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回 陰陽一席坐 ,佛道兩騖人
��題記:你向往天賦秉異的人生嗎?普通人幾乎無不希望能夠擁有超人般的能力 。很多玄幻小說中的主人公一出場往往就有令人羨慕的奇遇發生,擁有了種種神奇的異能,然后一步步實現普通人在白日夢中曾擁有的愿望。然而在現實中 ,如果這種事情真的發生在你身上,你也許會發現情況并非是想象中的那么美好。因為大自然的法則是公平的,不會特別青睞于某個人 。)
我叫石野 ,從小住在蕪城市東北四十里外,昭亭山下石柱村。村里的小伙伴都說我是從石頭縫里揀來的野孩子,對我總有些疏遠。我問過父母這個問題 ,他們都笑著告訴我當然不是 。別的孩子不愿意接近我,只有我妹妹除外。但是我當時并不覺得我有什么與眾不同的特別之處,直到懂事之后回想起來,才發現自己小時候確實很特別。
小時候第一個特別的地方 ,就是經常能夠看到別人看不見的東西 。現在有一種說法,說人幼年時心靈純凈眼睛也特別亮,能看見很多成人看不見的東西 ,但是等到人們成年后都不會保留這種記憶。而我不同,這種記憶一直很清晰。
記得我七歲那年,有一天傍晚在村口玩耍 ,看見村東頭的三大爺拄著拐杖走過來。三大爺經過我身邊時,我很有禮貌的跟他打了個招呼 。可是三大爺卻沒有答話,只是很奇怪的看了我一眼 ,還輕輕嘆了一口氣,然后獨自一人走向村外的昭亭山。我當時也覺得很奇怪,因為三大爺的腿腳不好 ,很少出門,怎么會一個人上山呢?回家的時候我碰見了三大爺的孫子石小三,對他說他爺爺一個人上山了,天快黑了恐怕會有危險。可是石小三說他爺爺病了 ,這幾天一直躺在家里怎么可能起床呢!我和石小三一起回到村中的時候,遠遠就聽見他家傳來哭聲,問了大人才知道三大爺今天傍晚的時候走了 。“走了 ”在蕪城的方言就是去世的意思 ,而在當地的方言中,去世還有一種委婉的說法就是“上山”。這件事情我沒有告訴別人,只有我和石小三知道。
我小時候第二個特別的地方 ,就是經常能夠預感到將要發生的事情 。記得在我五歲那年,有一天一個人在村長家的院墻外玩泥巴,玩著玩著突然覺得身后不對勁 ,總覺得要發生什么事,只有離開才安全。我站起來快步跑開了,就在我剛剛跑開沒多遠 ,一尺厚、一人多高的土墻無聲無息的坍塌了,正好砸在我剛才蹲的位置。
說到這里有些人可能會羨慕我這種特別的天賦,因為在人們看來這是一件非常幸運的好事,比如說我可以去炒股 ,利用神奇的預感去賺很多錢 。只可惜實際情況并非是大家想象的那樣簡單,我雖然經常有預感猜到將要發生的事情。但是我不能決定自己會預感到什么事情發生,也不能預感到所發生事情前后過程的全部 ,因此對我幾乎沒有什么實際用處。
再舉一個例子 。我六歲那年夏天,蕪城市發大水,村前的青漪江水位幾乎快漲到村外的小樹林邊。前一天晚上我做了個夢 ,夢到很多條大魚從江里跳出來落在岸邊。我知道這又是一次清晰的預感,于是第二天帶著魚簍去樹林邊等著抓魚。確實有魚從江里跳到了樹林中,我抓了好幾條大魚放進了魚簍 。正在高興的時候 ,卻不小心碰到一棵樹,驚動了樹上的一群馬蜂。結果我很不走運,被馬蜂叮了滿腦門的包 ,不僅魚沒抓到,連魚簍都失手丟了。我能預感到有魚上岸,卻不能預感到樹上會有馬蜂出現,所以這種預感是好是壞很難說 。但是這次事情也并非全然不幸 ,我回家之后不久,發現我的久治無效的關節炎自己好了,不知道與馬蜂叮咬有沒有關系。
說到關節炎 ,我小的時候一直體弱多病,身體就沒怎么好過,能活下來就是個奇跡。這還多虧了村里的金爺爺 ,經常來給我看病 。我們石柱村幾乎全村的男人都姓石,只有金爺爺這么一個外姓人家。這種情況在當地,這個人往往會很受排斥 ,但金爺爺是個例外,他受到全村人的敬重,因為他是方圓十里最好的醫生。金爺爺沒有開醫館 ,而是無償的給上門求醫的人看病,主要是用針灸和自己上山采的草藥 。我的童年奇異經歷的轉折和金爺爺有很大關系。
……
那是我八歲那年夏天,有一天村里的小孩一起去池塘里洗澡,所謂洗澡就是游泳玩水。村口池塘的水不深 ,人又多,從來沒聽說過會發生什么危險 。一起去的時候我看見了村長的兒子石東,東東的樣子嚇了我一跳:只見他面目浮腫蒼白 ,鼻子下面還掛著淤泥和血跡。我嚇的驚叫出來,周圍的人被我的驚叫聲也嚇了一跳,問我怎么了。我揉了揉眼睛再看東東 ,剛才的樣子消失了,站在面前的仍然是個活蹦亂跳的少年。
我在那一剎那間明白了這是怎么回事 。當時年紀小說話不知道掩飾,我指著東東大聲說道:“東東 ,你不能下水,否則你會淹死的!”周圍的人都哄笑,沒有人理會我的話。大大小小的孩子都下水了 ,只有我忐忑不安的坐在池塘邊。他們在水里玩的很開心,然而過了不久,就聽見東東大聲喊救命,人不由自主的向水下滑去 ,怎么也起不來 。當時就有幾個水性好的大孩子想過去拉他,卻在水下摸不到,等到村里的大人趕來將東東撈上來的時候 ,人已經不行了。
我清晰的記得東東躺在池塘邊的樣子——面目浮腫蒼白,鼻子下面還掛著淤泥和血跡,一切就像我曾經看見過的那樣。后來東東的爸爸也就是村長也來了 ,我總覺得他看我的眼光那么讓人不舒服,而周圍的其它人看我的眼神也是怪怪的 。
回家之后我告訴父母白天發生的事情,然后當天晚上我就病了。我病的很重 ,一連幾天高燒不退,不斷的說著胡話。送到鄉衛生所吊了兩天鹽水也毫無起色,父母又只好把我抱回家 ,請來了金爺爺 。金爺爺給我把完了脈,皺著眉頭問我父母我生病前發生了什么事情,父母將那天的事情都告訴了他。
金爺爺聽完之后仍然眉頭緊鎖,若有所思的說:“這孩子天資奇異 ,將來禍福難料,但是現在這樣下去,很難安全長大。 ”我媽在一邊哭聲的問:“金大伯 ,難道就沒有辦法嗎?求你救救這個孩子 。”金爺爺答道:“辦法倒是有一個,可以試一試。可是這樣只能起暫時的作用。”我爸也說:“別的先不管了,只要他能安安穩穩的長大就行。 ”金爺爺嘆了一口氣:“天意如此 ,不知道人力能不能強求 。這孩子要盡量遠離寺廟和道觀一類的地方,你們要記住了。”
金爺爺說完之后將我抱到椅子上,打開了隨身帶的一個小盒子 ,從盒子里拿出一個黃色的皮卷,展開之后是一排金針。不知道大家對針灸有沒有認識,現在的醫院里針灸用的都是一次性不銹鋼針 ,而過去講究一點的中醫用的是銀針,但是金爺爺當時用的是金針 。金針細如毛發,而且金本身質地很軟,用來做針灸需要醫生有相當的功力 ,否則根本就捻不進穴位。
我模模糊糊的記得,金爺爺在我的太陽穴 、眉心、耳根、頭頂 、后腦下了很多根金針,我覺得金針刺入后還在慢慢的旋轉 ,不知道是幻覺還是真實。后來我睡著了,醒來之后人已經躺在床上,金爺爺也離去了 ,我的病也好了 。從此之后,我就像變了一個人,再也沒有以前那種特異的經歷 ,不再看見別人看不見的東西,也失去了異乎尋常的預感。
……
但是凡事有失必有得,后來我變得很健康 ,人也變的很聰明。我是我們村里學習最好的孩子,考上了鄉里的初中 。初中畢業那一年,我又以全鄉第一名的成績,考上了蕪城市唯一的省重點蕪城中學 ,是全村有史以來第一個考上蕪城中學的孩子。
我是我們全鄉的第一名,但遠遠不是蕪城中學的第一名。蕪城市總共下轄宣德、廣績、子溪 、祖名、茂陵、郎功六縣,數百萬人口 ,可是省重點中學就有這么一所,計劃內的招生只有四個班兩百多人,其它都是有贊助或者是有其它門路安排進來的學生 。我在高一四班是個很普通的學生 ,而且我的年紀明顯偏大。高中是九月開學,而我那年十月就已經要年滿十八周歲了。
蕪城中學對我來說是個神秘的所在,它有百年的歷史 ,校園里居然還有千年的古跡。如果我按照正常的道路走下去,很可能也和其它所有人一樣,平平安安讀完高中然后考大學 ,大學畢業后找一份工作,安安穩穩的去過一生 。可是這一切在一個黃昏都被改變了,就像打開了潘多拉魔盒一樣,封印多年的奇異感覺又回來了 ,這一切都是因為一面古怪的鏡子。
……
那是十月的一天,時間是星期天晚飯之前。我當時和同學混的已經比較熟了,因為年紀的關系還做了宿舍的老大 。我們宿舍八個同學和在操場上和隔壁宿舍踢足球。我當時踢得興起 ,沖向由兩塊磚頭壘的球門,拔腳怒射,皮球劃過一條長長的弧線 ,遠遠的飛了出去,落在了學校南門外的狀元橋下。這下大家都停下來看著我,需要有人去揀球了 ,我踢的當然是我去揀 。
這里需要介紹一下狀元橋。狀元橋是一座千年古橋,白石砌成,橋下有三個石拱 ,由于年代久遠,橋上的石欄早已無存。據說這座橋是北宋年間為了記念當地一位姓梅的狀元所建 。這座橋的奇異之處在于它并不建在任何一條河上,而是在空地上挖了一個很深的池塘,四周用青石砌成圍岸 ,池塘成半圓形,而石橋就架在中間。這座橋對著我們學校的正南圍墻,而池塘就是學校邊界的一部分。狀元橋下也許幾百年前的水很深 ,但是如今已接近干涸了,有些地方露出了潮濕的池底 。
池岸的青石有四 、五米高,人本來下不去 ,但是在某處石壁上不知什么年代長出一棵香樟樹,枝葉十分茂盛。順著這棵樹可以爬到離池底一米多高的地方,我就是這么下去的。下到狀元橋底 ,在一掌多深的池水間揀起了皮球,正準備往回走,發現淤泥間露出圓形的一角 ,有什么東西半埋在水草中。我順手將這個東西拔了出來,在水里涮了涮,看上去是一面古鏡 。這面鏡子只有碗口大小,似乎是青銅的質地 ,背面刻有很多古怪的花紋,已經有不少綠色的繡跡。然而翻過正面一看,卻異常光滑平整 ,沒有任何繡跡甚至連一條劃痕都沒有,就像剛剛打磨過的鏡面一樣,能清晰的照出對面的一切。
這天晚上上晚自習的時候 ,我還坐在座位上把玩這面偶爾得到的古鏡 。同班同學尚云飛走過我身邊,看見了我手中的鏡子,眼神十分奇怪 ,張嘴想說什么但是又沒說,徑直走了過去。
尚云飛是我們學校的名人,是我們高一四班的“兩大騖人”之一。所謂“騖 ” ,就是“好高騖遠”的“騖”,驅馳之意 。尚云飛比我小兩歲,可是來歷非常特別,他是藏密高僧葛舉吉贊大師的弟子。這位大師原先在川西一帶受人供奉 ,后來寺廟被毀,他老人家不知怎么就云游到蕪城市,并在蕪城市東二十里外的黃廟廣教寺落腳。廣教寺最蕭條的時候就剩下他這么一位僧人 。云飛家就住在廣教寺旁邊 ,平時他父母對這一位老僧人多有接濟,而尚云飛從小也喜歡到寺里找老和尚玩。
改革開放以后國家落實宗教政策,葛舉吉贊大師又有了地位。政府撥款重新修建了廣教寺 ,香火又見興盛,大師被無數信徒奉為上師,并且成為了蕪城市佛教協會的會長以及市政協的副主席 。就在那時大師對尚云飛的父母說要收云飛做弟子 ,覺得他的資質和悟性都不錯。尚云飛的父母答應了,于是尚云飛小小年紀就成為了一名佛教徒,只是沒有受戒而已。后來云飛考上了蕪城中學 ,學校的教導處主任方周梓聽說有個學生信佛,挑戰了他的思想政治工作,結果把尚云飛以及他的家長都叫去訓了一頓。這一訓不要緊,惹怒了老喇嘛 ,老人家通過市政協批評了蕪城中學領導班子,最后方主任道歉了事,表示不會再干涉尚云飛修佛 。不過方周梓主任雖然道了歉 ,但私下里還是告誡別的學生不要學尚云飛。尚云飛于是在學校出了名,被稱為“騖人”。
我們班除了云飛之外另一位“騖人 ”叫風君子 。風君子比我小三歲,要到十二月才滿十五周歲。風君子這個名子讓人就覺得很怪 ,據說是他上學的時候自己起的。真是什么樣的人都有,還有父母讓孩子自己起名子的 。尚云飛的來歷我知道一些,可是風君子為什么也被稱為“騖人”我就不太清楚了。心里正想到風君子 ,偶爾從二樓的窗戶向外看去,就看見風君子正從西門處走來。只見風君子右手拎著個黑色人造革公文包,就像個下鄉的干部;左手端著一把紫砂茶壺 ,就像個公園溜鳥的老頭;晃著不丁不八的方步,就像個逛市場的主婦;鼻梁上架著金絲變色鏡,就像個三流小報的記者 。總之一句話,怎么看怎么不像個高中生。我們學校規定周邊縣鄉來的住校生必需在校上晚自習 ,而家住蕪城市區的走讀生可以自己在家上晚自習,也可以上學校。然而走讀生大多都不來,只有風君子是例外 。
風君子的身影走進教學樓 ,我繼續低頭把玩那面古鏡。鏡子很清楚,將教室里的一切都清晰的倒映其中,我看著看著 ,突然發現有什么地方不對——教室里多了一個我不認識的人!這個人就坐在我身后的坐位上,看樣子是個十來歲的小男孩,穿著灰藍色的卡其布衣服 ,打扮十分樸素,感覺是幾十年前的裝束。我回頭看了一眼,身后的坐位空著 ,什么也沒有!那是風君子的坐位,他的同桌周頌正在那里做作業,似乎并沒有感覺到旁邊有什么。
我又看了一眼鏡中,清清楚楚有一個小男孩坐在風君子的坐位上 ,蒼白的臉色一片茫然,似乎與周圍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鏡子里看得到,但是我回頭用眼睛去看的時候 ,卻看不見這個人!我覺得頭皮一陣發麻,這種詭異的情景喚醒了我已經塵封十年的記憶,這一次是因為這面古怪的鏡子!就在我驚訝不已的時候 ,風君子已經走進了教室。
我莫名其妙感到一陣的緊張,不敢抬眼直視風君子,心里在想他如果坐到那個座位上會發生什么?然而并沒有發生我擔心的情況。風君子踱著步一路走來 ,走過我身邊,走到自己的座位旁,然后一轉身 ,坐下,卻沒有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他坐到了走道另一側一張空著的座位上,避開了自己的座位 。風君子坐的是另一個走讀女生季曉雨的座位,季曉雨通常不來上晚自習 ,她的同桌田瑋是住校生,現在正坐在座位上看書。
現在需要介紹一下我們的教室。和大家熟悉的教室一樣,一共有四列課桌 ,也就是四個小組 。我和風君子一個小組,我坐在第三排,他坐在第四排。現在我們組坐在右側靠窗的地方 ,然而這個位置并不是固定的,每個星期要各個小組要輪換一遍座位。教室里另外一個特點就是,男生和男生同桌 ,女生和女生同桌,這是我們上了高中才特有的安排,據說是為了防止早戀 。
現在的高中生搞對象是已經司空見慣 ,但是在上世紀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中學生早戀仍然是洪水猛獸,是各級教師隊伍嚴防死守的災害,要盡一切可能扼殺在萌芽中。高中正是情竇初開的年紀 ,所以不允許男女生同桌,以防日久生情。在這樣的環境中,連男女生之間的正常說話交往都顯得怪怪的 。然而風君子卻大模大樣的坐在了田瑋旁邊 ,就像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那么自然,坐下之后將茶壺放在桌上,從公文包里拿出書看。
風君子的反常行為立刻引起了全班同學的關注 ,紛紛放下書向這邊看了過來,一邊還小聲的竊竊私語。田瑋的臉上有點掛不住了,為了擺脫自己接近風君子的“嫌疑” ,她故意咳嗽了一聲,將課桌弄出很大的聲響,然后睜圓眼睛狠狠的瞪了風君子一眼。風君子放下書本 ,面不改色的露齒微笑,沖著田瑋點了點頭,就像田瑋剛才瞪他是和他很友好的打招呼一樣,然后輕輕說了句話:“田瑋 ,我坐在你身邊看會兒書,你不介意吧? ”
騖人果然是騖人,臉皮夠厚 ,心理素質也夠強!田瑋張嘴想說什么,可是臉突然不爭氣的紅了,低頭看書不再理會風君子 。我估計全班的男生此時都在佩服風君子的膽量 ,趁著老師不在的時候向田瑋示愛——田瑋和她的同桌季曉雨可是我們班的兩大班花,很多男生垂涎已久,只是找不到機會接近而已。可是我的感覺卻和別人不一樣 ,我很奇怪風君子為什么就那么巧的避開了自己的座位,難道他也看見了那個別人看不見的小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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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2回 青冥照鬼物,希夷證道心
(題記:莊子曾經說過一種人生境界——在“有用”與“無用”之間。世上遭遇難測的事物,往往都在有無之間 。比如一件法寶,在普通人手中是毫無用處的廢物 ,可是匹夫懷璧還可能帶來災禍;如果被真正的高人得到,會成為利器。可是這件法寶,如果落在一個拿它在“有用與無用之間 ”的人手中 ,則一切變化未知又一切皆有可能!比如石野得到了青冥鏡。)
這天晚自習我一點看書的心思都沒有,不時看一看鏡中的倒影——那個小男孩靜靜的坐在我身后,又不時回頭看看實際上空空蕩蕩的座位 。我頻頻的回頭顯然引起了一點小誤會 ,人們都以為我在回頭看風君子和田瑋。田瑋大概是被我看的有點不自在了,又瞪了一眼風君子,然而正迎上了風君子微笑的眼神 ,還沖她眨了眨眼睛。田瑋這下臉更紅了,扭頭不再看風君子 。也是,碰見這種厚臉皮有什么辦法呢?
