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聞香識人

“李柃 ,你竟然敢偷藏私房錢 ,給老娘把洗腳水喝了,從今以后只準睡豬圈! ”

“我沒有,不要……不要啊!咕嚕嚕…… ”

“啊!”

李柃猛的從睡夢中驚醒 ,不免悵然若失,好一陣才緩過神。

“還好,還好 ,夢是反的 。”

李柃穿越之后,重生在玄洲玄辛國為民,因制香有方 ,結合自己兩世為人的閱歷,比尋常之人多出幾分勤勉明智,竟逐漸出頭 ,一朝煉出信靈香,被封香道大師,還受仙師賞識 ,許配以其血脈后裔進行拉攏 。

自此之后 ,成為玄辛國駙馬,倒也稱得上是個體面老爺了。

念想間,枕邊人微動 ,溫香軟玉依偎過來:“夫君,怎這么早就醒了? ”

李柃轉頭看去,一名端方秀麗的古典美女睡眼朦朧看著自己 ,鬢發微亂間,別有幾分風情,正是他的妻子 ,玄辛國九公主慕青絲。

李柃伸手理了理她額前的發絲,歉然道:“我自幼覺淺,倒是驚擾你了 。”

九公主聞言 ,略微清醒過來,溫婉一笑:“夫妻本是一體,說什么驚擾 ,但修仙問道的機緣終究是靈根所定 ,你切莫慕道心切,胡亂嘗試,反把自己身體都弄垮了。”

她是懂李柃的 ,這段時日以來,李柃沉迷修仙難以自拔,但卻始終求之不得 ,這怕才是寤寐思服的原因。

李柃道:“不必擔心,我自有分寸 。 ”

九公主道:“我知你生有宿慧,心向大道 ,不是個肯安生在凡俗過的,但與其自己胡亂琢磨,還不如盼著老祖早成元嬰 ,念你助道有功,淬煉凡骨,就算今生無望 ,百年過后也可重來一遭 ,那才是正途哩。”

李柃笑嘆:“曉得了。”

抱著閑話一陣,李柃往窗戶方向看去,竟已有些蒙白 。

他和九公主睡在足有丈許來寬的金平脫紫檀象牙床內 ,羅帳放下,自成一統,比尋常百姓家的房間都還大上幾分 ,夫妻蓋的紅綾被外,是個略低一階的榻板,兩個容貌俏麗的通房丫鬟分左右而坐 ,整夜都在那里守候主人安寢,再往下才是出了大床,隱約可見妝臺 ,柜架,簾幔,燈具一應俱全。

春寒料峭 ,雖然有壁爐燒得通旺 ,終歸還是被窩里面來得舒服,李柃又再躺了一陣,才以莫大毅力爬起 ,安撫嬌妻道:“我去坊里看看,你若無事就再多睡一會。 ”

九公主面色微紅,嗔道:“夫君莫要小覷人 ,我好歹也是個煉氣的,朝采日精,暮煉月華 ,修持功課哪樣不是正經事?”

話雖如此,慵懶嘟噥幾聲,依舊閉目貪眠 。

李柃暗笑 ,囑咐通房丫鬟道:“公主是屬咸魚的,等下日頭出來了,記要給她翻翻身 ,不要只一面煳了。”

丫鬟們知他諧趣 ,憋笑應是,惹來公主一聲嬌哼。

出來之后,外間另有奴婢伺候穿衣洗漱 ,然后往外走去 。

隨嫁閹宦充任管家,日常都有至少一人當值,果然早已等候在外 ,探問道:“駙馬爺,車已備好,現在就去香坊嗎 ,要不然先用過膳再去? ”

李柃道:“今日有事要辦,我在香坊隨便吃些糕點應付就行,先走吧 。”

……

得得蹄聲中 ,馬車駛入城中一個掛著李氏香坊牌匾的地方,正是李柃今生家里的產業,自己一手創立的營生。

李柃下了馬車 ,環顧四周 ,見工人們都已忙碌開來,腦海中不禁浮現出這二十多年的經歷。

他這一世以穿越重生開局,假托宿慧而求營生 ,親手把玄辛國南境的破落寒門扶植成為富甲一方的大賈,靠的就是記憶之中那些香方 。

也不知是何緣由,前世地球只作等閑的古典香方竟然和此世的道蘊暗合 ,冥冥之中勾動天機,竟讓李柃窺見一絲登仙的奇緣。

因自己需要靠山和引路人,干脆主動用它交易 ,換來好一場潑天的富貴,只是靈根有缺,仙道無憑 ,想要趁機修煉上進,終究還是癡心妄想。

“靈根,靈根 ,好一個靈根啊!”

“莫不成仙道早有前定 ,靈根資質就限制死了一切修煉上進的門路,管教你聰慧愚氓,善惡美丑 ,都只靈根俱全才是天道所鐘?那樣還叫什么修煉,還叫什么逆天改命? ”

“我不信這天地浩蕩,眾生平等 ,給我這般靈智聰慧,偏還要叫那所謂靈根礙著 。 ”

略微收拾心情,李柃越過長廊 ,徑直入了后院一個古樸清幽的石室。

此間深藏坊內,卻設得通透明亮,墻壁四角竟似有氣機流轉 ,法陣禁制布于其上,這是隱藏在鬧市之中的仙家手段,可見仙師關切 ,看護得緊。

墻邊環立高柜 ,如同醫堂藥架,分格存放不同性味之物,抽屜把手邊貼著端正小楷書就的標簽 ,整整齊齊,盡是各種香料 。

李柃先以香燈供甲子,丙子 ,戊子,庚子,壬子五神牌位 ,又從架上取降真郁金沉香速香各五錢,蕾香八錢,革本甘松白芷陵零各一兩六錢 ,大黃香附玄參各二錢,開始合香。

香之為用從上古矣,所以奉神明 ,可以達蠲潔。

自古以來 ,凡民燔柴燒香,祭祀祈禱,莫不以香為引 ,及至后來,發展出燒艾熏香諸法,有驅蟲 ,辟邪,安神,療養 ,烹飪之功效 。

世人喜香而厭臭,從文人騷客,到閨中女子 ,再到販夫走卒,莫不各有其用,是一種高潔而有品味的雅習 ,逐漸融入日常生活 ,化為香道。

但前世地球畢竟沒有顯法,李柃自幼家學淵源,以制香為業 ,也在現代工業的沖擊之下飄搖不定,還是意外重生在此世之后才重拾老本,真正潛心鉆研。

香道博廣 ,李家世傳乃是本土古方,尤其擅長制作道教典儀所用的信靈香 。

萬歷續道藏,明朱權所編的《天皇至道太清玉冊》有載:

甲子日攢香品 ,丙子日碾,戊子日和於一處,庚子日丸成 ,供於天壇之上,壬子日裝入葫蘆掛起,至甲日焚一丸 ,以祀天 ,其后不許常用,凡遇有急禱之事,焚之 ,可以通神明之德 。如出行在路,或遇惡人之難,或在江湖遭風浪之險 ,危急之中,無火所焚,將香於口內嚼碎 ,向上噴之,以免其厄。

這原是信之則靈,不信則無的東西 ,李柃最初將其在此世制出,也只是為了補貼家用,卻不料后來發現有裨益陰魂 ,增長修為之功效。

李柃自己驚愕之余 ,生出幾分慕道之心,想要借此旁門捷徑修煉一番 。

結果數年下來,凡世富貴和諸般享受掙了個十足 ,心心念的仙道前程卻仍渺茫。

投效的仙師也無計可施,只說靈根有缺,仙道無憑。

約莫小半個時辰之后 ,李柃若有所思的從石室出來,聞到一股酒香 。

抬頭看去,果見一名邋遢道人坐在庭中 ,舉著葫蘆喝酒,忙上前見禮:“祝師兄,不想你竟已來了。”

邋遢道人正喝得滿臉酡紅 ,聞言咧嘴而笑,對他說道:“李柃啊,我又來取香了 ,本月的供奉備好了沒有?”

李柃道:“都已備好 ,師兄帶去便是,小弟另有體己奉上。 ”

旋即轉身入室,從墻內暗格取出一大一小兩個錦盒 ,出來交給邋遢道人 。

邋遢道人滿意點頭,嘴上卻道:“真不知你年紀輕輕,哪里學來這些花頭 ,老道本無心,都被你教壞了。”

李柃道:“祝師兄言重了,略表心意而已。”

邋遢道人道:“如今老祖晉升在即 ,保證供奉質量才是正經,萬萬不可因我所托壞了大事 。 ”

李柃道:“祝師兄有所不知,供奉老祖一人 ,我還算是游刃有余,等老祖晉升,傳下法咒之后 ,更可助我開設學堂 ,廣收門徒,保這營生綽綽有余,那時候信靈香的產量就提上去了 ,我等近水樓臺先得月,哪還有缺用的道理?”

邋遢道人道:“是這個理,不過你小子向來市儈得緊 ,說吧,又想要些什么修士之物?這三年多來,我可是沒少被你纏磨 ,老底都快掏空了。天材地寶或可助你制香,但各方自用皆緊,哪夠給你開銷 ,真要有心,還是等老祖晉升之后再說。若是求些凡俗花卉香木之流,也早有玄辛國主助你開設商行 ,廣收四方材料 ,這等事件他頂用多了 。”

李柃道:“師兄誤會我了,天材地寶珍稀難得,之前又試過了無用 ,哪里敢再妄想,左右不過想求些不入流的法器丹符來研究研究而已 。 ”

邋遢道人眼睛瞪大:“嘿,你口氣倒大 ,不入流亦非凡品,當真以為隨手可得?罷,罷 ,誰叫老道我拿人手短,少不得又給你差遣,到處求人置換。”

李柃喜道:“那就有勞祝師兄。”

邋遢道人擺手道:“先莫謝我 ,諒你也是個心高的,常見之物早擺弄過,都看不上眼了 ,一時半刻 ,還真未必能尋到合意的 。 ”

李柃道:“師兄只管去尋,有心就好。”

邋遢道人悶了一口酒,擺擺手 ,轉身就走。

李柃笑著送他離開,一陣之后回轉過來,仍是回到石室 ,整理自己做的筆記和各類香料 。

不知不覺,時間就到了晌午,李柃在院中涼亭看書 ,突然聞到一股桂香襲來,溫馨醉人,笑笑道:“青絲 ,你來了?”

