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序 孽火

清早,整個徽鎮還籠在一片晨霧里。

幾個穿戴整齊的大腳婆子抬著紅色的喜毯 ,在小長生客棧門口鋪放大喜之日要用的器具來,竿挑起了紅燈籠 、貼好香燭上的喜字、粉彩酒壺一字擺開 。

被請來幫忙的喜婆六嬸叉著手,念叨著:“手腳麻利點 ,要是漏了哪樣,丟了新娘子的臉,頭一個不饒你們。”話音才落 ,臨近街道的客棧二樓,好陣猛烈的咳嗽,聽到了聲響后 ,六嫂顯出了幾分惶恐 ,急急走進里客棧里間,替新娘梳妝打扮去了。

幫手的婆子們趁機拄著掃把,偷懶嘰喳著:“呸 ,還有那么狠心的女兒,當娘的還在病床上躺著,就急巴著要嫁人 。 ”

“你知道啥 ,小長生客棧的夜氏和女兒歷來不睦,要出嫁的新嫁娘就是她的女兒岳文姝。”說話的是在附近住著的王婆,最喜歡念叨他人家的是非。

“岳家兄妹都不是好貨色 ,岳文姝十二歲時將兄長趕出了家門 。做兄長的走后沒多久,在縣城和人酗酒斗毆死在了外頭。從那以后,夜氏的身子就和客棧的經營一樣一年不如一年。幾個月前 ,客棧虧了筆錢,岳家那個潑辣貨為了還債,遇到了個外縣來的世家公子哥 ,早早就爬了哥兒的床 ,和人定了終身 。”

“這有啥怪的?都說龍生龍胎,鼠生鼠患 。鎮上的人都知道這家人的來歷,夜氏年輕時是在隋云縣做人小妾 ,不知恥的背著夫家偷漢子,虧著本家主母大度,只被遣送到了鎮上。一年里 ,還送些錢糧過來養著那對野種。 ”幾個婆子說得唾沫橫飛,儼然忘了手下的活計 。

王婆手上的掃把倏地被抽走,客棧里奔出了個穿著新嫁娘衣服的少女 ,濃眉大眼,挽了個單股發髻,手起掃把落下 ,氣力大的驚人,掃把照臉劈下,血印子爬上了王婆的臉。

幾個大腳婆子也都不是吃素的 ,嘴皮子張張合合 ,把啥酸話辣話都罵了個干凈,一個上前想奪岳文姝的掃把,一個去拉扯她剛挽好的新娘發髻 ,更有人拉扯著她的喜服袖子。

再見潑辣貨岳文姝把那齊腰高的掃把,舞得異樣靈巧,左一下 ,右一下,砸的人鼻梁冒血,星滿額頭 ,那些大腳婆子哪敢硬拼,一窩蜂就散開了 。

“一堆長舌婦,也不怕下了地獄被鬼差勾去舌頭 ,”岳文姝喘著氣,將掃把放了下來。

躲在了門里頭的六嬸碎步跑了出來,急著說:“文姝啊 ,人都跑了 ,誰來擺東西喲?”

“罷了,橫豎也沒什么人來見禮。 ”岳文姝凄凄一笑,看向了二樓 。大喜之日 ,門庭稀冷,她的親父,連個道賀的家丁都沒派來。

岳文姝見外頭的擺設只是亂了些 ,稍稍收拾下就成了,倒是她的一身行頭,再不收拾 ,只怕要失理于人前了。

六嬸沒法子,只得差著伙計在門口擺上了香案,香爐以及供奉用的肉食酒水 ,再陪著岳文姝整治體面去了 。

喜樂從遠處傳來,小長生客棧的門前,迎賓毯鋪開 ,整串鞭炮炸響 ,紅紙灑了一地,火盆香案全都備好了。

六嬸顛著腳跑了出來,看到了周邊整齊的擺設 ,四人抬的花轎和騎在了高頭大馬上的新郎已經近了,她只得又跑回了客棧。

熱鬧了一陣,拜過了天地后 ,小長生客棧里擺起了宴請客人的流水宴 。

岳文姝坐在了喜房里,等著新郎陳瑯進門 。陳瑯是她三個月前在客棧中認識的,十九歲 ,是縣城望族陳家大房的第三子,為人文采風流,生得也是貌若潘安 ,這樣的人,竟會看中了她,還要娶她為正妻。

陳家本家在外縣 ,陳瑯說先在徽鎮娶了岳文姝 ,過陣子再帶她回家拜見父母,今日他迎親來時,帶了十幾名陳家的家丁

嫁給了陳瑯 ,她就能離開徽鎮,揚眉吐氣,再也不用聽人的風言風語 ,受著娘親的冷落了。

過了許久,也不見陳瑯推門進來 。

一天下來,沒有長輩操辦婚事 ,岳文姝獨自應酬,也是餓了,撩起了喜帕 ,喚了聲:“六嬸?”

無人回應,掀去了喜帕,走到了門側 ,一片靜悄悄 ,并沒有聽到觥籌交錯的推杯置盞的動靜,不祥感在心頭兜轉。

岳文姝遲疑著,邁出了門檻 ,才剛走出房門,就瞧見了六嬸撲倒在院落的石徑上,一碗桂花湯圓灑了滿地 ,鼻端下已經沒了氣。

岳文姝只覺得天旋地轉,用手捂住了嘴里的嗚咽聲,廚房的方向有說話聲:“管家 ,不是說用上十顆低階靈石,就能解開聚靈法陣?”

“三少爺,您別急 ,整間客棧就剩我們幾人,不如您先去行了洞房里,財色兼收 ,豈不快哉? ”陌生的男聲里帶著幾分戲謔 。

“你明知我早已和人訂了親結為了道侶 ,還在那里胡亂說事。切記回去之后,岳文姝的事絕不能泄露出去, ”早幾日還在了花前月下 ,摩挲耳語的男子的身影,寸寸龜裂開。

“老奴該打,說的話污了三爺的耳 。三少爺莫要心急 ,您福根深厚,既得拜名師,又發現了這間小客棧藏有上古八卦聚靈法陣 ,筑基列為修士只是時日問題。法陣的靈力已經蓄足,只需要再用那對母女中的一人之血,作為血引就能啟動法陣 ,”門被打開了,幾名面目兇煞的陳家家丁沖了出來,其中一人撞倒了岳文姝后 ,快步往里間沖去 ,將病臥在床的夜氏拖了出來。

“小娘子,你在外面聽得也夠久了,該是知道我們的來意了?怪只能怪你們母女倆為陰時陰日出生 ,生來就是供修士享用的爐鼎 。”小長生客棧的廚房里,早就換下了喜袍的陳瑯,站在了廚房的灶臺邊。

說話的是名四旬開外尖嘴鼠目的中年男子 ,眼帶陰毒。

灶臺被清理干凈了,灶基上是個空心的八卦圖文,上面寫著“金木水火土 ”五個字 。邊角上 ,擺放著幾塊黑色的石頭,石身上隱約泛著紅色的暗光 。

“文姝,徽城偏僻又多盜賊 ,住著也不安生。我想在縣城買了處院宅,接你和岳母過去住,需用你倆的八字來合宅院的風水 ,”岳文姝陡然睜大了眼 ,半月前,陳瑯惺惺作態的問去了她和母親的生辰八字。

“陳瑯,你既是修真之人 ,該聽說過隋云岳家,姝兒是岳家之后,你們要是動她分毫 ,岳家的人是不會放過你們的 。”夜氏久病多時,年輕時清秀的鵝蛋臉上,臉頰深陷 ,她的靈根早在十幾年就被岳家那個毒婦傷毀,靈力枯竭。

陳家的這些家丁都是后天巔峰的小高手,被他們制住了雙手后 ,夜氏根本無力反抗。

“好個狡猾的婦人 。陳家和岳家交情甚好,岳大夫人已經將事情都告訴我了,否則我真要被你糊弄過去了。看在你也活不了多久的份上 ,我姑且稱你一聲--二夫人。一個被岳青城拋棄了十幾年的活人爐鼎 。 ”陳瑯那張斯文俊美的臉上 ,滿是不屑。

