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穿成一座建筑物

毫無疑問,塔砂穿越了 。

眼前是一個非常暗的大廳 ,沒有窗戶 ,四面通道都被坍塌的土石堵死 。室內沒有一支蠟燭照明,塔砂卻能看清陰影當中的每一個角落、每一顆沙塵。她甚至能清楚地看到地上的地磚是什么顏色,大廳里的一切都一目了然 ,包括被倒塌的柱子掩埋的部分。

以上這段話有個詞用的不太對 。

“眼前”。

沒有什么“眼前 ”,塔砂直瞪瞪看著大廳起碼過了三四分鐘時間,半點沒覺得想眨眼。她既感覺不到自己的眼皮 ,也感覺不到自己的眼珠 。

確切地說,整個身體都感覺不到。

那她是怎么看到的?

塔砂有種很奇怪的感覺,在這個大廳當中她好像有了“上帝視角 ” ,就像在玩一盤模擬人生,卻沒有電腦外那個操縱著視野的身軀。塔砂有著全知視角,卻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觀察 。

塔砂清楚地記得自己已經死了 ,車禍,沒有什么恩怨情仇,就是點子背。死前最后瞬間 ,她不幸看到了自己半米外的大半截軀干 ,死成那副鬼樣子,以現代科技絕對沒救活的可能,現在的處境大概只能用死前幻覺 、外星人綁架和穿越來解釋 ,無論哪個都好過死成一團爛肉。塔砂簡短地傷感了一下多半再也見不到面的幾個朋友 、一只貓一只狗一缸魚幾個盆栽等等,整理了一下心情,將注意力轉移到現在的處境上來 。

塔砂感覺不到自己的軀體 ,但她還是能“看”,不知道能不能聽,這里太安靜了。她所能感受到的全部空間好像只有這個塵封的大廳 ,依稀能辨別出華美的雕飾,卻像遭遇了地震加掩埋,破爛得一塌糊涂。

大廳非常空曠 ,接近博物館正廳大小,沒有任何裝飾或擺設,只有正中央一個干涸的石頭池子 ,被一道巨大的裂痕貫穿 。幾根柱子倒在地上 ,那副樣子好像碰一碰就會碎掉 。萬幸四角最粗大的幾根圓柱基本完好,大概要多虧這個,大廳沒有倒塌。

塔砂仔細地檢查了大廳 ,沒有找到一具尸骨,也沒有找到一個活物,蟲子都沒有一只——謝天謝地 ,她覺得自己還不能接受有節肢動物貼著自己的新身體爬來爬去。她覺得這座大廳好像被包裹在土石的繭子里,與外界隔絕,外面的一切進不來 ,塔砂的感知也出不去 。

池底有什么東西閃爍了一下。

事后想起來,那根本不是一道閃光,而是某種把注意力引過去的“感覺” ,就像水底出現一個漩渦,不往那邊漂都不行。塔砂下意識往那邊一看,頓時好似一腳踩空 ,遍布整個建筑物的意識驀然收束 ,灌進了池底的一塊石頭中 。

這感覺像被泥石流掩埋,眼前一片漆黑,半點動彈不得 ,足以讓人窒息的巨力從四面八方涌來。她心中一驚,猛地掙扎起來。

這是塔砂迄今為止過得最漫長的幾分鐘,她像條在蒼鷹陰影下努力從冬眠中醒來的蛇 ,調動起全部精神,想要掌控住自己不聽使喚的軀體 。靈魂之火在強烈的求生欲之下蓬勃燃燒,石塊中的光霧左沖右突 ,拼命擊打著四周灰暗堅硬的囚籠,直到肉眼可見的光線從中透出。石頭周圍的沙塵隨著她的努力簌簌落地,這石頭如同剝落了石皮的雞血石 ,周身沉重的黑色化作一片赤色。沙塵之間生出一枚光彩奪目的石榴籽,晃晃悠悠飄了起來 。

好似愚人開了竅,好似嬰兒發現了自己的腳 ,塔砂猛然意識到了自己的存在形式。她漸漸能夠操縱自己的靈魂 ,就像過去操縱自己的身體——說起來玄乎,此時做起來卻出乎意料地簡單,只不過是將水從一個形狀的杯子倒進另一個里。

她在寶石當中轉身 ,看到水池四面有四個圖案 。明明只是抽象的線條,她卻在看到的第一眼明白了它們象征的東西:一個是火焰,一個是流水 ,一個是大地,一個是氣流 。它們精準地占據了東西南北,玄妙得難以解析 ,怪誕得如同來自異世,光是注視著它們就讓塔砂心潮起伏。她感覺到某種感召,感覺到某種歸屬 ,好似在無盡的迷途中看到了路標。塔砂屏息凝視著它們,等待著 。

然后……

然后就沒了。

紅寶石氣息奄奄地飛升半尺高,無聲無息停在了那里。周圍依然鴉雀無聲 ,蠟燭都沒亮一根 ,像個才放了個開頭就卡bug停住的開場動畫 。塔砂尷尬地懸浮在一個廢棄建筑物的池塘遺跡上方,完全不知道接下來要做什么。

更不幸的是,她突然餓了。

這饑餓突如其來 ,轉瞬間塔砂覺得自己能吃掉一頭牛犢 。她伸手去掏口袋,很快意識到手和口袋都是想象的產物,和她的眨眼與呼吸一樣 ,僅能帶來一切如常的錯覺,并沒有任何用處。真的假的?她胃都沒有一個,為什么會這么餓?

塔砂給自己想象一頓大餐 ,企圖以此蒙騙自己不存在的胃,結果對滿漢全席的想象讓她更加餓到眼睛發紅。她試了很多辦法,下到對天祈禱 ,上到用各種電影/小說/游戲里的神棍方法修煉,哪種都不管用 。最后塔砂煩躁起來——不能怪她,一個餓成她這樣的人什么事都做得出來——她開始故技重施 ,瘋狂撞擊周圍的壁壘 ,哪怕因此感到疼痛也沒有停下。

寶石上出現了一道細小的裂痕,接著是另一道。兩道裂痕匯合在一起,一塊砂礫大小的碎片從中掉落下來 ,滾到了“大地 ”的符文上 。

那個細小的碎片一下子就融化了,變成一層光暈,融入符文當中 。塔砂停下來 ,向那邊看去,發現這場景好似鍍金。本來只有凹痕的大地符文透出一層鮮紅的光芒,從第一筆的開頭到最后一筆的末尾 ,等凹槽的每個角落都被填滿,它猛然爆發出一陣琥珀色的光輝。

這光芒掃過大廳的每個角落,冥冥中傳來一聲轟鳴 。塔砂從寶石中解脫出來 ,剛才牢不可破的無形壁壘現在能容她來去自如。她能感覺到金光中蘊藏著什么東西,某種古老的存在,盡管她還沒看見對方。出于某種預感 ,不 ,出于某種身為主人翁的自信,塔砂知道那會是什么生物 。

該叫生物嗎?

它有著占據整個身軀三分之一大小的利爪,最堅硬的巖石在它面前也像豆腐般柔軟。它沒有血肉之軀 ,元素構成了它本身,不分皮肉與骨骼。它橫行于地下,漆黑狹窄的坑道是它的樂土 。一些模糊破碎的認知出現在塔砂腦中 ,并非預感,而是記憶。她在此刻清楚地意識到,這生靈由她召喚而來 ,是她付出代價獲得的擁簇,是最忠誠可靠的守衛,是她肢體與意識的延伸。塔砂能感覺到 ,以她現在的狀況,她只能做這一次 。

金光慢慢消退,塔砂的呼吸急促起來 ,她腦內閃過無數個傳說中的怪物 ,期待和擔憂在那一刻達到了最高點。金光消散了!在大地符文上,站著個,呃……

它的確有利爪 ,土黃的身體由元素組成。它肯定不怕黑暗,長著小小豆豆眼的玩意怎么看都不像靠視力吃飯 。然后它,它長了個尖尖的鼻子 ,還有胡須,現在正在空氣中抖動著,聞來聞去 。它身上看不到肌肉虬扎的力量 ,也看不到輕盈敏捷的跡象,它的身軀事實上……很圓。

換而言之,很胖。

如果它不是塔砂唯一的幫手 ,她會說這還挺可愛的 。

然而,這就是塔砂現階段能弄到的唯一守護者,她本指望用來脫離困境的救星。

天啊 ,塔砂絕望地想 ,我要一只鼴鼠有什么用?!