教室里安靜下來 ,沒有人說話,可是我總覺得氣氛怪怪的。這種氣氛很快被一個人打破了,那就是來巡視晚自習的生物老師,也是我們高一的年級主任司馬知北。蕪城中學從初一到高三一共有六個年級 ,設置了六個年級主任,這是普通老師和校領導之間的中層職務,本來教委給學校的編制中沒有這個年級主任 ,是校領導自己設置的,算是對親信的一種提拔 。司馬老師是何校長的跟屁蟲、麻將搭子兼酒友,去年剛剛被提到年級主任的職位。
司馬老師一進教室就發現了一個嚴重的問題——風君子居然坐到了女生田瑋的旁邊。他走過去拍了拍風君子的桌子 ,用嚴肅的語氣說道:“風君子同學,你怎么不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全班同學都覺得這下有好戲看了,只見風君子神色不變的抬頭回答:“司馬老師 ,白天我物理課上有一個問題我沒聽懂,來請教田瑋,她學的比我認真比我好。”
“她學的比你認真比你好?恐怕不是這樣吧? ”司馬老師的語氣有一絲嘲笑的味道 。風君子初中就在蕪城中學就讀 ,曾經考過全年級第一名,司馬老師早就認識他。而田瑋,不是正式統招的學生,她父親是宣德縣的一位私營煤礦主 ,她是花了家里一筆不菲的贊助費才進入到蕪城中學高中的。司馬老師顯然很知道田瑋的底細,所以對風君子的話感到好笑 。
而然風君子卻一本正經的接著答道:“是這樣的,我有很多不會的物理題 ,都是田瑋幫我解出來的。”司馬老師又問田瑋:“風君子真在問你物理題嗎?”教室里所有的眼睛都盯著田瑋,只見田瑋低著頭,小聲答道:“是的。 ”這句話出乎我意料 ,沒想到田瑋幫風君子圓謊 。
司馬老師見狀也不好說什么,只好以師長的口吻說:“風君子,你不要妨礙別的同學學習 ,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我的好奇心又上來了,看著風君子,心里猜想他會不會回到那個“有鬼”的座位上。此時風君子說了一句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話:“報告司馬老師 ,我座位上有鬼!”
幾乎所有人都哄的一聲笑了,但是我沒笑,風君子也沒笑,我眼角的余光看到了教室另一側的尚云飛 ,他也一臉嚴肅沒有笑!看來不僅僅是我,而在這個教室中可能有三個人都看見了空座上的那個男孩 。司馬老師也有點想笑,但還是盡量嚴肅的說道:“什么鬼不鬼 ,是你心里有鬼吧? ”
風君子此時話鋒一轉,沒有繼續剛才的話題:“司馬老師,有一題我們兩個都不會 ,司馬老師能不能幫我們解一解?”然后遞過去一本練習冊。我看不見練習冊上的內容,估計就是那道風君子解不出來的物理題。
司馬老師的臉色有點尷尬,他是教生物的 ,但是在學生面前又不能說自己物理學得不好 。要知道風君子在初三時得過全國物理競賽的大獎,誰會知道他會找出什么古怪的題目來刁難司馬老師,說不定還真解不出來。司馬老師干脆不看風君子的練習冊 ,而是顧左右而言他:“好好上自習,有解不出來的題明天問物理老師。”說話間走出了教室,不再理會風君子的座位問題。
一晚無話,風君子到底也沒有坐回自己的座位 。直到九點半鐘 ,下自習的鈴聲響了,同學們紛紛收拾書本離開教室。人走的差不多了,就剩下四個人坐在那里沒動 ,當然有我一個,另外三個人是尚云飛、風君子和田瑋。風君子沒走,不知道田瑋為什么也沒走 ,他們兩個人就這樣坐了幾分鐘,風君子終于先對田瑋說話了:“田瑋,能不能借你的化學筆記給我抄一下 ,我上課的時候沒記全 。 ”
這小子在胡說八道,因為他就坐在我后面,我從來沒見他上課時記過筆記 ,也沒見他借過別人的筆記抄。現在居然要借田瑋的化學筆記,分明是借機套近乎。錢鐘書他老人家說過,借書是男女關系的開始,一借一還、再借再還就有借口勾搭上了 。我真佩服這小子 ,旁邊坐了個鬼,居然還有心情泡妞!田瑋大概等的就是風君子這句話,伸手從書包里抽出筆記 ,故意重重的扔在風君子面前,差點將他的茶壺打翻了。然后田瑋背起書包頭也不回的走出了教室。
看著田瑋走出教室,現在只剩下三個人 ,風君子又扭頭說道:“尚云飛,你還不走,你在等什么呢?”尚云飛看了一眼風君子 ,坐在那里沒動,風君子又說了一句:“佛門弟子,應該戒貪念 。”這話說的莫名其妙 ,然而云飛卻站了起來,一邊收拾書包一邊咕噥道:“戒貪念,這話為什么不說給你自己聽。 ”說著收拾書包走向門外。他出門的時候,風君子又說了一句:“戒嗔!戒嗔!”
教室里只剩下了風君子和我兩個人 。我一直沒有走是因為按捺不住的好奇 ,一直想等沒人的時候問一問風君子,他是不是和我看見了一樣的東西?要知道我從小是一個很特別的人,一直想找到與我能夠交流的同類 ,風君子看來很可能與我一樣特別。我正準備回頭找風君子說話,然而風君子卻先開了口:“石野,你手中的青冥鏡是從哪里來的?”
風君子的話讓我吃了一驚 ,他沒有提到坐位上的那個鬼童,而是問我手中的這面鏡子。聽他的語氣這面鏡子還有些名堂,名子叫青冥鏡。我也很好奇的問:“這面鏡子是我今天從狀元橋下面揀到的 ,你認識嗎?青冥鏡是什么東西? ”
風君子有點羨慕的說:“狀元橋下面我去過很多次,怎么就沒發現這個寶貝!你小子真是好運氣,這可是修道人的法器 ,算得上是仙家法寶……算了,跟你說你也不懂,反正這面鏡子很特別,只是你不知道罷了 。既然拿到手里就小心收好了 ,不要隨便給別人看。”
這面鏡子果然古怪,但是聽風君子的語氣認為我還沒有發現其中的古怪。我趕緊追問:“你也知道這面鏡子古怪,我在鏡子里看見你座位上有個人……”還沒等我說完 ,風君子突然臉色一變:“你居然看見鏡面了!什么都不要在這里說,跟我出來! ”說著話書包和茶壺也不拿,招手示意要我和他一起走 。
走出教學樓有一段距離 ,風君子在路邊停下來,回頭問我:“你看見鏡面了?這怎么可能?看你的樣子不像修道的人,你是怎么看見鏡面的?”我奇怪的回答:“有什么看見看不見的 ,我拿到手里這就是一面鏡子,今天晚上我在鏡子里你座位上坐著個小男孩,你是不是也看見了。”風君子揮了揮手:“先不要談我座位上有什么 ,你以為什么人都能看見鏡面嗎,你把鏡子給我。”
我把古鏡交到風君子的手里,風君子翻過鏡面對著我說道:“你再看一眼這個東西,它是一面鏡子嗎? ”奇怪的事情發生了 ,鏡子一到風君子手中,原本鏡面的位置立刻變成了斑駁的銹跡,就像一個在土里埋藏很久的破銅片 ,哪里還有半點鏡面的影子!
“青冥鏡之所以是法器,只有有法力的人才可以使用,在普通人眼里看不到它的鏡面 。除非——除非你是天生陰眼!石野 ,你告訴我,你是不是經常能看到別人看不見的東西?”沒等我回答,風君子又伸出手說道:“伸手給我看一看。”
我下意識的伸出一只手 ,風君子一把握住,我覺得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從他的手心傳來,身軀不由自主的一陣發軟 ,差點沒有站住。只聽風君子自言自語:“果然是天生異能,只是很奇怪,好像被封住了很多年,不然的話早就應該消失了 ,這是怎么回事? ”
沒想到風君子一伸手,就把我從小以來的奇異經歷猜的八九不離十,聽他的語氣根本不像一個十幾歲的中學生 ,反倒像一個七老八十的學究 。有這么好的求教機會我當然不會放過,趕緊說道:“我八歲以前卻實很特別,經常能看到別人看不見的東西 ,而且還能感覺到將要發生的事情,可是后來就沒有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風君子將青冥鏡還給我:“你不要問我是怎么知道的 ,現在還很難向你解釋,我們邊走邊說,把你小時候的經歷告訴我。”于是風君子跟著我走在回宿舍的路上 ,一路上我把小時候的經歷以及金爺爺給我治病之后就消失的奇異能力等等,大概的告訴了風君子。
我說完的時候已經走到了宿舍樓下,這才想起風君子是不住宿舍的,居然也跟我一路走了過來 。聽完我的講述 ,風君子若有所思:“我知道你是怎么回事了。其實很多人剛出生時都有陰眼,只是到記事的年紀就消失了,不會留在記憶中。而你的情況比較特別 ,一直到七 、八歲還是那樣,這就是天生的異能了。其實這不是一件好事,這種人往往被陰物纏繞 ,容易心神不定,同時修行者的神通是需要法力支持的,天生異能者當然沒有修行的法力 ,所以消耗的是自身的元氣 。心虛而體弱容易夭折,所以你金爺爺擔心你不能平安的長大,就算能夠長大成人也往往短壽。 ”
風君子的話在別人聽來也許不好理解 ,為什么擁有天生的奇異能力并不是一件好事?可是我卻聽明白了,凡事有得必有失,老天爺是公平的。聽到這里我小心翼翼的問:“你是說我這種人活不長嗎?”
風君子抬眼看著我:“倒也未必,我想你那位金爺爺也一定是高人 ,他用金針封住了你的穴脈,也就封住了你的神通 。其實他當年如果不那么做,在你長大的過程中這些特殊能力也會逐漸退化的 ,但是你不容易健康的長大。可是現在問題復雜了,你已經成年了,而被封印的經脈一旦打開 ,這種異能就不會退化,反倒會越來越成熟,這樣你就要小心了。”
原來是這么回事 ,那我應該怎么辦呢?我又問風君子:“都是因為這面青冥鏡嗎? ”
風君子的表情有點尷尬:“你實在不應該接觸這些法器的,青冥鏡照出了你的天生陰眼,不過你的異能恢復卻不是因為它 ,都怪我不小心……”
“你!這和你有什么關系?”我不解的問 。
“青冥鏡雖然是個法寶,但它畢竟是死物,不可能主動打開你被封的穴脈。都是我剛才和你握手的時候,一不小心……你不要問我怎么辦到的 ,我也沒想到情況會是這樣。 ”
我突然覺得有什么地方不對,打斷他的話:“風君子,你等等 。我并沒有恢復小時候的異能 ,如果不用這面鏡子,我在教室里看不到那個鬼魂。”
風君子嘆了一口氣:“可是現在不一樣了,就是不用青冥鏡 ,你也一樣能看見陰神。……陰神,就是你看見的那個東西……如果不信的話,我們可以再回教室一趟!”
……
我和風君子又回到了教室外的走廊上 ,此時教學樓的燈光已經熄滅了,不遠處的路燈將斑駁的樹影投射在墻面上,四周靜悄悄的 ,充滿了詭異的氣息 。我從窗外向教室內看去,就見空蕩蕩的教室里坐著一個孤獨的身影,正是我晚間所見的那個小男孩。這一次沒有用青冥鏡,是我用眼睛直接看見的!教室里的光線很暗 ,但奇怪的是這個男孩的五官身形在我眼中卻很清晰。我倒吸了一口涼氣向后退了一步,只聽見身旁的風君子說道:“你看見了?你要有思想準備,你將來會經常看見這些東西 ,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 ”
風君子:“你已經成年,腑藏經脈已經長成不會再有改變,就算金針封穴也不會有用的。你到底看見了什么東西?這么好奇干什么?”聽他的語氣居然不知道我看見了什么 ,我不禁反問道:“一個小男孩,坐在你的座位上,你難道沒有看見嗎?那你怎么不坐自己的座位?”
風君子:“我又沒有你那種天生陰眼 ,當然看不見!只不過我的靈覺能夠感知那里有陰物,所以避開了 。 ”
原來是這么回事……我突然又想到了尚云飛:“你沒看見,那么云飛看見了嗎?為什么下課后你們兩個人都留下來了?”