回轉過頭,果然是自己嬌妻九公主。

九公主讓丫鬟們躲在后面,自己躡手躡腳的接近 ,似乎想要趁李柃不備蒙他眼睛 ,卻不料一下被李柃識破,不由失笑:“夫君怎么知道是我? ”

李柃道:“我有聞香識人的本領,你人未至 ,香先襲來,這股味兒我熟著哩。 ”

九公主恍然大悟道:“差點忘了,夫君是個屬狗的 ,鼻子靈光得緊 。”

李柃并未妄言,他此世生來的確魂異,擁有著不同尋常之人的奇特才能 ,辨識氣味。

但連九公主都不清楚的是,這和鼻子無關,乃是一種能夠在腦海之中觀想氣味 ,使得香質具現的天賦異稟。

常人嗅味,只得模糊概念,籠統歸納為似蘭 ,似麝 ,似椒,似桂諸品,或又有濃淡之分 ,再往深處,即為玄妙 。

正所謂聽之不聞其聲,視之不見其形 ,希夷是也。

所以這實際上是一種超越物質微粒,可稱通幽的感知異能。

李柃對現代制香業和化學知識了解不深,也不懂那些數學公式 ,香比強值之類的概念,但卻明白,現代工業制香之法講究分子結構 ,嘗試用分形數學和化學制備的方法解釋調香,合香,實際上是一種非常先進的概念 。

如若能夠掌握所有變量 ,一切制香之法都能手到擒來 。

但這又的確是個混沌的體系 ,雖然從物理學常識來看,香味的發散總體遵循著熱力學中的氣體分子動理論,但是人類對它的了解才剛剛起步 ,現有的儀器也不足以完全捕捉其軌跡,進行全息式模擬,因此制香 ,調香,鑒香,仍然非常依賴天賦和經驗。

這些東西 ,大抵就和中式菜譜上面的“一勺”,“適量 ”,“少許” ,“酌情添加”差不多,要靠自行品悟,臨場發揮。

李柃至今已知 ,自己的確可以準確分辨氣味的質感 ,而人有其味,與內分泌系統,汗腺排泄息息相關 ,關聯生理和心理活動 。

相人從不用眼看,聞聞氣味就知善惡美丑絕非虛言,正所謂 ,與善人居,如入芝蘭之室,與不善人居 ,如入鮑魚之肆。

雖然從客觀而言,香臭本是一體,但給人的感觀不同 ,也與濃烈程度有關,所以激動,憂憤 ,憤怒諸般情緒之下 ,各人散發氣味的濃淡程度大相徑庭。

本質偏于外向,奔放,熾烈 ,主動被李柃歸為陽性之屬,氣味如麝,狐 ,多與動物相關;

內向,柔順,恬淡 ,被動則被歸為陰性之屬,氣味如蘭,桂 ,多與植物相關;

兇殘暴虐,惡意泄露,有腐尸 ,血腥之臭;

性潔品高 ,心發善意,則為蘭竹清雅,草木芬芳 。

九公主整個人聞起來都香香的 ,那必定是好的無疑,這是他身為制香大師的邏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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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懷璧其罪

一起來到內院,九公主一邊指揮丫鬟擺宴,一邊對李柃道:“我就知你忙起來忘時的 ,索性叫廚子做了幾樣菜,簡單在這邊吃過算罷。 ”

說簡單,實際上山珍海味擺足十八盤 ,鑲金碗,象牙箸,玉瓷瓶都不曾少 ,堪稱美酒佳肴 。

嬌妻對坐陪侍 ,婢子夾菜伺候,李柃只是坐在那里,親自動嘴咀嚼罷了 ,但無絲竹悅耳,歌舞助興,對他這般潑天富貴的俗人而言 ,當真也可以說是一頓樸素快餐了。

九公主動筷不多,瞧他神色,忽道:“夫君怎么好像有些悶氣?”

李柃聞言 ,吃完口中食物,才道:“還不是念著修煉機緣?你說我怎么就那么倒霉,偏巧靈根有缺。”

九公主寬慰道:“夫君在凡世也算快活似神仙了 ,何必強求? ”

李柃微微搖頭,卻是想起,之前自己清點前賬 ,發現已經來到這個世界二十一個年頭 。

“凡品香方 ,世俗營生的略過不論,可為老祖所用者不過信靈香一方而已。”

“不過最近幾年,為夫業藝大成 ,商行事業也蒸蒸日上,摸索出椒,蘭 ,蕙,桂基材數品,辨識草木千百 ,接下來應該是融會貫通的高產時期。”

“倘若真有信靈香之外的其他出產,即便自身靈根有缺,也有可能被賜予機緣 ,引渡入門,以期延年益壽,多做貢獻 。 ”

“我估摸著 ,成為煉氣修士還是有望的 ,只是即便如此,年壽也不過百歲春秋,如何稱得上神仙日子?”

九公主抿嘴一笑 ,聽他繼續闡述衷腸:“凡人壽七十已屬古稀,真正風華正茂的時節不過短短兩三十年,到老朽時 ,縱有佳肴美饌在前,嬌妻美妾成群又如何?”

“以前不知有修士顯法倒也罷了,既已知曉 ,如何能不想跳出這塵世苦海! ”

李柃想象了一下自己老朽得雞皮鶴發,牙齒掉光,走路都駝背 ,巍巍顫要人扶的日子,忍不住一陣惡寒,似有大恐怖襲來 。

九公主道:“老祖不是已經親許 ,成嬰后就為你淬煉凡骨么? ”

李柃道:“我倒知老祖是個有信的 ,可就算借此成了煉氣修士,不過凡人鍛體的水準,善養生的凡夫俗子都有可能活得更久 ,能濟個甚事?”

九公主一時無言,好久才道:“難怪老祖都說,你是個心高的 ,居然都謀到煉氣之后的事情了,照我看,萬一尋而無果 ,豈不落個兩頭都空?還不如及早享樂。”

李柃道:“及早享樂? ”

九公主道:“我看夫君也不像是愛出去玩的,不如養班家伎聽曲賞舞解悶,若有姿色好的 ,送到房里伺候。夫君與我成親年余,除隨嫁的通房丫鬟收用了,連個妾侍都不納 ,外人不知 ,還以為我善妒呢 。”

李柃啞然失笑,這公主,倒真是沒得嫌。

但想到自己不過是其漫長生命之中一過客 ,百年之后她斬赤龍,斷凡心,真正尋仙問道 ,自己卻早已化為一坯黃土,不免又道心勃發。

難怪莊子要說,相濡以沫 ,不如相忘于江湖啊 。

待得入暮時分,九公主早已先歸家了,一場春雨不期而至。

李柃坐車打道回府 ,仍然不忘繼續自己的研究。

他至今仍然念念不忘自己的修煉機緣,既然已經確定靈根有缺,仙道無憑 ,那就索性從修士的另外一大特征 ,神識念頭以及更深層次的靈魂著手 。

這原本是高深境界才會涉及的內容,虧得有老祖協助,才能獲得一些典籍和秘錄參詳。

李柃估摸著 ,老祖原本就沒指望過自己能研究出個所以然,也不怕胡亂瞎練,折騰出個走火入魔。

因為修士煉魂由煉氣而始 ,走的是煉精化氣,煉氣化神,煉神返虛的循序漸進之路 ,自己連煉精化氣都做不到,后續步驟終究只是空想 。

“難,當真是難啊!”

“這根本毫無頭緒 ,如何才能得入仙門? ”

突然,馬車停了下來,李柃聞到有陌生氣味接近 ,不禁疑竇頓生。

結果車簾很快被人掀開 ,是個身穿道袍的馬臉中年,相貌不甚好看,但卻具有著類似修士獨有的氣質 ,超凡脫俗。

“你是何人,為何攔我馬車?”

李柃面上不動聲色,心中卻暗生警惕 ,因為他從突然飄至的濃烈氣味判斷,這人似乎心懷不軌 。

馬臉道人看了看他,道:“你倒是看起來臨危不亂 ,不像個草包,只可惜心跳加劇出賣了你,莫非想要尋機逃跑?罷了 ,諒你凡人一個,再如何聰明機敏也翻不起風浪,倒也!”

揮袖之間 ,一股無形大力猛的敲向李柃后頸 。

“這廝還真是個煉氣的 ,怎會來對付我! ”

李柃念動之間,已經結結實實挨了一擊,結果沒有暈 ,畢竟敲悶棍是個技術活,這人似乎想要拿活口,并未下重手。

但卻仍覺眼冒金星 ,一時天旋地轉,連站都有些難站穩。

“來人!”李柃連忙呼救,可馬車不知何時竟已駛入一個小巷 ,奴仆隨從們也東倒西歪躺在地面,不知死活 。

馬臉道人一把抓起李柃,就往一口大布袋子塞去。

李柃感覺自己掉到了一個大缸般的布囊里面 ,頓時聽不到外面動靜了,用力捶打篷布,毫無反應 ,仿佛所有力道都被卸除。

“這是法器?”李柃倒吸一口涼氣 。

片刻之后 ,騰云駕霧般的感覺襲來,李柃感覺外面那人似乎扛起布袋,飛奔而走。

李柃捂著腦袋道:“閣下究竟是什么人?可知我是黃云老祖門下弟子 ,玄辛國里也是有家業的! ”

那人似乎對李柃的事情一清二楚,冷笑道:“誰家背后還沒個老祖了?指名要拿的就是你這個制香人。”

“什么?”李柃暗自震驚 。

那人道:“不怕告訴你,我們是隔壁渚元國的 ,說起來,主家老祖和你們家還是同宗同門哩。 ”

這就是所謂的有恃無恐了,李柃聽罷無語。

對方道:“所以 ,你最好識相一些,否則區區凡人,一劍殺了又何妨? ”

也不知道過去多久 ,那人似乎一口氣跑出幾十里遠,才在城郊的一座荒山停下,把李柃放出 。

“到地方了?也不知道這人還有沒有同伙 ,但既然是為香方而來 ,暫時應該性命無憂,得先穩住他們才行。”

李柃在袋子里面顛簸好久,幾個時辰熬下來 ,實在又累又餓,但是大腦仍然飛快運轉,不停思考著對策。

這處地方似乎是個山洞 ,被人點了幾支火把,照得通明,竟然還有四個身穿短襟 ,精悍干練的武人在,其首領身穿錦衣,富商大賈的模樣 。

“仙師出手 ,果然不凡,這就把他給捉到手了 。”

捉住李柃那人咧嘴一笑,道:“多虧我家師弟引開了其他人 ,才叫我好得手。 ”

李柃定神看了看那錦衣首領 ,發現這竟然是個認識的:“霍家商行的霍掌柜?”

霍掌柜是個外國人,的確來自渚元國,似乎還和渚元王室關系密切。

霍掌柜聞言 ,轉過頭來,笑瞇瞇的拱手見禮道:“李老弟,別來無恙?”

李柃冷哼一聲 ,心中卻急速思索開來 。

霍掌柜假惺惺道:“之前我還真以為李老弟是做凡俗生意的,雖說掙得好大一筆家業,也沒甚可奇 ,但年前有信靈香一物聲名鵲起,黃云真人還藏著掖著,不讓人知其來源 ,就足讓人起疑了,暗中細查,方才發現 ,果然是由李老弟你所供奉。 ”

“我家老祖有令 ,請李老弟你來渚元國做客一趟,倉促之下,難免驚嚇 ,倒是要在此給李老弟賠個不是了。”

李柃皺眉道:“渚元國的老祖?可是青云真人?”

霍掌柜道:“然也,天云宗門下嫡系,合該有我家老祖一席 ,故號青云真人是也,未來成就元嬰,也和你家老祖一般稱尊做祖 ,都是繼承的正統道號 。 ”

李柃道:“天云各支,嫡系最貴,卻不承想 ,竟然也做這種雞鳴狗盜之事。”

霍掌柜聞言一滯,那馬臉道人卻不著惱,反而笑嘻嘻道:“說得對 ,但沒有意義 ,小子若是識相,知道該怎么做吧?”