——————————

長桌邊的高級軍官們臉色不佳。

那個儀器還在亮,上面的紅色刺眼得像太陽光 。在座的任何人都沒見過這玩意亮成這樣,倘若預言沒錯 ,或許四百年內它都不曾如此明亮。

在埃瑞安帝國的每個角落,占卜師都被認為是墮落的、反人類的、與惡魔雜交的罪人,但就在帝國的中心 ,仍有一些預言者的后裔為上層人士預言,以換取家族存續,這在高層軍官中被默許。就在半年前 ,各個家族的占卜師們陸續做出了類似的預言 。

預言說:一座能聯通深淵 、將招來大惡魔的古老地下城即將蘇醒。

桌上那臺宛若火炬的東西是個“深淵因子測試儀”,它能探測出帝國范圍內的深淵因子,像血脈覺醒的深淵后裔 ,打開細小縫隙的法師余孽,諸如此類。在人類帝國埃瑞安繁榮昌盛的現在,它唯一被期待的便是漆黑一片 ,好讓為人類繁榮鞠躬盡瘁的軍官們不用再為這堆破事浪費一點精力 。可現在它亮著 ,如此明亮,倘若不是一座地下城蘇醒,那就是已經有大惡魔爬到地面上來了。

深淵與地上的通道被斬斷的第四百年 ,后面那種情況根本不會發生。

終于,有人打破了沉默 。

“這并不值得畏懼 。”最年輕的那個軍官開口道,“數百年前我們能摧毀無數地下城 ,如今當然能摧毀這一個。 ”

他的發言贏得不少贊同聲,但坐在他對面的山羊胡軍官卻皺起眉頭,唱反調道:“現在已經不是數百年前了 ,希瑞爾將軍。我們的城市遍布四野,如果與一座地下城開戰,您是否想過會造成多大損失?”

“城市可以重建 ,邪惡卻不能姑息!”年輕的將軍回擊道,“還是說諾曼將軍已經忘了如何出征嗎? ”

“智者不逞口舌之快,我想希瑞爾將軍還需要更多閱歷 。”年長的那方意有所指道。

“我……”

“很高興看見諸位充滿干勁 ,但恐怕我們沒有太多時間能用于爭吵。 ”

一只抬起的手制止了希瑞爾的回擊 ,元首掃視在座的諸位軍官,直到所有人都恭敬的低下頭 。

“魔鬼與神靈早已離開,誰還能制造出新的地下城?在恢復全盛狀態之前 ,那只不過是上一個紀年留下來的破舊殘骸。希瑞爾將軍,你不會給它恢復的機會,是嗎?”元首在年輕軍官的保證中點了點頭 ,面容平靜地蓋棺定論,“那么,我希望這件事就到此為止。”

元首站了起來 ,所有軍官們都站了起來 。“埃瑞安之主生生不息!埃瑞安帝國萬世不朽! ”他們齊聲禮贊起來。禮畢,這些掌握著埃瑞安命脈的精英們懷著各式各樣的心思,陸續離開了會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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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挖掘技術哪家強

那只鼴鼠憨態可掬地站在原地,趴在那兩只大的出奇的爪子上 ,小鼻子嗅來嗅去 。它這副樣子讓塔砂想到了去年那個實習生 ,她做錯事時總是呆立在原地,用無辜的大眼睛直直看著面前的人——那其實也挺可愛,然而你要是不幸身為她的上司 ,并指望她交出一份十萬火急的資料時,你就很容易想把她煮了。

塔砂現在就在思考那只鼴鼠紅燒起來是什么滋味。

她更餓了,全都是那只鼴鼠的錯 ,召喚它不知用了什么原理,仿佛將她僅有的能量消耗殆盡 。如果說之前塔砂餓得能吃下一頭小牛犢,那么現在她就能一并吃掉小牛的父母 。要是她還有身體的話 ,此時她一定會抱著尖叫的胃不停地流口水,覺得自己即將眼前一黑……最后那條沒身體也可能發生,塔砂的視野像個壞掉的電燈泡 ,正一陣一陣地閃爍。她懷疑再不吃點東西,自己馬上就會不省人事。

她會幸運到第二次蘇醒嗎?

塔砂竭力讓自己保持清醒,完全不想在醒來的幾小時后死于饑餓 。她死死瞪著鼴鼠 ,奢望看久了就能把對方收回來 ,填一填自己不知在何處的胃。在她快要從一個能生吃蠕蟲的貝爺進化成一只滿腦子生肉的喪尸之前,那強烈的渴望終于突破了一個臨界點。

鼴鼠身上散發出奇特的熒光,像個被剝開的洋蔥 ,暴露出層層土塊中微小的核心 。在塔砂“看到 ”那個核心的同時,她也“鏈接”上了它。

那種感覺十分怪異,塔砂仿佛成為了一臺電腦 ,在這一瞬間多了一臺子機。她能感覺到一種微弱的意識,好似工蟻之于蟻后,溫順地等待著她的命令 。

“給我食物?”塔砂試探著命令道。

靜止不動的鼴鼠刷地爬了起來 ,它一蹦一跳地沖向了坍塌的通道。這東西抬起上半身,兩只大爪子開始飛快地挖土,效率堪比輪著電鋸伐木 。幾秒之內通道就多了一個大洞 ,塔砂過了一會兒才發現挖下來的土石去了哪里:全部消失在了鼴鼠嘴里。

塔砂睜大了眼睛,看著那只小小的鼴鼠吃空了一條黑黢黢的隧道。漆黑的通道一樣不對她造成困擾,她X光一樣的視線能看到土石如何在鼴鼠體內重組 ,讓它土元素構成的軀體變得更加凝實 。這根本說不通 ,那個小小的身軀哪里能裝得下這么多土石?它的爪子是挖掘機,胖胖的軀體就是壓路機,經過的地方平整得不可思議 ,儼然是一條完工的地下通道 。

隧道本來所在的地方是建筑物外部,根本不在塔砂的感知范圍當中。但當鼴鼠制造完這條通道,就像在迷霧中點起一盞燈 ,那里突然變得可以感知了。她不知道隧道要通往哪里,鼴鼠身上好像裝著個導航系統,一路通向它所認定的目的地 。

最后一爪子下去 ,挖落的不僅是土石。

一塊有鼴鼠半截指甲大的藍色礦物從土中跌落下來,在地面上跳了一下,發出清脆的叮當聲。它通體寶石藍 ,其中流動的光芒讓它看上去介于固體和液體之間 。這東西相當美麗,但卻讓塔砂的饑餓感驟然升騰,好似看見天空中砰地生出一籠熱騰騰的小籠包。鼴鼠仿佛被主人的情緒感染 ,雙眼一亮 ,一口吞掉了藍礦石。

砰!

鼴鼠飛了出去 。

這座地下建筑物的每一個角落都透露出一股陰森暴怒的氣息,能把一只活生生的鼴鼠嚇得立斃當場。這只鼴鼠形態的土元素生物沒遭受太大精神沖擊,但身體又是另一回事 ,它被卷進了一場室內龍卷風中:無形之手將之一把拽起來,拋回大廳,扔上天花板又狠狠摔下來 ,把地面又砸出幾道裂口。

好吧,至少我現在又多了個新能力 。一分鐘的亂扔東西后,塔砂冷靜下來 ,在虛脫昏迷的邊緣苦中作樂地想。她覺得自己上一次這么沖動還是在幼兒園,可見饑餓真是理智大敵。

鼴鼠摔進了干涸的石頭池子里,它像被方才的龍卷風搖晃吐了 ,嘴巴一鼓,噗地吐出了那塊礦石 。

藍色的礦石直接落入池底 。

石頭池子明明是干涸的,礦石也是固體 ,然而它的墜落就像一滴牛奶落入湖中。寶石藍的華光在它落地的下一刻暈開 ,以那個小小的點為中心,擴展到整個石池,乃至整座建筑物。

這挽救了思維即將中斷的塔砂 ,剛才視野中升騰的黑霧一掃而空,她無形的胃被安撫了 。以往忙起來她也肖想過能直接把什么營養液往自己胃里灌,現在這塊礦石的效果就能和營養劑媲美 ,可能更好,因為它直接滲入了塔砂的每一個細胞,都不用咀嚼和消化。幾乎蒙蔽理智的饑餓退卻 ,她立刻意識到了這種藍礦石的效用,無師自通地再一次催動起鼴鼠來。

藍礦石能緩解她的饑餓,但一塊顯然不夠 。

鼴鼠爬了起來 ,一溜煙跑向剛才挖掘過的坑道。這回塔砂牢牢鉗制住它的精神,清晰傳達了把藍礦石送回池子的意思。在監工嚴密的監視下,鼴鼠沒再私吞礦石 ,它將挖掘到的成果塞進自己嘴里 ,一并運送回來 。