岳文姝不知爐鼎是什么意思,但夜氏在聽到陳瑯口中的話后,面上涌起了抹不尋常的怒色潮紅 ,兩眼圓瞪,心里已經是恨極。

“娘,他在說什么?什么修真 ,什么爐鼎,爹爹,還有大娘…”文姝癡立在旁 。

“不要喊她大娘 ,她不配。岳青城你個畜生,你當年欺騙了我,現在連我的兒女也不放過。”夜氏心神崩潰 ,她硬聲咬斷了舌頭,口中的唾沫猶如一枚利箭,射向了陳瑯 。

“一介筑基難成的散修 ,還敢逞能 , ”陳瑯周身立刻形成了個橢圓形的光環,那光環看似微弱,卻有奇效 ,那枚血肉模糊的利箭,只是讓光環稍變了形 。

“金甲術!姝兒,為娘對不起你 ,下一世,你要投胎生個好人家。”夜氏見了光環,口中含糊不清 ,頹然地坐在地上,想不到陳瑯年紀輕輕,已經是練氣小成。

那幾名家丁手起刀落 ,鮮血濺落了一地,緩緩滲入了法陣 。

眼見娘親身死,岳文姝如遭雷擊 ,整個人恍如癡傻了般 ,她的心痛到了極點,眼里火辣干澀著,榨不出一滴淚來。

陳瑯和管家面露婪色 ,圍在灶臺旁,法陣上發出了陣亮光,光亮閃過后又黯了下去。

“管家 ,不是說,靈石加上陰日陰時的女子血,就能啟動法陣 ,匯聚靈氣的嗎?”陳瑯無視岳文姝的哭喊聲,盯著法陣 。

“三少,莫要驚慌 ,夜氏一身的靈元都已經被岳青城吸盡,用她的血還不夠,得用陰時陰日的處子精血。 ”管家取出了一本《法陣大全》 ,翻看后解釋道。

陳瑯聽完 ,大為慶幸,好在他沒碰過岳文姝,他轉過了身去 ,走到了岳文姝的面前,抬起了她的下顎,柔聲說道:“文姝 ,你我拜了天地,即為夫妻 。你也希望為夫我早日得道成仙。你放心,他日為夫成仙之時 ,一定替你建廟筑宇,替你結百世香火,讓你下輩子投戶好人家。”

“拿開你的臟手 ,”岳文姝的臉上木然,兩眼直視法陣,森冷到了極點的語氣讓陳瑯遍體生寒 。

他松開了手 ,朝著家丁使了個眼色 ,家丁們都抽出了腰刀,只待岳文姝有任何異動,就要出手斬殺。

岳文姝如行尸般走到了灶臺 ,跪倒在地,脫去身上喜服,露出了雪緞裁的里衣 ,將喜服蓋在了娘親的尸身上,朝著夜氏的尸首拜了三拜,手探向了案頭的菜刀 ,架在了白皙的脖頸上,“陳瑯,我問你 ,你可曾愛過我? ”

“修真成仙之人,心有濟世之大愛,斷無俗世之小愛 , ”陳瑯兩眼直勾勾地看著法陣。

“成仙?世上真有神仙?成仙又有什么好處?”岳文姝搖頭不止 ,鋒利的刀口已經割開了道血痕,血落到了法陣上 。

“仙者,一跺讓天地為之色變 ,一息可氣吞河山,一手可遮天蔽日,一瞬讓白骨生肉 。”陳瑯陷入了旖旎癡妄中 ,法陣再次閃現了詭異的紅光。

“成仙如此之好,不外你棄我如鄙履,視人命如草菅 , ”岳文姝搖頭苦笑,“若是有來世,我亦要學你 ,斷絕俗念,問道成仙。”

“你一介凡人,即無靈根 ,又無奇遇 ,命就如草芥蜉蝣,豈能成仙 。看在你我昔日情誼的份上,留你一具全尸 ,”陳瑯嗤之以鼻,他已經是練氣小成之修士,能看出他人是否具有靈根 ,岳文姝除了是陰時陰日出生,身無半點靈根,連做人爐鼎的資格都差人一等。

陳瑯手中一揚 ,一道金石之氣劈向了岳文姝,痛意襲來,血腥味彌漫上了喉嚨 ,少女的眼里,死盯著那個古老的法陣。

只因她是凡人,就該這般被人作踐 ,就該這般屈辱而死?她不甘 ,不甘啊 。

瑰紅色的血從少女的臉上滴落,她的嘴邊是一抹詭異的笑容。法陣上發出了“吱嘎 ”的猶如老石磨被人推動般的聲響。

“金木水火土”五個字中,“水火”兩字亮了起來 ,地面結出了厚厚的冰層,陳瑯和他的家丁雙腳被封凍在內無法移動 。

無數朵的火舌紅蓮,從冰層里迸出 ,那火舌溫度奇高,家丁們才一接觸,就被烤成了焦炭。一時之間 ,小長生客棧火光沖天,檣櫓灰飛煙滅,慘叫聲哭嚎聲陣陣不絕。

“寒獄孽火 ” ,陳瑯驚呼出聲,那個本該帶來無數靈氣的法陣里,迸出的不是有助修煉的靈氣 ,而是吞人修為噬人魂魄的地獄孽火 ,冤鬼陰魂齊齊而出 。

“三少爺,快逃。此女命格詭怪,陰時陰日出生卻又身藏異火 ,”管家伸手想要去拉陳瑯,奈何腳下的冰寒阻絕了靈氣運行,熔金銷骨的火苗撲面而來 ,瞬息之間,就是連筑基期的高級修士也難以抵擋。

“世人都說神仙好,我道神仙最無情 ,”火光之中,岳文姝大笑著,衣發鬢角在孽火之中 ,寸寸化為灰燼,神識漸漸模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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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重生

口干舌燥 ,眼皮很沉,眼前模糊著顯出了個人影來,牙關被撬開了 ,送進了口藥 。

藥汁苦澀,難以下咽,岳文姝忍不住“哇啦 ”一聲吐了出來。

“姝兒 ,藥很苦嗎?輕點聲,要是讓娘知道你不肯吃藥,又要挨打了 ,”少年的手拍著她的肩膀,問話的人,下手也沒個分寸 ,拍得岳文姝咳的更厲害了。

“輕點,岳文翰,骨架子都要被你拍散了 ,”岳文姝伸手一撥 ,在叫出了那個禁忌了四年多的名字時,啞了聲,她剛才喊的是誰?

岳文翰?她的大哥不早該在四年前就死了?世上喚她姝兒的人 ,不該都已經死了嘛?

“嘿嘿,你又不是不知道,大哥生來就飯量大氣力大 , ”視線逐漸清晰起來,少年的輪廓出現在眼前,同樣的濃眉大眼 ,微黑膚色,比起岳文姝的臉來,他的面貌要棱角分明些 。

十二歲的岳文翰擔憂地瞅著自家妹子 ,文姝早幾天害了風寒,連著幾天都是昏昏沉沉,喝了藥就睡過去了 ,今晚他照例來喂藥 ,不知是不是藥煮得過濃了,才喂下去,姝兒就嘔了出來。

岳文姝跌撞著要爬下床去 ,兩條腿軟綿綿的沒有絲毫力氣,才站起來,人就又倒下去了。

地上清晰地映出了兩人的身影 ,他不是鬼 。

“姝兒,你別亂動。娘說了你害了極厲害的風寒,每天要喝藥靜養。我知道你想和六妮子一起去看花燈 。可你的身子不好 ,大哥答應你,等你好了后,我一定陪你去鎮上寺廟看黎火節的點燈大典。 ”岳文翰討好地看著妹子 ,夜氏打小就重男輕女,他知道妹子為此很不喜歡自己這個大哥,從她懂事以來 ,就從來沒叫過他一聲大哥。

黎火節點火大典?六妮子?說得可是六嬸的二女兒六妮子?她不是早在兩年前就嫁到外鎮去了嘛?