李柃道:“方子是有,但就算我明明白白寫出來 ,制作過程的一應典儀,細節也不好說,差之毫厘 ,謬之千里,不知諸位以為然否? ”

霍掌柜道:“這個我還真信,實不相瞞 ,我們暗中調查信靈香方子已久,表面做法一清二楚,但始終只得個凡品而已 ,有妙用的始終琢磨不出來,這種事情想來也不好見諸于筆墨,還得辛苦老弟你往我們國都走一趟。”

李柃默然一陣 ,道:“可有吃的東西?我這大半天下來 ,都快餓死了 。”

霍掌柜招了招手:“給他拿點吃的。 ”

當即有孔武漢子拿來清水干糧,都是旅人上路時候將就的吃食。

李柃好久沒吃這種粗茶淡飯,差點沒把自己噎死 ,不過眼下形勢逼人強,他也只好來個艱苦樸素 。

吃飽之后,天就黑了 ,一行人卻似早有準備,各自警戒,放風 ,井然有序。

霍掌柜不慌不忙搜李柃身,弄走隨身攜帶的諸般物件,李柃這些年間所做的筆記 ,整理的修真資料,還有一些香料配伍,公式推算都落入眼中。

“這是什么? ”

李柃瞥了他一眼 ,自認漢字對方不懂 ,懶得理會 。

霍掌柜也沒有自討沒趣的追問,想來心有所求,不敢得罪李柃太過 ,但是這種狀態絕不會無限持續下去,李柃還不知道對方老祖的性情和行事風格,倘若遇上個急躁殘暴的 ,只曉得殺雞取卵,那就糟糕了 。

接著,從李柃身上搜出一塊靈符 ,卻是自家老祖給的傳訊法器。

李柃一直把它隨身攜帶,但卻找不到機會使用,這并非對方有多么嚴密謹慎 ,分明是知覺靈敏,動作快捷,從頭到尾都不會錯過監察。

雖然李柃很不甘心 ,但卻也不得不承認 ,凡人一個,再如何聰明機敏也翻不起風浪 。

連心跳聲不對都能被聽出,還指望掏出靈符來用?

看到此物 ,馬臉道人神色一肅,親自過來把它貼身收好。

霍掌柜又翻李柃寶囊,發現三根顏色暗黃 ,宛如木枝的條快事物,盡皆指頭來高,三寸來長 ,寸許來寬,金條似的形制,不由眼前一亮 ,出聲詢問道:“這就是信靈香?”

李柃道:“不錯。”

信靈香此物,就是李柃這些年來安身立命,青云直上的老本了 ,他本凡世一匠戶 ,出身貧寒,又無靈根資質,就是靠投獻此物以獲回報 。

當然 ,也少不得那聞香識人的本領幫忙,若非確定投效的仙師對自己并無惡意,李柃并不敢貿然把此物的制作方法拿出來 ,更不會選中蕙質蘭心,天性溫柔的九公主做妻子。

但是見了它,霍掌柜身上氣味一下變得濃烈起來 ,如同禿鷲撕咬腐尸,無形惡臭散發。

這是李柃以前從未以天賦異稟感知過的氣味,霍掌柜定是嫉恨貪婪交雜 ,甚至起了殺心!

霍掌柜渾然不知已經泄露了心思,嘖嘖稱奇,就連馬臉道人聞言也忍不住湊了過來 ,問道:“這東西看起來也不像是天材地寶 ,但卻偏偏能夠勾動神念,有助煉魂,究竟是怎么制作出來的? ”

李柃道:“信靈香妙用豈止于此?”

霍掌柜道:“哦?愿聞其詳 。”

李柃道:“平常熏香 ,凝神靜氣只是等閑,治病療傷也有奇效,便是用來辟邪 ,驅蛇蟲鼠蟻,防蚊蟲叮咬都是合用的,我見這山洞潮濕腌臜 ,不是個好地方,可刮粉末少許,四處布撒 ,預防萬一。 ”

霍掌柜笑道:“看來這信靈香還真稱得上是百寶藥?不過李老弟這么說,不會是想要借機留跡,引人追蹤吧?”

旋即哈哈一笑 ,依言用指甲在香塊上面刮下些許粉末 ,布撒于周遭,其有恃無恐可見一斑。

馬臉道人譏笑道:“死心吧,玄辛國諸人大概追著我師弟往北去了 。”

竟然還有同伙?果真是蓄謀已久啊!

李柃暗自思量 ,無論如何,必須設法自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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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信靈香

不一會兒,馬臉道人耳朵微動,果然見一些蚰蜒之類的小蟲慌忙爬出 ,往外去了。

空氣中的霉味似乎也被驅散幾分,變得清新起來 。

李柃借著由頭提議道:“還我一塊香可好?我若無此物傍身,怕是得受寒生病 。 ”

馬臉道人譏諷笑笑 ,全部拿走,沒有理他。

李柃怒了:“一點都不給?干脆弄死老子吧!”

馬臉道人這才有些不情不愿的掰出棗核大一點給他,問道:“這東西怎么用?”

李柃道:“有香爐子就刮粉印圖 ,沒有也可直接點燃 ,修士借香存念,觀想諸相,按照一般煉魂法子便是 ,凡人只能借此提神醒腦,或者驅蟲辟邪。 ”

說罷,當著他們面把那信靈香放入口中含著 ,閉目養神 。

馬臉道人和霍掌柜對視幾眼,又暗中觀察了好一陣,沒有發覺不對 ,于是點點頭,到另外一邊盤坐嘗試去了。

入夜,萬籟寂靜 ,只余洞外細雨綿綿,以及偶現的滴水之聲。

李柃突然睜開眼睛,朝篝火旁的守夜者瞥了一眼 ,若有所思 。

《天皇至道太清玉冊》之中記載了信靈香的用法 ,除平常燒香存想之外,如出行在路,或遇惡人之難 ,或在江湖遭風浪之險,危急之中,無火所焚 ,將香于口內嚼碎,向上噴之,以免其厄。

眼下就是所謂遇惡人之難的危急時刻 ,李柃思來想去,只有修士手段才能對付修士。

不要說馬臉道人,或者霍掌柜身邊的那些武夫 ,就是霍掌柜本身,自己大概都打不過,所以絕對不可以硬來 。

但有一點 ,傳訊靈符是不入流品的法器 ,曾經被老祖借自己精血祭煉過。

它擁有通訊和定位的功能,可以讓老祖知曉自己所在的位置,只消得觸感生念 ,就能有所應。

這需要凝神靜氣,白天時自己顛簸激蕩,來不及嘗試 ,眼下也不可能從馬臉道人眼皮底下竊符,但卻或可借信靈香的奇效神識外放,溝通此物以向老祖求援 。

他們知道自己是凡人 ,不會提防這一點,出其不意或有奇效。

或許是今日的心情格外不同,李柃費了好久功夫才終于成功入定 ,感覺自己身體泛光,籠罩范圍之內浮現一根根細若游絲的無形線條,正是那精神所化的念頭在神識籠罩范圍游走。

倘若能夠淬煉靈氣 ,轉化五行 ,就可以將其顯化 。

馬臉道人身邊同樣有股靈光般的氣場,那是修士將神識外放,感應周遭動靜所形成的領域 。

萬幸對方貪圖修煉 ,已經沉迷進去,自己只要不對其顯露惡意,或者鬧出別的動靜 ,應該不會引起注意。

可李柃很快就發現,自己沒能感應到靈符的存在。

神識感應不同于視力,它更像是一種精神上的共鳴 ,那靈符曾被自己精血祭煉過,如若在籠罩范圍之內,應該會呈現出放射朦朧微光的異象 ,就像是夜中的熒光石 。

自己畢竟沒有煉氣,這些念頭絲線只能在身體周遭丈許半徑內游走,遠遠低于入門修士的十丈左右。

“目測并沒有那么精準 ,距離還是太遠了……”

李柃再次睜開眼睛估算了一下 ,發現還差三尺左右。

可在這關鍵時刻,僅僅三尺,就如同天壤之別 。

“才一丈就過不去了?給我變長啊!”

李柃心中狂呼 ,不經意間竟感覺心弦松動,神識籠罩范圍似乎變大了些。

這像極了人在伸手抓東西,拼命往前夠 ,神念也跟著蔓延。

但是,仍然還差一尺多!

“還要再長……再長一些就好! ”

李柃原本就心心念尋找修煉機緣,纏自家嬌妻學了觀想法門 ,又從祝師兄那里淘換靈藥,增益神識,按理說來 ,早已滿足了入門的硬性條件 。

只是靈根有缺,仙道無憑,不能淬煉靈氣 ,始終無法真正踏上修煉之途。

他至今都還沒有正經煉氣過 ,需有信靈香幫助,才能偶爾把神識外放。

就算這樣,剛好就差一點距離 ,也是始料未及之事 。

如今李柃才算是真正理解,什么叫做咫尺天涯。

這就像是他的修士夢,看似伸手可觸 ,實際遙不可及。

李柃心中充滿不甘,神情都變得有些猙獰:“仙凡之別,真的是天生所定么? ”

他滿腦子執拗念頭 ,不去想暫緩計劃,尋機再來,也不好尋借口挪動身體 ,接近幾尺再說,因為但凡有所異動,都有可能被懷疑 ,再則是斷了信靈香供應 ,更難有眼下這般良機 。

轟然之間,腦海中仿佛有什么東西猛烈綻放 。

一股神識掃過,竟是如同波瀾擴散 ,沖向十余丈外。

馬臉道人猛然驚醒,刷的一聲,精金飛劍從腰間劍囊飛出 ,懸浮在前。

“什么事?”霍掌柜后知后覺,驚訝問道 。

馬臉道人肅然道:“有修士至!”

霍掌柜頓時緊張無比,悄然退至一旁作鴕鳥狀。

但等了一陣 ,外面雨聲依舊,絲毫沒有外人到來的跡象。

馬臉道人這才發覺不對,轉頭掃視四周 ,在李柃身上略作停頓:“你身上可有什么法器符箓之類的東西? ”

李柃道:“不是都給你們搜光了嗎?”

馬臉道人面露狐疑之色,沉吟起來,卻又想不出個所以然 。

“成功了嗎?好像碰到了 ,又好像沒有……”

李柃見對方已經開始懷疑自己 ,不由有些擔憂,卻不料馬臉道人走近幾步,立刻有所察覺 ,厲聲喝道:“你心跳那么快做什么,剛才是你在搗鬼?究竟做了什么,說! ”

緊要關頭 ,李柃突然發現,對方身上味兒絲毫沒有變化。

“他在詐唬我!他自己也不確定怎么回事!”

于是抵死不認:“我剛才一直都在閉目養神,被你嚇了一跳 ,不會是你用信靈香太久,神識有異了吧?”

馬臉道人微怔:“這話怎么說? ”

李柃道:“負重練力試過沒有?有時候身體習慣了負重的力量,剛剛卸下會不分輕重 ,感覺一腳踏空。”

馬臉道人詫異道:“還有這么一說?”

李柃認真道:“你剛才冥想入定,但不慣用這香,稍有個風吹草動就容易驚醒 。其實這也不難理解 ,信靈香既然有助于煉魂 ,那就肯定會和精神層面的東西起反應,是你太敏感了。 ”

馬臉道人遲疑好一陣,終歸沒有再堅持 ,畢竟李柃只是個凡人,想做什么也做不了。

但卻還是吩咐霍掌柜道:“這里不是久留之地,天亮后馬上就走 。”

霍掌柜道:“是。”

李柃見狀 ,暗暗為自己的機智點贊,但卻同樣納悶:“剛才究竟怎么回事? ”

時間很快就到了第二日,外頭依舊緋雨綿綿 ,一行人披上蓑衣,趁著天剛蒙亮踏上行程。

他們沒有走官方所修的馳道,而是在山間密林一通亂鉆 ,不久之后,進了條羊腸小道 。

雨后的山路極其難走,李柃雙腳踏在泥濘的地面上 ,精美的鹿皮靴早已濕透 ,只感覺襪子沾上泥水,難受之極 。

意識到自己正在遠離老家,李柃故意找茬:“就不能挑好走的路么! ”

馬臉道人嗤笑一聲 ,道:“都這時候,還挑挑揀揀。”

霍掌柜道:“李老弟,你就忍耐個幾日 ,等出了山,有的是馬車接送。”

說罷想了想,干脆叫來一名護衛 ,囑咐道:“你背李老弟趕路 。 ”

李柃擺手道:“不必了,我自己走。”

護衛道:“駙馬爺,你莫嫌俺汗臭 ,忍忍就過去了,要不然這山路崎嶇,你又嬌生慣養的 ,得走到什么時候?”