這玩意果然不是鼴鼠,鼴鼠嘴里可沒有倉鼠那樣的頰囊。

它一路向前挖掘,把沿途挖到的七八塊礦石都塞在頰囊中 ,兩頰鼓得像倆口袋,一口氣將之搬回來。只這么一次,方才暴走亂扔鼴鼠的消耗一下子補了回來 。鼴鼠挖土的勢頭半點不減 ,一次一次來來回回,將挖掘現場推移到石池好幾個大廳的遠方。挖掘和來回跑動的周期越拉越長,塔砂想了想 ,試著將能量向大地符文推去。

這一次不用損耗那枚懸浮的紅色核心,藍礦石中的能量代行其職 。塔砂能感覺到符文中傳來的引力,指引著她調動這座建筑物中流轉的能量 。真是神奇 ,才當了這么點時間的建筑物,她漸漸開始覺得新身軀的許多部分比人類軀體還好用,人類可沒法用意念控制體內營養的走向。

熟悉的饑餓感再次襲來 ,第二只鼴鼠出現在符文上。塔砂連接上了第二只鼴鼠 ,給出“挖掘藍礦石、帶回石池 ”的命令,新鼴鼠立刻跑了出去 。

她之前擔心過操縱兩只鼴鼠會不會手忙腳亂,等第二只出現 ,才發現她并不需要全程指手畫腳。塔砂越能掌控新身體(或者靈魂,誰知道現在這樣確切叫啥),操縱就變得越輕松 ,她只需要下決定,鼴鼠就會完成。它們并不是寵物或者雇員,更像是帶著一點本能干擾的自動掛機軟件 。

這簡直是收菜游戲 ,收菜賣錢,用錢雇農民,讓農民更有效率地收菜 ,只不過塔砂這里雇工是鼴鼠,錢是礦石,轉化市場靠她自己。她先將自己補充到不感覺餓的程度 ,而后開始有計劃地制造鼴鼠:每制造一只鼴鼠就儲備同等的能量 ,以免這種藍色礦石突然耗盡。

等制造出第五只鼴鼠,塔砂的挖礦小分隊已經構成了一條流水線 。它們的運送和挖掘彼此配合,能達成最大效率 ,合理得勝過許多城市道路規劃。就像天生工程師的螞蟻、蜜蜂,這些鼴鼠的精神似乎有一張網絡連接,幫助它們做出最優選擇。

塔砂驚訝的是 ,她一點都不為此吃驚 。

作為這些“工蟻”的主人,塔砂自然而然理解了它們的工作方式。她的腦中仿佛安裝了一個建筑師模塊,作為人類的靈魂融合了這些知識 ,它們的本能化作她的技能,仿佛一日之間成為了建筑大師。

那些城市規劃專業的人一定很想要這種奇遇,塔砂想 。但對于困在地下 、除了餓和收菜外毫無想法的人……嗯 ,的建筑物來說,這種技能有用嗎?

數十塊藍色礦石被投入了石池,土黃色沙地如今已經泛著一層藍色 。脫離了饑餓的威脅 ,有了一定儲備的存糧后 ,慢慢適應新身份的塔砂開始思考起自己的處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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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流水符文

要做出決定不太難 ,擺在塔砂面前的選項并不多。

鼴鼠小隊的工作還在繼續,通道出現了不少分支,讓這張地下網絡幾乎變成一個迷宮 。藍礦石緩慢而穩定地積累著 ,塔砂不打算再制造鼴鼠,她覺得自己像個靠挖礦發家的煤老板,心中總有種不久后就會資源枯竭的危機感。

除了大地符文外 ,沒動用過的符文還有三種。

流水,氣流,火焰 ,塔砂小心地接觸它們,能感覺到三者所需要的能量依次遞增 。激活流水符文所需的能量是制造鼴鼠需要的幾倍,“氣流”則是“流水 ”的數倍。以現在的能量積攢效率 ,要想知道火焰符文能孵化出什么 ,不知要等到猴年馬月去。

塔砂試著催動了流水符文 。

制造鼴鼠的情形重演,只是這回亮起的光芒是水藍色。在光輝消散以前,信息的碎片已經在塔砂腦中閃現。

即將來到的是——

是萬物的吞噬者 ,它能腐蝕一切有實體的存在,能消化一切活物,作為自身養分;是不朽的變形者 ,它沒有固定形態,卻能任意變形,只要有食物就能活到世界盡頭 。它不畏懼刀劈劍砍 ,能在最兇殘的利器下幸存;它不畏懼最惡劣的環境,獨自一個就能繁衍生息。

聽起來比鼴鼠有能耐得多啊。其貌不揚的鼴鼠是優秀的礦工,它們挖到的礦石救了塔砂一命 。她不由得再度期待起來 ,想知道耗費更多的流水符文能帶來什么驚喜 。

藍光散盡的地板上,趴著一團水色的東西。

塔砂并不是個奇幻迷,她沒玩過多少游戲 ,對傳說中怪物的了解相當膚淺 ,但即使如此,她也認得眼前這玩意。它有著鼎鼎大名,信息時代的年輕人 ,十有八九都能在第一個照面叫出它的名字 。無他,這位太有代表性了。

十分遺憾,“有代表性”并不能和強大畫等號。

朋友 ,你聽說過史萊姆嗎?

塔砂看著面前水藍色的那團凝膠,一時間無言以對 。這東西有著圓潤的外形,像團半凝固的水 ,透過它均勻的半透明身體能看到后面的地面。它在地上挪動了一段,留下一段濕乎乎的痕跡,地上粗糙的沙石沒給它軟綿綿的身軀留下一點傷痕。

萬物的吞噬者?好吧 ,這種黏菌怪能分解有機物再正常不過,至于石頭這樣的無機物……既然酸性水用上數百年溶解巖洞算是腐蝕,史萊姆用幾百年腐蝕地面也能稱得上“吞噬萬物”吧 。不朽的變形者?沒錯 ,這軟綿綿的身軀看上去就能搓圓摁扁 ,看不出什么要害,很有可能物理攻擊無效。

低級生物,像是真菌細菌單細胞動物云云 ,仔細說來都有讓人咂舌的生命力。它們能在惡劣環境中生存,能靠自體分裂繁殖,然而再怎么神通廣大 ,也不能否認它們是低級生物 。

就像再怎么把史萊姆吹得天花亂墜,也改變不了它在大部分奇幻故事中擔任最低級新手怪的事實。

塔砂與這看不到眼睛的生物對視,看了好半天都沒感覺到對方的核心 ,更談不上發布命令。數分鐘后她醒悟過來,并非自己本事不夠,這種低級生物根本沒有核心 。

你要如何與一只阿米巴原蟲交流?

水色的史萊姆慢吞吞地爬走了 ,它全然不覺制造者的苦惱,安然地在大廳里找了個角落蜷縮起來 。接下來的幾十分鐘里它都一動不動,讓人懷疑那只是一只形態奇特的蘑菇。

塔砂用無形之手戳了它一下 ,指望激發出史萊姆(不知在何方)的潛能 ,對方毫無反應。她搜刮自己多了零散信息的腦子,找不出任何能指揮這種生物的情報 。再怎么在腦中命令它動彈也沒有效果,以史萊姆那種如同蝸牛爬的遲緩速度 ,塔砂也想不出它能做什么。

于是她召喚出了另一只。

第二只史萊姆出現在地板上,和第一只看起來沒任何差別 。它沒鼻子沒眼,一團光溜溜的凝膠靜靜趴在地上 ,不多時便蠕動著向角落爬去,蜷縮在第一只史萊姆旁邊。完成這個動作后它一樣入了定,兩團凝膠縮成一大團 ,看上去渾然一體,除了給干燥的大廳增添了點濕氣(瞧瞧那兩條亮晶晶的痕跡)外,再沒有別的用處。

等等 ,難道是因為沒有食物?

塔砂靈光一閃,將靜止不動的史萊姆與開始缺乏能量的自己類比,覺得自己有了點頭緒 。刪去夸大其詞的部分 ,腦中關于史萊姆的信息的確有“能消化活物作為養分 ”的內容 ,也就是說它和土元素鼴鼠不一樣,是需要有機物作為食物的吧?