岳文姝怔怔看著眼前的少年 ,他是大哥,十二歲時的大哥,還沒離家去隋云縣本家前的大哥 。

“拿面鏡子給我 ,”鏡子拿過來了,她盯著鏡子里的那張臉,比十六歲出嫁時 ,稚嫩圓潤些。真真切切的,屬于岳文姝的臉。

十二歲時的岳文姝 。

黎火節,六妮子 ,十二歲的岳文翰 。四年前,她回到了四年前,徽鎮四年一度的黎火節前的一晚。

黎火節后的第四天 ,縣城的岳青城派了家丁過來,在和夜氏密談之后,帶走了岳文翰。

文姝氣憤夜氏偏心 ,讓人只帶了兄長去縣城過好日子 。

自此 ,兩母女更生了罅隙。再之后的一年,岳文翰醉酒和人斗狠死在了外頭,夜氏臥病不起 ,母女倆關系進一步惡化。

記憶曳然中斷,那張在燭火下,看著無比真實的少年的臉 ,讓岳文姝喉頭發澀,像是有千百只蟲蟻在爬,她顫抖著抬起了手 ,觸碰著少年的額角 。

手指間是一片溫熱,眼中淚霧彌漫。

她和岳文翰是雙胞兄妹,直到十二歲時 ,兩人的外形有五六分相似,脾氣卻是南轅北轍。

文姝出生晚了半個時辰,反倒更急躁 ,是個得理不饒人的性子 ,文翰年少老成,性子也敦厚和善,最見不得人欺負胞妹親娘 。

她以為她是嫉恨大哥的。這一刻 ,文姝只想說,大哥,姝兒好想你。

“姝兒 ,別光腳站在地上,你把藥喝了,好好睡一覺 ,沒準你喝了藥后,睡一覺,明個身體舒坦了 ,我們就能一起去看黎火節的點燈大典了 。”岳文翰見妹子難得沒開口轟他出門,心里一陣歡喜,可再看看妹子魂不守舍 ,兩眼被湯藥的熱氣熏得紅紅的 ,心里愁了,可別是發燒燒糊涂了。

岳文姝看向了那碗黑乎乎的藥,心底一動 ,遺忘在腦海中的某一處被觸動了。

四年前的黎火節前夕,她莫名其妙害了場病,病后每天都喝這種夜氏特意抓來的藥 ,每每喝了藥后,她就覺得頭腦昏沉,一沾了床就不肯下來 。

也是為此 ,在岳家派了家丁要來接文翰兄妹倆時,夜氏以女兒身體不適為由,獨獨讓岳文翰見了岳家的人 ,隨后,岳文翰就被帶走了 。

岳文翰去了縣城后,剛開始還有幾封家書 ,過了半年后 ,就聽說他在縣城學了身紈绔子弟的脾氣,和徽鎮的人斷了聯系。

現在想來,歷來疼愛胞妹孝敬娘親的大哥 ,怎么會在短短半年間性情大變。

還有娘親臨死前說的那些話又是怎么回事?

剛才險些入口的藥物,聞著氣味,就讓人頭腦發昏 。難不成 ,夜氏抓來的藥有問題?

十二歲那年,岳文姝在病得糊涂時,并沒有懷疑喝得藥有什么問題。可死過了一次 ,又活了過來的岳文姝,在目睹了娘親的慘死和兄長的早夭后,已然明白了太多。

老天爺既然慷慨地再給了她活一次的機會 ,她絕不會再重蹈覆轍 。

“大哥,我怕苦,你給我去廚房那些糖兌味 , ”岳文姝皺起了小臉 ,裝出了副可憐巴巴的樣子。

聽了妹子這么一聲大哥,岳文翰那個激動啊,他蹦了起來 ,嘴里念叨著,“大哥這就給你拿,你等著。”

趁著岳文翰折身出門 ,文姝將藥往墻角一潑,等著岳文翰再進門時,她擰巴著臉 ,裝著把藥喝完了,再吃了滿嘴的糖 。

藥喝完了之后,岳文姝又如往日一般 ,睡眼惺忪了起來,岳文翰也就掩了門,出去了。

過了片刻 ,門又打開了 ,一陣壓低了的咳嗽聲后,夜氏走了進來。

關于夜氏年輕時的荒唐事,上一世 ,文姝就沒少聽人說起過,心里少不得要鄙夷親娘的為人,在遇到陳瑯后 ,更是不聽夜氏的勸阻,最后落了個孽火焚身的凄涼下場 。

夜氏進了門后,在確定女兒已經吃過了藥入睡之后 ,她又掖了掖耷拉下來的被角,喃喃說道:“姝兒,不要怪為娘的狠心 ,這都是我們夜氏女子的命。”她手中一拂,離她幾尺之遙的油燈噗然滅掉,轉身走了出去。

文姝的房內安靜了下來 ,約莫是半個時辰后 ,小長生客棧的幫傭伙計都洗刷干凈了,廚房也安靜了下來 。

小長生客棧不大,岳家三口人加上一個本家派來的劉廚娘和兩個伙計 ,總共才六人,樓上是客房,樓下是吃飯的地方 。

岳家兄妹和岳氏住在了二樓 ,余下的人住在了樓下。

二樓的一扇房門被推開了,為了不驚動娘親和兄長,岳文姝赤著腳 ,摸出了房間。

樓道處,點著盞昏暗的廊燈,把她的身影照得一晃一晃的 。

夜氏和岳文翰都已經睡下了 ,小長生客棧的生意只夠營生,平日的油燈和燈芯都不能胡亂使用,過了酉時(晚上七點后) ,客棧房內的油燈都得按時熄滅 ,客人也不能例外。

酷暑后的八月末,空氣悶熱,地面的青石卻意外的冰冷 ,涼意順著文姝的腳丫往上鉆,時時提醒著她,此時發生的一切都是真的。

娘沒有慘死 ,大哥也還未離開家門,岳文姝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么事,她為什么在被烈火焚身后 ,又再度活了過來 。

無論是真是假,既然她活了過來,她就要珍惜眼前的一切。

如果一切真的都回到了十二歲那年 ,那個掩藏在灶臺下的法陣,應該也還存在著,它或許能告訴她一些答案。

廚房里的擺設和四年后沒有多大差別 ,洗刷過的鍋碗 ,整筐的果蔬,就連那把要了她性命的菜刀,也還放在了菜案上 。

文姝在還帶著余熱的灶臺旁 ,引了火,點亮了油燈。那個吸收了她和娘親血的八卦法陣,應該就埋在了爐灶的柴火灰下。

找了燒火鉗扒干凈了爐灰 ,再用掃把和簸箕,把堆在爐灶旁的灰燼掃干凈了,石灰糊好的爐灶露出了灶基來 。

文姝在小長生客棧住了十幾年 ,也沒少在廚房里幫忙,從來就沒有發現任何異樣,看著娘親臨死前的反應 ,娘親也不知道這個法陣的存在。

爐火灰掃干凈之后,露出了個圖像來,是個空心的八卦。文姝將油燈舉高了些 ,以便更清楚地看到八卦 。

被陳瑯害死時 ,她還來不及看清八卦上的具體字跡,今晚一看,這個八卦和她在道觀看到的普通八卦略有不同 ,上面刻著的是“金木水火土 ”幾個大字 。說來也怪,八卦共分八個扇面,上面卻只有五個字。

均等的八個扇位 ,看上去并非是用朱砂筆墨畫上去的,是被人刻上去的,入石三寸 ,每一筆每一劃用力都很均勻。

“那日陳瑯那伙人還說要用低階靈石,還有我們母女的血為引,還有那些火 ,那些冰是怎么回事?”靈石是什么,文姝并不清楚,她也沒有靈石 ,可是她有血引 ,手摸索到了那把菜刀,在手指上割開了道口子 。

黏答答的血落在了八卦上,油燈的火苗閃動著 ,八卦并沒有發生任何變化,也沒有“吱嘎”聲傳來。

“不行,看來還是少了那種叫做靈石的東西 ,我該去哪里找靈石呢? ”

文姝失望著,將油燈再往里挪了幾分,“咦 ,八卦上怎么多了個東西?”原本空心的八卦上,憑空生出了個陰陽兩儀圖,將原本殘缺不齊的空心八卦扇位補齊了。

文姝剛要挑燈去看個究竟 ,廚房外一陣腳步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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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法陣

文姝聽了聲響后 ,忙吹滅了油燈 ,原來只是店里的伙計夜半上茅廁。

文姝不敢久留,只得先回了房。那一夜,她睡得并不安穩 ,連連做起了噩夢來 。

夢中的自己,依舊是穿著鳳冠霞帔的新嫁娘,嫁衣血染 ,反復只說著那句話:“若是有來世,我亦要學你,斷絕俗念 ,問道成仙。”

世上真的有仙人?仙人該是什么樣子的?