李柃道:“你又不是當牲口的 ,背什么背?我有腳,自己會走! ”

眾人只當他驢脾氣發作,牽著不走打著倒退 ,都笑笑不說話。

馬臉道人有些不耐煩:“便是當回牲口背你又怎么了?你小子也是個有福報的,搗鼓出這方子,勢必聞達于老祖 ,顯貴人前,但凡人就是凡人,羅里吧嗦 ,當真以為道爺不敢拿劍削你?”

護衛倒也不惱,憨笑道:“是哩,駙馬爺 ,尊卑有序,我合該背你,你也要聽仙師的 。”

李柃恨鐵不成鋼:“賤骨頭 ,活該當牲口的命! ”

正生氣間 ,無人察覺,一股黃云在馬臉道人腳下浮現,于水霧中悄然向上蔓延。

這東西像極了山間的瘴氣 ,但是出現得極其詭異,不一會兒功夫就包裹了馬臉道人膝蓋以下的小腿,使得他整個人像是踏在霧氣化成的蓬松云朵里。

注意力放在李柃身上的馬臉道人這時才有所警覺 ,低頭看了一眼,面現詫異之色 。

嘭!

冷不防間,馬臉道人就被炸飛 ,火光膨脹之中,雙腳俱斷,連剛剛祭出的飛劍都打著旋蕩開 ,錚的一聲插在旁邊山石上。

“仙師!”霍掌柜驚愕之下,身軀猛然一抖,旋即如墮冰窟。

“祝師兄!”李柃卻是大喜 ,因為他分明見到 ,一個邋遢道人站在不遠處的山道旁,手掐印訣,猶自保持著作法的姿勢 。

不待眾人反應 ,一抹劍光突襲而至,徑直沒入馬臉道人心口,這煉氣修士頓時連聲慘叫都來不及發出就當場死透。

霍掌柜這才如夢方醒 ,沒有退后,反而咬牙上前,掏出匕首抵住李柃脖頸:“別……別過來! ”

話音剛落 ,就見手掌一扭,如有無形之影將其五指生生掰開。

霍掌柜吃痛哀嚎,匕首啪嗒一聲 ,落在泥地里 。

邋遢道人根本懶得理他,自顧自在原地舉起葫蘆悶了一口酒,飛劍卻在空中閃動 ,襲向另外四人 。

“啊!”

慘叫聲此起彼伏 ,失卻膽氣的護衛們接連被殺,很快就只剩下了霍掌柜一個。

李柃回頭看去,發現霍掌柜正面容扭曲 ,半跪于地,身軀微微顫動,似乎正在對抗無形巨力。

“竟 ,竟然這么快追來……”霍掌柜目眥欲裂,至今沒有搞懂怎么回事 。

“祝師兄,他們自稱是渚元國的人。 ”李柃連忙走向邋遢道人。

邋遢道人道:“的確如此 ,渚元國向來對玄辛國盯得緊,處處都要較勁一番,我倒是好奇 ,怎么探出你底細的 。 ”

李柃道:“是了,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

霍掌柜艱難一笑 ,終于感覺壓制自己的力量略放松了 ,但他也沒有了力氣,頓時跌坐在泥地,大口喘起粗氣。

邋遢道人道:“知道為何留你性命吧?自己老實交代 。”

霍掌柜苦笑一聲 ,道:“凡世百工諸業,哪一樣做到精處不是為仙師效力,李老弟年紀輕輕就能掙下這般家產 ,說背后無人誰信?有心探查一番,自然什么都明白了。 ”

李柃看了他一眼,對邋遢道人道:“看來還是瞞不過有心人。”

邋遢道人道:“信靈香的存在外泄本在預料之中 ,但卻沒有想到會這么快 。”

說罷隨手一揮,飛劍襲至,霍掌柜當場暴斃。

李柃道:“祝師兄 ,為何殺他? ”

邋遢道人反問道:“既然無用,留著作甚?”

李柃忍不住嘆氣,卻也無話可說 ,這就是仙凡之別啊。

邋遢道人招手 ,把自己飛劍收回囊中,復又從馬臉道人身上掏走布袋子法器和用了一部分的信靈香,傳訊靈符和其他雜物順手丟給李柃 ,道:“我們回去吧 。”

李柃道:“先不忙,我還有東西在他們身上 。 ”

于是從霍掌柜身上弄回自己的筆記,又道:“還請師兄幫我把那道人的飛劍拔出來 ,你不喜用,我卻稀罕得緊呢。”

邋遢道人皺眉道:“他人之劍多以精血澆注,神念祭煉 ,哪有自己的來得趁手?我看這道人也是個精窮的,身上連件像樣的法器都沒有,就布袋子還有點用處。”

李柃道:“那不正好融了嗎?城里也有能工巧匠 ,只是一口飛劍造價起碼百兩黃金,我一直想弄把來玩,尚無閑錢 。 ”

心下卻暗暗腹誹 ,當初那句“不入流亦非凡品”也不知道是哪個說的。

邋遢道人只得分出神念 ,幫李柃把劍拔出來,費力搬運到他面前。

飛劍無柄也無鞘,李柃干脆用霍掌柜的蓑衣卷成筒狀包好 ,做完這些之后,忍不住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

“有點冷,祝師兄我們快點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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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機緣突現

天黑之前,李柃終于下了山 ,被府中護衛們尋來接應。

九公主聞訊趕來,見了李柃,忙上前摟住他道:“夫君你沒傷著吧?手怎么冰的? ”

李柃拍拍她的背 ,寬慰道:“我沒有事,多虧祝師兄趕來得及時 。 ”

九公主這才注意到邋遢道人,上前見禮:“祝師兄。”

邋遢道人打了個酒嗝 ,擺擺手道:“既然無事 ,我就先走了,去也。”

說罷一個猿躍跳上路邊樹頂,轉眼功夫縱身騰挪 ,抄近路往北而去 。

他神念外放,周身似有無形罡風籠罩,雨水都在旁邊化為齏粉 ,無知山民看到了,必定要以為是仙人在騰云駕霧。

“說來就來,說走就走 ,自在啊! ”李柃仰頭目送,羨慕不已。

但好不容易趕回去后,他就發燒了 ,凡夫俗子難免災厄病痛,遠遠不及修士自在 。

李柃雖然年輕,但生來一路扶搖直上 ,富貴逼人 ,反倒可稱嬌貴,這一場折騰下來,不出意外得小病一場 。

夜晚 ,偌大的金平脫紫檀象牙床內,李柃蓋著被子休息,猶自感覺天旋地轉。

半夢半醒間 ,魂兒飄了起來,能見周圍景象。

羅紗,錦帳 ,櫥柜,瓶罐……房中擺設一應俱全,如同目視 ,依稀還能聽到聲音,似是九公主在叮囑下人煲藥 。

李柃漸漸發覺不對:“這是神識外放?”

自己竟然能夠不借信靈香輔助就把神識外放了?

冥冥之中,似有靈光普照 ,以自己的身體為中心不斷向外擴散 ,一直蔓延到十丈外方才停下。

這已經是煉氣前期的修士水準,過去李柃就算借助信靈香冥思入定都不可能做到,僅得丈許范圍而已。

李柃心中大奇 ,四處探照,果真如同親身所至,諸般事物纖毫畢現 。

最為顯眼的 ,應當是身為煉氣前期修士的九公主了,她有靈光籠罩,隔著幾重墻壁都能依稀可見 ,相比之下,下人們就暗淡許多。

就在這時,李柃突然發現空中似有許多細若游絲的縹緲之物在蠕動 ,盡皆呈現念頭顯化的絲線形態。

但它們不像自己的神念那樣有個源頭,反而像是自混沌間憑空而現 。

李柃念頭靠攏上去,結果立刻發現 ,它竟和自己的神念融合在了一起 ,再也不分彼此。

“我的神念……變強了!”

“這究竟是什么東西,竟然能夠增強我的神念? ”

李柃莫名的想起了修士淬煉靈氣的法門,想起了靈根資質 ,仙道機緣,禁不住身軀發抖,心情激蕩 ,一口氣連吞上百條游絲,仍覺意猶未盡。

這種東西似乎還可以再生,竟然又自虛空源源不斷涌現 ,只是數量不及之前而已 。

神念的增長讓李塵想起了修士意念驅物,掌控飛劍等本領,嘗試著搬運物體 ,但這一下,立刻就暗自皺眉。

“連個花瓶都搬不動?”

好吧,花瓶不行 ,試試紙張 ,同樣重如泰山。

好不容易覷到妝臺一角的梳子上有根來不及清理的發絲,結果,同樣無法撼動 。

李柃面皮燒得厲害 ,趕緊放下,開始尋找更加細微的塵埃等物 。

費了一番功夫,李柃總算弄清 ,自己的神魂的確生出了幾分不同,似乎是受到刺激,終于強化至能夠如同修士那般自主外放了。

但是神念力量仍然約等于零 ,或許是比遠比毫克還要更小的單位,微克才能計量。

“難怪連頭發都無法撼動,頭發在微觀層面來看也是龐然大物 ,重達數百微克,妝臺上那根應該是青絲的頭發,長可及腰 ,甚至要用毫克來做單位 。”

突然 ,李柃感覺身軀輕若無物,嘗試著移動了一下,竟如同煙氣一般離體 ,然后飄了起來。

他下意識低頭,就看到了躺在床上的自己,不由愈發驚訝。

這是道經之中記載的神魂出竅!

“怎么回事 ,這不僅僅神識外放,竟然還出竅了? ”

“這不是元嬰境界才能做到的事情嗎?連現在的老祖都還沒有這般的本事!”

這個世界的修士,元嬰以上境界才能神魂出竅 。

準確來說 ,先是夜游,因為陰魂性質如同鬼魅,怕火焰雷電 ,更怕煌煌大日。

修為高深之后,可以嘗試日游,因為自身修出陽性 ,在白天都能不避陽光 ,不怕普通火焰雷電。

那個時候的元嬰靈體便和真正的實體沒有什么兩樣了,甚至可以轉化陰陽,以陽神力量反哺肉身氣血 ,大能高手們的血肉衍生,滴血重生等等神通手段都是依據這個原理而修成 。

但無論大能高手們有何等手段,凡人境界就自主出竅 ,還是不可思議。

李柃從來沒有體驗過這種狀態,如若說之前邋遢道人能夠飛騰縱躍,跨越各種地形如履平地 ,可稱是小自在,那么這種能夠無視肉身限制的出竅就是大自在了,這可是大修士才能擁有的本領!