這想法讓塔砂一喜,轉而又憂慮起來。即便在感知范圍擴展到無數坑道中的現在 ,她依然沒感覺到一只蟲子,連一片葉子都沒找到。地下除了沙子就是石頭,沒有任何東西能喂給史萊姆 。這樣想來它們真沒做錯 ,一動不動至少能減少消耗。

塔砂給一只鼴鼠下命令,讓它去找史萊姆能吃的食物。得到命令的鼴鼠停了下來,茫然不解地聳動著鼻子 ,似乎不懂那是什么意思 。

“去找昆蟲?挖掘植物?”塔砂細化了命令 。

鼴鼠坐到自己的后肢上,開始搓爪子上的沙石。

塔砂又命令道:“到大廳來。”

這次鼴鼠準確地回到了大廳里,看上去不是命令失效 。難道它并沒有探測活物的能耐?塔砂想了想 ,覺得這種可能性不小。鼴鼠們一路挖出的除了藍礦石外還有零散的其他石頭,但它們塔砂一樣只對藍礦石起反應。如此看來,最開始她的運氣真是不錯 ,誤打誤撞召喚出了專門能挖礦的鼴鼠 。

另一種可能是 ,現在所在的地方根本沒有活物——塔砂不愿去想這種可能。再怎么形態大變,她依然做不到忍受幾百年的孤獨,要是重生后只能被困在空無一物的地下 ,復生還有什么意義呢?

塔砂甩掉自己的憂慮,現在不是杞人憂天的時候。這是一個全新的世界,她目前遇到的事情沒有一件能用過去的科學知識解釋 。無論環境如何 ,她能做的唯有拋棄以往的常識,像個初生的孩子一樣重新探索。

一只鼴鼠在她的命令下叼來了一塊藍礦石,扔到史萊姆的頭頂。藍礦石在這有彈性的地面上彈跳了一下 ,咕嚕嚕滾到地面上,兩只史萊姆沒有反應,倒是那只鼴鼠蠢蠢欲動著快要撲上去了 。塔砂嘆了口氣 ,都懶得阻止搬運工偷嘴。那鼴鼠一口吞掉了藍礦石,丟下蔫搭搭的史萊姆們,精神飽滿地重新上工。

說起來這好像就是當初被打吐的那個第一只鼴鼠 ,這家伙好像特別饞 。

塔砂對史萊姆沒轍 ,只能將這事暫且扔開,慶幸一下史萊姆沒吃的好像也餓不死 。她分出一部分精神計數(自從到了這里,一心多用變得簡單了許多) ,幾小時后,塔砂重新積累了制造史萊姆前的能量,她沒再繼續召喚史萊姆 ,而是繼續積攢,準備一鼓足氣激活氣流符文。這花費的時間比預想中更長,礦坑不斷向遠處延展。

到了第二天 ,塔砂發現史萊姆那里有些不太對 。

史萊姆的身軀是水藍色的,這種藍色淺而半透明,掉色絕不會把地面染成深藍色。它們身下的土石上掛著一層藍蒙蒙的光 ,像是被藍光照射著,可地下根本沒有光。

塔砂覺得這種藍色很眼熟,她掃視周圍 ,立刻發現了熟悉感來自何方:石池底部不就是這種顏色嗎?

石池的顏色可能更深一點 ,它由融化的藍礦石層層疊疊積累而成 。史萊姆下面的地面更淺,它和挖出的藍礦石相當接近,仿佛……

塔砂將精神集中在那一塊 ,身為建筑物本身就是這點好,她立刻發現了大廳一角微弱的能量波動,比藍礦石弱 ,卻無疑發自同源。大廳原來根本沒有這種波動,史萊姆本身也一樣。塔砂心中一動,讓鼴鼠們把碎石搬到了史萊姆身邊 。

第三天 ,那些搬過去的砂礫變藍了,它們在第四天看上去與藍色礦石的碎屑無異。一直背著尋找食物命令的鼴鼠們開始走向之前視若無物的碎石堆,從中挑揀出藍色碎片 ,扔進石池當中。這些藍色碎片融進池底,一如那些天然的藍色礦藏 。

猜想被成功驗證,塔砂終于明白了史萊姆的作用。它們的確不能接收命令 ,但史萊姆就像某種改善環境的作物 ,像某種催化劑:它們能改變環境,把普通沙石變成這種藍色礦石。

再也不用擔心資源枯竭了!塔砂大喜過望,立馬召出好幾只史萊姆 。那些軟體怪物在大廳一角擠成一團 ,塔砂目光灼灼地看著它們,展望著礦石收獲的季節,覺得自己從采摘時代進化到了種植時代 。

新任地主欣慰地想 ,糧食,果然還是可以種的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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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風之符文與新寵物

��四)

史萊姆農場長勢良好。

塔砂讓鼴鼠們在大廳附近挖掘出一個房間,專門用來放置召喚出的史萊姆 。碎石被均勻地鋪在史萊姆周圍,讓這些砂礫都能充分受到它們的影響 ,這些能點石成金的史萊姆也沒辜負塔砂的厚望。在試驗出最佳“栽培 ”方式后,兩只鼴鼠就能負責農場事務,不間斷地向石池輸送轉化好的藍礦石。

這些能二十四小時無休工作、吃土就能干活的礦工真是可愛極了 。

說起吃土就能干活 ,塔砂在這些日子的觀察中發現了一件有趣的事。五只鼴鼠中的四只都相當安分 ,但第一個創造出的鼴鼠則不然。它對每一塊藍礦石都垂涎三尺,每次運輸都把頰囊裝載到極限,仿佛多含一會兒能解饞似的 。在上次塔砂放任它吃掉了藍礦石后 ,它總是繞沒必要的路經過史萊姆農場,甚至還會在農場附近放慢腳步。

這讓塔砂想起家里的狗,自從發現任由樓下小孩揉弄能得到狗餅干安撫 ,它每次散步都往那個小孩門前走。

姑且把這只聰明的小家伙叫做一號吧 。

塔砂放開過二號到五號的限制,當這些鼴鼠沒得到命令,它們會安安靜靜地呆在原地 ,漫無目的地動來動去。但要是放開一號的限制,它卻會直奔礦坑,挖掘出新的藍礦石 ,直接往嘴里塞。塔砂在精神鏈接中戳了它一下,它驚慌失措地把還露在外面的半截礦石全塞進喉嚨里,瞬間蜷縮成一顆球 ,那副如臨大敵的模樣充分表明了“打死我也不吐出來”的態度 。

塔砂忍俊不禁 ,摸了摸它 。

她估摸著,這等異常不是因為一號是第一只就是因為創造它的能量來自她的紅色核心——懸浮在石池上方的石榴石還帶著那個裂縫呢。鼴鼠一號并沒有特殊能力(除非“特別能吃”也算),但既然現在不缺礦石 ,塔砂完全不介意多出一張嘴巴。她索性創造出了第六只鼴鼠,放開一號的限制,把它當個寵物養著 。

一號大吃了三塊礦石 ,等意識到塔砂真的不追究,它的動作才放慢下來。這只鼴鼠以嚙齒動物特有的神經質抖抖索索地嗅聞著空氣,塔砂在意識中溫和地碰了碰它的核心 ,它便像得到什么許可似的,縮進了某個礦坑當中,呼呼大睡起來。

它們并不真是鼴鼠 ,體表覆蓋的不是絨毛,而是堅硬的土石;塔砂也并不能真碰到它們,她又沒有實體 。盡管如此 ,在精神中觸碰一號還是讓塔砂放松下來 ,好像剛擼完貓貓狗狗。

有了史萊姆農場,能激活氣流符文的時間比預想中快了不少。不久后塔砂做好了準備,催動起第三種符文 。

青色掠過大廳 ,這顏色很淺,讓塔砂想起咸鴨蛋殼上那種若有若無的青綠色。她腦中出現氣流,出現各式各樣的風 ,流動的氣體能鉆入最狹小的縫隙,能掀起最驚人的巨浪。

塔砂半心半意地聽著腦中的信息,之前兩個例子已經充分說明 ,出現在她腦子里的介紹全都夸張到滑稽 。召喚出的生物(非生物?)全都相當有用,只是作用還要自己研究,腦中免費贈送的信息只能當成廣告詞 ,聽過就算了吧。

風之符文召喚出了幽靈。

她不確定“幽靈 ”是不是這東西的正確稱呼,也想不出別的名稱 。懸浮在空氣中的青色影子像一團半透明的煙霧,大致呈現人形 ,腦后絲絲縷縷蔓延又消散的光霧仿佛一頭長發 ,但塔砂并不能找到它的臉在哪里,甚至沒法判斷它的正反面 。她三百六十度的視線繞著幽靈轉了一圈,既找不到對方的臉 ,也看不到對方的手和腳。它像個籠罩在長袍中的無面人,一聲不吭地漂浮在半空中。

這東西活脫脫是故事里的鬼怪,比起先前的鼴鼠與史萊姆 ,看上去嚇人得多 。要是塔砂在曾經的某個夜晚撞見它,多半要拔腿就跑,可現在死都死了 ,也沒必要怕個自己召喚出的鬼。

廢墟凝視著鬼魂,看得徹底又深入,不多時便感到一陣天旋地轉。塔砂眨了眨眼睛 ,忽然發現視野變窄了 。

她被壓縮進某個狹窄的地方,發覺天花板比她以為的高上許多。這感覺有點像當初進入紅色寶石里的時候,不過現在還能看到外界 ,盡管只能看到一面。塔砂突然有了上下左右 ,有了前與后,想看到背面得轉身……幾秒后她醒悟過來,這不就是正常人的視野嗎?