雞叫三聲后,小長生客棧里又有了聲響,廚娘和伙計們已經忙活了起來。

這家小長生客棧的前身只是家路邊供人吃飯的小店鋪 。十幾年前 ,夜氏懷著文姝兄妹倆時,被岳家主母遣送到了徽鎮。

“小長生 ”客棧是岳家的一處產業,由于店址偏遠 ,族中一直無人肯來打理。岳青城就派了一個劉姓廚娘 ,幫忙夜氏打理 。

徽鎮是個中等規模大小的西北小鎮,小長生客棧在徽鎮亦只能算是個中等規模的客棧,生意算不上好 ,靠著個住宿便宜飯菜整潔和夜氏的精打細算,還能養活客棧里六口人的生活,一年下來能余下幾十兩銀子 。

岳家派來的那名廚娘 ,說是幫忙,實則卻是個太上皇,一年下來多余的銀兩 ,都會被克扣上繳。外頭傳說的岳家給錢養野種,事實上,岳家除了每年的年禮 ,從來沒給過夜氏多余的閑錢。

從文姝兄妹倆十歲前后,只要是身體周全,每天的卯時(早上5點左右)都得起床幫忙淘米切菜 ,生火掃地 。兄長文翰氣力大 ,就被指使著上街采辦米糧果蔬。文姝厭惡夜氏性情軟弱,對娘親也就更加嫌棄了。

這幾日由于文姝害病,那些瑣碎事就被文翰一人承擔 。

文姝醒來后 ,腦子里還是回想著昨晚的事情,橫豎她現在是喝了藥,只用裝病就成。

中途夜氏還端了碗瘦肉粥進來 ,叫了文姝幾聲,見她沒有答應,就帶上門 ,領著文翰出門采辦去。

文姝在床上躺著,也沒想出個來由來,肚子又餓得慌 ,就起身喝起了粥來 。

滿滿的一碗粥,粥上撒著肉糜和切碎了的小蔥,香氣撲鼻。

文姝沒記錯的話 ,四年前夜氏的身體還沒那么差 ,夜氏的手藝不俗,奈何那個劉姓廚娘仗著是本家派來的,硬要霸著廚房 ,使得客棧口碑很一般。

手上的粥是夜氏熬的,有好些年沒吃過娘親熬的粥了,文姝動口 ,將粥吃干凈,身上一陣陣發熱,說不出的舒坦 。

過了片刻 ,文翰進門了,見了妹子的臉色不錯,他也來了興致 ,“姝兒,你身體好了?還把娘熬的粥都吃完了?大哥剛在路上碰到六妮子,她說今晚要跟你一起去看火龍點燈。”

“好些了 ,你不要告訴別人我的身體好了。你也知道娘親愛嘮叨 ,一定又會說身體剛好,不能胡亂跑 。”文姝記得,十二歲的那場火龍點燈 ,據說是徽鎮有史以來最出名的一次,那一次,全鎮的燈火都在瞬間熄滅 ,一頭火龍橫空而出,點亮了整條街的燈火,鎮上的人都說 ,那是條神龍,點燈的是天上的神仙 。

有份去看那場表演的六妮子,回來后就繪聲繪色說給害病在床的文姝聽 ,文姝聽后,少不得又發了通脾氣。

沒有喝藥,身子就舒坦了 ,如此說來 ,問題過來出在了藥身上?娘親讓自己喝藥的目的又究竟是什么?

文翰聽了妹子的話后,猶豫不決了起來,他的性子 ,一說謊就會害個大紅臉,他又不能欺騙娘親。

“大哥,你不是答應過 ,只要姝兒身體好了,就帶我去看火龍點燈的嘛?原來大哥說得都是騙人的,做不得數 , ”文姝將被褥往地上一摔,撒起了火來 。

見了妹子動了真火氣,怕她氣著了 ,岳文翰立馬丟盔棄甲了,只差豎起兩個指頭對天發誓,絕不會和旁人泄露半個字。

這一日 ,過得還算安生。

徽鎮的黎火節一年一次 ,在周邊的鄉鎮村落里很有些名氣,慕名前來的游客和各地商販早早地都進了城 。

小長生客棧也跟著沾了光,夜氏忙著客棧里的事 ,也就沒有閑心去管埋頭干活的兒子和蒙頭在房里,悄無聲息的女兒。

到了傍晚時分,天邊浮起了幾片鑲著金邊的紅云 ,客棧里的客房也住滿了人,廚娘伙計們忙碌了一天,放下了門板。

吃過了飯后 ,客棧所在的小街弄堂里也熱鬧了起來,見兒子急巴巴地吃完了飯,收拾齊整了 。

見店中沒有其他人 ,夜氏偷偷摸出了十枚銅板,“看你的猴急樣,拿著錢去看火龍吧。 ”

文翰接過了錢后 ,夜氏又遞上了十枚銅錢:“這幾個銅板 ,你收著替文姝也買些好吃的。記得早些回來,免得你妹妹醒來后,不肯吃藥鬧騰的慌 。”見夜氏沒有再多問 ,岳文翰吁了口氣,趁著娘親進廚房清點今日的用度時,他溜上了樓。

才一進門 ,文翰就覺眼前一亮,妹子文姝已經梳了個雙丫髻,換了身干凈的藍底白碎花褂子 ,只等著出門了。

“娘親給了我們二十個銅板嘞,諾,都給你 ,”岳文翰把銅錢都給了文姝 。

“錢都給了我,你怎么辦? ”文姝摸著那二十枚汗津津的銅錢,指尖的暖意一直探到了心底 。

“我啥都不要 ,姝兒開心就好了。黎火節年年都有 ,小攤小販賣得玩意也差不多,早就膩味了。快跟著我下樓,我和六妮子說好了 ,晚飯后,在巷子口集合呢,”文翰喜滋滋地拉著妹子的手 ,偷溜出了客棧 。

廚房無人,夜氏獨自一人,拿著筆墨記錄著客棧今日的用度。

“鹽半斤、豬油兩斤 、鯽魚十條、排骨十根、白菜二十株 、蘿卜...每樣都短了些 ,這個劉廚娘,手腳又不干凈了。”夜氏在賬簿上記下了一筆 。

記錄完后,夜氏再小心地往外看去 ,確定了客棧里的人都走空了。她再在身后虛空畫下了一個隔絕法陣,此時要是有人闖進了廚房,夜氏必然會知曉。

夜氏畫完了法陣后 ,額上已經出了一層密汗 。

她本是個資質不錯的水靈根散修 ,因為體質特殊,被岳青城誘騙,嫁入了岳家 ,哪知岳家的主母是個嫉妒心極重的毒婦,趁著她懷有身孕之時,傷了她的靈根。

夜氏拿出了粒水藍色的珠子 ,捏在了左手。

她右手拇指和中指結起了一個印記,口中念念有詞,“水潤之術 ,洗滌心中之塵垢,滋潤吾之靈體 。 ”指間,擠出了滴血 ,血形成了一個環狀血鏈,懸浮在空中,那塊藍色的珠子被置于其中。

藍色的珠子是一顆普通的水性靈珠-游藍珠 ,這種靈珠的品質一般 ,能治療中度的內傷。在修真界這類石頭很是普通,不過在徽鎮這樣的凡人聚居的小鎮,倒還算稀罕 。

游藍石在吸收了血氣之后 ,靈光更盛 。

再看夜氏的神情,眉宇之間,似是痛苦又似舒坦 ,太陽穴處,更是****不止。閉目養生的夜氏并沒有發現,從廚房的爐灶位置 ,流淌出了一陣更加濃郁的靈氣。

足足過了半盞茶的時間,夜氏被水潤之氣包圍住,全身的經脈發顯露在了膚表 ,在那股空靈之氣的映襯下,夜氏秀氣中帶著幾分憔悴的五官,顯得明朗了幾分 。

吸納進最后一口靈氣后 ,游藍石應聲而裂 ,成了粉末。

“不知為何,每每在客棧的廚房中修煉,效用就會大增。只可惜我手頭的靈珠已經耗盡 ,劉廚娘那個惡婦,仗著自己是后天的武者,對我母子三人百般欺凌 。眼下我受損的靈根已經恢復了五成 ,這些年我一心蟄伏,已經沖破了練氣五層。姝兒和翰兒已經滿了十二,再過些時日 ,岳家的人就會找上門了,必須在此之前,殺了那名惡婦 ,再帶著孩子們逃離徽鎮。”夜氏的臉上,多了分狠絕 。