李柃仔細端詳了一下閉著眼睛的自己肉身 ,又看了看不遠處守夜的丫鬟,在她們面前飄來飄去,然后又從不同的角度觀察房中之物 ,只感覺新奇之極。

李柃嘗試伸手觸摸她們 ,只感覺有一股無形屏障阻攔,但對方似乎并沒有什么反應,可能是施加的力量忽略不計 ,要神念增長之后才能體現出來 。

其他物體能夠穿透過去,如同幽靈一般。

但是房間中的燈火有些刺眼,莫名的讓他想要避開。

走出門口 ,來到院子,抬頭望了望,但覺四周天地茫茫 ,仿佛被無窮無盡的濃厚黑霧所籠罩,僅得神識靈光照耀的十丈范圍可見 。

這根本不是平常肉眼所見的景象,十余丈內 ,神識感應范圍通透光明,如同火炬照亮,但外面就如同深淵 ,無邊黑暗無來由的叫人心中生出本能的畏怖 。

按照道經上的記載 ,即便是高階修士,神游太虛也有風險,萬一遭了意外回不來 ,就要變作孤魂野鬼,甚至身死道消。

“神魂出竅的限制在于靈體,平常修士修煉到這一步 ,早已擁有非常廣大的感應范圍,能夠飛騰變化,出入幽冥 ,但我現在還做不到。”

李柃想了想,沒有貿然就展開遠行的嘗試 。

雖然他熟悉臥房附近的路,但嘗試了一下 ,上方好似有股莫名的氣流覆蓋,難以攀升太高,只能在離地幾尺飄著 ,速度也快不起來 ,只有平常走路和慢跑的樣子。

這萬一要是走遠了,遇到罡煞,火焰之流 ,難免危險。

而且現在的神念力量確實太弱了,沒什么用處,還是先想想怎么提升才是正經 。

一連幾天 ,李柃看似躺在床上休息,實際上在摸索研究。

結果發現,游絲時而浮現 ,時而消失,似乎并沒有什么確切規律。

吞噬一空之后,新生的數量也不定多寡 ,有時候是成百上千,有時候只得數條 。

但與念頭融合之后,增益的功效卻都是實實在在的 ,念頭力量開始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這著實讓李柃體驗到了淬煉靈氣的感覺。

大抵修士們靈根俱全 ,淬煉五行,也是這樣把它們融入神魂念頭,使之壯大 ,顯化,凝聚實質 。

至今他已經能夠搬動數毫克的重量了,好歹憑空驅御一根自己的頭發沒有問題 ,進步之大,堪稱感天動地。

“可是,這些絲線究竟是什么?它們是從哪里來 ,又要如何增多? ”

“吞噬融煉似乎不難,如若不是千百條,而是億萬條 ,上兆條,說不定很快讓我脫胎換骨,比擬真正修士!”

正所謂得隴望蜀 ,李柃高興沒多久 ,反而犯起了愁。

他經過觀察,發現這些游絲大小粗細不論,具體性質也暫不去深究 ,都能增益微克以計的神念力量,一千條一毫克,一百萬條就是一克 。

可這實在太少了 。

花費幾天功夫才融煉個幾千條 ,一百萬條得兩三年,又才只增長一克念力。

神識外放的距離,神魂出竅之后的力量 ,速度,神通本領,統統一概沒有 ,又或許是微弱得幾乎無法察覺到變化,能頂什么用處?

這樣下去絕對不行,一定要找到它的真正來源!

又一天夜里 ,李柃借故試探九公主:“你有沒有發現 ,這房間里多出什么東西?”

九公主神色微滯:“夫君,為何這么問? ”

李柃道:“我總感覺有什么東西在身邊飄來飄去。 ”

九公主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又放出神識感應了一下 ,道:“沒有啊,夫君你莫胡思亂想,好好養病就是 。”

李柃欲言又止 ,終究還是沒有再多問。

“青絲的神識無法感知它們,此前看過的所有道經,典籍也從來沒有這種現象的記載 ,應該不會和其他修士的法門有關。”

“說不定,我并不是依賴神識看到,而是聞香的天賦異稟! ”

這么一想 ,李柃頓時感覺自己可能走了彎路,于是嘗試著靜下心來冥思入定,進入到一個朦朦朧朧 ,半夢半醒的清明之境 。

果然 ,這一次竟似從虛空之中嗅到香燭煙火的味道,還有降真和沉香的質感。

“這是香氣發散的味道!”

“雖然微弱得幾乎無法察覺,但絕對不會有錯 ,這是點香之后的煙火氣!”

“這些游絲竟然和香有關? ”

李柃并不覺得那是香料的分子或者原子,因為他的天賦異稟是觀想氣味,香質具現 ,本質上屬于精神層面的領域。

驀然間,李柃想起了香道的本質 。

香可通幽,信之有靈。

自古以來 ,凡民燔柴燒香,祭祀祈禱,莫不以香為引 ,這原本就是祈并禱告,供奉神明所用。

自己把信靈香傳到此世,暗合道蘊 ,使得修士能夠借之煉魂 。

難不成 ,這些游絲就是信靈香之所以能夠助益煉魂的關鍵?

它們之中本身就蘊含著某種磨礪精神的特性,或者類似靈氣的特殊能量。

雖然李柃并不確定那是什么,但早已有過相關的猜測 ,只是以前沒有把自己天賦異稟開發到如今的程度,也就無從探索。

“若真如此,那就真的不得了了啊!”

但很快 ,李柃原本激動的心思就逐漸平靜下來 。

他發現這完全是依靠自己天賦異稟的特殊性實現的出竅,自己本身是沒有什么修為境界的,所以道經上記載的許多神通手段還無法施展 。

而且 ,不需要靈根也能修煉,區區凡人都能神魂出竅,這些傳出去何其驚人?

老祖得知 ,也不知道會起何心思。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沒有自保的力量之前 ,還是悶聲發大財為妙。”

翌日清晨 ,心緒難平的李柃早早起來,制止住想要開口詢問的丫鬟,輕聲道:“不要吵到公主 ,我出去走走 。 ”

然后便起身穿衣,走了出去。

二管家王公公和仆役們早已起來當值,李柃沿途所見 ,似乎還多出了一些家丁。

這是那日事發之后,九公主給府里添置的防衛力量 。

他們看起來就孔武精悍,實際上 ,放到軍中也是當之無愧的精銳,可以當成親兵來用。

但是李柃明白,真正值得信賴的還是前幾天老祖派人送來的一件法器 ,名為警心鈴。

它是一件下品法器,擁有與簡易法陣禁制關聯,觸發警報的功能 。

但凡入了流品的器物對煉氣境修士而言都堪稱貴重 ,哪怕只有下品品級。

老祖似乎也意識到了秘密泄露必定受人窺伺 ,但派其他煉氣修士貼身保護李柃并不現實,他還沒有重要到那種程度,只能讓九公主擔當此任。

九公主有了此物 ,終于可以安心睡個好覺,不必時時刻刻風聲鶴唳了 。

王公公看到李柃,過來行禮參見 ,并提醒道:“駙馬爺,眼下外邊不甚太平,您若要出門 ,可記得帶殿下一起。”

李柃道:“今日不出門,我就在府里隨便走走,對了 ,你叫人把我放在含香閣的香爐和信靈香拿過來,我等下要用。”

王公公道:“是,但不知具體哪一個爐子 ,多少塊香? ”

李柃道:“香爐隨便有個就行 ,香的話……放在書架上的全部都拿來 。”

他打算做一些實驗,驗證昨日的發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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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香魄

交代過后,李柃便在內東苑水榭旁的林蔭小道上漫步,活動筋骨。

不久之后 ,前方豁然開朗,出現了一個長寬百余米的荷花池,晨風吹皺 ,微波粼粼。

如今不是盛夏,池中尚無荷香可聞,但大清早的 ,卻有各色鯉魚浮在花樓下的水面換氣覓食,自有專門仆役去喂 。

有竹橋通向深水區,那是一個連著荷花池的人工湖 ,湖心有個涼亭 ,可見兩層高的花樓立在對面近岸處,立柱和墻壁爬滿薔薇。

過了一會兒,幾名仆役就把李柃想要的東西帶來 ,李柃于是走上竹橋,來到涼亭里面。

亭中石凳左右分立,中間是個兩尺來寬的圓形石桌 ,上面天然紋路如同一片片的花瓣.

有名匠巧施妙手,將其雕琢成為一副海棠盛開的裝飾圖景,華貴而又不失雅致 。

李柃坐下 ,對仆役道:“把東西放在這里就可以了。”

待仆役們退下,李柃取過一錠香,不緊不慢的用刮香刀刮起香粉 ,盡數收集到身前的小陶罐中。

然后,他在白陶碗般的淺腹印香爐內擺好刻印工具,取來銀制的長柄香勺 ,將其舀到上面倒勻 。

這種刻印工具是以鏤空銀版制成的大衍篆香圖 ,精細輕便,線條清晰,輕輕用灰押蓋平之后 ,當即在爐內香灰上面印出一個兩寸見方的圖案。

其形似大衍天羅盤,內方外圓,頗具道蘊 ,一般能夠燃燒兩刻時左右,也即是半個小時。

這是專門設計好的規范,正適合于修煉者冥想入定 ,搬運周天 。

這些準備工作完成之后,李柃取來海外異木所制的點火工具火芽枝,用其中的火星輕輕把印圖的一角的香粉點燃。

隨著煙氣裊裊而升 ,思緒收斂,神魂仿佛隨之而入冥,漸至玄幽之境。

在熟悉的信靈香氣味之中 ,李柃感覺神識通明 ,借力極盛,就連久未松動的感應范圍都似擴大了幾分,有種照見四方的開闊之感 。

周圍的事物仿佛被一股無形的光芒照映 ,投射在心靈層面的識海之中 。

這些事物都被具現出如同肉眼所見的形象,但比起肉眼所見多了幾分明艷和細膩,甚至還可以自由調整觀察的角度 ,從不同的方向和角度同時進行辨析。

李柃還從來沒有過這樣細膩入微的觀察體驗,頓覺凡胎肉身果然限制極大,所見所聞都未必就是世界的真相。

靜靜感受了一番之后 ,他把自己那聞香識人的天賦異稟運用到了極致,使得觀想氣味,香質具現的特性得到最為充分的發揮 。

這又是另外一種截然不同于神識的感知能力 ,有通幽入微之妙。

果不其然,沒過多久,他就感應到了全新游絲源源不斷浮現。

如若說之前所見游絲只是涓涓細流 ,那么現在 ,幾乎可說是一條真正的小河,隨著香錠點燃而發散,不一會兒功夫便達到成千上萬之多 。

“還真是這樣! ”

李柃驚了 ,旋即,一股難以抑制的狂喜涌上心頭。

天不負我,念念不忘 ,果真必有回響!

“總算天無絕人之路! ”

“我就知道,不可能當真如同仙師所說那般靈根有缺,仙道無憑的 ,天地大道從來就不該是那樣!”

多少年的困頓和不甘啊。

就這樣一朝盡釋,拔云見日之感油然而生 。

李柃思索起來:“如今已經證實,這種游絲的確是從香中而來 ,平常凝聚,點燃時催發。”

“其他人借香存念,裨益神魂 ,本質上還是利用靈根俱全的資質去煉氣。 ”

“但沒有我這種天賦能力的話 ,就不能主動捕捉,只能被動接受,這是本質的區別 。”

“古人云 ,食肉者勇敢而悍,食谷者智慧而巧,食氣者神明而壽 ,不食者不死而神,我這般算什么?食香?”

“食香者原本應是神佛之流,香火封神都是依靠眾生信仰 ,而今我直接食香,不必求神拜佛,不必靠眾生愿力 ,反而更為純粹。 ”

“這可真是……拜神不如拜己啊!”

李柃緊接著又想到幾個問題:“香能產生這種東西……姑且可以稱之為香氣或者香魄吧,在不同的香料和香品之中究竟含量幾何,如何運用才能效率最大化?”