在意識到這點時她感到一陣奇怪的暈眩感 ,好像一只眼睛戴上了度數很高的眼鏡 。塔砂仿佛出現了第二雙眼睛,視野被分割成兩半,一半通過全知視角注視著幽靈 ,一半則作為幽靈注視著整個建筑。

她的一部分靈魂似乎附到了幽靈身上。

這倒稀奇,別人被幽靈附身,她能附身幽靈 ,真是比幽靈更了不得的大怪物 。塔砂啼笑皆非地踢了踢腿……嗯,踢了踢身體下方那團氣流。幽靈的身軀比一朵云還輕,塔砂像個冷不丁登上太空船的新丁 ,一不小心便炮彈似的彈射出去。她手忙腳亂地想要停下,反應不及,已經一頭扎進了天花板里 。

幽靈真的能穿墻 。

她小心翼翼地降低 ,從黑漆漆的墻里拔出腦袋 ,現在她貼在天花板上了。塔砂驚嘆地看著地下,這座地下建筑很暗,唯一的光源來自她本身。幽靈的身軀在室內散發著珍珠白的微光 ,行動起來的軌跡又泛著淡淡的青色 。以建筑物的視角來看,其中的一切都小得像玩具,用幽靈的視角才能發現這座建筑物究竟有多宏偉。

簡直是一座城堡。

這座被掩埋的城池如此動人心魄 ,哪怕光輝不再,哪怕只剩下一個大廳,塔砂也能從中猜想出它曾經的富麗堂皇 。數十個人疊起來才能夠到天花板 ,一個大廳就能裝進好幾間小屋,在其中飆車都沒問題吧。塔砂想知道這座建筑物為什么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是什么把一座城池埋入地下?天災還是人禍?要是在原來的世界 ,她覺得一定只有天災才能造成這副景象,但在這個顯然和過去不同的地方,她又不太確定。

塔砂花了好一陣子才適應這個輕飄飄的身體 ,時隔一周 ,她終于又能動彈,而且誰不喜歡飛?她輕得像一陣風,靈巧得像只云雀 ,俯沖時能感覺到氣流穿過自己的整個身體——若非飛得太快會把半個身體落在途中,簡直完美無缺啦 。

塔砂試著跳進過石池,鋪著一層淺淺的藍色液體的石池無法穿透 ,比起實體,這東西似乎更接近能量體,與構成幽靈的物質在同一個維度上。她穿過蜘蛛網般的礦洞 ,湊近看工作著的鼴鼠們。倘若幽靈真的和普通人的大小差不多,那這些鼴鼠可能要比真的鼴鼠大上很多,大得像只綿羊 。塔砂的身體能穿過這些鼴鼠 ,其他礦工對她毫無反應,一號則友好地聞聞她的手心。這只鼴鼠困惑地停了下來,似乎很想不明白鼻子為什么穿透了她的手掌。

她逗著一號玩了好一會兒 ,吃飽喝足的一號很樂意追著個影子亂跑 。它好像知道她是誰 ,而且挺喜歡她 。塔砂覺得這大概是某種雛鳥情節,不然這只明顯記得挨過打的小家伙不至于這么親近她。幽靈的手能拿起藍礦石,塔砂把藍礦石扔出去 ,讓一號給她叼回來,像過去訓狗一樣。她嘗試著分開自己的要求和命令,發自核心的指令必然會被遵守 ,但操縱一臺機器有什么意思?主人和狗狗玩撿木棍又不是真想收集多少木頭 。

對于兩個不會疲憊的生物而言,他們有的是練習時間。

幾天后他們完成了這個游戲,一號會自發自覺地把扔出去的礦石叼回放到塔砂手心 ,塔砂則掰下一點喂給它。鼴鼠滿足地抖著胡子,把碎屑啃個精光,舔舔自己的鼻子 。

“你合格了。 ”塔砂說 ,“我要給你取個正經名字,一號聽起來不像樣。就叫……叫阿黃?”

鼴鼠眨著圓溜溜的眼睛,也不知道有沒有聽懂 。

“你看 ,這里沒有字典可以翻 ,也沒網絡可以查找。”塔砂對它攤了攤手,“我自己取名字呢就是這種等級了,要不小黃?大黃? ”

鼴鼠催促地推了推塔砂的手 ,看上去想再玩一次。

“就阿黃吧 。”塔砂點點頭。

事情就這么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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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地下城之書

目之所及處漆黑一片 。

無論前進還是后退 ,上升還是下沉,眼中都是同樣的景象 。不如說有光才不正常,塔砂附身的幽靈正在實心的地下 ,前后左右都是泥土。距離她離開大廳已經過了幾小時,目前為止一無所獲。

塔砂對自己的處境適應良好,但她不認為在地下安然種田的日子會持續到永遠 。這座建筑物以外是什么樣子的?可能是山清水秀的地面 ,也可能是什么聞所未聞的可怕地方,她不希望自己毫無準備地迎接未知挑戰。與寵物玩耍可以放松緊繃的神經,可沉溺于此就是找死。

塔砂沒再讓鼴鼠們挖掘 ,史萊姆農場可以負責藍礦石的積累 ,犯不著冒挖通什么地方的風險 。在與阿黃玩拋接游戲的那陣子,她認識到了幽靈的作用:偵查。

幽靈能無聲無息地飛行,能隱沒在空氣中 ,還能在各種壁壘中穿行,絕佳的斥候人選。塔砂作為建筑物的視線恒定不變,無法看到大廳與礦道以外的地方 ,幽靈卻可以,而倘若遭遇了什么難以脫身的事情,她只要解除附體便能回來 。

因此 ,塔砂離開了安全的大廳,開始在未知的區域穿行。

她以大廳為中心,順時針一圈圈繞行 ,這種偵查路線能掃過附近所有區域。有大半靈魂在大廳中當參照系,塔砂的行進能像信鴿一樣準確,不用擔心偏離航線 。只是實際操作比她預想中更麻煩一點 ,身在地下就仿佛呆在水中 ,即便同一個平面內毫無異常,她也不確定上方和下方是不是有什么東西。

走一步看一步吧。

塔砂不打算垂直往上飛,她擔心幽靈和傳說故事中一樣見光死 。優先選擇的是與大廳在同一個平面內的空間 ,塔砂想找找這座龐大的城池是否還有別的部分幸存 。

穿過泥土就像穿過一陣霧氣,盡管事實上幽靈本身才是霧氣。泥土不會受她影響,塔砂則能讀出幽靈軀體籠罩的東西 ,仿佛用手撫過某些物體的輪廓。

她找到了一些破碎的遺跡,大部分石塊已經碎得不成樣子,很難確定是不是地下的天然巖石 。她找出一些金屬殘片 ,腐蝕得看不出形狀。沙石當中還有幾具人類尸骨,其中一具非常矮小,那粗壯的骨骼又不像孩童 ,可能是個侏儒。塔砂沒學過如何從尸骨上猜測死因,只知道這些骨頭的主人已經死去很久 。這么大的范圍中只有這么點人,多少有些奇怪。

塔砂沒找到任何記載(找到了多半也認不得) ,無從猜測這里到底發生過什么。

她把整整一天花費在探索上 ,沒找到一個完整的遺跡 。這座被掩埋的城池要么當初被摧毀得太厲害,要么被太漫長的時光打磨,似乎已經不剩什么了。但比起難以辨識的其他部分 ,大廳為什么保存得這么完好?