徽鎮街道上,兄妹倆擠在了人群里 ,被鎮上的花燈美景吸引住 ,渾然不知客棧里夜氏剛做出來的決定。

“姝兒,你看前頭有個賣古董雜物的小攤子,我們過去看看?”岳文翰喜歡收集些稀奇古怪的玩意 ,見了前方有個賣各類雜物書籍的地攤,拉著文姝就往前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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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淘寶

文姝深知兄長的脾氣,上一輩子她每遇到如此的情景都少不了冷嘲熱諷,今晚倒是沒有發作 ,任由岳文翰拉著走到了攤前 。

徽鎮鎮子小,像樣的店鋪都坐落在小長生所在的街道上。

舉辦黎火節的是本鎮的道觀-素清觀。道觀修在了鎮南的僻靜處,直往道觀的是條馬車難通 ,一下雨就積水泥濘的三人并行大小的黃泥路 。

好在這幾日天氣晴朗,地上的黃泥路曬得干硬,前來觀禮的人腳下才有幾分干爽 。

黃泥路兩側是整排的青柳 ,為了應黎火節的景 ,柳樹上掛了幾個大紅燈籠。趁著今夜有黎火節點燈儀式,一些擅于經營的小販鉆了出來,占了些地面 ,鋪了張耐用的布皮,擺起了簡易小攤來。

文姝被岳文翰拉著,鉆過了人叢 ,站在了家攤位前,細量了下攤位,還真看出了幾分不同來 。

黎火節這樣的節日 ,來的看客們不外乎是些外鎮來的看熱鬧的或是鎮上大人帶著小孩出來的,當然也有些岳家兄妹差不多年齡,大人們不用看管著 ,手頭有幾個銅板的少年少女。

至于擺攤子的小販也多是些賣吃的玩的,岳文翰年滿十二,也過了賴吃賴玩的年齡。

至于文姝 ,上輩子都活到了嫁為人婦的年齡了 ,那些孩童外鄉客眼饞的把戲,更是不看在眼里,剛才兩人一路走來 ,見了這類鋪子也沒多看幾眼 。

直到快近了和六妮子會合的道觀,岳文翰才眼尖地看到了這家店鋪。

磨破了邊的草席上,上面胡亂撒著各式的玩意。有磨刀石、還有匕首、幾本破爛的書籍 ,甚至還有把夏日用來納涼的蒲扇 。東西都是舊的,小攤的主人也是穿得一身破破爛爛,留著臉邋遢胡渣子 ,是個落魄至極的漢子。

“小哥兒,小姐兒,都來看看?這些可都是我的寶貝 ,尤其是這幾本書,可都是我的畢生絕學, ”落魄漢子操著口陌生的鄉音 ,竟不是徽鎮本地人。

一聽說是絕學 ,岳文翰眼中就閃出了精光,他在客棧里做些采辦跑堂的活計,也聽著客棧的客人說起些傳聞 ,聽了些好漢英雄的事跡,里面的人可都是身懷絕學,譬如一拳就可劈碎整顆巨石 ,再比如說輕輕一躍,就能躍上徽鎮鎮門口的那座五米高的石碑門 。

文姝拽了岳文翰一把,想提醒自家兄長 ,對方要真有“絕學”在身,還用得著鎮上擺上面草席,賣這么些破爛玩意嘛。

“姝兒 ,你看,這本是金剛指還有這本是鐵甲功,等我學會了這些好本領 ,就不怕劉廚娘拿著掃把來教訓我們了 ,”劉廚娘對待本家外放的這對兄妹,沒有半分對待少爺小姐的心,暗地里更沒有少欺負兩人。岳文姝上一世枉死前的那一手掃把功 ,就是在看著劉廚娘使喚時,學來的 。

聽著兄長這么一說,文姝依稀想了起來 ,岳文翰十一二歲時,還真癡迷過武學一段時間,每日捧著幾本破爛書 ,夜不入寐,飯不下咽,說要學好絕世武功 ,以后帶著娘親和妹子過好日子 。

徽鎮是農耕小鎮,鎮上沒有正經的學堂,婦孺也多不識字 ,岳家兄妹倆能短文識字還是虧了夜氏自小開始的悉心教導。

岳文翰學了那些所謂的絕世神功后 ,手腳比同齡人確實靈活了許多,后來才被岳家來的人相中帶走了。

難不成這名看著落魄的攤主還真是身懷絕學的高人?

文姝心里一驚,面色也跟著一變 ,蹲下身來,看似好奇的和兄長在那堆破爛書里翻找著 。

落魄小販往兄妹倆身上瞄了兩眼,看著兩人的衣衫整潔 ,談吐又和一般的粗人不同,還低聲議論著書皮上的名字,看著還是個有教養的 ,也不再強自推銷,就由著他們翻找。

岳文翰手里還抓著他早前念叨著的兩本書,《金剛指》和《鐵甲功》 ,一個是金剛,一個是鐵甲,光聽名字就很威風。

小販見兩人挑好了 ,先是看了眼文翰手里的 ,嘿嘿一笑,豎起了拇指:“小哥倒是機靈的,這兩本秘籍你要是練成了 ,也算是一條漢子了 。 ”

嘴上又跟抹了蜜似的,一個勁地夸著,“我看小哥也是有心要買 ,一本書五個銅板不二價,算是交個朋友。”

五個銅板,說貴不貴 ,說便宜也絕不便宜。照著徽鎮的物價,一個銅板可以換兩個燒餅,也就是普通人兩三天的伙食錢 。書在當時 ,算是有錢人才能消遣得起的玩意,要不是兩人手頭拿著的都是舊書,那價格岳文翰是問也不會問的。

岳文翰聽了價錢 ,猶豫了起來 ,客棧里的情景他也是知道的,娘親給的幾個銅板也是瞞著劉廚娘省下來的。

“就五個銅板一本書,不過還要加上這兩本缺了頁的書 ,”岳文翰聽著身旁,妹子脆生生地說了句,

再看看文姝手里 ,也抓了兩本書,都是缺了扉尾頁的,小販愣了愣 ,還真有人要這兩本書 。

原來剛才幫忙翻時,文姝就相中了兩本書,一本《強體訣》 ,還有一本名為《凝氣術》。攤位上的書可不少,約有十五六本,文姝也不知為何 ,一看到這兩本書的名字 ,就憑著直覺覺得這兩本是最合適的。

其實小販壓根就不是什么絕世高手,他是個在附近小鎮倒騰破爛的游商,文翰手里的那兩本書 ,是從一個洗手不干了的江湖賣藝人手里買下來的,用了十五枚銅錢 。

握在文姝手里的,則是從一個瘋道士手里買來的 。那瘋道士聽說早年還是個做法事的富道士 ,后來不知哪根筋不對了,棄了本行,學著別人求長生 ,求了幾十年,最后求了個三餐不繼,只剩了一口氣 ,無奈之下,賣光了幾十年收集來的長生秘法,全部的家當加在一起 ,才賣了百余個銅板 ,連口薄棺材都沒換到。

道士的拂塵和道服都已經被小販用了三寸不爛之舌賣給了素清觀的小道士了,留下來的幾樣破爛,就被胡亂丟在了地上 ,當作了垃圾處理了。

“小姐兒倒是個眼光毒辣的,你手上的那兩樣,可是個得道高人的身后物 。 ”小販收了心里的納悶 ,

岳文翰也古怪著,妹子不但沒有阻攔他買這些破爛玩意,還非幫忙討價還價了起來。女孩家的嘴皮工夫總是厲害些的 ,更何況文姝打小在了小長生客棧那樣的復雜環境下長大,上一世,夜氏身體不濟后 ,她一人料理著客棧的里里外外,早沒了十二歲女童的稚嫩。

“身后物?那就是死人用過的東西?死人用過的東西晦氣,連帶著讓其他東西也沾染了晦氣 ,老板 ,我看你更該一起賣給我們了,就十枚銅錢, ”文姝高了幾分嗓子 ,裝出了副嫌棄至極的模樣來,引來了好些路人的旁觀 。