“這些問題一定要搞清楚 ,我沒有靈根俱全的資質 ,修煉前程可是全指望它了。 ”

好在這個問題不難驗證,做一番對比實驗就是 。

李柃如今掌握的信靈香雖為秘方,但手底下已經開始有工匠研習 ,輔助制作,甚至參與實驗性質的流水線生產 。

他是制香大師,不是苦工 ,沒有必要事事親力親為。

要保持方子的神秘性,只需要把握關鍵工序即可,許多基礎工作都是要讓人打下手的。

不久之后 ,李柃取出另外一份手下工匠試做的仿制品端詳起來 。

此香顏色褐黃,光是肉眼所見就差了自己親手所煉制的成品一籌不止,但經驗證 ,輔助煉魂的功效還是有的。

老祖同樣會收走這種東西,用來賞賜門人或作其他用途。

李柃把這塊香如法炮制,再次在這涼亭之中閉目入定 ,果真見虛空之中再次多出了許多游絲 ,如同潺潺清泉噴涌 。

“果然如此,比之前少了一些,但仍然遠比未點燃時發散的多!”

看著煙氣之中游絲如蜉蝣 ,很快積聚了數千條之多,李柃心下大定。

至此已經完全可以確認之前那些猜測了。

接下來,李柃索性奢侈一把 ,直接取來新的香錠整塊點了,靜靜等待它燒完,然后以充分釋放之后的香魄總量進行統計 。

結果分別是自己所制的信靈香催發香魄百萬以計 ,普通工匠所制遜色不少,才數十萬不等。

而且一下催發出來,存在融煉不及的問題。

自己能夠觀想氣味 ,具現香質,用念頭主動捕捉那些香魄進行融煉,效率奇高 。

但若一下太多 ,也是渾淪吞棗 ,難以顧全。

或許等到以后神念變強了會有所改觀吧,但現在只能緩著來,按照正常的燃燒方式進行催發最妥當。

李柃繼續用各種香料作一番對比實驗 ,發現里面果然也含有數量不一的香魄 。

只是平常香魄具現,數量從個位數至上百不等,以及即便點燃 ,加速發散也無濟于事的特點完全可稱惰性,根本無法作為輔助修煉之物 。

各種天然香料,制作香品的原材所含香魄略多 ,但直接點燃了,也不過積聚成千上萬,遠遠不及合成之后的信靈香。

香魄性質也各有差異 ,李柃感覺它們應該各具功效,但暫時而言,助益神魂增長卻是共通的好處。

最后他還突發奇想 ,嘗試直接咀嚼吞服 ,只可惜此番作為無濟于事,并不能夠如同服丹那樣使用 。

李柃嘖嘖稱嘆一聲,抓緊時間煉化實驗所用的幾塊香 ,這一天就吞噬香魄數百萬道,使得念頭力量增長三克以記,而神魂出竅之后 ,靈體的力量和速度也終于開始有了微不可察的增長。

……

接連休養和探索小半個月后,時間到了三月底。

九公主道:“夫君,你感覺好些了嗎?要不然今日還是多躺一會 ,不要那么早起來吧?”

李柃道:“那不成,我休養這么久,骨頭都快生銹了 ,更何況今日融煉飛劍有成,我得親自看看 。 ”

九公主只好起身,招呼丫鬟過來給李柃穿衣 ,卻是禁不住感嘆:“你呀 ,一說到這些就精神煥發。”

李柃面上含笑,滿滿的都是喜色,但卻不是因為暗中得法的事情 ,而是這一日,真正屬于他自己的飛劍鍛造好了。

飛劍不是等閑物,那是他的仙俠夢 。

之前邋遢道人解救李柃 ,把那個不入流的布袋法器收走,飛劍卻給他留了下來。

只因他人之劍多以精血澆注,神念祭煉 ,沒有自己兵器來得趁手,充其量也是融開了取材。

邋遢道人沒有那樣的閑工夫,李柃卻不嫌麻煩 ,畢竟城里也有能工巧匠,能鍛造不入流法器,尤其擅長最常見的低階飛劍之流 。

一口飛劍造價起碼百兩黃金 ,他一直想要弄把來玩 ,卻因事業而顧不上,如今平白發筆意外之財,總算可以趁機會滿足一下。

李柃對九公主說道:“為夫向往仙家 ,欲求尋仙問道而不得,難道還不能打一口不入流的飛劍來耍耍嗎?”

“左右不過幾百兩黃金的開銷,還不如美姬或者名馬貴重呢。 ”

九公主道:“美姬買來能娛人 ,名馬可以騎,你要這飛劍何用? ”

李柃說到這個,頓時來了興致 ,追問道:“說起來,你們修士驅使飛劍的本領,多與神魂念頭或者法力相關?祭煉是為了保持聯系 ,不至于實戰之中被敵人奪走吧?”

九公主道:“不錯,精血澆注,神念祭煉 ,都可使得自身氣機縈繞其上 ,等閑人不能以神念搬運,否則低階修士遇到高階修士,見面就被奪了兵刃 ,根本無法可施,就是高階修士也需要時時刻刻注意,那豈不成了軟肋?”

李柃道:“原來如此 ,我沒有靈根俱全的資質,應該也不妨礙祭煉法器,綁定自身吧? ”

九公主道:“祭煉法器多與生命氣機有關 ,之前老祖給你傳訊靈符,方便緊要關頭聯系,也是這般由來 ,不妨礙的 。”

李柃道:“那我就放心了 。”

閑談之中,兩人洗漱用膳,之后便帶著一班奴仆侍婢出了門 ,前呼后擁往城東名匠洪大師家的劍廬而去。

來到目的地 ,李柃跳下馬車,入眼所見,是一座如同火焰山的數丈高臺。

它竟然是用巨大山巖整體掏空制作而成 ,外形如同爐鼎,兩側溝渠鐵水流瀉,如同瀑布奔騰不止 。

這已經有了小規模煉鋼廠的勢頭 ,在依靠人力的手工作坊里面堪稱先進,想來爐體構造,所用燃料 ,合金配方都是真正的不傳之秘,消耗的人力物力也絕非尋常匠人可以想象。

“當當當當! ”

不絕于耳的敲打聲從四周傳來,那是劍廬的鍛造師們各自在自己的工位勞作 ,已經初具流水線生產的雛形。

如霍掌柜所言,這個世界百工諸業做到精處都是為仙師效力,因一些超凡力量相助 ,擁有著超越古代社會的技術和理念 。

李柃注意到 ,他們在反復捶打一些刀劍坯胎,都是百煉精鋼,這是一種品質不遜于特種鋼材的寶物 ,價值介于凡物和靈材之間,也常運用于不入流品的法器兵刃。

最里面的一座鐵氈前,一名發須皆白的矍鑠老者坐在那里抽著旱煙 ,觀看兩名弟子模樣的匠人捶打劍坯,有節奏的聲音交替起落,叮叮當當 ,竟似蓋過其他聲音。

這名老者就是洪大師,洪家鋪的鑄劍行尊 。

有弟子上前提醒了一聲,洪大師這才看到他們 ,提著煙桿起身,上前見禮:“參見李駙馬,九公主 ,不知二位前來 ,有失遠迎,還望恕罪。”

李柃伸手虛扶:“洪大師不必多禮,是我們冒昧造訪 ,給你添麻煩了。”

洪大師呵呵一笑,道:“李駙馬可是來取飛劍的? ”

李柃道:“不錯,我聽說委托閣下鍛造的飛劍已經完工了 。”

洪大師道:“實不相瞞 ,我這鋪子里早有快要成型的劍坯,反復精煉上千重,駙馬爺前陣子下單 ,正好用它來鍛造,若非精金為凡材,無靈性材料之妙用 ,便是入得流品都足矣,如今駙馬過來正好,借你精血一滴融入劍體 ,即可出爐。”

打造一口飛劍費時費力且不說 ,還需足夠高明的工匠就手,等到鍛造好后,還需要在出爐之際融入主人精血 ,借以將生命氣機布滿其身,打下將來祭煉的底子。

李柃之所以親自過來見證飛劍出爐,就是為了給這口飛劍打上自己的印記 。

至于此前撿來的那口飛劍 ,當然是徹底融煉了,提取精金充當鍛造費用 。

但只靠它本身是遠遠不夠的,李柃還額外花費一百五十兩黃金作為材料 ,以及用掉一些人情關系,方才請到本埠最杰出的名匠洪大師親自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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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這故事我知道

洪大師把李柃請到旁邊葫蘆狀的石爐前,用一根銀針刺在其手指,微微刺痛中 ,滴出血珠 ,如同一味藥材添入丹爐。

手指之血通心口,輔以神念,即化精血 ,是可以填注精神意志的 。

在李柃血液滴入之后,整個石爐煙氣大冒,原本熾烈逼人的火焰立刻停息 ,復又有氤氳白煙升騰。

這時爐蓋自動打開,一口尺許來長的飛劍展露出來。

一如其他飛劍法器的形制,此物兩端皆刃 ,無柄可持,外形如同被拉長了的梭子,鋒芒逼人 ,雖然身處熱爐之中,但卻詭異的沒有太高的溫度,通體呈現暗金之色 。

剛才滴入的血液正好落在上方刃尖 ,肉眼可見如同經絡的紋路緩緩在其流過的地方生成 ,不一會兒,劍體之上多出了許多血紋。

這些紋路甚至已經滲入劍體內部,與其整體相互交融 ,也不知道在黃金之中添加了什么特殊材料,能夠造就這等看起來就非同凡響的奇物。

心神牽連之感油然而生,李柃甚至有種錯覺 ,仿佛自己心念一動,就能把它憑空拔起 。

當然這并不是真的,李柃有自知之明 ,現在自己神念力量雖然大幅增長,但卻還仍然還是以克論之,遠遠不夠。

起碼也得十余斤力量 ,才有可能拿得動這種法器。

洪大師道:“此劍形制名為金梭,劍重九斤六兩,平常祭煉 ,觀想存神的法子 ,李駙馬和九公主應該都曉得 。 ”

李柃道:“這個曉得,有勞洪大師了。”

說罷又對九公主道:“公主,幫我把這劍拿出來吧。”

此劍尚還略有余溫 ,而且無柄可握,當然不能用手去拿 。

但九公主是煉氣修士,即便有李柃的氣機干擾 ,拔出此劍收好也綽綽有余 。

當即伸手一招,憑空將其攝出,放在早已備好的玉盒之中。

接下來就是李柃自己的事情 ,和洪家鋪子無關了,但出于人情往來,李柃還是趁機參觀了一下這邊劍廬 ,談起近來時政。

當李柃問道最近生意是否還好的時候,洪大師答道:“怕是要打仗哩,官家向我們定做了不少武器 ,不僅賞功和配發將官的百煉精鋼刀劍 ,便是平常刀劍,箭鏃,機括 ,車轅軸承都有 。 ”

“打仗? ”李柃感覺有些莫名,旁邊的九公主卻是神色微動,傳音入密道:“夫君 ,這個我知來龍去脈,稍后再與你分說。”

參觀完后,李柃告辭離開 ,洪大師也不挽留,只是帶著幾名親近弟子出門相送。

登上馬車,打道回府 ,九公主這才在路上小聲向其解釋緣由:“這是老祖為你出氣呢,青云真人打你主意,自有仙門法度計較 ,渚元國那邊 ,還是得叫兵戎相見,這回不趁機拿他十幾座城池,數百里沃土都不算報復!”