塔砂回到大廳當中,阿黃從睡夢中抬起頭,對她抖了抖鼻子。塔砂心不在焉地拍拍它的腦袋 ,環顧這座重生后的新身體 。

石池在閃閃發光,底部那層藍色如今像一片發光菌類構成的海洋,閃動著粼粼波光。懸浮在上面的紅寶石看上去比之前鮮亮了不少 ,紅光燈塔般照耀著整個大廳,比底下的藍光更盛。

要說這里和其他碎成渣渣的部分有什么差異,最明顯的就是這個石池 。

不對 ,在石池被盛滿前,在符文被激活前,最早的異常來自這塊紅寶石 。塔砂湊近去看 ,這枚拳頭大小的紅寶石形狀非常不規則 ,既不像人工雕琢,也不像自然形成。

她的目光順著一個特別平整的切面向下看,看到了貫穿石池的巨大裂痕。

裂痕一開始就在那里 ,像一道長好的舊傷疤,并不影響石池蓄礦石,因此塔砂一直將它視為大廳的普通裂紋之一 。現在聯系兩者思考一下 ,沒準是同一個原因造成了紅寶石與石池的損傷。

仔細觀察,那道裂紋不止貫穿了石池,它還在地面上蔓延 ,淺淺的痕跡穿過整個大廳。仿佛有一把巨大的劍,將寶石、石池連同整個大廳一分為二 。

不可能吧?塔砂抬頭看了看天花板,天頂明明還很完整。如果真有這么一把劍從天而降 ,大廳早該塌了才對。

就好像有什么東西擋了它一下 。

這念頭像一枚種子,一出現便在塔砂腦中扎根。她莫名覺得這就是真相,直覺一直往那塊紅寶石上指去。或許就是這塊神奇的紅寶石在讓城池變成現在這樣的災難中擋了一下 ,保留下這個相對完整的大廳——這想法聽起來并不科學 ,但在這個石頭鼴鼠滿地跑 、史萊姆能種礦石、建筑物能附體幽靈亂飛的奇怪地方,這樣奇怪的結論搞不好才是合理的 。

等等,如果它真能擋住什么的話……

塔砂向下飛去 ,幽靈穿過厚厚的地面,一直下沉,下沉 ,直到眼前一亮。

就在大廳正下方,有一個與之差不多大小的空間。和塔砂猜測的一樣,大廳之下還有房間被保留下來了 。

房間里排列著整整齊齊的高大書架 ,它們是書架嗎?架子上空無一物,而且倘若這是個圖書館,這些直達穹頂的書架未免太高了點 ,放在上層的書要用飛的才拿得到 。這些屹立至今的書架不知由什么材質制成,不是木頭,不是泥土 ,不是金屬 ,也不是石材。這房間明亮得驚人,她抬起頭,在拱形天頂上看到一片星空。

細碎的熒光砂礫排列成一條銀河 ,眼珠大小的夜明珠投下柔和的光芒 。繁星如小夜燈般照亮了整個房間,讓塔砂想到燈光柔和的咖啡屋,在這里閱讀都不傷眼睛。她被這出乎意料的美麗所懾 ,不知不覺沉到了地面上,腳踏實地,幽靈的身體沒有穿過地板。

塔砂低頭一看 ,石質地面上雕刻著密密麻麻的古怪花紋,組成一幅意味不明的畫卷 。它們好似書上你本該認識卻死活讀不出來的生僻字,塔砂皺著眉頭看了好一會兒 ,內容卡在嘴邊,就停在最后一步,怎么也說不出來。她晃了晃腦袋 ,邁步走向房間的中心。

一個書架孤零零地站在房間正中 ,不像其他排列整齊的長方形書架,這一個是單獨的,更像牧師做禮拜時面前用來擺放圣經的那種臺子 。這臺子上 ,放著這里唯一一本書。

書頁攤開著。

還好開著,不然幽靈可沒法翻書 。雖然多半也看不懂吧,塔砂這樣想著 ,向書上看去,那里一片空白。

至少在塔砂剛剛看到它的時候,上面還一片空白。

一陣微光閃過書頁 ,發黃的頁面好似有波紋閃過,突然“活”了過來 。一秒之前它看上去還像有幾百歲這么老,一秒后它好似剛剛才出了印場 ,時光如塵埃,被它輕易抖去 。塔砂看到一行漆黑的字跡在書頁上出現,墨跡從書頁當中滲出。

“歡迎 ,我親愛的朋友! ”

她幾乎想要后退一步 ,又硬生生止住,反應過來出現在書上的并非中文。那文字讓人想到燃盡的火堆,有種讓人毛骨悚然的美感 ,絕對不是塔砂認識的任何文字,可她就是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

“別害怕,”那本書這樣說 ,“你在這座地下城中穿行,不就是為了找到我嗎?”

“地下城? ”塔砂茫然地重復。

書頁一動不動,它可能沒有耳朵。塔砂對著書頁伸出手 ,構成幽靈身體的半透明光霧流沙般滲入書頁中,組成那灰燼似的文字 。

“什么意思?”如塔砂所愿,這文字詢問道。

“你不知道嗎?”下一行字立刻出現了 ,“那你為什么會在這里? ”

塔砂既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出現在這里,也不知道為什么對方認定自己有什么目標。她試探著反問道:“你不知道?”

“啊,原來如此 。”那本書這樣說 ,“一個迷失的靈魂 ,不屬于這里的人。 ”

塔砂汗毛倒豎,松開了搭在書頁上的手指。

“你不知道自己為何在這里,也不知道這是哪里? ”文字還在繼續 ,“你甚至不記得地下城是什么,盡管你們的聯系深刻得將你束縛于此 。可憐吶,你什么都不記得了 ,你被命運帶到我面前,卻認為這是機緣巧合。”

“你是誰?”塔砂問。

“我? ”

書頁失重般微微飄起,每一頁都如狂風中的旗幟那樣獵獵作響 。它飛快地從第一頁向后翻動 ,每一頁浮現的花紋連成一片 。那景象讓塔砂忍不住閉了閉眼睛,等她再度睜開,書已經翻開到了正中間 ,露出一只豎著的黃眼睛。只是被它看著,塔砂就覺得自己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我是最深層的知識,為你睜開直視真實的眼;我是深紅色的鑰匙 ,替你打開那扇骨質的門 。”文字在書頁上狂亂地寫著 ,出現又消失,“我是前往不朽的通行證,我是掌握命運的契約書 ,我是你一切問題的解答,我是你全部痛苦的解藥。”

后半段話不再是文字,塔砂在自己的腦袋里聽到了這個聲音。它又像咆哮又像呢喃 ,像無數個聲音的聚合體 。一支蒼白的筆出現在塔砂手中,黃色的眼睛注視著她,不知怎么的 ,她覺得這本書在對她微笑。

“我是地下城之書。 ”它說,“來吧,寫下你的名字!然后力量 ,權力,財富,答案……一切 ,就都是你的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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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失敗的交易

書頁上出現了密密麻麻的文字,清晰地許諾了契約者能擁有的力量、權力 、財富、知識 ,與那本所說得一模一樣。書頁間點綴著讓人目眩的美麗花紋,看久了仿佛在緩緩爬行。右下角的空白呼喚著塔砂填上缺口,用自己的名字補完最后的瑕疵 ,成就完滿無缺 。塔砂下意識握緊筆,好像不這么做,它就會自己飛向那片空白。

“我要付出什么?”塔砂問。

“我們在談論你可以得到什么 。 ”地下城之書極具誘惑力地說 。

“那現在談談付出吧。”塔砂說 ,“我不相信免費的晚餐。”

“沒有任何代價——如果我這么說,那一定是在撒謊 。 ”書說,“但一個無關緊要的代價 ,與‘沒有代價’有什么差別?比方說,北地女巫需要一頭龍的呼吸入藥,可對于龍來說 ,一口吐氣微不足道;女巫剪下的指甲能治療一種掉鱗片的龍病 ,治愈這種能要幼龍性命的病癥對她們而言只是舉手之勞。你可以把我想象成一名商人,負責在無法直接溝通的客戶之間充當中間人。我向你索要的只是一點點報酬 。”

書頁卷起一個角,優雅地比劃出“一點點”的手勢 ,塔砂頭一次知道一本書能有這么豐富的肢體語言。

“給我你的名字,那就是代價。 ”書這樣說,“你將擁有地下城 ,而地下城將擁有一個主人,等價交換 。沒有主人的地下城只是一座廢墟,看看周圍!誰忍心讓一座寶庫在時光蹉跎中化為灰燼? ”

塔砂沉吟著 ,沒有馬上回答。

“想想吧,一座地下城!”書鼓勵道,“它能帶來源源不斷的財富 ,而你會成為一個城市乃至一個國家的主人,你的力量讓這個世界顫抖。我,地下城之書 ,也會從此與你共享知識……”

“我想 , ”塔砂說,“不用了,謝謝 。”

書頁靜止了足足一秒。

“什么?”腦中的聲音錯愕地問 ,“抱歉? ”

“我說不用了。”塔砂回答,“我還挺喜歡自己的名字,不想把它給你 。”

“不不不你恐怕沒理解我的意思 。 ”書說 ,“你當然可以繼續用你的名字,為什么不呢?但是你需要簽下它,就在這兒 ,瞧見沒有?你簽下它,得到一個地下城,一個地下王國 ,一個知識的源泉!難道你不想知道自己是誰?難道你不想知道自己的過去,不想解開困擾你的謎題?”