“嗨,小姐兒 ,你輕點聲。”小販急了,被她這么一說,客人哪還敢上門喲。

他心里肉疼著 ,嘴上還不忘再使上幾分勁:“十個銅板可不成,你們得再貼點彩頭 。書雖然是破了,可還能看呀。每本再加兩枚銅錢 ,十四枚銅錢,那可是最低價了。”

“不成,還是太貴了 。 ”文姝搖著頭 ,算準了小鎮上也沒幾個人會花錢買這些不能吃不能喝的破書 ,“得再給我樣高人留下來的東西做彩頭才成。”

“小姐兒,你也太會說價了。真沒有了,我都賣光了 。你真想要討點利錢 ,那邊壓席子的石頭倒是那個老道士留下來的,一并子拿走好了 。”小販算是怕了文姝了,還沒見過嘴巴這么利索的少女。

兄妹倆往草席邊角看去 ,右下方還真壓了塊石頭,黑漆漆的一塊,也就墨硯大小些 ,表面帶著些暗黑色的紅紋。

文姝心底狂喜,她見過這種石頭 。

新婚那一晚,在小長生客棧的廚房里 ,陳瑯等人擺放在法陣上的,正是這種石頭,只不過她今晚見到這塊石頭要更小一些 ,顏色也更深些。

她不再猶豫 ,摸出了十四枚銅錢,給了小販后,再拿了那塊石頭 ,揣進了懷里,拉著岳文翰逃也似的離開了小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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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道士

“姝兒,你拿這塊石頭做什么?你要喜歡石頭,大哥改天給你去后山的溪里摸幾塊 ,準保比那塊石炭頭的好看上百倍 。 ”岳文翰納悶了,自家的妹子可是出了名的精明,誰也甭想撈到她的一個好處 ,今晚可是怎么了。買了破書不止,還把一塊黑石頭當成了寶。

“別忙活了,我就只喜歡這塊石頭而已 ,”文姝已經擠過了人群 ,走到了素清觀的門前,和文姝一向交好的鄰居女童六妮子還在素清觀的門口等著兄妹倆 。

上一世,文姝活得渾渾噩噩 ,到了死,才知道世上還有仙人一說。雖說一夢醒來,恍如隔世 ,可是在廚房里發現了灶臺下的法陣,也就是陳瑯說的修仙一事很可能是真的。

眼下有了機會,她更是不會放過 。

文姝打定了主意 ,她今夜觀完禮回去,一定要好好琢磨那塊靈石和手上的那兩本殘書。

晚飯過去已經有陣子了,余暉黯盡 ,天漆漆黑了下來,柳樹上的燈籠一溜子亮起,在嘈雜的人聲中一擺一擺著 ,或高或矮 ,各色人群往道觀門前的空地擠去。

徽鎮所在的國家名為睿國,睿國崇尚道教,是個以農耕為主的國家 。

黎火節 ,是開國國君睿嘉帝欽定的節日,每隔四年的夏社(類似于夏至)后的第三天,就是黎火節 。

夏社后 ,秋風起,是稻谷結穗熟了谷子的季節,也是最容易引來蝗蟲之類的害蟲來啃食糧草。

每逢黎火節鎮長都會請鎮上寺廟道觀的觀主主持儀式祈福驅趕害蟲 ,儀式的內容千篇一律,首先由鎮長請出從帝都分配下來的一盆皇粟,將皇粟擺放在早一日搭建起的木制塔樓上。

所謂的皇粟 ,是一種只產于睿國吳月 、煙蕪等地的上等稻谷 。

民間有訛傳,常年食用這種皇粟,可以養顏護發 ,還能強健筋骨 ,不過文姝只認為那是傳言,要是真有如此的功效,那還要人參鹿茸那些金貴的補藥做什么。

更何況皇粟 ,只有帝都貴族和國內少數的特權人士才能食用的,像是文姝這類住在偏遠小鎮的平民,也就只能在四年一次的黎火節上見到一次 ,別說是吃了。

皇粟的神奇之處,在于它比普通的稻谷早熟一個月,在遇到一種叫做菖香的香料后 ,會散發出一股類似于炊米煮熟后特有的甜糯香味,這種香味,能吸引方圓十里的蝗蟲群 。

黎火節的當晚 ,只需要將皇粟擺放在案臺上,再燃起一堆篝火,皇粟遇火會生出一股香氣 ,百公里內的蝗蟲聽足了那陣香氣 ,就不會來騷擾莊稼。

如此的做法,聽著有幾分玄乎,可卻異常有效。

因此 ,黎火節的點篝火儀式,關系到整個鎮子的秋收,每到了黎火節當天的傍晚 ,用過了晚飯后,鎮上的鎮民都會自動熄滅了爐火,等到皇粟熏蒸出香味 ,儀式結束后,才會再度開爐,以示祥瑞 。

點篝火的儀式大多千篇一律 ,在睿國已經持續了幾百年,每個鎮上的做法大致相同,次數多了 ,民眾的樂趣也就低了。

黎火節還有個說法 ,觀禮的人越多,燃起的篝火火苗越是特別,代表了這個鎮本年的收成就會越好。

為了增加節日的氣氛 ,每個鎮就動起了心思來,有些財大氣粗的鎮,甚至會請了專門的戲班 ,在黎火節前三天,擺起了戲臺,招攬人氣 。

而本年徽鎮鎮長也是絞盡了腦汁 ,才想出了個吸引人的噱頭,早半個月,就在三鄉四鎮里說開了 ,徽鎮本次的黎火節的點火方式,不用人點燈,而是請了天上的神仙火龍來點燈 ,再點火。

消息一出 ,別說是臨近的三鄉四鄰,就是遠近的幾個縣城也被驚動了,往年 ,徽鎮的點火儀式可都由主持儀式的素清觀的觀主點燃的。

小小一個徽鎮,哪來的神通請了火龍來點燈?答案除了徽鎮的鎮長和素清觀的觀主外,可就沒其他人曉得了 。

“今晚的人 ,可真不少,”和六妮子會和后,文姝就和她挽著手 ,仗著由文翰打頭陣,鉆過了人群,擠到了距離觀禮高臺最近的一處 。

徽鎮是邊陲小鎮 ,民戶不過五百戶,主街道亦只有兩條。鎮長此次夸下了海口,不僅引來了過半的鎮民 ,還引來了千余名外鄉來的看客。

文姝和六妮子在人群里發現了好些陌生的面孔 。

“可不是嘛 ,只怕有好幾百人吧,難怪客棧今個打烊早,未時就客滿了 , ”文翰今晚得了兩本寶貝書,又想著客棧滿客,明個又能大賺一筆 ,心里就樂開了花,還算強壯的手臂平的攤開,攔住了后頭往上擠來的人。

“文姝 ,你看那邊有個怪道士,”六妮子是文姝的玩伴,十三歲 ,再過兩年,她就嫁到鄰鎮去了,那之后 ,文姝身旁就連個說話的人都沒了。今晚再和舊友走在一起 ,文姝難免有幾分感慨 。

六妮子所指的是個站在了觀禮臺下的小道士。

主持今晚祭祀儀式的是鎮上的素清觀的道士,那名小道士和其他道士的打扮不同,在人群中看著就分外出挑。

素清觀是鎮上唯一的一所道觀 ,觀禮有一名觀主,兩名道士,三名觀童 。除了著冠的觀主外 ,尋常的道士和觀童的打扮多為道士髻,頭頂玄黃色的葛巾 、身披白藕色的單衣,就著蒲青色的法衣 ,再腳踏草履。

那名小道士,衣服樣式和素清觀道士無甚差別,不過顏色又略有不同 ,做工也更精美些,文姝可猜不出鎮上哪家裁縫店能拿出那樣的衣料來。

小道士約十六七,面上無須 ,身姿高瘦 ,發髻用了柄銀簪束著,身上是件玄色的法衫 。廣袖口上繡著些火焰狀的淺紋路,衣衫垂至腳踝 ,在人群中穿梭而過。

徽鎮來去就那么些人,文姝在鎮上可沒看過小道士,心里難免有些疑惑。她借口著往前走能觀禮更清楚些 ,使喚著文翰往前走 。

身后又是一股浪潮般的人潮推攘,文姝順勢擠去,也不顧耳邊的抱怨聲 ,費了些周章后,才擠到了小道士所在的位置,再停下身來時 ,卻發現那名身著法衣的小道士不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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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符箓