風君子突然笑了:“云飛嘛 ,我想他應該有天眼神通的成就,當然看得見。不過這件事可能有一點誤會,我們都以為對方要打你手中這面鏡子主意,結果都想錯了。你居然以為我們會因為教室離有陰神留下來 。我都沒看見管它做什么 ,而云飛就算看見了也不會去管閑事的。我們都誤會了,青冥鏡是道家法器,尚云飛拿去也沒什么大用處 ,至于我嘛,法寶雖然是法寶,可惜我根本用不了。現在我還真有點好奇了 ,想看看那個小孩究竟是什么樣子 。”
“你不是看不見嗎? ”
“我自有辦法!”風君子神神秘秘的一笑,突然又伸手抓住了我的手,小聲說了一句:“借神通一用!”我只覺得全身一陣發麻 ,似乎身體里有一種看不見的力量被抽了出去。風君子握著我的手探頭探腦的向教室里看了半天,然后松手說道:“你什么眼神?就這樣還天生陰眼?連男女都分不清!哪是什么小男孩,分明是個小丫頭!你是不是以為沒屁股沒胸就不是女的?人家那年紀還沒發育嘛! ”
風君子剛才不知用什么古怪法子借用了我的陰眼 ,也看見了那個小孩,看來他看人比我仔細,看出那是一個小女孩。聽了他的話我也仔細的打量了一番那個小孩:皮膚蒼白沒有血色,但五官眉宇之間十分秀氣 ,仔細看還真是個小女孩,只是我一開始看見她留著短發就先入為主把她當成小男孩了 。我還在那里仔細觀瞧,風君子拍了拍我的肩膀:“好了好了 ,沒什么好看的,趕快回去了,要不宿舍關門了。”
再次回去的路上我又問風君子:“這個小女孩為什么要坐在你的座位上?她是從哪來的?”風君子淡淡的答道:“那不是我的座位 ,你想想今天是星期幾?至于她是從哪來的,你問我我問誰去? ”
我突然想到了今天是星期天,按照我們學校的規定 ,明天各個小組就要換座位。下周風君子將坐到現在田瑋的位子上,那么風君子現在的座位?我仔細想了想班上的座位情況,明天要坐在那個“有鬼”的座位上的人將是我們何卓秀何校長的兒子何軍 。想到這里又開始擔心何軍:“風君子 ,下周何軍要坐這個位子,那他怎么辦?”
風君子想也沒想:“不怎么辦!何軍也看不見她,她也看不見何軍,除了你我還有那個不愛管閑事的云飛之外 ,誰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你管它做什么?現在你還是擔心你自己吧!”
“我怎么了? ”
“我剛才說的話你全忘了?天生異能者容易心虛氣弱,往往短壽 ,就算你現在已經成年,情況也是一樣的。”
“那我該怎么辦?”
“其實也不用太擔心,今后你不要隨便使用陰眼或者其它的異能 ,青冥鏡你最好還是收起來,那玩意也是耗費元氣的。只要你能做到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就不應該有什么大問題。 ”
“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就是見怪不怪?”
“視而不見 ,名曰夷,聽之不聞,名曰希 ,摶之不得,名曰微 。這是老子說的話。其實很多修真的人都能見人所不能見,但是道心穩固自有希夷境界。”
“希夷?小時候金爺爺跟我說過,北宋的時候華山有個陳摶老祖叫希夷先生 ,是不是你說的希夷?可是我不知道什么叫道心穩固啊 。 ”
風君子又回頭看了我一眼:“原來你還知道陳摶?老子的話聽不懂就聽孔子的,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 、非禮勿動……敬鬼神而遠之,這樣就對了。你要記住 ,這個世上是沒有鬼的!至于是真沒有還是假沒有不要管它,當它沒有就沒有了。”
想不到風君子小小年紀,竟能說出這么多希奇古怪的話來 ,尤其從他嘴里一本正經說出“這世上是沒有鬼的”這種言論,簡直就是搞笑 。可就算是搞笑,我也沒有辦法 ,就算世上有鬼,對我又有什么意義呢?可是世上的道理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不簡單。我只是普通的高一學生而已,還難以預料世事復雜的變化 ,這一晚的經歷,將我不自由自主的卷入到一場危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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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3回 談通論神異 ,于夢觀中陰
(題記:有這么一個故事 。有一個老神仙來到一個山村中,村民們向神仙請教點石成金的法術。這位神仙也沒有推辭,將點石成金術教給了村民。教完法術之后 ,他又指著村口外的小山坡說了一句話:“你們使用點石成金術的時候,一定要記住,心里千萬不能想到山坡上的那只羊!否則就不靈了 。 ”結果怎么樣呢?我不說大家也能猜到 ,沒有一個村民能做到。山坡上的那只羊,實際上是修行中人心性修煉的一道關。)
有些事情,你越告訴自己不要去想它 ,它卻拼命向你腦袋里鉆。有些人,你告訴自己不要去看她,她卻像磁石一樣牢牢的吸引你的視線 。風君子告訴我 ,只要對教室里那個女孩視而不見,就不會有事,可惜我做不到!我越不想看她,可是我越忍不住回頭看她兩眼。因為我在告訴自己“不要看她”的同時 ,實際上也是在不斷提醒自己有這么個人的存在。這個道理很簡單,只可惜當時我不懂,風君子也沒有告訴我 。我后來懷疑他可能是故意的。
神秘的小女孩總在黃昏時出現 ,我每天晚自習時走進教室總要和她打一個照面。這個小女孩的存在似乎只和我一個人發生了關系,我甚至有一種錯覺,她是因為我才存在的 。她的臉色蒼白 ,眼神茫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就那么坐在那里 ,周圍的一切似乎都與她無關。看著她可憐的樣子,我有時候想到了自己的妹妹,我妹妹正和她一樣的年紀。我的同情心終于忍不住的泛濫 ,動了想幫一幫她的心思,我想知道她從哪里來?來這里又為了什么?可是不知如何做起 。
這一天的晚自習我來的特別早,教室里還沒有別人。當然我不是第一個,因為“她”已經坐在那里。出于一種不知名的沖動 ,我忘記了風君子的告誡,走了過去,對她說:“小妹妹 ,你為什么會在這里?……有什么事情需要幫忙嗎?……你能聽見我說話嗎?…… ”
不管我如何嘗試與她溝通,小女孩都毫無反應,我鼓起勇氣想去拍她的肩膀 。還沒有等到我伸手 ,身后有聲音傳來:“你是色身,她是中陰身,別費力氣了 ,沒有用的!風君子沒有告訴你嗎?”轉身一看,尚云飛不知什么時候走進了教室,他看見我疑惑的神色 ,又接著說道:“你有先天的報通,還不知足嗎?難道想學那些無知的巫婆神漢,還想得鬼通?你不體悟心性,追求神通不是什么好事。”
“云飛 ,你說什么?我怎么一句也聽不懂?”
“不懂?風君子怎么什么都不告訴你?算了,你也別問我了,凡事都有因果業報 ,你愛怎么辦就怎么辦吧。 ”我還想再問點什么,但是云飛說完之后就坐下了,此時其它同學已經陸續走進教室。
……
下自習后 ,我沒有直接回宿舍而是追出西門外叫住了回家的風君子 。風君子見我叫他,轉身問道:“石野,你不回去睡覺 ,找我什么事?還是因為那個鬼嗎?我已經告訴你不要管她。”
一路小跑有點累,我喘著氣說:“不是不是,我想問你幾個名詞。色身、中陰身、報通 、鬼通都是什么意思?”
風君子神色一變:“尚云飛告訴你的吧?靠!才多大點一小屁孩 ,一天到晚五迷三道的,賣弄什么! ”
風君子說尚云飛是小屁孩,可是忘了他自己還比云飛小一歲,我心里這么想可嘴上沒敢這么說:“是云飛告訴我的 ,但是他又不解釋給我聽,我心里好奇,能問問你嗎 。”
風君子:“那你把云飛的原話都對我說一遍 ,他是怎么提到這些的?”
我將云飛的話轉述了一遍,風君子聽完之后似乎有點不高興:“以為自己那些門道能夠大徹大悟號稱不求神通,其實骨子里比誰都講究神通。 ”
風君子的話我還是沒聽懂 ,小心的問道:“究竟是怎么回事?神通是什么?”
風君子答道:“佛家說自己不宣揚神通,可是在經書里把神通講的比誰都詳細。你聽說過五眼六通嗎?”
“沒聽說過 。 ”
“那是佛門的說法。五眼指的是肉眼、天眼、慧眼 、法眼、佛眼,六通指的是眼通、耳通 、心通、命通、神境通、漏盡通。肉眼就是普通人的眼睛 ,但又有不同,指的是目光明澈能見一切細微,天眼跟肉眼不同 ,它是三維的,三維你明白吧?……”
我點點頭,好歹也學過立體幾何 。風君子又接著說:“天眼不僅能見眼前的世界,還能見極遠與極近 ,修煉到極處,只要世上存在的都能看見,不論它在何處。慧眼跟天眼又不同 ,它在三維空間又加了一維時間,能見過去和未來,但是慧眼見過去和未來卻看不穿因果 ,因此不能改變什么。而法眼則高明了一步,俗話說法眼如炬,能照一切無明 ,也能因勢利導扭轉乾坤 。這些都是眼通,那么六通之中的耳通你也應該能明白了。心通也叫他心通,指能夠窺知人心。至于命通那就是迷信的說法了 ,佛教有輪回轉世之說,命通能知宿命,和慧眼差不多但也有區別,慧眼強調能知過去未來 ,命通強調因果循環……”
“你說什么?迷信的說法? ”聽到這里我忍不住打岔,風君子講神通居然說命通是迷信,那言下之意其它的神通就不是迷信了?為什么其它的神通不迷信反倒命通迷信了?我疑惑不解。
“別打岔 ,聽我把話說完!六通中還有神境通,這種神通非常奇妙,包含的內容也很多 ,比如說在這里消失到那里出現,這其實是遁術……總之中國神話傳說里面的神仙能做到的大多在神境通中 。石野,我是不是漏掉什么了?”
我點點頭:“風君子 ,你剛才沒講佛眼和漏盡通。”
風君子也點頭道:“我確實沒講這一眼一通,因為我一直懷疑佛眼和漏盡通根本就是杜撰的!是為了貶低道教而編造出來的。佛眼在法眼之上,漏盡在神境之上 ,神仙永遠都比不上佛的神通!他媽的,哪天我一高興,也寫一本經書,搞他個七眼八通 ,在佛眼之上加個神眼 、仙眼……”
風君子的話糾纏不清,我不得不再次打岔:“風君子,你的經書慢慢寫 ,可是你還沒告訴我什么叫做色身、中陰身、報通 、鬼通 。 ”
風君子:“色身指的就是人的肉身,你拍拍自己就知道了。佛家講這是臭皮囊,不拿它當回事 ,可是丹道中人的肉身是先天爐鼎、修行根本。中陰身,好像是密宗的說法,我也不太清楚 ,他說中陰身我說陰神,在你看來就是鬼!你就當鬼理解好了 。剛才講了神通,指的是分類 ,那么佛門講的神通還有一種按來源的說法,說的是報通、修通 、依通、妖通、鬼通五種。報通指的是天生的神通,比如說你這種情況,佛家講輪回 ,認為生下來就有神通是前世的業報,所以叫報通。修通指的是根據各種術法修煉得到的神通 。依通就是依靠各種手段或者道具得到的神通,強調借助外物或儀式 ,這一點恐怕不好理解。你想一想鳳凰橋西邊有很多擺地灘算命的,如果算得不準就是騙人,如果算得準就是依通。至于妖通和鬼通 ,就是借助妖魔鬼怪得到的神通,很多人是因為妖物或者鬼物附體,或者和它們有所溝通……石野 ,你聽明白沒有!”
我正聽著入迷,風君子突然叫了我一聲,我趕緊答道:“聽是聽明白了 ,不過命通為什么是迷信呢?”
風君子冷笑一聲:“你聽說過六道輪回嗎?也是佛家的說法, 。 ”
“沒聽說過。”
風君子:“六道指的是人道 、阿修羅道、餓鬼道、地獄道 、畜生道、天人道。六道中的天人道講的其實就是中國神話中的那些神仙。但是佛教中的佛卻跳出六道之外不入輪回,而天人卻有五衰,遲早也會完蛋 ,跟畜生沒什么區別 。雖然講什么眾生平等,可是就他們不是畜生!”
聽到這里我總算有一點明白了,風君子和尚云飛之間似乎有那么一點門戶之見或者說是“學術之爭 ”。他們之間有什么爭論我插不上嘴 ,他的這些話我也不敢回去告訴云飛。我又問:“那么你剛才說的神通都是真的嗎?”
風君子一笑:“那些都是佛門中的說法 。其實神通廣大,又豈能那么教條,俗話說道法無邊 ,何止區區五眼六通。既然你今天問了,我就讓你開開眼界,你看見那塊石頭了嗎?”
風君子指著路邊一塊青色的石子問我 ,我點了點頭。他突然抓住了我的手,小聲的說了句:“借神通一用 。 ”又是這一句!我覺得全身又是一陣發軟。那塊石子突然間就像活了一般,在地上蹦了兩下 ,然后一彈地騰空而起斜飛過來,風君子伸出另一只手一把接住。
“我沒有青冥鏡,就拿這個石子當法器吧 。”風君子自言自語的將青石子揣到兜里,轉身又對我說:“看清楚了吧 ,這就是道家‘御物’的法術,你說它是什么神通?”
“哇!太神奇了,你能不能教我? ”
“其實你也能做到 ,只是不知道怎么做而已。我現在教你這個,和教你慢性自殺沒什么區別。法術都需要消耗法力或者你這種人的先天元氣,其實你仔細想一想 ,這一點也不神奇,甚至是多此一舉,可有可無 。”
“為什么?”
風君子又走向路邊 ,輕輕揀起另一塊石子:“想揀一塊石子,走過去拿起來就是了,非要施展御物神功 ,所消耗的是千倍的能量。你說不是多此一舉嗎?再說能夠將道法練到這個地步,十萬個人里面也沒有幾個,絕大多數人終其一生也不可能有此境界,有人就算達到了這個境界 ,恐怕也需要苦修百年。世界上的石子如果這么揀,豈不是太荒唐了!佛家不宣揚神通,其實也有他們的道理 ,你明白了嗎?”
……
尚云飛的話我沒有聽明白,風君子的話我一開始明白了,后來又糊涂了。從地上揀個石子需要苦修百年 ,還萬中無一!那么風君子今年多大了?他不過才十幾歲!風君子雖然說神通并不神奇甚至可有可無,可我還是希望自己也能像他那樣揀一塊石子,可惜他不愿意教我 。晚上睡覺的時候我一直在胡思亂想 ,在胡思亂想中漸漸的睡去。
我做了一個夢。我夢見自己站在一個高臺上,揮舞著雙手 。隨著我的雙手揮舞,眼前滿天五顏六色的石子亂飛。仔細一看 ,原來這些石子不是在亂飛,而是受我的雙手控制,我心念到處,這些彩石如蝴蝶穿花般在空中飛出種種弧線。我心里一高興 ,這些石子突然間都失去了控制,劈頭蓋臉的都向我打來 。我一驚之下,突然醒了。
原來這是一個夢。我覺得宿舍里的空氣很悶 ,壓抑的讓人喘不過氣來 。其它人都在沉沉的睡著,沒人注意到我從夢中驚醒,我披上衣服 ,迷迷糊糊的走了出去。走廊上靜悄悄的,月光透過窗戶曬了進來,我抬眼看去 ,發現這是個月圓之夜。圓月靜靜的掛在天空,似乎在對我發出神秘的召喚,我跟著月光一步步走出了宿舍樓 ,來到悄無一人的校園中 。
我漫無目的的走著,不知不覺走到了教學樓前。這座建于1955年的古老建筑就像個沉默的怪物臥在那里,一扇扇窗戶像一只只黑洞洞的眼睛。夜已經深了,那個小女孩還在那里嗎?她一個人在這寂夜空樓中會不會感到害怕?說來奇怪 ,我想到了一個“鬼 ”會不會感到害怕,卻沒有想到我這個“人”是不是也應該感到害怕呢?