“其實無所謂啦。”塔砂說,“我覺得現在也挺好的。 ”

“挺好的?”地下城之書不可思議的說 ,“你已經死了!你是個過不了幾年就會消失幽靈 ,大腦空空什么都不記得,對自己的處境一無所知,只能在地下漫無目的地亂飄 ,你覺得自己挺好的?!現在你有一個機會,讓你能夠重返人世,有朝一日可以重新沐浴在陽光之下 ,去尋找那些你愛的人,這是唯一一個擁有未來的機會!”

“既然我什么都不記得,能做這些有什么用? ”塔砂說 。

“難道你不想尋求別的可能?不想在最后的時光擁有一些樂趣? ”

“不想。”

“…………”

聲音沉默了幾秒鐘 ,下一次它沒有響起,文字出現在了書頁上:“那么接下來你打算做什么呢? ”

“讓我想想看,”塔砂裝模作樣地停了停 ,“大概是繼續轉悠,直到自己消散吧。說起來我在這一帶逛了這么長時間,一直沒看見第二個幽靈 ,真可惜 。”

“好吧。好、吧。 ”一個咬牙切齒的聲音說 ,“我討厭這么做,你逼我的 。”

房間猛地亮了起來。

地板上的花紋光芒大盛,塔砂的身體向下一沉 ,怎么也無法動彈。花紋活了過來,一條一條首尾相接,像一群四散的蛇 ,纏住了幽靈的身軀,光霧構成的虛影在這奇特的繩索下動彈不得 。塔砂抽了口氣,這個房間抽了口氣 ,穹頂上的每一顆星辰驟然大放光明,像一顆顆微小的太陽。

它們在燃燒。

本該繼續點亮成千上百年的星星飛快地消耗著生命,讓這個休眠中的房間被強行喚醒 ,塔砂開始控制不住地顫抖,光斑在她眼中炸開,這沖擊令幽靈的軀體黯淡 。有一瞬間她看到一個富麗堂皇的圖書館 ,無數藏書填滿了每一個書架 ,記載著無窮歲月的寶藏呢喃著來自各種時間空間的秘密,那些失落的知識,奧秘 ,故事……看著它們如同仰望無盡星空,能讓任何一個學者喜極而泣 。

“來吧,寫你的名字!”地下城之書厭倦地說。

它再次變成了剛才的樣子 ,滿滿的文字與右下角的空白。筆粘在了塔砂手心,攀上她身軀的花紋正將她壓向書本 。

“等等! ”塔砂在風壓中勉強開口,“你到底要什么?”

“融合你淺薄的靈魂 ,打開深淵之門,回我四百年前就該回去的地方!”書暴躁地說,“愚蠢的死人 ,你讓一場精美的交易變成了一件低級 、沒品的鬧劇!該死,我會被嘲笑幾百年! ”

“放心吧。”塔砂說,“你沒有這個機會。”

天花板塌了下來 。

三塊巨大的石頭從天而降 ,在地上撞出巨大的聲響。這些石頭本身半點沒為撞擊所擾 ,它們在落地的下一秒爬了起來,齊齊撲向半空中的地下城之書。書本在吃驚中升高,它躲過了一雙利爪 ,沒能躲過另外兩雙 。

塔砂的鼴鼠們將這本書牢牢摁在了地上,三位礦工在塔砂與地下城之書交涉時便得到了命令,一刻不停地向下挖掘。它們在幾分鐘前就與這里只有幾爪土的距離 ,而當地下城之書圖窮匕見,便是它們出場的時機。

“地精? ”書本愕然道,“怎么可能? ”

“怎么不可能?”塔砂問 。

“不可能!”地下城之書喊道 ,書頁在鼴鼠爪下撲騰,幾乎要掙脫出來。塔砂示意一只鼴鼠坐了上去,那滿是沙塵的屁股一貼上書頁 ,地下城之書便發出一聲讓人腦袋發疼的尖叫。

“拿開! ”它的聲音現在去掉了和聲效果,帶著歇斯底里的嘶嘶聲,“你這個骯臟的低級生物!我命令你滾開!”

“三號四號 ,我命令你們也把屁股擠上去 。”塔砂說 。其實她并不需要說出聲 ,這么做只是為了惹那本書生氣。

現在三只鼴鼠都坐到書頁上了,那本書被團團圍住,壓得無法動彈。

“這不可能! ”地下城之書憤怒地咆哮 ,“我才是地下城之書!沒有我,你怎么能得到地下城的使用權?!”

“我不需要得到地下城 。”塔砂說,“我就是地下城。 ”

地下城之書最大的失誤在于 ,它不知道,塔砂并不是個幽靈。

塔砂一開始就對這本書懷有警惕之心,生活經驗告訴她 ,把條件優厚的廣告做得鋪天蓋地的玩意多半是在搞詐騙,和路邊沒人摘的果子一樣,絕對有陷阱在里面 。一本自我推銷求簽約的書 ,可疑度翻倍了好嗎?塔砂又不是哈利波特里那個上中學的小姑娘,還會津津有味地和一本會自動回復的書聊少女心事。

開始她的確被唬住了,以為它知道她什么來歷 ,知道她為什么穿越。可是隨著試探繼續 ,她發現地下城之書其實并不像它虛張聲勢的那樣全知全能 。地下城之書有塔砂不知道的知識,塔砂也有自己的底牌:隨時能舍棄的幽靈軀體,身為地下城的身份。那本書最后的舉動反而在自己的失敗上畫下了關鍵性的一筆 ,當這個房間被激活,塔砂的意識在這里點亮,都不需要鼴鼠們打通關節。

這個房間一旦啟動 ,它便回歸了地下城的管轄 。它屬于地下城,那它就屬于塔砂。

地下城之書的掙扎停止了,塔砂想知道那只黃眼睛會不會震驚地睜大。

“巢母 ,你是巢母……”書本喃喃自語道,“但我為什么感覺不到深淵?這不可能,地下城核心啟動的同時 ,深淵就應該與這里相連啊?”

它的聲音聽上去幾乎有點可憐,塔砂提議道:“看起來這四百年發生了不少事,比如深淵被毀了? ”

“荒謬!”地下城之書冷哼一聲 ,“你或許能毀滅一片云 ,但要怎么毀滅整個天空?哪怕所有神靈全部隕落,深淵都將永生不朽!”

“那你為什么感覺不到它呢? ”塔砂誠懇地問 。

書不回答了,開始用一種塔砂聽不懂的語言嘀嘀咕咕 。

塔砂先停下了穹頂上燃燒的星空 ,它們大半都由藍礦石雕琢而成,這么會兒功夫就燒光了一半,想想真讓人心疼。她又等了一會兒 ,地下城之書還是沒有要理她的意思,于是塔砂再度開口。

“你剛才說我讓一場精美的交易變成了一件低級 、沒品的鬧劇,現在我給你一個重新演講的機會吧 。 ”塔砂說 ,她讓鼴鼠們從書上走開,轉而用尖牙利爪對準了書頁,“你看 ,我本身就是地下城,并不需要一本地下城之書來畫蛇添足。所以我為什么要留著危險又無用的你,而不是把你變成一堆廢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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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成功的契約

事實證明,在涉及生命安全時,地下城之書能變得相當言簡意賅 ,外加能屈能伸。

他們最終達成了共識,塔砂幫助地下城之書找到深淵出現的問題,除非后者背約 ,不然不能摧毀它,也不能對它造成無法恢復的損傷;地下城之書則必須告訴塔砂這個世界的常識,對她的問題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不得撒謊,不能做出任何有損塔砂利益的事情 。他們簽訂的契約有一百年的效力,一百年后塔砂得放它自由。

現在塔砂能用一個名字來稱呼地下城之書了 ,契約需要真名。書有一個非常冗長、人類舌頭難以發音的名字,塔砂決定取這個名字開頭相似的音節,叫它維克多 。

或者“他” ,這本書中的住客是個雄性惡魔 ,在四百多年前深淵與天界的戰爭中運氣不好,只剩下殘魂附在書中。

契約并非平等協議,而是一份主從契約 ,塔砂是主人。她覺得自己已經相當好心,這本書開始可想哄騙她簽訂奴隸契約呢 。得到地下城之書的擁有權之后,塔砂自然而然學會了深淵語——就是書頁上像花紋的東西。它們狡詐地在之前那份契約邊上寫下了附加條款 ,簽下名字的靈魂將與地下城之書融合,以這種方式獲得地下城的權柄。所謂得到力量云云果然是文字陷阱 。

主從契約則更像雇傭制,盡管也存在主人死了仆人也活不了的問題 ,但總比一念之間能摧毀附屬方靈魂的奴隸契約好,是吧 。

順帶一提,他們此前用來交流的那種語言是亡靈語 ,一種所有死亡生物的通用語言。塔砂覺得這種學習新語言的快捷方式真是方便極了。

塔砂一回到大廳,等待多時的阿黃立刻小跑過來迎接她 。此前她讓量產礦工們下去參戰,命令阿黃留在上面 ,不想讓下面的可能出現的危機弄死這只與眾不同的小寵物。它看上去等得急壞了 ,繞著塔砂團團轉,好奇地觀察著她身后被其他礦工搬上來的書本。

“一只地精? ”維克多震驚地說,“你把核心之力分給了一只地精?!”