小道士跟丟了 ,文姝只得收回了心思 ,跟著兄長和六妮子等在了觀禮臺旁。

人群再次沸騰了起來,素清觀的觀主普濟道長手提拂塵,誦念著經文 ,少不得要歌頌一番睿國國泰民安,國君英明圣賢,把一眾鎮民游客聽得云里霧里 ,個個掏起了耳蝸來。

約莫盞茶的時間,再聽得普濟道長高吟一聲,只見徽鎮鎮長高舉著盆皇粟 ,一步一叩拜,走上了觀禮臺 。

“咋和往年一樣,可不是說有火龍點燈嘛?”觀禮的民眾不樂意了 ,每家都是拖家帶口的出來,可不是來看舊俗,那些外鄉來的客人 ,更不客氣 ,有些人甚至直接起哄囂罵了起來。

鎮長不慌不忙,將皇粟安置在高臺上后,振振有聲說道:“父老鄉親們 ,稍安勿躁,今年的祭祀和往年的必然不同,普濟道長為了讓我鎮風調雨順 ,再不受蝗災,特請了得道仙師來點燈滅蝗, ”說罷 ,鎮長就恭順地低下了頭,口中誦念著經文,等著仙師出來。

得道仙師?睿國是道教小國 ,民間自古就有凡人得道成仙的傳說,各類大小道觀更是林林而立,民眾遇了紅白喜事 ,添丁發財的事 ,都要到特定的道觀祈福一通 。

徽鎮鎮小,道觀也就只有素清觀一家,那普濟道長能解簽算卦 ,還能看些頭疼腦熱的小毛病,在鎮上很有些名望,現在說是道長請來的仙師 ,民眾們一聽,可就熱鬧開了。

年約五旬的普濟道長恭敬地走到了道觀門口,側身垂首 ,民眾們見了全都看向了道觀門口,文姝兄妹倆也踮起了腳,往道觀看去。

“道法無疆 ,普濟眾生,爾等小民,今日得見本仙師 ,也是三生有幸 ,”天際似有蕓蕓男音落下,民眾一片惶然,抬頭齊看向了高處 。

一名唇紅齒白 ,穿著光鮮的小道士從十余米外的高空,步步走下。腳下只是一縷夏夜涼風,卻又猶如走在了臺階之上 ,行走之間,道袍廣袖飄動,燈光映襯下 ,衣帶飄動,姿態優美。

邊陲小鎮的粗野民眾,何曾看過如此的仙人般的人物 ,一時之間,都默聲不語,有些老人更是丟下拐杖 ,跪在了地上磕起了頭來 。

文姝三人所站之處 ,恰是小道士落腳背對之處,小道士落地之時,文姝只見他落地時 ,廣口衣袖里,掉出了一抹紙黃色,小道士目視前方 ,并沒有發現身上少了東西。

文翰和六妮子都被小道士的神乎其技的出場方式給震住了,誰都沒有發現他的那番小動作。

“有請仙師為今晚的黎火節點燈,”鎮長將松油火把遞到了小道士的跟前 ,他可是親眼見識過了道長的高深法術,還親自給了“高人 ”五十兩銀子,就是為了讓徽鎮今年的黎火節長個臉 。

“俗-俗-俗 。當真是凡夫俗子 , ”小道士不悅道:“我乃北地落葉門門下的仙人,豈能遵循爾等粗陋的習俗,”小道士說罷 ,衣袖揮動 ,掛在了柳樹上的照明燈籠,噗噗熄滅了。瞬間,素清觀外的觀禮臺和街道都伸手不見五指。

“仙師此舉為何?”鎮長可沒想到 ,仙人會來了這么一手,一時也猜不透仙師的用意 。

高臺旁邊更是亂成了一堆,大人護哄勸小孩 ,連普濟道長也是在黑燈瞎火里團團轉著。

文姝三人站得離高臺近一些,岳文翰摸索著,和身邊的兩人說著 ,“姝兒,六妮子你們不要慌亂,有我在。 ”只聽見六妮子答應了一聲 ,文姝卻沒了聲音 。

高臺之上,小道士藍飛滅了燈后,心里正得意著 ,這些凡人果然是愚昧 ,一張凡品的輕身符和滅火術就把他們糊弄住了。再接下來,只用再使喚出一道玄龍吐火符,就能艷驚四座。

小鎮上的人還不是要將他當成了神佛供奉 ,到時候再提出他此次的師門要求,還不是水到渠成 。

小道士遐想連連,手往衣袖里摸了一圈 ,他是個門派中的小角色,道行不深,才是區區的練氣五層而已 ,身上的符箓加在一起也就只有四五張,用了兩張,身上最寶貝的那張下品低階玄龍吐火符居然找不到了。

“哪去了?”小道士嚇出了一身冷汗 ,好在周邊黑漆漆的,他將衣服抖了個遍,都沒摸到那張火符。

高出人群祭祀臺上 ,多出了只手 ,輕柔的女聲在一旁提醒著:“仙師,你落了東西 。”

黑暗中,小道士藍飛看清了高臺的角落處 ,多了張符紙,上面的暗色丹砂,在黑暗里還依稀可見。

有人影 ,在臺子旁晃過。

暗燈的時間,已經過去了好陣子,再拖拉可是要誤了點火的吉時了 ,藍飛不敢分心,將符紙往手上一拍,掐訣凝神 。

火光突起 ,十米多高的高臺前,盤旋飛了條昂揚火龍,鹿角馬臉 ,身下五爪栩栩如生 ,龍口打開,一口火噴射而出 。

火氣彌漫,浩瀚入云端 ,高臺之間,炸開了數十朵碎云,嚇得觀禮的民眾驚呼出聲 ,有膽小者是撒腿就往后退。

那數十朵小火云,竟是長了眼般,分了兩派火云隊伍 ,齊齊而出,只見先前撲滅的燈籠,逐一亮了起來 ,待到街道上又恢復了光明之后,那最大的一團火云才落到了高臺下的柴草上。

小道士所有的玄龍火符,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下品低階符 ,它只是門派中一位練氣高階的師兄 ,為了門派十年大典,制出了的一張欣賞用的瑕疵品 。

火龍吐火,只是一個幻影 ,龍尾蛇身,焰光冉冉,也就只有花式華麗 ,沒有半點攻擊力,要是有人膽大去觸碰龍身,會發現龍身沒有半點灼人的溫度。

可在徽鎮凡人的眼里 ,那已經是真正的火龍轉世,氣勢非凡了。

鎮長和普濟道士率著鎮民,大氣不敢吭上一口 ,匍倒在地,不敢窺視火龍神威 。

小道士趁著眾人不留神時,往火堆里射入了一個小火球 ,火光熊熊燃起 ,皇粟亦被點燃,發出了甜如蜂蜜的糯米香味。

點完火后,小道士藍飛又一臉的高深莫測 ,站在了祭祀臺上,受著眾人的俯拜,低頭看去時。

道觀門口 ,群民叩拜,讓他不禁飄飄然了起來 。

眾人都是如此,卻有一名少女和一名臉帶訝色的少年 ,并沒隨同眾人,而是避讓在角落里。

“姝兒,不拜真的沒事嘛?可別是得罪了仙人 , ”文翰剛也想跪拜龍神,只是看著妹子硬著膝蓋,嘴里說道:“上可拜天地 ,下可拜長輩 ,天地之間,再無他人值得我們兄妹倆參拜。”

小道士是有幾分神通,卻不是真正的神仙 ,文姝看得千真萬切,她剛才繞道祭祀臺邊,將那張符紙送回去 ,就是為了看小道士如何使喚符紙 。

他只是嘴里念念有詞,隨后火龍就出現了。

到底是那咒語的作用,還是那張不起眼的小黃紙的作用?文姝決心 ,明日有機會,就要到道觀去試探一番。

皇粟遇火受熱,香氣遠遠飄開 。那一年的黎火節后 ,徽鎮還真出了件了不得的事,這些都是后話 。

祭祀之后,觀禮的民眾紛紛散去 ,文姝也跟著兄長回去了 ,回到了客棧后,文翰還少不得要嘮叨上一番今晚的所見所聞,對那個來自落葉門的仙師更是推崇有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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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人鼎