我一步步走上樓梯,腳下的黑暗發出了空蕩蕩的回聲 ,這回聲的尾音就像遠處傳來的一聲聲嘆息。我走到教室,推開門,向里望去 。木門發出枯澀而嘶啞的聲音 ,在寂靜中十分刺耳。那個小女孩還坐在教室里,出乎意料的是,開門聲驚動了她。在我向門里望去時 ,她也抬起黑漆漆的眸子向我看來,用怯生生的聲音問道:“你是誰——?”
這一聲把我驚醒,我突然從床上坐了起來 ,腦袋險些砸到了上鋪的床板——原來這還是一個夢!夢醒之后還是一夢,這是我從未有過的經歷,我甚至懷疑自己仍在夢中,用手掐了掐胳膊 ,疼痛的感覺告訴我這回是真醒了 。黑暗中,我出了一身冷汗。
……
這個夢不是結束,而是另一個開始。從這天起 ,幾乎每個晚上我都會做同樣的夢,總是夢到我走到空無一人的教室前,推開門 ,然后迎上小女孩的眼神,聽見她問:“你是誰? ”所有的夢都是到此為止,無一例外的我會在此時醒來 ,醒來后一身虛汗 。
奇怪的是,雖然我每天都在做同樣的夢,但是我在夢中時 ,卻意識不到這是夢。只有醒來時才猛然驚醒又是這個夢,因此我一遍又一遍重復這種身臨其境的折磨。每天都做著這樣的夢,晚自習時又天天看見那個沉默的女孩 。一天兩天也許感覺不到什么,可是時間長了 ,我漸漸的有點神情恍惚。
我開始覺得精力不濟,揮身發冷,上課時坐在那里會經常感到頭暈目眩 ,臉色也越來越難看。最先發現我異常的不是尚云飛也不是風君子,是我們班主任柳老師 。一天自習課的時候,我用手支著太陽穴昏昏欲睡 ,眼前書本上的文字成了游來游去的蝌蚪。這時有一只溫柔的手放在了我的額頭上,然后我就聽見了柳老師的聲音:“石野,你這幾天怎么了?一直是很不舒服的樣子 ,跟我去醫務室檢查一下好嗎?”我抬起頭,是柳老師關切的眼神。
“沒,沒什么 ,我昨晚沒睡好,今天有點困。”我結結巴巴節節的回答 。不知道為什么,在所有的老師中,我一見到柳老師就緊張 ,特別的緊張!不是因為她對學生嚴厲,相反她是對學生最溫和的,也不是因為她特別關注我 ,我在班上只是一個不引人注目的普通學生。但奇怪的是,我一站在柳老師面前心里就緊張,手足無措 ,話也說不利索。也許因為她是我們班主任的緣故吧,我從小遇到的班主任都是很厲害的 。
柳老師很年輕,是所有高一班主任中最年輕的一個 ,比我大五歲,今年二十三,夏天剛剛從蕪城師范大學中文系畢業 ,教高一年級三、四班的語文。師范大學剛剛畢業就能到蕪城中學任教,一方面在大學的時候一定是特別優秀的學生,另一方面家里也應該有一定的關系。當然這些我都不清楚,我對柳老師的第一印象就是她異常的漂亮 。從小在山村長大對城市中的美女沒有什么印象 ,第一眼看見柳老師的時候,心里就想傳說中的美女就是這樣吧?但又說不清楚她具體美在哪里。我雖然年紀不小,可對異性的概念還很貧乏。
柳老師聽見我的話 ,還是堅持說道:“你這樣都已經好幾天了,難道天天都睡不好?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情?如果有的話告訴老師 。 ”
“沒,我家里沒什么事 ,真的,真沒事。”
“那你還是跟我去醫務室吧,看一看總不是壞事 ,走,跟我走。”柳老師的聲音溫柔悅耳,可是和學生說話的語氣中也有一種不容辯駁的權威 。她拉著我的胳膊 ,我不由自主的站了起來,跟著柳老師去校醫室。校醫沒有檢查出來任何毛病,只是告訴我要注意休息注意營養。柳老師還是不放心,叮囑我:“如果還是覺得不舒服 ,就到市醫院去看看,還有……要是家里有什么困難的話,不要不好意思 ,告訴我。 ”
我從醫務室出來的時候已經下課了,柳老師走后,我想找風君子 ,和他說一說夢中的事,卻迎面碰見了尚云飛 。這兩大騖人在我看來都是高人,趕緊迎住尚云飛 ,和他說了我最近幾天奇怪的夢,讓他幫忙解釋解釋。
云飛聽了我的話,面色如常 ,并沒有感到特別的吃驚,想了想對我說:“你好像走入邪路了,不過不要緊,只要你心中清凈就不會有事 ,不要去想,也不要刻意去不想,過一段時間就沒事了。既然是夢就當它是夢 。”
他的回答還是不能讓我放心 ,我又接著問:“有沒有辦法讓我不做這個夢?”
云飛沒有回答而是反問:“是你自己想做,我有什么辦法!你跟我說實話,你真實的想法是不想做這個夢嗎?還是別的什么? ”
“其實我最想知道的是—— ,夢中那個小女孩究竟想對我說什么?可惜每次到那里我都醒了。”我低下頭,終于說出了實話。
尚云飛:“這就對了,這就是你心念執著之處 ,放下了也就沒事了 。普通人有持著也就罷了,可是你有天生報通,夢里能見中陰境界 ,卻又不知道自性空明才是解脫之道,所以越陷越深。解鈴還需系鈴人,如果你自己沒辦法,我幫你去找風君子 ,禍都是他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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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4回 入門因點化 ,市井求真卿
��題記:門外人談道法修為,如隔靴搔癢 。雖洋洋萬語千言,話頭禪而已 ,終究不得要領。入門,說難也難說易也易。對于道中人來說,只是捅破一層窗戶紙而已 。可就是這層窗戶紙 ,很多人終其一生、皓首窮經也摸不到門徑。回頭望,要么是自己頓悟,要么是有人點化。)
這天晚上我沒有上晚自習 ,一個人躺在宿舍里休息。我只覺得昏昏沉沉的,像是睡著了,又像是醒著 。朦朧間,我聽見有兩個人走進了房間 ,聽說話的聲音是風君子和尚云飛——
風君子:“沒想到石野能在夢中陰神出游,真是了不起!”
尚云飛:“你還有臉說了不起,你看他現在是什么樣子?你就教他這種旁門左道嗎? ”
風君子:“云飛 ,首先我要告訴你這不是旁門左道,其次這也不是我教的,是他自己做到的 ,我事先也沒想到。”
尚云飛:“那你說怎么辦?”
風君子:“你不是什么都知道嗎?你說一說有什么辦法? ”
尚云飛:“只要他心神淡定,過一段時間就沒事了,用不著勉強什么。”
風君子:“真是高人啊 ,什么閑事都不管 。這一次他當然可以沒事,下一次怎么辦?這樣下去,可不是福壽之道。”
尚云飛:“那還不是拜你所賜 ,解鈴還需系鈴人,你闖的禍你來補救。 ”
風君子:“解鈴還需系鈴人,這話一點不錯 。不過事情不是因我而起,都是因為教室里出現了那個鬼 ,沒有那個鬼女孩石野也不會有今天,所以解決問題應該從她開始。”
尚云飛:“風君子,你什么意思?”
風君子:“我聽說藏密有六成就法門 ,你把中陰成就法教給那個小女鬼,把夢觀成就法教給石野,大家不就都沒事了 ,這才是我們這種人解決問題的辦法。 ”
尚云飛:“搞了半天你在打密法的主意 。你有沒有搞錯!六成就是白教的法門,我上師是黃教活佛。再說了,石野這種人有天生神通 ,極容易落入魔道,根本不適合修習密法,我師父肯定不會答應的。就算我師父答應了 ,石野能夠誠心向佛嗎?”
風君子:“門戶之見!你說不適合就不適合?他的天資確實差了一點,但也算得上千里挑一了 。我們現在談的是救人,又不是哪門哪派在拉壯丁入伙!”
尚云飛:“你不是神通廣大嗎,為什么要求我?你自己就沒有辦法了? ”
風君子:“既然如此我就不求你了 ,我自己解決。但是石野的事情,以后你就少插手,他怎么去做你都不要干涉 ,不要天天說什么誰又落入邪道魔道的廢話。”
……
這天夜里,我依舊在重復那個夢。從寂靜校園里走過時,渾然不覺身處夢中 。踏上樓梯 、穿過走廊 ,來到教室門前。當我伸手去推門時,突然發現有人在門上用粉筆寫了個大大的“夢”字。這個字就像一道符咒,也像黑暗中的一道無聲閃電 ,剎那間把我點醒!當然我不是從夢中醒來回到現實,而是在夢里驚覺,想起來這個場景就是我連日來重復的夢境——我在夢中醒悟自己正在做夢 。
這一剎那間我的意識不再混沌 ,而是恢復了神智,腦筋飛快的運轉起來:按照以前夢中的經驗,我只要推開這扇門,那個小女孩就會聽見 ,并且會抬頭看見我。然后呢?然后她就會問我:“你是誰?”,再然后我就會醒來。這一次會不會又是這樣呢?我推開門,門軸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音 ,然后迎面看見了小女孩的眼睛,耳中聽見她的問話:“你是誰——? ”
這聲音不大,細細的 ,還帶著一絲怯意,但在空曠的教室里聽起來異常清晰 。我推門而入,說出了連日來一直想說但是沒有機會說出的話:“小妹妹 ,不要怕,我叫石野,你叫什么名子?”這一次 ,我在夢中終于走進了教室,沒有習慣性的驚醒。
“我叫依依,哥哥,你怎么會在這里 ,我睡了多長時間?”
這一聲哥哥叫得奇怪,因為這是我們第一次對話,而在此之前 ,每當我看見她就想到了我妹妹,而她第一次看見我就開口叫我哥哥,叫的還那么自然。聽她的語氣 ,好像全然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而是剛剛睡醒,看神色確實也是一副剛剛睡醒的樣子 。我曾經很多次在心中設想如果她開口說話會說什么 ,但萬萬沒有想到她會問一句自己睡了多久。
“我也不知道你睡了多久,你能告訴我你是怎么誰著的嗎? ”
“睡著以前?”女茫然的看著我,皺著眉頭似乎很吃力的在回憶。她的眼神很純凈 ,純凈中卻有一種旋渦般的吸力,我不由自主的與她對視 。恍惚中我有一種錯覺,我覺得她的瞳孔離我越來越近,也越來越大 ,將我整個人都容納進去。還沒等我反應過來,眼前的情景突然一變:教室還是這間教室,桌椅的擺放的位置也沒有多大的改變 ,但是有一點不對的地方,那就是細節不對!門窗桌椅不再是原來的樣子。
教室里仍然是空蕩蕩的,沒有燈 ,只有月光隱隱約約的照了進來。教室中間的一張課桌兩邊面對面坐著兩個人,其中一個就是這個小女孩,她對面是個三、四十歲的左右的婦人 。我站的位置只能看見婦人的側后 ,看不見她的臉以及表情。
“依依,把這杯果汁喝了,喝完之后你就會好好睡一覺的。”婦人的聲音很溫柔 ,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音 。不知道為什么,聽見這聲音我心里陡然升起一種感覺——絕望,徹底的絕望!我突然覺得事情有什么不對,本能的叫了一聲“等等! ”
不料我的話音剛剛響起 ,眼前的情景又變了。教室中的人不見了,但窗外卻亮起了火光!有人在開篝火晚會嗎?我走到窗前向外望去。窗外的景象與我熟悉的校園大不一樣,初中部的教學樓不見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開闊的廣場,廣場四周的樹木分布依稀還有一點點熟悉的影子,但比我平常所見都低矮了很多 。廣場上的人很多 ,都圍著中間由兩層課桌拼起來的一座大講臺。高臺有五、六米寬窄,上方拉著電線掛著幾盞明晃晃的電燈泡,正中央拉著紅布大條幅。條幅上刺目的白字寫著:打倒…………柳子規!周圍的人們揮舞著標語 、紅旗、喇叭等五花八門的東西 ,喊著歇斯底里的口號,也聽不清在說些什么 。還有人高舉著火把,我看見的火光就是來自晃動的火把。
高臺正中間跪著一個人 ,灰色的中山裝已經被扯得披一片掛一片不像個樣子,頭上戴著一頂高高的白色紙筒帽,帽子上還歪歪扭扭寫滿了鬼畫符般的毛筆字。我看不清他的臉,因為此時正有兩個人一左一右向后掰著他的手臂 ,同時用力的按著他的后腦向下壓,臉幾乎貼到了地上 。這兩個人按著中間的那個人,一邊還帶頭喊著口號 ,隨著他們的嘴一開一合,臺下就是一片山呼海嘯般的吶喊。
我突然認出了一個人,這個人站在跪者的左手邊 ,正在用力的按住他。此人面目依稀就是今天蕪城中學的校長何卓秀!只是年輕了許多。我看著這個年輕人,不,應該說是年輕的何校長 ,突然有一種感覺鉆入了我的腦海,這種感覺就是——強烈的快感!這種快感像魔鬼一樣出現,把我嚇了一跳 ,隨即反應到我感覺的是何校長的內心,因為我聽見了他內心的聲音 。
“平時高高在上的人也一樣被我按倒在地!你比我有學問!你生來比我優越!所有的人都尊敬你!我恨你說話時那種風度!恨你走路時那種姿勢!可是你也有今天!也一樣被我踩在腳下!所有的人都對我歡呼!這感覺太棒了!……”
我莫名其妙打了個冷顫,這時臺下突然出現了一陣騷亂,有人往上丟東西。不是西紅柿也不是雞蛋 ,而是他們手里五花八門的東西,其中還夾著大大小的石頭。開始的時候只有一、兩個人,緊接著扔東西的人越來越多 ,都沖著高臺中央的那個人 。可惜這些人大多扔的不是很準,波及到那人身邊的兩人。兩人見狀松開了手閃到一邊,但閃開的時候又很不甘心的用力向前推了一把。只見高臺中央那個人剛剛直起腰 ,身體又向前一晃,頭沖下栽了下去,身影淹沒在狂熱的人群中 。有人發出驚呼 ,更多的人卻在嘶啞的歡呼……
這是什么地方?這還是校園嗎?我看見的究竟是什么?是幻覺嗎?正在我驚疑之間,身后突然傳來一個人的話音:“你看見的不是幻覺,是真實場景的重現 ,它存在于鬼魂的記憶中。”
隨著話音響起,眼前的異像突然消失,我仍然站在教室的窗前,但學校的景觀已經恢復正常的模樣——窗外仍是靜悄悄的夜色與森森樹影。我轉身 ,風君子正似笑非笑的站在教室的另一側,見我滿臉困惑,沒等我發問就指著教室中的那個小女孩說道:“你不要奇怪 ,現在你在她的夢中,我在你的夢中……你剛才看見的是她的回憶……我對你講過他心通,你在她的夢中感應陰神 ,也感應到鬼物的他心通,就是鬼通……你剛才在她的回憶中能夠感受別人心中所想,也是如此 。 ”
風君子顯然知道我心中在想什么 ,一開口幾乎回答了我所有的疑問,我反倒不知說什么才好,過了半天才問:“風君子 ,我是在做夢嗎?那你怎么來了?”
