燈才將點燃 ,屋門又“咣當”一聲關閉。

借助昏暗的燈光看去 ,狹小的屋子里堆滿了木箱、酒壇、油罐等雜物。

這哪里是歇息的地方,分明就是庫房所在 。

無咎看著緊閉的房門,愣怔片刻 ,隨即尋個木箱坐著,并放下包裹,見杏兒與棗兒相偎著不知所措 ,安慰道:“廖管家與你二人既為親戚,總不會生出歹意……”

兩個女孩子的臉上帶著汗跡與污漬,依舊是惶惶不安。其中的杏兒怯怯道:“先生 ,我二人是被買來的,與廖管家并非親戚…… ”

好吧,碰上人販子了。

不過 ,如意坊將本公子也關在此處要干什么?

無咎全無身陷莫測的緊張,而是沖著兩個可憐的孩子露出笑容,說道:“你二人家里的長輩很不應該啊!即使日子窘迫 ,總不能賣兒賣女……”

杏兒與棗兒低下頭去 ,更加顯得凄慘無助 。

無咎無心多說,暗嘆了聲,轉而四下尋覓起來 ,又伸著鼻子嗅了嗅,起身打開一個木箱,里面竟然裝著柿餅子 ,一個個蓋著白霜,透著香甜的味道 。再次打開相鄰的箱子,里面裝著油炸的果子。他嘿嘿一樂 ,伸手抓起柿餅子與果子便往嘴里塞,不忘招呼道:“杏兒 、棗兒,別客氣 ,盡管吃……”

姐妹倆眨著雙眼,呆在原地,動也不敢動。

無咎卻像是到了自個家般的肆無忌憚 ,一邊吃著 ,一邊亂翻箱子,并自言自語道:“竟敢囚禁本公子,哼哼…… ”

便于此時 ,門扇大開 。

廖財帶著兩個伙計才將走進屋子,頓時愣住。原本擺放整齊的箱子,已被打開了四、五個 ,里面的吃食被扔得到處都是,還有人踩在箱子上往高處爬。看其情形,不將庫房翻個底朝天是不肯罷休 。

無咎聞得動靜 ,慢慢從箱子上下來,嘴里不閑著,含混道:“在此處歇息甚是要得……吃喝不愁 ,唯獨少了茶水……”

廖財臉色陰沉,強抑怒氣:“無先生如此放肆,豈不有辱斯文?”

無咎伸手擦拭著嘴角 ,話語聲清爽起來:“我身為先生的時候 ,素來斯文有禮…… ”他撣了撣身上的果子碎屑,轉而問道:“卻不知廖兄為何要將我關在此處?”

廖財懶得廢話,伸手拿出一張紙與一支筆來 ,無情說道:“你毀我玉杯,卻無力賠償,還請簽下文書 ,從此賣身為奴!”他話到此處,不禁冷笑道:“念你是個讀書人,我便賞你一個記賬的差事! ”

此番異變突起 ,卻也并非無因。廖財外出回來的途中,意外遇上了無咎,只當對方是個軟弱可欺、且又落魄不堪的書生 ,不由得起了歹心,于是設計賺取,竟然不費吹灰之力便大功告成。要知道如意坊的記賬先生回家養病去了 ,此時正缺少一個懂得認字記賬的人 。

廖財得意又道:“你所欠百金不容抵賴 ,否則我便打斷你的雙腿! ”他話音才落,身后的王貴與錢旺便上前一步并挽起了袖子。

無咎伸頭看了看廖財手中擬好的文書,又看了看他身旁兩個兇神惡煞般的伙計 ,忙抬手道:“慢著……廖兄既然要請賬房先生,明說就是,又何必多此一舉……”

廖財的黑臉皮抖動了下 ,笑容愈發陰冷:“呵呵!如意坊乃是青樓,從不請外人來當賬房先生。唯有家奴,方便隨意驅使!”

昏暗的油燈下 ,幾張近在咫尺的面孔神色各異 。杏兒與棗兒擠在角落里不敢吭聲,廖財與兩個伙計則是愈發盛氣凌人。

無咎只覺得庫房內悶熱難耐,禁不住抹了把額頭的汗水。

果然不出所料 ,如意坊是家青樓 。而所謂的賬房先生,無非一個龜奴罷了 。如此說來,杏兒與棗兒那兩個孩子更是落入了火坑!