他念“地精”的腔調像一個潔癖在談陰溝里的鼻涕蟲 ,說起來此前他也把鼴鼠叫成地精來著 。塔砂看了幾眼阿黃,依然覺得它看起來挺可愛。

“地精是什么? ”她問。

“最低級的土元素傀儡,構建地下城的最基礎單位 ,只能打得過哥布林!”維克多說,“核心就是地下城的生命,核心之力不可再生 ,不可回收!”

“哦 。 ”塔砂說,依然不太有概念,“什么是哥布林?”

“……非常弱小的類人魔物 ,成群結隊劫掠的膽小害蟲,一個人類農民就能打死一只。”維克多嘆了口氣,“這么說吧 ,一般地下城之主最多只會把核心之力分給一位最看重的副手 ,充當地下城的副君或管家。它能讓一只吸血鬼子爵直接跨級成伯爵,能讓低級法師得到高級法師的知識,能讓一條青年龍與成年龍對轟! ”

“那能讓地精變成什么?”

“變成聰明一點的地精 。”維克多沒好氣地說 ,“最強壯的螞蟻也是螞蟻,誰會把本源之力給這種東西?你的本能就這么教你? ”

“我覺得它挺可愛的。 ”塔砂一本正經地說。

“深淵啊!”書頁沙沙地嘆氣,“什么樣的地下城會生出這種傻瓜?”

這樣看來 ,“巢母 ”大概是地下城自主誕生的空白意識,塔砂推測 。這本書擅自給她找了個起源,她也樂得讓對方誤會 ,隱藏自己穿越的最大秘密 。

“我,和一個與我簽訂主仆契約的惡魔,哪個是傻瓜?”她回敬道。

“那是個失誤 ,我不知道你是巢母!”維克多爭辯,“我受創嚴重才不能探測出幽靈和地下城產物的波動——即使如此,我也能感覺到方圓數百里中經過的魔物!在我全盛時期 ,我的聲音就能讓海妖俯首 ,一個句子就能竊取一個王國。我是銀舌頭的收藏者,一萬個秘密從愚者心中流到我的箱子當中;我是謊言之蛇…… ”

“好好好,現在我知道那些虛假廣告詞來自哪里了 。”塔砂嘀咕 ,“咱們能談點實在的東西了沒有?”

穿越后一個月,塔砂終于明白自己來到了什么地方。

這是片不科學的大陸,除了居住著各種生物的主物質位面(也就是俗話說的“人間 ”)外還有天界與深淵。天界住著諸神 ,深淵住著惡魔,兩者互為死敵,他們來到這片稱為埃瑞安的大陸上 ,發展各自的信徒,向對方宣戰 。

“你們干嘛不直接打?”塔砂插嘴道,“關人間什么事?”

“天界和深淵互斥 ,兩個位面在這個世界的兩極點,主物質位面是聯通兩者的中轉站。 ”維克多說,“人間太過脆弱 ,大惡魔和神明來不及穿過它就會被排斥回原來的世界。不過 ,眷族和信徒就另當別論了 。”

魔物通過地下城爬上大地,天使在神殿里降臨,大惡魔和主神留在各自的家鄉隔空對弈。不斷有受神或惡魔眷顧的種族出現 ,也不斷有族群在戰爭中滅絕,埃瑞安無比輝煌瑰麗,也無比殘酷。

“在我陷入沉睡之前 ,地面上的種族正在發瘋 。”維克多悻悻地說,“德魯伊說服了一些龍,中立的森精靈因為愚蠢的原因參戰 ,矮人不知怎么的從內戰中停下來,誰能想到獸人能和其他種族聯合?幾支人魚長了點腦子;西邊那群深淵信徒和北邊的女巫暗通曲款,他們的領頭人欺騙了我們 ,讓他們不用向深淵獻祭也能使用魔法……總之,因為這些意外同時發生,在這個地下城被攻擊前 ,局勢不太樂觀。 ”

“你們兵敗如山倒。 ”塔砂直白地說 。

“上頭的局勢也不見得好 。”維克多幸災樂禍道 ,“我遇襲休眠之前,已經有一部分瀆神者找到了通過意志而非祈禱使用神術的方法。你該知道人類有多喜歡趨利避害、背信棄義吧?想想看,要是不用奉獻身心也能得到神一樣的力量 ,誰還會給天上的家伙當奴隸?”

“奴隸? ”

“生前付出一切,看諸神心情得到施舍;死后靈魂也歸他們所有,這和奴隸有什么不同?”維克多哼了一聲 ,“我們做交易的時候至少會說明白交易和內容呢。”

鑒于這家伙此前還想騙人付出靈魂,塔砂對他評價神族的說辭保留懷疑態度 。

“可你現在感覺不到深淵。 ”塔砂說,“是不是天界勝利后把深淵通向人間的道路堵上了?”

“堵上?你以為通道是什么?”維克多嗤之以鼻 ,“我們不是第一次勝利,也不是第一次失敗,無論哪一方是勝利者 ,總有另一邊的棋子能偷偷在地上行走。風水輪流轉,最后總會再度開戰,哪怕我們和他們都按兵不動 ,主物質位面的種族自己還會掀起戰爭呢 。埃瑞安的魅力就在于混亂 ,等你來到地上,你準會看見另一個精彩的戰場。 ”

“真糟糕。”塔砂說,腦中出現一片傷痕累累的廢土 。

“只在你是弱者的時候。”維克多說 ,“但你是個地下城啊,親愛的主人,你還有我! ”

書頁戲劇化的翹了翹兩邊書角 ,像行了個禮。

“我有足夠的知識和經驗,還被契約綁在您的手心,除了老維克多 ,您在這個未知的可怕世界還能相信誰呢?我對您而言可以像獵犬一樣忠誠,綿羊一樣無害!只要您分我一點核心之力……”

“不要 。”塔砂說。

“為什么? ”維克多卡住了。

“我已經分出一部分了 。 ”塔砂復述它剛才的說法,“核心之力可是不可再生的啊 。”

“但您甚至分給了一只地精!”維克多把書頁拍得嘩嘩直響 ,“一只地精!而我是個上千歲的大惡魔! ”

是啊,塔砂想,傻子才把這么重要的東西給一個超可疑的惡魔呢。

于是她說:“因為阿黃比較可愛。”

書啪地一聲合上了 。

“別鬧脾氣。”塔砂叩了叩封面的硬皮 ,“繼續說地下城的事。 ”

“問地精去 。”維克多悶聲悶氣地說。

塔砂不理他 ,繼續問:“你之前告訴我,地下城就像深淵的前哨,那么士兵從何而來?”

“大部分來自深淵。 ”書不情愿地打開了 。

他們的契約雖然沒讓維克多服從塔砂的全部命令 ,但要求他回答一切問題。至于書對塔砂的看法?他又不能撂挑子不干,塔砂也沒打算和這家伙親親熱熱交朋友,細節不必在意。

“地下城本該聯通深淵 。”維克多說 ,“地下城之心,也就是那塊紅色石頭,本身就來自深淵底層 ,受深淵意志眷顧。每個地下城啟動時,地下城主能感覺到地下城范圍內主物質位面與深淵的連接點,充分獻祭后 ,就能打開兩者之間的傳送門,深淵種族能源源不斷地來到地下城中——深淵非常大,越低級的魔物越多如螞蟻。”

“我沒感覺到連接點 。 ”塔砂說 。

“這就是問題所在……等等 ,你還沒有激活火焰符文?激活它!符文召喚的小惡魔來自深淵 ,沒準那能直接開啟通往深淵的通道。”

維克多的聲音雀躍起來,塔砂卻再次搖了搖頭。

“你必須幫助我找到深淵出現的問題,契約里說好的!”維克多不滿地說 。

“對 ,在一百年以內。 ”塔砂回答,“我不會在能自保前貿然去你危險的老家,還有別的辦法嗎? ”

“那就只能去地面上抓了。”書說 ,“捕獲一定量的生物,解構它們,你就能復制出一支軍隊 。唔?你可真是非常幸運。”

“怎么了? ”

“我感覺到了地面上的魔力波動 ,非常非常微弱,剛好是你能打過的程度。”書黃色的眼睛看著天頂,“走吧 ,帶上你的老鼠,讓我們看看能不能抓上幾只哥布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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