風君子仍然在笑:“你來的時候我就來了,我不來你怎么進得來。你確實在夢中,但這不是一般的夢,這是我的獨門道法 ,現在給你解釋你是不會明白的。我告訴你,這個小姑娘是二十年前我們蕪城中學柳校長的女兒……二十年前柳校長身亡,他的妻女服藥自盡 ,這是轟動蕪城中學的大事,只是當時還沒有你我……我知道你心里有很多疑問,但這個小姑娘剛剛醒來 ,她的疑問更多,你們慢慢聊吧,你恐怕要花一點時間才能讓她明白發生了什么事情 。”
“怎么回事 ,你現在要去哪里? ”
“她只記得她睡著了,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是你把她喚醒的 ,那你就和她解釋一切吧。這個地方陰森森的太嚇人了,我可不敢待在這里。”風君子說著話已經走到了門口,突然又想起什么回頭說道:“你處理完夢中的事情,明天早上六點在市體育場門口等我 ,不要忘了帶上青冥鏡。有什么事白天再說,我要睡覺了 。對了,我在你床頭放了個鬧鐘 ,定的時間是五點一刻,到時候你會醒的。不打擾了,再見!”
……
叮鈴鈴的鬧鐘聲把我吵醒 ,我睜眼一看,天色才微微有點亮。床頭放了個鬧鐘,時間指向五點一刻 。我的意識還有點恍惚 ,不敢相信時間才過了僅僅一夜,我昨夜的那個夢似乎很長,所經歷的遠遠不止幾個小時。我記得風君子出現在夢中 ,也清晰的記得他走出教室,但后來的記憶卻有點模糊了。我不太清楚我是怎樣小心翼翼的和那個名叫“依依”的小女孩解釋她現在的處境以及過去的一切,我只朦朧的記得最后她撲到我的懷里哭泣了很久,淚水把我的上衣都打濕了 。鬼魂也有眼淚嗎?我下意識的摸了摸身上 ,還好是干的。
我想起來風君子約我今天早上六點在市體育場門口見面。這是一個夢中的約會,難道會是真的嗎?風君子真的會在那里等我嗎?我去不去?只猶豫了片刻我就決定還是要去!解開一切疑問的最好辦法就是真正去走一趟,如果風君子真的在等我 ,那夢中的一切就是真的!
我沒吃早飯,簡單洗了個臉就穿好衣服走出了校門 。今天的感覺有點不一樣,我的身體和精神都恢復了正常 ,前幾天那種頭暈目眩的難受勁消失了,甚至覺得空氣很新鮮還帶著一絲香甜味。我到達體育場門口的時候,時間不多不少正好六點 ,遠遠就看見風君子站在那里等我。
我看見他的時候他也看見了我,遠遠的對我打招呼:“不要發呆了,快過來吧 ,昨天的夢都是真的 。 ”
我有點木然的走了過去,甚至有點懷疑自己仍然在夢中未醒,站在風君子面前有很多話想問,卻又不知道從哪里說起 ,等了半天卻只說了一句:“依依真可憐!”
風君子看著我,淡淡的回答:“天下誰不可憐?這個柳依依,死的時候只有十三歲。他父親五十年代從美國繞道香港回國。解放前一直宣傳教育救國論 ,解放后也回到家鄉身體力行做了蕪城中學的校長,是個很受人尊敬的學者。只可惜死于小人之手,他死后老婆孩子也受走了絕路 。不要問我怎么知道的 ,其實學校的檔案館里有,蕪城中學的校史上也記載一些。”
“那依依為什么二十年后仍然留在教室里,成了你所說的陰神?她是回來報仇的嗎? ”小時候也看過一些鬼故事 ,對鬼魂報仇一類的情節記得比較多。
風君子一皺眉:“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尚云飛那個家伙又不肯把中陰成就法教給我 。我想還不是因為你,亂動什么青冥鏡 ,照出事來了!還有個原因恐怕是因為那張課桌,你有沒有注意,昨天你夢中看見的那張課桌就是現在依依坐的那張桌子,雖然過了二十年 ,那張桌子一直在教室里……”
風君子一提醒,我也有點想起來了。我們學校的課桌很有意思,并不統一的以新換舊 ,只是哪一張桌子壞了就找工友來修,實在不行了就換一張新的,反正樣式都一樣。這種情況有可能在別的學校也發生過 。這樣一來 ,就很有可能有那么一張桌子,因為保存的比較好一直沒有損壞,就一直留在教室里被一批又一批學生使用 ,甚至是二十年。前兩天何軍用小刀在桌子上刻字,桌面露出來的新紋路是純白色的,非常硬。我認識這是山里面的野核桃木 ,是一種非常結實耐久的木材,我們那里的木匠一般用來做家具腿,用幾十年是完全有可能的 。我正在沉思中,又聽見風君子問我:“你打算怎么辦 ,想幫她嗎?”
“我確實想幫她,但又不知道怎么做。 ”
風君子輕輕嘆了一口氣:“這種事情要么你根本就不要去碰,如果一旦插手 ,就要管到底,否則會很麻煩,可惜你偏偏插手了。我聽說有些人死后 ,并不知道已身已死,如在夢中,如果被人點醒 ,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陰神可能被怨念維系直到消散或者心愿已了,我可不希望這世上又多一個怨魂 。只是既然我不愿意相信六道輪回 ,當然也不懂往生超渡,我幫不了她,尚云飛也不愿意幫她。”
我好像從風君子的話里聽出一點什么:“往生超渡?什么意思,你說尚云飛有辦法 ,讓她消失嗎?為什么要這么做?”
風君子:“我也不希望這么做,讓一個人消失是殺人,讓一個鬼消失是殺鬼 ,殺鬼與殺人在我看來沒什么區別。只是我對鬼修之道一竅不通,所以想找個機會看看尚云飛是怎么做的,可惜這小子偏偏不上當 ,不愿意教我。 ”
我突然想起昨天晚上朦朧間我聽見他和云飛的那段對話,提到了“夢觀成就” 、“中陰成就”等幾個詞,于是問道:“我昨天晚上好像聽見尚云飛說你想打密法的主意 ,這是怎么回事? ”
風君子的臉色有點尷尬,干咳一聲答道:“我確實有想法,想研究研究他們的密法 ,不過最主要的還是為了幫你……既然尚云飛不上當,還得你自己想辦法了,今天叫你來就是讓你學點東西 。”
“讓我學什么?你要教我法術嗎?那太好了。”
風君子搖搖頭:“別高興的太早,我只懂丹道 ,而我的丹道你現在根本學不了。當務之急是解決那個女鬼的事情 。不能讓她見到當年的何校長,陰神一旦心生怨念就麻煩了,所以我打算暫時把她收了 ,等你能幫她的時候再想辦法。”
“為什么不能見何校長……把她收了是什么意思……我什么時候能幫她? ”
風君子:“不要急,聽我慢慢解釋。何校長是她的仇人,但是一個人的錯是仇 ,而天下人都錯了又應該找誰去報仇?我們不了解那個年代的事情,所以也沒有辦法去解決這段恩怨 。你現在的情況最好先照顧你自己,只是在夢中見她一面就已經半死不活了 ,再想幫她你還要不要命了?你現在首先要學的是物本培元、強身健體之道,這也是修行人要做的第一步,稱之為練形。至于怎么練形 ,我沒有辦法直接教你,需要你自己去領悟。”
“你不教我,我怎么領悟?”
風君子神神秘秘的一笑:“世上的高人又不止一個,你今天就跟著我吧 ,我會帶你見識見識 。 ”
我跟著風君子走進體育場,這是蕪城市一處開放的市民休閑場所。早上六點鐘左右,有很多人正在草場上鍛煉 ,有人在跑步,有人在舞劍,廣場中央一群老頭老太在打太極拳。風君子和一個打太極拳的老太太點頭打了個招呼 ,又回頭指著這群人對我說:“我考考你的眼力,這一群練太極的人當中,你看出有什么人的特別之處了嗎?”
我看了半天 ,也沒看出什么門道,只好猜測著問:“你說的是剛才和你打招呼的那個老太太嗎,我沒看出來有什么特別的地方啊?”
風君子有點想笑又忍住了:“那個老太太是我小學的班主任 ,身體不太好,我說的可不是她 。你看看那個老爺子,穿白衣服的那個。 ”順著風君子手指的方向看去,有一位老爺子大約七、八十歲的年紀 ,穿一身純白的練功服,在場地中央正一招一式的比劃著。看他的動作比其它人似乎要標準很多,舉手投足間有一種說不出的神采氣勢 ,但我并沒有看出來其它的什么特別之處。
我看了一會兒,用疑惑的眼神望著風君子 。風君子看出來我心中的疑問,笑著說:“你果然僅僅是陰眼 ,看不出其它的東西。你不是帶青冥鏡了嗎,用青冥鏡照一照就知道了。”
用青冥鏡?我記得我是用青冥鏡看見的依依,依依是個鬼耶!難道這陽光明媚的早晨 ,鶴發童顏的老頭也會是鬼嗎?我拿出青冥鏡對著那位老爺子,小心的從鏡面中看去,果然發現了他的與眾不同之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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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5回 天機藏蔽履,造化入微塵
(題記:天機造化,是否真的高深莫測?未必!有人將望遠鏡對準外星球去尋找未知 ,卻忽略了身邊隨手可及的奧妙。)
只見青冥鏡中,其他眾人都與平常無異,只有這位老爺子周身上下隱隱有一層金光罩體。發現老爺子的周身金光之后 ,我又注意到其它人周身也有各種各樣的光團,顏色不一,大多以白光為主 ,像一層淡淡的霧氣若隱若現,不仔細看幾乎無法查覺 。當然這并不是我最驚訝的發現,最特別之處是老爺子的雙手之間。當他推手抱圓之際 ,兩手之間居然真有一個如白色云團般的球體,這云球與他的周身一體,也隱隱罩著一層金光。隨著雙手揮動 ,云球分合旋轉,竟隱約現出一個太極圖案 。
“想不到吧,在這群人中,居然還有人修練先天元氣!”風君子的話打破了沉默 ,“你現在最弱的就是先天元氣,這位老爺子會的就是你最需要學的,可惜我不懂太極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練的,你想辦法去拜師吧。 ”
我收起青冥鏡,有點為難的說:“我也不認識他呀 ,就這么去拜師他能教我嗎?”
風君子笑了:“我沒要你現在就去找他學,這種東西是要想辦法找機會的。你也別著急,這里看過了 ,我們再到別的地方轉轉 。”
我和風君子在體育場兜了一圈,然后出門向城東走去。在路上他買了兩個烤地瓜,我們兩個啃完之后太陽已經升的很高了 ,眼前已經走到鳳凰橋頭。鳳凰橋也有千年歷史,在唐代就有記載,曾多次毀于戰火,最近的一次重建是一九八七年 ,就是現在這座橋。而在句水河下游不遠處的望川橋,倒是從唐代奇跡般的保留到現在 。
鳳凰橋西面的路旁有一片開闊的空地,不知從什么時候起成了蕪城市看相算命的江湖術士聚集地。只見路邊一字排開 ,有不少算命的地攤。這些地攤大多在前面鋪一張幾尺見方的紙或者布,上面畫著八卦 、手相圖一類的東西,還寫著“神機妙算、麻衣神相、梅花易數 、科學預測 ”等等五花八門的廣告 。算命先在幌子后面坐著 ,等著有人上門求卜問卦。
鳳凰橋的東邊就是蕪城農貿市場,因為是周末,這里來來往往的人非常多 ,也有不少人到地攤上算命。風君子帶著我在街對面停下腳步,用手指著這一排卦攤說:“再考考你的眼力,你看這些人當中 ,有什么人有特別之處嗎……先不要問我,自己看 。”
說實話,我這個人從小比較單純,在看人方面很遲鈍。我在街對面瞅了半天 ,也沒有發現哪里藏著龍臥著虎,疑惑間突然想起了剛才在體育場的經歷,對了 ,為什么不用用青冥鏡呢!我將青冥鏡掏出來,用鏡面又照了半天,這回奇怪了 ,還是什么都沒發現!
風君子見我掏出了青冥鏡,終于忍不住笑了:“石野,你怎么那么死心眼 ,不是什么時候都需要用法器的,青冥鏡這種東西還是少用比較好。看人可是一門學問 。我問你,你看看那個人——對 ,就是那個走過去算命的,你猜他為什么要算命,估計是什么來歷?”風君子手指著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問我,那人正走到一個卦攤前坐下。
我搖搖頭:“這我怎么知道 ,我又不認識他。”
風君子也搖頭:“你的眼力還真需要鍛煉鍛煉 。我告訴你,這個人來算命是因為家道中落或者做生意大虧,總之錢財受損 ,而且就是最近一年內的事情。 ”
我有點奇怪:“風君子,你是怎么知道的?你認識他。”
風君子:“我不認識他。你看他腳上的那雙皮鞋,很破舊是不是?但是你注意看這雙鞋是什么牌子的 ,這種牌子的鞋最少要三千多塊錢,貴的要上萬 。你再注意他腰間的皮帶,和鞋是一個牌子的 ,看上去還不算太舊。他戴的眼鏡也是高檔貨,配一副也要個三、五千。但是你看他穿的褲子和上衣,都是幾十塊錢的地攤貨 ,這是什么意思?”
我對服裝沒有研究,蕪城的大商場我就從來沒有逛過 。但是聽風君子一說,我也覺得那人的眼鏡確實很漂亮,應該是很貴的東西 ,至于皮鞋我看不出來,想必風君子說的不錯吧。聽他這么說我也有點領悟:“你是說這個人以前用的東西都很貴重,但是現在已經在走下坡路了。 ”
風君子點點頭:“不錯 。皮帶看上去還不太舊 ,因為那東西比較耐用,但是皮鞋已經舊了,他的處境變糟也就是這一年間的事情。你覺得這個人為什么要找算命的?如果你是算命先生又會對他怎么說呢?”
我又搖頭:“我又不是算命的 ,我怎么知道!”
風君子:“沒干過還不會看嗎?你再注意那個人的皮鞋,雖然破舊但是擦的很干凈,衣服穿的很低檔但是很整潔。說明這個人目前雖然處境不佳但是沒有放棄希望和努力 。他之所以來找算命的是因為他缺乏自信 ,可能是受到了什么挫折對自己的能力感到了懷疑,來找算命先生尋求安慰和鼓勵。……如果我是算命先生,開口先說出他現在的處境 ,震一震他,讓他相信我,然后再給他多一點鼓勵,讓他找回自信 ,所謂江湖術,這也是一種套路…… ”
原來如此!看樣子擺攤算命也是一門學問。我不禁又問:“我記得你有天晚上跟我說過算命先生,你說算的不靈就是騙人 ,算的準就是依通 。今天怎么又和皮鞋扯在一起了。”
風君子又笑了:“今天帶你來不是淡什么神通,就是考考你在市井中看人的眼力。天底下有兩個行業需要眼力活,一種是古董商 ,另一種就是算命的。剛才看這個人只是給你一條思路,你按這條思路再去看看對面那些人,就沒有發現有誰比較特別嗎?”