好一個廖財 、廖管家 ,原來早有預謀 ,本公子與你無冤無仇,竟敢如此設計陷害……

無咎眼光閃動,忽而釋然道:“既然廖兄有心賞碗飯吃 ,又何必這般捉弄。我正愁著無處安身,恰如此時也…… ”他抓過紙筆,揮手而就 ,隨即還給對方,不無慶幸道:“還望廖兄以后多多關照,若有美嬌*娘不妨引薦一二 ,近水樓臺先得月,呵呵……”

他笑得有些興奮,頗有幾分浪蕩的風采。

廖財本以為要動番手腳才能如愿 ,誰料眼前的這個書生不僅膽小如鼠,還是個游手好閑的風流鬼,他揚起賣身文書看了看 ,嗤笑了聲 ,道:“如此也罷,帶著包裹隨我來……”

無咎見廖財三人已退了出去,伸手抓起包裹便要跟隨 ,卻見杏兒 、棗兒依偎在一起,并帶著惶惶無助的神情看來,他腳下稍稍停頓 ,抬起一根手指豎在嘴邊并輕松笑了笑,這才大搖大擺往外走去 。而他才將來到院里,伙計王貴已順手關閉了庫房、鎖上了門閂。

廖財已在頭前帶路 ,轉眼之間到了不遠處樓房一層的屋檐下,沖著一間門扇虛掩的屋子示意道:“無先生,你與王貴同住 ,過了今晚,再去拜見掌柜…… ”他話音才落,帶著伙計錢旺揚長而去。

王貴則是直接走了過去 ,抬腳踢開房門 ,不耐煩道:“請吧……”

無咎回頭看了看廖財的背影,又沖著來時的庫房瞥了眼,轉而笑道:“與王兄同住一屋 ,榮幸之至也!”

王貴也不理人,一臉的驕橫 。

無咎只得慢慢走進屋子,又是一陣怪味嗆鼻撲來。他被熏得踉蹌了下 ,王貴已擦肩而過,徑自摔在一張木榻上,并翹起雙腳、枕著胳膊 ,兀自冷眼漠視。

屋子里擺放著兩張木榻,看起來倒也寬敞,而借著桌上明亮的燭光看去 ,卻擺設凌亂,臟衣 、破鞋、被褥扔得到處都是,并散發著莫名的酸臭 。

這哪里是人住的地方 ,分明一個豬窩啊!

無咎將屋內的情景看在眼里 ,暗暗呲牙咧嘴。無奈下,他走到空著的床榻前放下包裹,扭頭問道:“王兄 ,能否指點一個洗漱的所在? ”他趕了一日的路,渾身汗臭難耐,即便是身處莫測 ,好歹也要討個清爽。

王貴翻著雙眼,懶懶答道:“讀書人就是窮講究,我只曉得拉屎拉尿的地方……”

哼哼 ,且入鄉隨俗!

無咎點頭苦笑,俯身將床榻清理一二,卻察覺一雙眼神不離自己的左右 ,擺明了一個看守的架勢 。他渾若不覺,躺下來歇息,迷迷糊糊之中 ,有人走到門前出聲喚道:“無先生 ,掌柜的要見你……”

不是說明日拜見掌柜,緣何又變卦了?

無咎看著站在門前的廖財,暗暗疑惑 ,也不多問,慢慢走出屋子,卻又不放心道:“我的包裹…… ”

王貴跟著走了出來 ,倒是寸步不離:“就你那幾件家當,扔在街上都沒人撿……”

無咎只得聳聳肩頭,沖著廖財尷尬一笑。對方的鼻子里哼了聲 ,背著雙手轉身離去。他忙緊隨其后,趁機兩眼亂瞅 。

走廊前去十余丈,有個轉彎的樓梯 。循著木梯“咚咚”上樓 ,再又走過一間間亮著燈光的房門,頓時有莫名其妙的各種聲響傳入耳中,直叫人心頭怦怦直跳。待動靜漸漸消停 ,走廊到了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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