李柃腦海里莫名想到一首詩:“昨日東周今日秦 ,咸陽煙火洛陽塵 。百年蟻穴蜂衙里,笑煞昆侖頂上人。 ”

凡人如螻蟻,但卻關系百工諸業 ,仙門資糧,大把的門人弟子等著受用。

老祖為自己出氣,這大概不假 ,但若說老祖就沒有私心,想借機吞了同門掌控的疆土,多收一些供奉 ,說來都沒有人信 。

而有謀奪信靈香的把柄被抓,青云老祖大概也只能認罰,玄辛國想要趁機拿下十幾座城池 ,幾百里沃土 ,很大程度上會成為現實。

就連改朝換代,讓渚元國成為歷史,怕都不無可能。

這就是此世所謂的天命 ,所謂的定數,所謂世事如局人如棋!

九公主見李柃神色凝重,不由關切道:“夫君 ,你怎么了?”

李柃輕嘆一聲,吐露心聲道:“又要起烽煙了,被卷進去的凡民何其無辜?”

“還有那些將士們 ,雖然不是因我而死,但多多少少也有關聯,為夫實在于心不忍啊 。 ”

九公主握住他的手 ,輕輕拍了拍:“我就是怕你郁悶,才沒來得及告訴你,但對老祖們而言 ,這些不過面皮之爭而已。”

李柃道:“修士們會參加嗎?”

九公主道:“據說雙方約定各出一定數量的煉氣境弟子下場交鋒 ,生死不論,但只可對彼此下手,不得針對凡人。 ”

李柃冷笑一聲 ,道:“游戲規則還挺講究的 。”

九公主道:“哪里有什么講究可言,不得對凡人出手,不代表不能借用器物或者從旁輔助 ,不過那是打出真火的情況,畢竟同出天云宗,鬧得太過不好看 ,若無意外,一般不會刻意針對,只是各支弟子們歷練和應劫而已 。”

這故事我知道 ,叫做《封神榜》!

李柃暗自搖頭,身為凡民,孱弱無依 ,簡直倒了八輩子血霉 ,還好自己能夠創造價值,在仙師眼里都有份量。

九公主又道:“而且,功德業障 ,因果災劫也不是可欺的,低階長生無望的并不在乎,大修士們卻在乎 ,蒼生福祉還是有仙師管的。 ”

李柃道:“大修士們眼高于頂,區區一地的凡民死活算不上蒼生福祉吧?只怕等閑幾萬條人命都不放在眼內 。”

九公主安慰道:“夫君不必掛懷,你雖為凡民出身 ,但助道有方,早已非凡類可比,公公婆婆和李氏族人們也在鄉里享福 ,不至于受戰亂流離之苦。”

李柃道:“公主有所不知,物傷其類啊,豈止親友鄉梓? ”

九公主道:“這也沒有辦法 ,修士們生而有靈 ,幾經災劫磨難方才成就道果,難道還要和渾渾噩噩的凡夫俗子平起平坐? ”

李柃語結,卻又不知如何反駁 ,只得自嘲一笑,不再多言。

見李柃心憂,九公主依偎在懷 ,小意溫存,柔情蜜意簡直能把人都酥化:“好駙馬,你糾結個什么勁?莫說打贏了可以得益 ,就算打輸了,甚至玄辛滅國了,大不了搬去外國當寓公 ,或者向渚元國納貢稱臣,日子照樣過 。”

李柃聽聞此言,頗感哭笑不得 ,連九公主這樣的玄辛王族都不把軍國大事放在眼里 ,自己又能多說什么?

但他仍在路上想到幾處能夠出力的地方,一回府就在內苑后堂召來大管家徐公公:“賬上可還有余財?接下來怕是要打仗了,你提前置辦一批糧食 ,衣物,藥材,做好賑災濟民的準備。”

戰亂一起 ,生民流離失所,耕作也要受影響,一定程度的糧荒是不可避免的。

仙師定下的大局他無法干涉 ,好歹救些凡民性命 。

徐公公聽聞此事,有些詫異,但駙馬爺要做善事 ,也沒有多說什么,照著做就是了。

一番吩咐下來,李柃問道:“略算一下 ,這些大概要花多少錢。 ”

徐公公稟道:“賑濟規模有大有小 ,大頭還是得靠朝廷,府里出個三五千兩銀子比較合適 。”

李柃微愕,不是太貴 ,而是意外的便宜:“造把不入流的飛劍來玩都要兩三百兩黃金,買個絕色美姬,寶馬名駒也差不多如此 ,這賑濟災民竟然也只用這么點?”

九公主道:“現在糧價還沒有漲,我們家又自有莊園,左右不過費點兒陳糧而已 ,奴才們閑著也是閑著,同樣可以發動起來辦事,若不是夫君還要顧著難民住所 ,又要買什么藥材,怕是不用花錢都可以。 ”

徐公公亦道:“是哩,駙馬爺 ,別家施粥有個清水湯湯都可以說良心了 ,您還囑辦衣物,藥材,真是萬家生佛的大善人 ,百姓必定感恩戴德。”

九公主冷哼一聲,卻是道:“怕是底下那些奴才們也得過年般歡喜吧,又有上下其手的機會了 ,水至清無魚,其他我不管那么多,但這次你這個大管家得盯緊了 ,府里不在乎些許銀子的出入,可別丟了駙馬的面子 。”

徐公公忙道:“奴婢曉得輕重,駙馬爺和公主盡管放心 。 ”

李柃笑嘆 ,揮退徐公公,索性不再去想那么多事,轉而看起桌上飛劍 ,眼中如有湛然精芒。

他打造這口飛劍 ,原本只是用來玩玩,滿足多年夙愿而已。

但此時此刻,他迫切想要真正駕馭此物的愿望前所未有的強烈 。

九公主見無事 ,就打算先回房了,李柃卻叫住她,道:“先不忙 ,請公主再施法訣,讓我見識見識仙家手段。”

九公主道:“不過費些精神而已,何必說請?但夫君這樣癡迷仙家事物 ,還真叫人擔憂啊。”

李柃哄她道:“好公主,就當我吃飽了撐的,看個稀奇還不成么? ”

九公主嗔道:“那我豈不成街頭賣藝的了?”

李柃笑嘻嘻道:“公主快快耍來 。”

九公主無奈伸手 ,光芒閃動,金澄澄的事物自腰間劍囊而現。

這是她的精金飛劍,同樣尺許來長 ,兩頭皆刃 ,形如梭子,乃是金梭劍的形制。

但和李柃剛剛所得金梭劍不同的是,它入了流品 ,乃是真正的下品法器,也略重一些,達到十二斤八兩 。

飛劍無柄 ,絕非為了給凡夫俗子使用而設計,但在九公主神念驅御之下如臂使指,憑空舞動 ,輕若無物,端的是犀利。

九公主耍了一陣飛劍,把它送向遠處 ,約莫十來丈就停了下來。

李柃若有所思道:“煉氣前期,果真神識外放十丈左右么?公主再試試用念頭搬庭中那石墩子 。 ”

九公主只得收回飛劍,伸手虛抓 ,門口庭院中足有百斤的石墩一下被抓起數尺 ,如有無形力士憑空搬運。

李柃道:“公主可還有余力? ”

九公主道:“差不多了,便是念頭再分,也只剩下三十來斤力量 ,勉強使使飛劍而已。”

李柃道:“煉氣前期百余斤搬運力,中期二百余,后期三百余 ,果真如此 。”

九公主放下石墩,道:“這些東西各宗各派早有計量,終歸都差不離 ,但像凡人氣力,或因天賦異稟,或因時常鍛煉 ,個體之間差個幾百來斤,幾十丈范圍都不稀奇,等到筑基之后 ,煉出法力 ,更有接引天地元氣之能,豈止攝物手段? ”

“可見,借法才是正途 ,靠蠻力不免貽笑大方,筑基之上都不會再細分這些的 。”

李柃暗自點頭:“確實。”

他以前也親眼看過煉氣修士出手,前段時日又見證了邋遢道人殺馬臉道人和霍掌柜等人 ,印象正深刻。

說實話,煉氣前期百來斤神念力量還沒有凡人體力強大,但無需像凡人那樣依賴肌肉和骨骼來發動 ,掌控的距離也大大超出,這就是巧妙 。

一名煉氣前期修士完全可以輕松對付大批凡人,只是肉身弱點仍在 ,要怕刀劍飛矢。

晉升中期,乃至后期之后,念力增長且不提 ,操運距離和分化能力都跟著提升 ,那就已經不是封建王朝的組織力量所能對付的了。

就算換在現代,驟然調度千百人來戰一人也要受展開場地的限制,總不能千百人都擠在同一條走廊伏擊修士吧?

正所謂運用之妙 ,存乎一心,用之于操持精金所鑄飛劍,掌控水火 ,煞氣,便是神通法術,凡人更加莫能相抗 。

遠的不提 ,單只九公主駕馭飛劍的本領就勝過浸淫此道數十年的任何凡人宗師,因為凡人宗師縱然把劍術練得出神入化,也沒有憑空御劍的本領 ,武器本身更有巨大差別,精金所鍛造的飛劍動輒重達十余斤,猶勝雙手巨劍 ,重戟之流 ,還有飛襲突擊,不必近身搏殺的優勢,管你什么人來 ,都是隔著十余丈猛的一戳,直接扎個窟窿。

要對付煉氣修士,得靠人命去堆 ,再有就是武器裝備精良,長弓,重弩 ,戰馬,鎧甲都不能缺,還得有開闊地形擺開堂堂軍陣 ,不能被拖著打游擊。

而到筑基境界,能借天地之力,差距更加巨大 ,終歸還是靠著軍中也有修士坐鎮才能制衡 ,那些都是仙門派駐在世俗王朝的歷練弟子之流 。

“不成修士,終究螻蟻,并不僅僅只是壽算差距那么簡單 ,難怪……難怪…… ”

李柃隱隱有些明白,仙師們打算發動的戰爭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那還真的就是面皮之爭,一場博弈游戲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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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夜游

雖然心知暫時影響不到自己,但李柃想要修煉上進 ,掌握力量的念頭愈發強烈了。

誰愿做螻蟻和棋子,任由搬弄?

眼下的生活是靠創造價值換來的,但卻依賴老祖庇護而維持 ,不是真正的自在逍遙 。

李柃略作沉吟,問道:“話說回來,靈根究竟是什么玩意?”

九公主道:“夫君是想問靈根的本質么?經云 ,靈根乃天地竅 ,五行俱全,可陰陽相生,虛實轉化。”

李柃微微搖頭:“沒有那么玄乎 ,天地竅的說法其實也只是虛指,至今仍然還沒有個定論。 ”

“我更在意的,是解剖人體也根本找不到這種東西 ,應該只是一種唯心層面之物 。”

“人體內部從來沒有這樣一種叫做靈根的器官或者組織,真不知最初的修士是如何認識到它的存在,并且憑此總結出修煉法門 。”

九公主想了想 ,答不上來,這種尋根問底的求索不是她這個煉氣修士能夠應付的。

李柃又道:“靈根實際上廣泛分布于凡民體內,但是五行不全 ,無法構成平衡,這就是所謂的靈根有缺,仙道無憑。 ”

“好比我 ,其實并不是全然沒有靈根 ,而是五行缺金 。”

“還得考慮陰陽平衡的隱性條件,這使得靈根俱全者和完全無靈根者在人群之中的分布概率都是二的十次方分之一,也即千人一出。”

“再算上宗門資源有限 ,未必愿意下大力氣栽培,真正誕生出修士的概率還要更低。 ”

“但二十年就足以長成一代人,按照萬分之一 ,甚至十萬分之一的比例修成煉氣,數量其實并不少,只是煉氣境界壽元有限 ,少數天之驕子才能筑基有成,筑基之中,又是絕少結丹 ,乃至元嬰,化神 。 ”

“如今仙門里面看著高低階修士數量比例正常,都是老祖們見證一代又一代弟子生老病死方才形成的格局 ,幾千上萬年 ,低階修士換了不知幾代,大修士們還是同一批。”

九公主道:“這些我還真的沒有細想過。”

她看向李柃的眼神有點兒崇拜,這些東西 ,莫說尋常凡民,就是仙門弟子,都未必會去思考 。

“叮鈴鈴!叮鈴鈴! ”

夫妻閑談間 ,突然有一陣鈴鐺響動的聲音從九公主腰間傳來。

李柃定睛看去,但見一串銀鈴樣的腰飾正在抖動:“警心鈴在響?”