經過風君子這么一提醒 ,我這才有點開了竅 。經過我一翻觀察之后,果然發現有一個人與眾不同。我不禁自己都笑了,原來我那么笨 ,那么明顯都沒有看出來,這個人還真有點刺眼!當時已經是十一月初,天氣已經轉涼,大多數人已經穿上了厚厚的毛衣和外套。這一天有風 ,河邊感覺很冷 。然而在那一排卦攤之中,卻有一位算命先生居然只穿著一件薄薄的綢衫。這綢衫質地不錯,薄而無皺 ,隨風吹動長袖擺起露出那人裸露的雙臂。這樣一身打扮在夏天看起來很涼快,但是在這深秋季節恐怕就不正常了 。
這是一位四十來歲的中年男子,面色溫潤神情自若。沒有人找他算命 ,他也不主動招呼。我剛才沒有注意到他的特別之處完全是因為他的神色,他的神色中看不出一點寒冷的意思,如果將他與周圍的人分開 ,你跟本不會覺得現在的天氣已是深秋 。眾人皆處深秋而他獨坐盛夏,卻沒有一點不自然的感覺。正是這種感覺讓我忽略了他的獨特。
見我的眼光已經盯住了那人,風君子又說道:“你終于看出來了 。神氣足而筋骨強 ,精元充盈而寒暑不侵,這也不是一般的功夫。如果你能修煉到他這個程度,我倒可以教你很多東西了。 ”
……
從鳳凰橋頭離開已經快到中午,我和風君子又回到了學校的西門外。午飯還是他請 ,學生沒有多少零花錢,風君子雖然家境比我好的多,但也不闊氣 。早飯吃的是烤地瓜 ,中午他請我到面館去吃餛飩。面館不大,只有老板娘一個人,顧客也主要是學生。然而我這樣的山區農村來的學生從來只在學校食堂吃飯 ,還是第一次到校門口這家排檔 。
第一次到這家面館,就讓我吃了一驚。吃驚的原因不是別的,而是這家面館的老板娘。不知道稱呼她為“老板娘”合不合適 ,因為這家店里根本就沒有“老板” 。風君子一坐下就招呼道:“老板娘,來兩碗餛飩,兩塊鹵香干、四個茶葉蛋。 ”我順著聲音看見了她。
二十五、六歲正是一個女人的黃金歲月 ,渾身上下都散發著成熟的味道,正值魅力的顛峰 。當時的我缺乏充分的詞匯去形容一個充滿魅力的女性。只覺得她的眉是略彎的,細長的眉梢有一種挑逗的韻味,她的唇是粉紅的 ,紅潤中微顯飽滿的唇線有一點誘惑的氣息,鴨蛋臉在下巴的位置稍尖,秀美中帶著一點俏麗。最主要的還是那雙眼睛 ,單眼皮的女人有時候媚態更足,充滿靈動的眼神如有波光流轉,和她對視時竟不由自主的心跳加速 。
“很性感 ,是嗎?她可是這一帶有名的餛飩西施。”一旁的風君子見我有點發呆,小聲的說道,“你不太會看女人 ,看女人應該從下往上,先看腿,后看腰 ,再看胸,最后才是臉蛋。”
我確實不太會看女人,對“性感”這兩個字也沒什么經驗。不過風君子的話給我的感覺怪怪的,我小聲的反問道:“風君子 ,你是不是太早熟了,記得你下個月才滿十五周歲 。 ”
風君子有點不高興:“早熟不一定,我只是早慧而已 ,我可不止十五歲,過完年虛歲就十七了。”
我們說話間老板娘已經把東西上齊了,她還笑著和風君子打了個招呼 ,看樣子風君子是這里的常客。風君子剛才說看女人應該從下往上,我忍不住試著這樣觀察 。不得不承認這女人很耐看,越看越有味道 ,而且風君子說的話也有幾分道理。她給人的感覺是嬌艷欲滴,就像——就像熟透了的櫻桃!看見她我又聯想到我所認識的其它美女,比如說我們班的班花田瑋和季曉雨 ,與之相比她們更像略顯青澀的蜜橘,還欠那么點火候。我怎么總聯想到水果?自從上高中住校以來,我的一點生活費就夠在食堂吃最簡單的飯菜,幾個月沒有嘗到水果的味道 ,看樣子是讒的!我突然又想到了我們班主任柳老師,她是什么水果?
看見我又在那里發呆,風君子忍不住用手捅了捅我:“傻看什么?看出什么問題來了?這個老板娘有什么特別之處?”
特別之處?廢話!難道美色本身還不夠特別嗎?但風君子的話讓我突然想起今天一天的經歷 ,打太極拳的老者 、橋頭的算命先生,都是身懷神通的異人 。難道這個嬌滴滴的老板娘,也是什么深藏不露的高手?我左看右看上看下看 ,還是沒看出什么門道來,我這種看人的方式顯得不太禮貌,可是老板娘大概是習慣了 ,見我盯著她看,還沖我笑了笑。這一笑我差點沒松手把筷子掉到地上,令我尷尬的是——我的身體居然起了反應。
風君子見我的樣子也笑了:“石野 ,別盯著別人看了,再看你就該流鼻血了 。我也不指望你現在就看出什么門道來。這個女人我已經觀察她很久了,到現在也沒搞清楚她有什么神通。 ”
“你也沒搞清楚,那你叫我來看什么?”
風君子一皺鼻子 ,模樣顯得十分好笑 。只聽他神神秘秘的說道:“你不覺得奇怪嗎?這個面館有六張桌子二十四個座位,每天供應早、中、晚三餐,可是里里外外就她一個人。買菜 、洗菜、和面、剁陷 、包餛飩、下餛飩、跑堂 、收帳全是她一個人做的 ,而且沒有一絲凌亂。你看這個面館收拾的也太干凈整齊了,這么一個女人是怎么做到的?一定有問題!”
原來是這么回事!我心中暗笑,風君子這回恐怕看走眼了。他畢竟是個不滿十五周歲的孩子 ,又在城市中嬌生慣養的長大,沒見過什么人這么吃苦能干 。而我不同,山村里吃苦能干的媳婦多的是 ,別說操持一家面館,照顧孩子、孝敬老人、下地干活 、趕集賣貨、給一大家子人做飯送飯都是每天要做的事情。看樣子風君子雖然對“道法 ”有研究,對“世情”還不是很了解 ,居然把老板娘的勤惠當成了什么了不起的功夫!我雖然心中想笑,但是嘴上并不點破,何必讓他沒面子呢。
風君子見我的神色不以為然,又加重語氣說道:“你別不當一回事 ,一個人再能干也有個限度,超出這個限度就不正常了 。你看看她的手,皮膚那么細嫩 ,哪有一點像吃苦耐勞的樣子?”
經風君子這么一提醒我也注意到了:老板娘皮膚嫩的都能掐出水,包括一雙應該經常干活的手,這就有點脫離常識了。不過想想也可以理解 ,比如說我們村的石東家的嫂子,和別的媳婦一樣都干農活和家務,可就比其它人長的白凈 ,曬也曬不黑,有些東西是天生的吧?反正我是這么想的。想到這里我問風君子:“你帶我來就是為了看這個老板娘?想要我跟她學什么呢?學做餛飩? ”
風君子:“俗物雜而條理不亂,歷辛苦而顏色不衰 。難道這一點還不能學嗎?你如果能做到像她那樣 ,也算是有根基了。道法未必一定向秘術中求。我告訴你,我認識她已經三年了,三年前什么樣她現在還是什么樣,這一點就夠奇怪了 。今天我帶著你一共見識了三位高人 ,這老板娘也算一個。那兩個都看出門道來了,唯獨這個女人不尋常,連我也沒摸清楚 ,剩來的任務就交給你了,幫我搞清楚她有什么門道。”
“交給我了?你都認識她三年了都沒搞清楚,我能有什么辦法?”
風君子神色一正 ,嚴肅的說道:“這三個人你現在已經知道了,自己想辦法去接近,去學自己想學的東西 。我只是給你指一條門路 ,造化就在于你自己了。也不指望你把什么都學會了,三人當中只要有一個人肯傳授你一點法門,你就有救了。千萬不要不當回事 ,此事對你性命攸關。 ”
“我究竟應該怎么做?能不能稍微給點提示 。”
風君子:“這還用我教你嗎?給點提示也可以,早上就去操場和老頭老太一起練太極,練完太極去橋頭看人算命。晚上放學到這里來吃餛飩。每天都堅持,先混熟了再說 。”
我下意識的摸了摸兜:“練太極和看熱鬧都沒問題 ,可是這天天下館子……”我說的是實話。父母在農村,要供養我這個上高中的兒子,家里還有個上初中的妹妹 ,也就是勉強維持而已。我的那點生活費就夠在學校食堂吃最簡單的飯菜,哪有閑錢出來吃餛飩 。這在很多城里人看來已經是最低廉的消費了,可我還是承受不起。
風君子好像看出了我的心事 ,口中自言自語道:“一碗餛飩五毛,再來兩個面餅三毛,一塊錢一頓差不多。 ”(覺得便宜嗎?這是一九八九年十一月的物價!)說著從兜里掏出來幾張鈔票:“算我倒霉 ,多管閑事還倒貼錢,這里有二十塊錢,我兜里就剩這么多了 ,你省著點,先吃一個月餛飩再說吧 。”
還有這種事?風君子居然給我二十塊錢!看他的樣子十分舍不得但還是掏給我了。我哪好意思要他的錢,自然是推辭了半天。可是風君子堅持要我收下,并且說這是打聽消息的錢 ,是有條件的,也就是我以后跟那三位高人學到了什么,一定要原原本本的告訴他 。有了這個條件 ,我最終還是把錢收下了。
……
太陽落山的時候我和風君子回到了教室。剛吃完晚飯自習時間還早,教室里沒有人。我走到門前就發現有人用粉筆在門上寫了一個大大的“夢”字,與我昨晚夢中所見一模一樣!難道我昨天在夢中所見居然是現實中的真實場景?這到底是怎樣一種夢呢?我對著門上的字又有點恍惚 。
“這個字是我寫的! ”風君子不理會我的愣神 ,伸手擦掉字跡,推門走了進去。門開了,那個小女孩依依仍然坐在教室里。與夢中所見不太一樣 ,她在現實中恢復了茫然的神色,沒有看見我,也沒有意識到風君子走進教室 。風君子見我仍站在門外 ,對我一招手道:“你還愣在那里干什么,過來,把青冥鏡給我。”
我走過去把青冥鏡遞給風君子。風君子右手舉起青冥鏡對準依依的方向,左手握住我的右手 ,口中念念有詞道:“借神通一用,收!”
又是這一句!風君子怎么總是“借神通一用 ”啊?我只覺得全身一陣酸軟,眼見依依的身形突然變的模糊 ,似乎被一陣風吹的快要飄散,在即將飄散的時候又化作一團黑色的霧氣 。這霧氣先散后聚,嗖的一聲飛入到青冥鏡中。
“風君子 ,你,你,你把依依怎么了?”
“青冥鏡妙用無窮 ,你小子以后慢慢研究吧。我現在把她收到青冥鏡里,你要小心點,這一段時間不要再擺弄這一面鏡子 ,一不小心把她的陰神煉化就麻煩了 。算了,就你那點神通,還用不了青冥鏡的煉化法術。”說著話風君子松開我的手,把青冥鏡遞給我。
我總算聽明白了 ,依依被風君子收入了青冥鏡 。我小心翼翼的捧著青冥鏡,把它放進書包里。然后問風君子:“事情都解決了,接下來該怎么辦? ”
“誰說都解決了?你要做的事情才剛剛開始。我還搞不清那三個人究竟會的是什么道法 ,就算他們肯教你,憑你現在的根基恐怕也入不了門。所以,從今天開始 ,你要學習入靜之道 。道法千萬,調心入靜第一關,這一層境界達不到 ,學什么都白扯!”
“調心入靜?你沒教我呀?”
“你著什么急,我不正準備教你嗎!這里有一本書你拿去看,有三個地方我畫了線 ,畫線的地方就是口訣,你自己好好研究吧。 ”說著話風君子走到自己的課桌旁,從抽屜里拿出一本書扔給我。
風君子扔給我一本書,看著這本書從空中向我飛來 ,我心里有一陣緊張還有一點興奮 。這里面有通往神奇之門的法術嗎?我接住書的時候雙手都有一點發抖。可是瞪大眼睛看上去,心里卻涼了半截——拿在手里書不厚,淡藍色的封面上有兩個大字“莊子” ,再看下面還有一行小字“上海古籍出版社”。翻開第一頁還蓋著一個戳,戳上四個字我也認識:“新華書店” 。靠!這就是傳說中的秘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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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6回 質本照樸初,坐忘成櫻寧
(題記:有心栽花與無心插柳,哪種事件發生的概率更大?其實世上的事情 ,只有有心栽花才有可能無心插柳。接下來這幾回的內容讀起來可能比較枯燥無味,因為我用大段文字描寫了主人公在修道入門前摸索的經歷。如果僅僅從小說的角度,這一段文章可以一筆帶過 。但是從“丹書 ”的角度 ,我還是想盡量介紹的詳細一點,使之更接近于現實的可能。喜歡看情節的朋友,可以跳過。)
“魯迅說過,先秦諸子的文章 ,唯莊子最佳 。”風君子不理會我一臉錯愕的表情,自說自話。這跟魯迅又扯上什么關系了?我是越聽越糊涂,我越糊涂風君子說的越起勁:“莊子深奧難懂。還好我買的這本書是文白對照的 ,你要是看不懂可以看后面的白話文翻譯。不過我要告訴你哦,翻譯的東西有很多是錯的,真正的意思需要你自己去領會 。我也不指望你把這書本給讀透了 ,只需要看看口訣就可以,劃線的地方我已經折起來了……”
我翻開這本《莊子》。書已經讓風君子翻的很舊,有不少地方還寫著歪歪扭扭的“注解 ” ,有些不認識的字上面還標著拼音,一看就知道是風君子的筆跡。更有意思的是原文中有個別地方被打了個叉,然后在下面又寫了別的字 ,看樣子是風君子認為是書印錯了,自作主張的改過來了 。劃線的地方已經折好,共有三段:
第一段在“人世間”篇中。“顏回曰:‘吾無以進矣,敢問其方。’仲尼曰:‘齋 ,吾將語若,有心而為之,其易邪?易之者 ,皋天不宜 。’顏回曰:‘回之家貧,唯不飲酒不茹葷者數月矣。如此,則可以為齋乎?’曰:‘是祭祀之齋 ,非心齋也。’回曰:‘敢問心齋 。’仲尼曰:‘若一志,無聽之以耳而聽之以心,無聽之以心而聽之以氣!聽止于耳 ,心止于符。氣也者,虛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虛 。虛者,心齋也。’”
第二段在“大宗師 ”篇中。“以圣人之道告圣人之才 ,亦易矣,吾猶守而告之,參日而后能外天下;已外天下矣,吾又守之 ,七日而后能外物;已外物矣,吾又守之,九日而后能外生;已外生矣 ,而后能朝徹。朝徹,而后能見獨 。見獨,而后能無古今。無古今 ,而后能入于不死不生。殺生者不死,生生者不生 。其為物,無不將也 ,無不迎也;無不毀也,無不成也。其名為櫻寧。櫻寧也者,櫻而后成者也 。”
第三段也在“大宗師”篇中。“顏回曰:‘回益矣。’仲尼曰:‘何謂也?’曰:‘回忘仁義矣 。’曰:‘可矣 ,猶未也。’他日復見,曰:‘回益矣。’曰:‘何謂也?’曰:‘回忘禮樂矣 。’曰:‘可矣,猶未也。’他日復見,曰:‘回益矣。’曰:‘何謂也?’曰:‘回坐忘矣。’仲尼蹴然曰:‘何謂坐忘?’顏回曰:‘墮肢體 ,黜聰明,離形去知,同于大通 ,此謂坐忘 。’ ”
我翻書的時候風君子還在一邊說話:“你聽說過道教三經嗎?《老子》叫《道德經》,《莊子》叫《南華經》,《列子》叫《清虛經》。調心 ,還是莊子比較適用。靜坐修行的入門,很多人都講究從調身開始,然后調息 ,最后才是調心 。我們不是出家弟子,不講什么儀軌,直接從調心入手 ,這才是正道……”
“姨鬼?”我不得不打斷風君子的話:“等等,這是《莊子》嗎?怎么你劃線的地方有兩段都是孔子和顏回的對話?這也算口訣?要不你直接給我一本《論語》得了。 ”
風君子把眼一瞪,想看怪物一樣看著我:“要《論語》干什么?孔子的話哪里不對了?從‘心齋’到‘櫻寧’,再到‘坐忘’ ,沒什么問題呀?你還沒入門就有了門戶之見,跟誰學的?各門道法都有自己的口訣,我是懶得編那些順口溜 ,莊子文章那么好,不借用可惜了!其實口訣只是一種印證,光有口訣是不行的 ,還要有心法。你現在要學的心法也很簡單,聽好了……”
風君子說的“心法”確實很簡單 。他要我每天睡覺前抽兩個小時時間既不能睡著,也不能思考。風君子告訴我:人一旦靜下心來 ,諸多雜念就會紛然而起,想強壓下來是不可能的。諸般心念可以有,但是不要去想它 ,比如可能突然想到上課的事情,但不能去想老師在講什么或者題目怎么做,或者會想到一個人,但是不能想這個人在做什么或者你和這個人關系如何 。可以有諸般雜念 ,但意識不能隨心念而走。總之如一杯渾水放置靜室,讓水去自然的沉淀。
聽完這些我忍不住問了一句:“這不就是沒事兒發呆嗎?”