回到了客棧后,已是月移柳梢后 ,月光打在了小長生客棧的門板上,白如牛乳。

讓文姝躲在了客棧外的小弄堂里后,岳文翰在門板上叩了叩 。過了一會兒,條狀的門板“吱啊”一聲 ,打開了。

夜氏手上提著盞油燈,見了文翰,“黎火節玩得可好? ”

“可好玩了 ,可惜娘親...和姝兒沒機會去看上一看,”岳文翰本要將夜晚的見聞好好說一番,想起姝兒還躲在弄堂里 ,得想法子先溜進客棧 ,等著娘親睡下后,再偷偷將姝兒放進來。

四年一度的黎火節,連劉廚娘和店里的伙計都都跟著湊熱鬧去了 ,夜氏推說不想跟人擠了一身的汗味,就留在了客棧里 。

“怎么個好玩法,說來給娘親聽聽 ,”夜氏一臉的和色,并沒有立刻放了岳文翰進門的意思。

岳文翰摸摸腦殼,眼神止不住弄堂那邊瞄了一眼 ,嘴上支吾著:“其實也不是很好玩,孩兒困了,想早些休息。 ”

“你胸口鼓囊著塞了什么東西 ,”夜氏伸手將文翰衣襟處露出的書角,拿了出來,看到了那幾本書的書名后 ,夜氏眉尖挑了挑 ,單指著那本《強體術》,“這本你留神看看,至于這本...”夜氏單獨翻看著那本《凝氣訣》 ,微搖了下頭,“可惜是本不全的,就不用留在身邊了 。 ”

“那本書是我要送給姝兒的 ,上回大夫過來診脈,說她體虛氣短。賣書的小販說了,要是照著這本書練 ,可以延年益壽呢, ”文姝買了書后,就讓兄長保存著 ,眼見夜氏要將書沒收了,岳文翰可急了,生出了些急智 ,搶著說道。

“姝兒用的?傻孩子 ,姝兒她是個...不練也罷,既然你有這份疼愛妹妹的心思,就先收著吧 ,當成雜書看看也成 。”夜氏說完,面色沉斂,沖著巷子處說道:“別藏著了 ,不見了一晚上,真當為娘是瞎的聾的不成。”

今晚岳文翰外出,夜氏用游藍石修煉完后 ,就熬了藥,拿了些易下口的甘草李子,上門勸著女兒吃藥了。在門口敲了好陣子門 ,也不見有人應答,進門掀開被子一看,床榻涼了已經多時 ,不消說 ,兄妹倆背著她溜出去了 。

文翰嚇地憑的蹦了起來,文姝也知是被娘親發現了,從巷子口走了出來 。

夜氏見她臉頰紅潤 ,氣色很好,大驚之后更是心火如焚,連日來的湯藥莫不是沒有作用 ,拿起了樹在屋外的掃帚,掉過了頭來就要打。

“娘親,是孩兒鼓動著姝兒去街上游玩的 , ”岳文翰上前拽住了夜氏手中的掃帚,雙膝就要點地,攬下了所有的過錯 ,替著妹子求起了情來。夜氏從就對姝兒管教極嚴,稍有不對,就是用掃帚把子教訓 ,次數多了 ,每次一教訓,文姝也不求饒,只用一雙眼死瞪著 ,見了她如此的模樣,夜氏只會更氣 。

“她的性子何曾聽過你的蠱惑。文姝,不是為娘偏心 ,過些時日,你就會明白為娘的苦心,我讓你這幾日趟床上養病 ,也是為了你好,”夜氏想著過幾日就要圖謀大事,本算計好了讓姝兒病著 ,躲過了那場本家來的**。

現在看來,卻是晚了,早前本家來了信 ,說是派來的人路上遇上了水澇 ,要遲些日子趕來 。文姝病愈,過幾日岳家的人過來一查,怕就要摸清了她的體質了。未免夜長夢多 ,這幾日就要動手,做好了萬全的準備。

夜氏的心事,兄妹倆又怎能體會 ,大千世界,奇人異士數不勝數 。

夜氏一族,是自蠻荒各族群開天地時 ,留下來的頻臨滅絕的人鼎之族,夜氏一族,生男則為護鼎之士 ,生女則為人鼎。

女子為人鼎,有靈根者,可助各類修者滋養靈元 ,無靈根者亦可使人延年益壽。

夜氏當年輕信岳青城 ,私奔離族,到了隋云城,才知道上當受騙 ,一身修為散盡 。好在一雙子女出生后被岳家族人確定身無靈根。

岳青城狼子野心,約定留下母子三人的性命,待到兄妹倆年滿十二 ,再派人過來檢測兩人的體質,若是體質有變,就帶回隋云縣 ,祀奉岳家。

夜氏又豈會讓一雙子女與虎為謀 。

文翰尚好,姝兒若是去了岳家,少不得要被人利用進獻給他人 ,如此的命運,夜氏決不允許再發生在女兒的身上 。

“大哥,你何錯之有。文姝一人做事一人當 ,”文姝聲音清冷 ,一字一句,珠玉落地,聽在了夜氏和文翰的耳里 ,卻都是一愣。

重生后,文姝才是第一次和娘親夜氏打照面,細細打量 ,四年前的夜氏,還未因長子岳文翰的身死而心神憔悴,卻也是因為多年的操勞生活 ,華發星星點點,染了雙鬢 。

想著娘親臨死前的那番話,文姝知道 ,夜氏此番所為,定是和她臨死前所說的話有關。

文姝心底暗嘆一聲,娘 ,你何苦要一人承擔。

她扶起了兄長 ,垂下了眉眼,擋住了眼簾下的那抹傷感情緒,走到了夜氏的身前 ,緩緩跪下,“娘親,姝兒錯了 。 ”

夜氏鼻尖酸澀 ,往日文姝每回挨了打罵,都會怨聲怒罵,何曾向今晚這般。

畢竟是身上掉下來的肉 ,夜氏手中的掃把卻是無論如何也落不下來了,潦潦斥了句:“這一次就罷了。身子既然好了,明天開始 ,你去廚房幫忙,不得找借口推脫 。時辰不早了,你們倆都下去睡了吧 ,”讓兄妹倆進門 ,落下了店門。

岳文翰見娘親進了房門,嘴里正要找詞安慰文姝。

耳邊“撲哧”一聲,文姝笑得兩眼彎彎如新月 ,眼角還帶著幾分黠色 。“你個傻子,娘親的脾氣,不讓硬卻服軟 ,我不討饒,哪能這么容易就進了門, ”妹子的這番變化 ,看得岳文翰還真是傻了眼,他咋覺得妹子這一次病愈后,性子變了不少 ,對著自己的臉色好了些,對娘親似也和氣了許多。

不過,如此的變化 ,岳文翰是很歡喜的。

“回去休息吧 ,明早還要起來采辦 。這本書你拿著,娘親都說讓你好好看看,至于這本《凝氣訣》 ,就由我收著好了,”文姝勸走了兄長后,迫不及待地拿出了今晚的幾樣戰利品 。

此時早已經過了熄燈時刻 ,文姝打開了房門,映照著昏暗的廊燈,翻看起了手頭的那本《凝氣訣》 ,正如夜氏所說,這本書并沒什么特別,只能算是本雜書 ,到了關鍵處,竟然少了好幾頁,不過也算是聊勝于無。

足足過了大半個夜晚 ,天色漸亮 ,文姝才翻完了整本書,看完書之后,她不禁低語:“原來世上竟有修煉成仙之法 ,”懷里的那塊石頭還溫熱熱的,偷望了下廚房,天色還早 ,再過半個時辰,劉廚娘才會起身,不如趁著廚房沒人 ,再溜進去查看下那個法陣。

剛要起身下樓,客棧的門板被人推開了,劉廚娘快速閃身進了門 ,昨夜她竟是徹夜未歸 。

人走進來后,文姝瞧見劉廚娘手上還挾著個盆,里面栽種的植物細長的桿葉 ,飽滿的粟粒結滿了桿身。那是昨夜供奉在素清觀的那盆皇粟。

劉廚娘將皇粟連根拔起 ,扯去了葉桿,再將皇粟裝進了貼身拿出的一口小布袋里,走進了廚房 ,再出來時,她的手上已經沒了東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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