九公主神情微變:“來人!”

很快就有幾名奴仆走了進來。

九公主道:“有賊人從外北苑闖進府里來了,快召家丁們迎敵 。 ”

幾名奴仆神色驚訝 ,但這時候,還是展現出了訓練有素的品質,很快出去忙碌起來。

不一會兒 ,門外響起鼓聲,一聲聲報告應答此起彼伏。

李柃道:“會不會是上次那個渚元國道人提過的師弟?”

九公主道:“有可能,當日他們調虎離山 ,把我都誤導著向北而去了 ,好在夫君機智,尋到機會傳訊老祖 。”

李柃道:“這般興師動眾,只怕打草驚蛇 。 ”

九公主道:“打草驚蛇無妨 ,總不能讓夫君冒險吧?不過夫君也不必多慮,諒那闖進來的賊人有天大本領也難找到這里,實在不行 ,我們一天換一棟樓里歇息,這樣的麻煩不會持續太長久,等仙門出來主持公道 ,那想要私下里尋我們麻煩的蠢貨就得倒霉。”

李柃聞言不免一笑,駙馬府這么大,一天換一棟樓歇息 ,連續一個月不重樣都沒有問題。

平常煉氣修士倘若空有力量而無其他本領,還真沒有那么容易找到自己,他們只是修士 ,又不是真的神仙 。

雖然感覺有些對不住出去廝殺的奴仆和護衛 ,但世道就是這樣,人總是有私心的。

九公主擔心再中調虎離山之計,傷了李柃 ,李柃也擔心九公主受損。

不料小半刻功夫之后,幾名身上帶傷的護衛就回來稟報:“駙馬,公主 ,賊人已經負傷退走 。”

這原本是手下們邀功請賞的潛臺詞,九公主聽到,捂住腰間仍在抖動的警心鈴 ,杏眼圓瞪。

李柃則是狐疑的看著護衛當中的一人,突然嗅到一股略帶腐朽的惡臭迎面而來。

“給我站住!你們快把最后面那人拿下! ”

護衛們怔住,一時有些不明其意 ,九公主卻反應過來,仿佛意識到了什么,怒喝道:“蠢材 ,賊人有易容變化的本領 ,跟你們過來了!”

“哈哈哈哈!”眼見事情已經敗露,其中一名負傷護衛推開旁邊之人,魚躍而起 ,一道金光從袖口飛出,直取九公主 。

他的目標是為擄走李柃,但要先過九公主這一關 ,所以干脆先對付她,反正李柃只是凡人,想跑也跑不了。

這一下立刻顯露氣機 ,九公主驚道:“果真是你,渚元國的衛篤! ”

說話之間,金梭劍從旁閃至猛的一掃 ,蕩開刺殺。

那人落地,剛好站在門內,把手往臉上一抹 ,露出張略顯枯瘦的中年男子面孔:“不錯 ,正是衛某! ”

說話之間,衣袍鼓蕩,如有罡風四溢 ,后面舉刀砍來的護衛慘叫著倒飛而出 。

九公主伸手一招,飛劍懸于身前,護住李柃和自己:“你竟然還敢再來!”

衛篤道:“你們殺了我師兄 ,又準備侵我渚元國,若不做點兒什么,豈不枉我這三十余載的寒暑苦修?”

九公主怒道:“分明就是你們覬覦我夫君在先! ”

衛篤冷哼一聲 ,飛劍再次襲來,九公主不得不運劍抵擋。

這種兵刃如同被隱形人持握在手,于空中碰撞 ,多次發出金鐵交擊的聲音。

但是衛篤的力量似乎比九公主更強幾分,很快猛的將其飛劍蕩開,然后左手隔空一拍 。

一道人頭大小的火焰召來 ,熾烈光芒之中帶著驚人的能量 ,相隔數尺猶自熱浪逼人,如同流星轟向九公主 。

轟然巨響之中,九公主嬌呼一聲 ,拋飛起來。

好在她也不是全然沒有準備,匆忙中以神念化罡,在前面攔了一下 ,如同盾牌擋住大部分沖擊波。

衛篤見狀,想要趁勝追擊,卻似瞥見什么 ,急忙退卻 。

幾道利箭從后堂的小門射出,原是有人繞到了那邊準備偷襲,見公主受傷 ,被迫提前出手。

衛篤倉促間躲開前幾道弩箭,卻被緊隨其后的一支扎中腰腹,悶哼著退了出去。

幾名手持機弩的家丁追出 ,但不急著繼續攻擊 ,而是護在李柃和九公主身前,擋住正堂大門,行止間配合默契 ,頗具行伍之風 。

這種機弩是軍中所用飛蝗弩,弩箭飛射速度不遜尋常飛劍,齊射之下 ,對低階修士也頗具威脅。

它已經稱得上是軍械,但駙馬府里藏幾支還真的不算什么,使用它們的也是軍中退下來的銳士 ,這時候果然派上用場。

庭院中,其他聞訊趕來的家丁也相繼攻向衛篤,令他不得不收回飛劍 ,游走在身邊格擋交鋒 。

衛篤傷上加傷,含恨看了眼已經如隔天塹的大門,縱身一躍 ,跳上旁邊房頂。

“我還會回來的!”

嗖嗖嗖!

有弓弦之聲和利箭破空之聲傳出 ,但轉眼功夫,衛篤就躲開箭矢,從屋背跳下 ,飛奔而走。

九公主下令道:“飛蝗弩都留下,其他人全部去追!”

眾人皆應諾而去,只留下五名手持機弩的精銳家丁在院中繼續警戒 。

“青絲 ,你怎么樣? ”

李柃顧不上逃走的衛篤,上前查看九公主狀況。

“我沒事,只是跌了一跤而已 ,夫君不必擔心。”九公主搖搖頭 。

她還年輕,修為也不高,但是出身富貴 ,各種靈材吃過不少,連身上穿戴都不是凡品,這次多虧了裝備精良 。

“這就好。”李柃忙道 ,“你先坐下歇息 ,后續諸事,為夫來安排就是。 ”

他才剛剛找到自己的修煉機緣,正面戰斗實在幫不上什么忙 ,但這時候,叫人召來仆役,管家 ,料理諸事,卻是辦得井井有條 。

幾名護院家丁各持信物,騎上快馬沿府中大道往南門而去 ,出了門便各奔王宮,王城司,巡城衛 ,京都府衙各處而去。

旋即取出一次性的傳訊紙符,給邋遢道人報個訊。

老祖那邊他也沒有忘記用靈符法器通知,不一會兒 ,有道略顯蒼老的老嫗聲音在傳訊靈符之中響起:“知道了 ,祝明正好在城中,已經去追那人 。”

李柃微怔:“祝師兄已經追他去了?”

這老嫗正是李柃當下的靠山,玄辛國的老祖黃云真人 ,聞言冷哼道:“青云子自小皮慣了的,這次竟然把主意打到你身上,非得鬧著渚元國也要有不可 ,說了還不聽,簡直氣煞老身。不過你不用擔心,那殺才只是跟我置氣 ,還不至于為難小輩,渚元國那幾個蠢貨拿著雞毛當令箭,一點分寸都不懂 ,你叫祝明和你岳丈快點收拾他們,渚元國那一家上下就沒幾個叫人省心的,遲早惹出禍事! ”

看來仙師也有苦處 ,但這些話 ,李柃實在沒法接。

九公主見李柃面色古怪,問了一下詳由,笑嘆道:“看來老祖也拿那位沒辦法啊 。”

話鋒一轉 ,卻又道:“不過,有祝師兄出馬對付衛篤,可以放心了 ,王城司和巡城衛那幾班人馬雖說也有煉氣修士坐鎮,但大多都是民間招攬的散修之流,又狡猾又怕死 ,肯定出工不出力。”

李柃道:“那廝有易容變化的本領,祝師兄一下不防怕是也得要被騙。 ”

斷了通訊,李柃扶九公主回房間歇息 ,心中仍在擔心 。

那衛篤看起來也是個有心計的,想到那廝很有可能正易容改裝,藏在城中哪個角落虎視眈眈 ,他不禁感覺如芒在背。

終歸還是要解決掉這個威脅才能安心。

但自己又不是真正的修士 ,能做些什么呢?

自然而然,李柃想到了自己聞香識人,尋味追蹤的本領 。

天賦異稟經過上次事件之后 ,似乎已經能夠隨著神識念頭的增長而強化,但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他才沒有那功夫親自出動 ,滿城去找那廝 。

叫九公主跟著保護倒是可以,但沒有必要,她也不是個擅長廝殺的。

突然 ,李柃靈機一動:“神魂出竅……似乎可以? ”

“反正我的天賦異稟并非嗅覺,不需要肉身也能使用……”

“按理說來,元嬰以下修士都無法察覺到靈體 ,這不是鬼魅之流,吸收陰煞而化形。”

“如若我以神魂出竅去找他,需要面對的危險只有夜游本身的種種 ,屬于自我挑戰 。 ”

“但我有這種本領 ,不可能一輩子都不去嘗試,終歸還是要踏出這一步。”

“不然的話,這種稟賦也算是浪費了。”

李柃于是耐心等到夜里入寢 ,躺著冥思入定 。

很快,他就感覺自己的神魂飄飄渺渺,如馮虛御風 ,脫殼而出。

成功出竅之后,李柃定了定神,去往之前遇襲的內堂處。

果不其然 ,一股淡淡的血腥味猶自飄蕩在原處 。

李柃神魂如同陰靈,以肉身狀態絕對無法作出的姿態垂直飄上屋頂,然后翻過去 ,進了不遠處的小樹林。

這般肆意飄揚給李柃帶來了前所未有的新奇體驗,有一種令人欲罷不能的自在之感。

肉身對于精神而言既是根基,也是束縛 ,神魂出竅仿佛擺脫了無形的枷鎖 ,無比輕靈自在 。

更讓李柃驚奇的是,一路飄飛出里許,自己竟然絲毫沒有勞累的感覺 ,似乎是因為純粹靈體在物質層面輕若無物,不會消耗體力。

這種感覺,當真叫人上頭。

不過李柃并沒有忘記仔細觀察和記憶四周環境 ,因為他始終記得,神魂出竅是有風險的 。

神魂出竅后,肉眼視力全失 ,天地蒼茫,如同有無邊黑暗籠罩,只有神識所及的范圍之內如同被火炬照亮 ,顯出四周景物 。

自己周身三丈還算清晰,三丈過后開始朦朧,約莫五丈 ,不但如隱霧中 ,還開始失去色彩,如同褪色舊布,七丈之外 ,徹底只剩黑白二色。

越往外看,黑色越多,出了神識感應范圍更是一片深沉的黑暗 ,讓人本能就覺得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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