“發呆? ”風君子差點叫了出來,“這和發呆可不一樣 ,你可不能睜著眼睛做夢 。要保持清醒,不能昏沉!眼能見而不見,耳能聽而不聽。先要‘能見’、‘能聽’ ,再去體會‘不見’、‘不聽’。其中的微妙之處只有你自己去找了,旁人是沒有辦法告訴你的。至于姿勢隨便你自己,呼吸也隨便……”
我又問:“那這樣我要堅持多長時間?”
風君子:“誰也不知道 ,到了地步你自己就知道了 。不過我可沒時間等太久,既然莊子他老人家在書里說的很清楚了,我就給你十九天。 ”
……
風君子說了一大套 ,可我還是認為就是發呆。發呆就發呆吧,就這樣我踏上了每天子夜的“發呆”之旅 。風君子告訴我姿勢隨便,可是如果我躺著,很難不睡著 ,如果我站兩個小時恐怕也夠戧,所以我只能坐。半夜里同學都睡著了,我總不能坐在凳子上 ,那樣會把起夜的室友嚇著的,所以我唯一的選擇就是——在床上盤膝而坐。怎么盤膝而坐我不太清楚,只能回憶在武俠影視作品中那些“大俠”練功的姿勢 ,裝模作樣的盤坐在床上 。
說起來容易一旦真做起來卻很困難,首先的難題并不是心念雜亂,而是我根本堅持不了兩個小時。還好我從小心眼實在 ,幾乎是第一天強撐著坐了兩個小時,第二天上課的時候還一個勁打哈欠。為什么?沒睡好唄!風君子看見了,只是淡淡的說松靜不自然才會覺得睡眠不足 ,放松入靜了就不會困了 。
第三天我不僅困,而且覺得腰酸腿痛,風君子又說我不必總是僵坐,可以偶爾放松放松 ,一步步來。怎么放松他讓我自己試,總之他什么都不管。不過說來也怪,我漸漸發現中正端坐的姿勢看起來似乎很累 ,但是時間越長卻感覺越輕松 。我不太習慣盤腿,把被子疊成方塊墊在屁股下面感覺就好多了。
一個星期過去了,我并沒有感到什么其他的變化。但是有兩點變化是不易查覺的 ,一是我的腰腿不酸了,二是我白天不困了。沒人對我解釋為什么,我自己想腰腿不酸有可能是習慣了 ,鍛煉的結果 。至于白天精神好了,那就是靜坐的影響了。我在靜坐時漸漸不再昏沉,變的很清醒 ,感覺也敏銳。耳中能聽見極細微的聲音,甚至是校園外很遠處公路上的汽車聲 。當我閉上眼睛的時候,居然也在朦朧間看見宿舍里的一切。當然這也許并不是什么神通,因為我已經忘了是睜著眼睛還是閉著眼睛。風君子說我生性純樸 ,沒有受過什么污染(我又不是蔬菜!),所以“心齋 ”對我來說并不是什么困難的事情 。
我在每天夜里發呆的同時,白天也沒閑著 ,想辦法接近那三位“高人”。有些事情沒做之前覺得很困難,但是一旦去用心做了往往是水到渠成。
接近那位打太極的老爺子并不困難,我首先認識了風君子的小學班主任那個姓崔的老太太 ,每天早上混在一堆老頭老太里面學太極 。一堆老人家對我這個新來的“小孩”很好奇,也很熱心,紛紛你一招我一式的教我。我很快就能比比劃劃的跟得上節奏了。那位老爺子姓高 ,是個離休老干部 。由于我早就知道高老爺子與眾不同,所以打拳的時候我盡量站在他的身邊,漸漸發現了一點妙處:每當我站在高老爺子身后跟著他的動作去走的時候 ,會覺得很放松,很舒服,一招一式都有一種不由自主的力量在帶動,這比在學校做廣播體操的感覺好多了。至于風君子說的先天元氣 ,我還沒有好意思開口去問。
橋頭那位算命先生姓張,我后來叫他張先生。張先生很有意思,我每天中午假裝看熱鬧去看他算命 ,他也不管我,自己做自己的事情 。后來混的臉熟了,偶爾沖我點點頭算是打招呼 ,那意思好像在說:“你又來了啊? ”
去了幾天我發現鳳凰橋頭這地方比較雜亂,每天都有人亂丟瓜皮果核一類的垃圾。而這位先生比較愛干凈,我去的時候發現周圍都已經被仔細打掃一番 ,肯定是先生自己收拾的。于是每天早上打完太極拳,在張先生出來擺攤之前,我又多做了一件事情 。我拿著教室里的笤帚和噴壺過去 ,先將張先生的攤位附近仔細打掃干凈,然后再灑上一層水(馬路邊的灰塵較重)。
這樣又過了幾天,我那天早上剛剛掃完地正在灑水,張先生已經背著家伙事過來了。往常他都沒有來的這么早過 ,看見我在這里灑水,張先生笑著說:“我說誰天天這么好心,原來是你呀 ,謝謝了 。”
中午我再過去的時候,張先生沒有說什么,而是遞給我一個小馬扎 ,讓我坐在他身邊。就這樣我們混熟了,沒人的時候就在一起閑聊。張先生不問我為什么天天過來看他算命,而是跟我侃天南海北的東西 。他的見聞很淵博 ,相比之下我肚子里的那點東西還趕不上他的一個零頭。聽他的淡吐應該是一個很有學問修養的人,我不明白這樣一個人為什么會每天以擺攤算命為生?我問過他,他總是笑而不答。
至于面館老板娘 ,我與她結識的經過最的戲劇性 。我在面館里吃了一個星期的餛飩,可是與她除了點菜結帳之外的話說了還不到三句。而一個星期以后,一個偶然的機會送上門來了。
那是一天黃昏,天還沒黑 ,我的一碗餛飩加兩個面餅已經吃完了,正準備付帳出門。門外來了一輛板車,拉來了一車蜂窩煤 。當時的蕪城液化汽還沒有普及 ,像這種小面館后廚燒的還是蜂窩煤。送煤的也不是汽車,而是當地的一種人力板車。這個車夫今天不太走運,在路上滑了一跤 ,手擦破流血了 。老板娘付錢的時候發現了,趕緊從后面拿來了沙布和清水,讓車夫清洗包扎傷口。
車夫的傷不重 ,可是這一車煤麻煩了。往常都是車夫一趟一趟的將煤搬到后廚去的,老板娘多付兩塊錢,但是今天不行了 。在車夫洗手的時候老板娘看著這一車煤直皺眉 ,這下只能她自己搬了。我把這一切都看在眼里,也許是因為憐香惜玉吧,因為我怎么也不能想象老板娘那雙白嫩的小手和這一車黑乎乎的蜂窩煤聯系在一起。很自然的,我站起身來說道:“老板娘 ,我幫你搬這一車煤吧 。”
“哎呦,那怎么好意思,麻煩你這個學生娃。 ”老板娘沒想到我會幫忙 ,趕緊推辭。
“不用客氣,我是山里來的,這點活不算什么 。”說著話我已經挽起袖子 ,到板車上去搬煤,一次搬起八塊蜂窩煤,感覺稍有點沉。老板娘看我已經動手 ,也沒再說什么,而是趕緊去打開了廚房的門。等我運完這一車煤,已經是大半個小時之后了 ,雖然并不是很累,但也出了一頭的汗。老板娘連聲道謝,給我端來了水和毛巾,那毛巾估計是老板娘自己的 ,上面的味道很好聞 。
我和老板娘就是這么認識的,再后來我們的交淡就多了起來。老板娘姓韓,我厚著臉皮就叫她韓姐。韓姐是外地人 ,到這里開面館已經三年了 。我一直想問她多大年紀了,但一直沒好意思問,因為聽風君子說打聽美女年紀是不禮貌的。不自覺中 ,一來二去就熟悉了,接觸的機會多了,能做的事情也就多了。除了搬蜂窩煤之外 ,我還經常幫韓姐去買面粉(那玩意也挺沉的,面館用量又大,兩天就要買一次 ,搬的時候身上往往粘一層白粉弄臟衣服,不是適合韓姐干的活),收拾桌子 、燒水打水等粗重的活,偶爾有時間還幫她和面(面館里的大面團和起來可是個力氣活) 。
韓姐很喜歡我能幫她這些忙。有一天我把面粉搬到后廚 ,頭發上粘了一層白色,她一邊替我撣頭發一邊說:“我這面館里還真缺你這樣一個搭手的,我一個人有時候真忙不過來 ,你就在旁邊的學校上學,要不就上我這里來打工吧。我這是小本買賣,工錢嘛給的不多 ,但你以后就在這吃飯,不用去學校的食堂了 。要不然你總幫我的忙我都不好意思了!”
無心插柳,居然還有這樣的好事!我客氣了半天 ,說幫忙是應該的,堅決不要韓姐的工錢,我還要上課 ,不能總在這里幫她。后來就這么糊里糊涂的定下來了,我有空的時候就在面館里幫忙,吃飯隨便不要工錢。但是我并不總在那里吃一日三餐,只是經常去吃一頓晚飯而已 。其實我一日三餐都在韓姐的面館里吃 ,韓姐也不會介意的,但是我自己覺得不好意思。我早上要去打太極,中午要去看算命 ,只有晚上和周末的一點時間才能來幫忙,總不能占她太多便宜。
俗話說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或者說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有些事情你只要用心去做 ,總能想到辦法的 。半個月下來,我和風君子所說的三位“高人”已經相處的很好。在韓姐的面館里幫忙。和張先生成了無話不淡的忘年交,也經常聽他講一些看相算命的門道 。至于高老 ,則主動教了我一套新的拳法。
高老是聽說我因為體弱才來這里練太極的,主動教給我一套據說能強身健體的拳法。這套拳法不知道叫什么名子,是高老解放前的一個戰友教他的 。動作不太復雜 ,共有五套,練一套下來也需要十分鐘,高老告訴我每次練一套就可以了。高老教我這套拳的時候我才知道原來練拳也需要調心練氣,僅僅有動作是遠遠不夠的。這套拳法居然也有心法 ,也有動中入靜的功夫,至于調心入靜居然和風君子講的類似,所不同的是隨著動作還要導引身體不同部位的氣脈運行 。但是我體會不到什么叫氣脈運行 ,高老說不必勉強,功夫到了自然就有了。他告訴我甚至連氣脈運行的路線都不必記住,熟練之后氣機會自然發動。
我學拳法之后回去給風君子從頭到尾演示了一遍 ,風君子一邊看一邊搖頭說這不太像什么拳法 。第二天他又來找我,興沖沖的說在書上查到了,我練的是五禽戲。五禽戲據說是華佗模仿五種動物的動作所創 ,但是風君子說我練的五禽戲和現在流傳的華佗五禽戲不太一樣,按照這種方式練下去,確實能強身健體 ,但是要想修煉先天元氣恐怕還早得很。我想確實還早得很,高老爺子三十多歲開始練的,今年都七十八了!
……
我與三位“高人 ”相處已經成為一種樂趣,但是對莊子所說的“櫻寧”、“坐忘”還是毫無體會。我現在已經能夠體會到什么是“虛極而靜 ” ,但是再進一步應該是什么境界并不清楚 。這段時間風君子并沒有教我什么,但是尚云飛總有點鬼鬼崇崇。一天晚上下自習回寢室的時候,云飛在路上攔住了我 ,問道:“你是不是在和風君子學道法?他都教了你什么東西?”
風君子沒有告訴我這些事情不能告訴別人,再說從我看來,他除了給我一本《莊子》之外 ,并沒有教我什么。于是我答道:“我確實想跟他學,但是他什么都沒教我 。”
“這怎么可能,我都看出來了 ,你以為你每天晚上打坐我不知道啊?你們寢室人都告訴我了。 ”云飛的語氣顯然不信。
云飛不信,而我這人并沒有什么心機,也根本沒想到像尚云飛這種“高人”會跟我打聽什么秘密 。于是將風君子教我的一切原原本本的告訴了尚云飛。云飛聽完之后果然直皺眉:“簡直是胡鬧 ,哪能這么不負責任,把鴨子放到水里自然會游泳,人可不行。他是把你當鴨子放了 。不行不行,我得管管。石野 ,我教你一點禪定入門的功法,你愿不愿意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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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7回 神拳博一笑,亂彈筋斗云
(題記:義和團所謂的打神拳,還有西游記中的筋斗云 ,在現實中是否真的存在?或者只是愚昧的迷信與文學創造的神話?這些既不是迷信也不是神話,但是將神秘的面紗揭開之后,很多人恐怕會感到失望。原來真像如此!還不如不知道!所以世界上有些事情 ,還是保留一點神秘感比較好,傳說總比事實有意思 。)
有這樣的機會我當然求之不得!風君子和尚云飛這兩大“騖人 ”在我看來都是神秘的存在。而我現在還搞不清楚風君子的來歷,總之覺得這個人江湖氣重一點 ,他教我的東西真有點放鴨子的意思。而云飛不同,他可是大名鼎鼎的活佛的弟子,按照現在的話來說就是正經的科班出身。他如果肯伸手指點,總比我自己瞎摸索強多了 。
云飛教我的也很簡單 ,但比風君子所教卻要詳盡多了,他教了我“七支坐法”和“止心隨息”。
云飛對我說:“雖說行走坐臥都是修行,但是對入門者 ,打坐功夫是第一關,身不正心怎么能正,風君子連調身坐法都不教你 ,也太不像話了。 ”說著話云飛在路邊找了一塊平坦的地方,盤膝坐下,對我招手道:“我給你講一講最常用 ,也是最標準的七支坐法 。”
所謂七支坐法,就是指坐姿的七種要點:(一)雙足伽趺。(二)脊骨直豎。(三)左右兩手圜結小腹之下,平放在胯骨上 ,兩手心向上,把右手背平放在左手心上面,大拇指輕輕相抵 。是謂佛家三昧印(定印)。(四)雙肩舒展。(五)頭正,微收頜 。(六)雙目半開半閉。(七)舌尖輕抵上腭。凡在靜坐時 ,必須全身放松,微帶笑容;不可以過飽過饑、不可坐于風口;初學靜坐不可勉強太久 。
云飛講完了七支坐法,我也按照他的樣子在他的身邊坐了下來 ,可是模仿不了。我的腿關節太硬,沒有辦法像他那樣盤上去。他是將右腳腳心朝上放在左大腿上,然后又將左腳腳心朝上放在了右大腿上 ,雙腿像打了個節一樣盤在一起。
云飛看我比劃了半天腿也盤不上去,搖了搖頭道:“算了,不要這么盤了 ,你把左腳放在右腿上試試,嗯,還勉強可以 ,這叫金剛坐,把右腳放在左腿上叫如意坐 。你就先這么坐吧。要注意,有些人一開始練習打坐,每隔一段時間就會覺得雙腿酸痛難忍 ,要注意散腿放松血脈,然后再接著盤腿。很多人都盤不了,我小時候是師父用繩子把我腿捆起來的 ,我看你也需要捆一捆……”
靠!打坐還要用繩子捆?這我還是頭一次聽說 。云飛教了我“七支坐法”之后,還教了我“止心隨息 ”的心法。云飛對我詳細講解了佛家關于打坐調息的“風 、喘、氣、息”四相。風相:出入有聲 。喘相:雖無聲,但出入有覺。氣相:無聲無覺 ,但心念粗糙。息相:無聲,不結滯,不粗浮 ,出入綿綿,若存若亡 。只有息相,才能形神安穩 ,方能入定。
云飛還說如果我這幾天調心入靜的功夫真有根基的話,止心隨息可以求證“欲界定”或“初禪未到地定 ”的境界。云飛講完之后還叮囑我,今天晚上的事情不要告訴風君子 。既然他好心幫我,不告訴風君子就不告訴了。反正風君子說一切隨便 ,我想他也不會介意的。
事情的變化就出現在尚云飛教我“七支坐法”與“止心隨息”的那天夜里。按照云飛所教“七支如意坐 ”入坐之后,調氣入息,心念隨息出入 ,似有似無,果然覺得“方便”了許多 。就在這靜坐之中不知過了多久,突然進入了一種奇異的狀態中:只覺得周圍世界一片清靜 ,時間好像停止了,氣息到極細微處幾乎不可察覺,隨息的心念也不知寄于何處。正當我幾乎忘了身體的存在時 ,一種暖洋洋 、麻酥酥的感覺悄然出現,漸次遍布全身。
這種感覺不是發自身體四肢,而是從內心流出 ,讓人覺得十分舒服又有幾份留戀,幾乎不愿意離坐而起,就想這么靜坐下去 。原來打坐也可以是一種享受?難怪那些和尚道士沒事來這套了!就在我沉浸其中的時候,毫無先兆的 ,我的雙肩不由自主的跳了一下。緊接著從肩往下,全身都不由自主的開始顫動。這顫動開始時極細微,感覺十分舒適 ,然而漸漸的情況就有點不對勁了 。身體各部位的動作幅度越來越大,似乎有一股看不見的力量在體內隨意亂走不受我控制。還好我現在是盤腿結印而坐,否則的話可能會手舞足蹈起來。
我這一“動” ,就動了許久沒有停下來,直到上鋪的黃健鋒忍不住拍床板對我說:“石野,你不睡覺總翻身干什么?把我都吵醒了 。 ”這時我才結束了那種奇異的狀態回到現實中。這就是云飛所說的“欲界定”嗎?說實話那種感覺真的很好 ,但是后來身體不受控制的亂動卻出乎意料。出定之后,我才發現兩腿由于盤坐過久已經完全酸麻了,伸直了按摩許久才恢復 ,而恢復之后覺得雙腿的感覺很舒服,真的很舒服!
第二天我想找云飛問問這是怎么回事,然而清晨時分在體育場卻意外的碰到了風君子 。風君子這天反常的起了個大早,似乎就在體育場等我。遠遠見到我走進體育場 ,走過來開口問道:“石野,這幾天調心入靜怎么樣了?已經是第十八天了,你還有一天時間 ,有體會沒有?”
風君子這一提醒,我才覺得時間過的真快,從他給我那本《莊子》之后 ,居然已經過去十八天。我本來想問云飛,既然碰到了風君子問問他也沒有關系,于是將昨天晚上的打坐經歷原原本本的告訴了他。只是記起了云飛的叮囑 ,沒有對他說云飛教我功法的事情 。
風君子聽完之后居然笑了,他笑著問我:“石野,你練過氣功嗎? ”
氣功?二十世紀八十年代末 ,正是中國大陸氣功熱的開端。當時的氣功宣傳還不像后來那樣神奇夸張,總之有氣功治病的、有氣功預測的、還有表演氣功舞蹈的 、氣功書法的。我記得曾經見過一位氣功師表演氣功書法,他是閉上眼睛用手持筆在紙上隨意揮定,據他說是氣隨意走 。聯想到我昨天夜上不由自主的動作 ,我突然有了一個想法:如果這種動作僅僅控制在手上,那么我是不是也可以表演氣功書法?
風君子見我沒回答,接著說道:“說起來 ,你的情況就是自發動功。求證櫻寧境界有很多種方式,而你自發而動早在我的意料之中。”
“早在你意料之中?”
風君子又笑了:“你八歲的時候被人用金針封住穴脈長達十年,雖然被我不小心解開但氣血運行還是凝滯不暢 。你在靜中氣機自然流轉 ,游走沖擊全身經脈,十有八九會自發而動。所謂櫻寧,就是櫻撓而后寧靜。你現在已經體會到什么是櫻撓 ,下一步就是在櫻撓中求寧靜 。不過你如果總是櫻而不寧的話,恐怕就可以去打神拳了!”
“打神拳? ”
風君子點點頭:“就是打神拳,你聽說過義和團嗎?就是一百年前號稱扶清滅洋的那個團伙。他們自稱義和神拳 ,所稱的神通就是這種自發動功,不過他們稱之為打神拳。自發動也是氣功中一種功法,你如果決定往這條路上走,就可以加入義和團了 。”
風君子真能搞笑 ,居然連義和團都給扯出來了。我有點莫名其妙的問:“你說我也可以打神拳?神拳怎么打?”
風君子:“既然你這么好奇,我就讓你親身體驗一下。你現在的修為還不適合站著入靜,不過想打神拳的話你站著試試。就這么放松站好就可以了 ,心法是一樣的,昨天晚上怎么做的你現在就怎么做 。 ”
站著入靜我還從來沒有試過,既然風君子要我試試我就試試。這一試問題就來了。還是止心隨息 ,等到我心念一靜之后雙肩幾乎是立刻一動,緊接著雙手就不由自主的揮動起來 。我當時是微閉著雙眼,隨著雙手的揮動 ,腿步也不由自主的轉著圈邁開,漸漸的動作越來越大,還真像打拳一樣。
我在盤坐時自發而動還不覺得動作夸張 ,但現在將身體放開了四處亂走,就覺得身體很輕,幾乎想飛起來。就在我手舞足蹈之際,突然聽見風君子在耳邊低聲喝道:“筋斗云 ,起!”隨著這一聲低喝,我不由自主的前沖兩步,騰空翻了個跟頭 ,緊接著輕飄飄的落地(有點武俠小說中輕功的感覺) 。一個跟頭之后,緊接著又翻了兩個跟頭,這都是我平時做不出來的動作。這時又聽見風君子低喝道:“夠了 ,別耍了,收功吧!”
收功?我現在身體幾乎不受控制,怎么收?風君子也沒有教過我呀!大概風君子也突然想起來沒有教我怎么收功 ,趕緊又大喝一聲:“沉息墜肩、開眼吐氣,收! ”隨著他的喝止,我的動作停了下來 ,睜開眼睛看著他。
“石野,你也太夸張了,連筋斗云都翻出來了,可以出馬跳大神了 。”風君子說話的時候神色明顯很驚訝 ,但驚訝中還帶著幾分戲謔。
我吃了一驚:“筋斗云?你說的是孫悟空的筋斗云?那可是十萬八千里呀,我剛才只是幾個跟頭而已。”
風君子嘆了一口氣:“說出來你大概不相信,這就是傳說中的筋斗云 ,如假包換 。什么十萬八千里那是扯淡,真那樣都快繞地球一圈半了,你以為你是飛船啊?小說里面的描寫 ,當然都是文人的夸張。而筋斗云也不是憑空杜撰,它的現實依據就是你剛才翻的跟頭。怎么樣?有沒有找到猴哥的感覺? ”
“筋斗云是這么回事?我還是第一次聽說!那么跳大神又是怎么回事呢?”
風君子故作嚴肅的說:“你以為那些跳大神的巫婆神棍,都是裝模做樣嗎?我告訴你 ,有許多人是真的在跳!跳著跳著就可以請神上身了,請神上身其實也不難,不過請來的不是妖物就是鬼物 ,也就是現在那些科學專家所說的瞬發性人格分裂。你如果立志想當個巫婆神漢,我倒可以教你,加上你的天生異能,你有可能成為有史以來最出色的巫婆!”
“呸!你才是巫婆呢 。你就不能教我一點有用的、高尚的東西。 ”
風君子又笑了:“開個玩笑而已 ,從櫻寧到坐忘,你必需要過這一關的。靜極而生動,由撓動重歸寂靜 ,調心功夫就差不多了 。其實我要教你的是丹道,你不要著急,時候到了自然會讓你入門。由動入靜比由靜入動更難 ,氣機收束從無序到有序是第一步。你的自發動過于劇烈,幾乎就是在打神拳了,這不正常 。如果云飛在這里 ,肯定會說你走入邪道了。”
“不正常!那怎么辦?”
“也好辦,那位高老爺子不是教你一套五禽戲嗎?據我所知需要在動中入靜,氣機自然發動 ,這簡直就是根據你這種情況量身定做的。你就練這套五禽戲好了 。開始的時候就當是在打拳,在動中自然入靜,氣機就會自然收束不會亂走。五禽戲沒練熟的話太極也可以,你試試。”
照著風君子的話 ,我又試著練習高老爺子教的五禽戲 。開始的時候一招一式還是我自己在做動作,但隨著心念越來越沉靜,發現這種動作變成了不由自主 ,由體內一種看不見的力量在推動。只是這一次我不是張牙舞爪的亂蹦,而是規規矩矩的打完了這套五禽戲,一段之后又是一段 ,直到五段完成,收功站好。感覺我雖然沒有用力是身體的自發動作,但收功后全身也出了一層微汗。站在那里 ,有一種說不出的暢快感 。
我有點興奮的對風君子說:“高老告訴我不必強記經脈導引的線路,功夫熟了氣機會自然發動。我剛才找到氣機發動的感覺了,是不是也可以修煉先天元氣了? ”
風君子冷哼一聲:“先天元氣?你以為就那么容易?別門別派我不知道 ,但是你要和我學丹道,至少要等到通督筑基完成,周天練形之后,還早著呢……你現在聽不懂沒關系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什么才叫真氣流轉了……不要灰心,你今天做的已經非常不錯了,真沒想到你看上去笨笨的悟性還不錯。記住了 ,今天靜坐的時候如果身體再動的話,不要管它,自發而生自發而止 ,切記不要借助外力 。”
……
這天我們倆早自習都遲到了,被巡視教室的司馬知北老師逮到臭罵了一頓。中午下課的時候,云飛主動找上門來 ,問我昨天夜里打坐的情況如何。我又將昨天夜里靜中發動的情況跟云飛說了一遍,但是沒有提早上風君子教我打神拳的事情 。我多留了一個心眼,就是想知道他與風君子有什么不同的指點。
云飛聽完之后眉頭緊鎖 ,沉吟著說道:“石野,真沒想到你能如此精進,按你的說法是入了‘初禪未到地定’,在此定中往往有‘動 、癢、涼、暖、輕 、重、澀、滑’八種感覺 ,稱之為‘八觸’。這八觸之中最容易發動的就是‘動觸’ 。動觸自發本來也正常,但是聽你的描述由肩而起 、大動不已,恐怕就是‘邪觸’了。世間有不少歪門邪道 ,什么打神拳跳大神,都是由此而起(原來云飛也知道打神拳)。好在你入魔不深,不要擔心 。今天夜里還是這樣的話 ,你不要管它,我會幫你的。”
……
止心隨息,氣息已精微似無 ,心念無在又無所不在,定靜中動觸又自雙肩發動,全身搖擺不止 ,難以自抑。這是當天夜里我打坐的感受。此時突然有隱約的誦經聲從耳后傳來 。我是背墻而坐,墻后就是隔壁云飛的宿舍,聽這聲音發自云飛。這低沉的誦經聲在我耳邊異常的清晰,我雖然聽不懂其中任何一個字 ,但感覺卻如同來自天外的梵音,聆聽中心情無比寧靜。在這寧靜中,我身體的動作已經悄然停了下來 ,眼前也被一層白光籠罩 。
這白光漸起,如圓融圣境,將我沐浴其中。在此境中 ,心神無比安穩,自然生出一種其樂融融的感覺,只覺周身上下 ,無一處不舒適,無一處不安樂。在這一片安樂中,內心流出一股喜悅之感 ,如盛夏的冰雪,如嚴冬的暖爐,不可名狀,不可言傳 。眼前的毫光之中 ,景物也變得剔透。我兩眼微閉,而宿舍里的一切都在眼前,就連四周的墻壁也不再是障礙 ,整個宿舍樓、整個校園都依稀可見,一片玲瓏世界……
……
“光明、喜 、樂,還有天眼功德。你小子夠厲害的呀!不愧是天生異能 。 ”這是第二天黃昏 ,風君子聽我講完了昨天入定時的奇異感受,不陰不陽的說道。
我當時的情緒還很興奮,沒有注意到風君子在提到“天眼”兩個字時 ,沒有用“神通”而是用“功德 ”來形容。我又詳細的和風君子形容了一番昨天入定時那種其樂融融、心生喜悅的感覺,這是我有生以來從未體會過的,簡直是妙不可言!我說著說著 ,卻發現風君子的神色不對,目光越來越嚴肅,皺著眉頭盯著我看 。我也覺得他奇怪了,打住話題問道:“怎么了?有什么地方不對嗎?”
風君子板著臉搖搖頭:“沒什么地方不對!我得恭喜你了。不過石野 ,你是不是有事情瞞著我,尚云飛那小子什么時候插手的,你沒告訴我是不是?”
“風君子 ,你怎么知道云飛插手了,云飛叫我不要告訴你的。 ”聽風君子點破,我也就不好意思瞞著了。
風君子反問道:“我是怎么知道的?你一說我就知道了 。你剛才所說的定境 ,根本不是莊子所說的‘坐忘’,分明是佛家的‘初禪’。調心入靜的境界有很多種,外人看起來都是打坐 ,其中的區別可就太大了。四禪八定第一關,定生喜樂為初禪 。我可不相信是你自己求證的,除了云飛那個冒牌小喇嘛還有別人能教你嗎?尚云飛都教你什么了 ,你最好都仔細說出來。”
風君子這么問讓我很為難,云飛要我別告訴風君子,卻讓風君子給看破了,我猶豫片刻還是答道:“云飛教了我‘止心隨息’和‘七支坐法’ ,他告訴我調心需要用調息和調身相配合。”
風君子冷笑:“我還以為他會對你講《菩提道次第論》,原來是天臺宗的心法 。這小子,既然插手還想藏私! ”說著話 ,他也就地盤膝而坐。這入坐的身法居然和云飛所教“七支坐法”一模一樣。
我瞪大眼睛問道:“風君子,這七支坐法原來你也會,你怎么早不教我呢?”
風君子:“佛門修止觀和丹道修性命當然不同 ,丹道入門自然有它自然的一套程序,還沒有到教你的時候 。唉——算了吧,這也沒什么 ,佛門禪定也不算邪道,從禪定中煉精化氣、采藥歸爐雖然沒聽說有人試過,但我想也不是不可以。過兩天我就教你丹道的筑基功夫吧。”
風君子說給我十九天時間果然就是十九天 。這十九天下來 ,我雖然沒有體會到什么叫作“坐忘 ”,風君子卻莫名其妙的說我印證了什么“初禪”。看樣子他有點不滿意,但還是能夠接受我現在這個狀況,終于決定傳道法了。風君子說過兩天傳我丹道筑基的功夫 ,然而計劃卻沒有變化快,意外的情況將風君子的打算退遲了。而這個意外,又將柳依依在青冥鏡中所呆的時間大大縮短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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