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扶我起來!我還能縫!
急診科副主任吳洲從昏迷中醒來 ,感覺有人在哐哐地拍自己。
“小格雷特,小格雷特…… ”
那人一邊拍一邊叫 。吳洲勉強睜了睜眼,面前一片漆黑。喊他的那家伙還不消停 ,拍擊無果,一把抓住他的肩膀,來回左右搖晃:
“小格雷特 ,醒醒!你怎么樣了!”
吳洲隨著那人的力道晃了一下腦袋,才發現自己臉朝下趴著,一張臉似乎是埋在土里。吸一口氣,口鼻間滿滿的血腥味、土腥味 ,還有天曉得什么奇怪的味道,撲面而來 。
“咳咳咳咳咳……”
他反射性地弓起脊背,拼命咳嗽。一邊咳 ,一邊在心里怒吼:
是誰安頓他的?怎么讓他就這樣趴著?不知道昏迷的人不能俯臥嗎?嘔吐物誤吸會窒息死人的!
回頭一定要罰他們演練十遍急救!
不,二十遍!
吳洲職業病發作,暗自狠批了一通那群不靠譜的護士 、實習醫和住院醫。一口氣批完 ,他咳得淚汪汪地抬起頭,左右一看,當場就驚呆了 。
無影燈呢?
手術臺呢?
平車呢?
穿著白服 ,奔來奔去腳下不停的醫生護士呢?
醫院呢!
外科大樓沒有了,層流手術室也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低矮的破房子,亂石墻 ,茅草頂,墻縫胡亂填充著泥土。墻根邊上壘了一個半人高的圓圈,里面空蕩蕩的一片泥地,翹著幾根爛草……
什么鬼啊這是?
我不是在急診搶救嗎!
吳洲只覺得腦袋嗡嗡作響 ,身子一軟,幾乎又要當場倒下去。他只記得從早上九點就沒停過,一口氣忙到凌晨四點 ,之前剛剛做完一臺急診大手術 。切脾、縫肝、修補腸道,大活兒做完以后查無活動性出血,交待助手縫合 ,跟著就是眼前一黑……
“小格雷特,你好點了沒! ”
吳洲僵硬地轉過腦袋,瞳孔慢慢對焦。抓著他搖的是一個紅發壯漢 ,高鼻深目,典型西方人長相。穿著件破麻布坎肩,兩條臂膀鼓鼓地露在外面 ,手里拎著張弓 。
那坎肩與其說是衣服,不如說是一塊長方形的布對折了縫一縫,腋下留倆口子,上面再掏一個洞。領口 、袖口 ,線頭絲絲縷縷的,根本沒有鎖邊,已經臟到看不出本色。
……唯一能看出來的 ,就是麻布稀疏到了極點,手術室里的醫用紗布都比它強些 。
吳洲低頭看了看自己。
同款麻布。
同款坎肩 。
同款……呃,自己那雙鞋 ,好像比他的還要多露了個腳趾頭?
一瞬間,吳洲眼前又是一黑,真想當場暈過去算了。
為啥把我扔到這兒來啊 ,我之前搶救的傷員救活了啊!最起碼,到我暈倒之前,生命體征還很平穩 ,手術也很成功……
放我回去!
我要參加急診大搶救!
很可惜,沒有任何神靈聽見他祈禱。急診大搶救倒是來了——十來步外,炸起一串尖銳的驚呼:
“救命啊——”
“隊長——隊長——”
“糟了——腸子流出來了! ”
吳洲瞬間忘記了一切吐槽 。就像每次聽見呼救聲的時候一樣,他不假思索 ,循聲狂奔:
“來了!”
不過,有人比他跑得更快——或者說,離得更近。吳洲氣喘吁吁地沖到半路 ,已經看到一個人跪倒在傷者身邊,低著頭,不曉得嘟囔了些什么。
緊接著 ,一道白光從那人合握的雙手中射出,筆直落在傷者身上。
白光中,血淋淋的傷口 ,肉眼可見的開始愈合 。
吳洲緊急剎車!
我看見了什么?
《延時攝影告訴你,傷口是這樣愈合的》?
《論高能粒子射線對傷口愈合的促進作用》?
一道白光下去傷口就開始好了是什么鬼……
對了,這個東西是……
是治療術!
兩份記憶同時跳了出來。一份屬于吳洲 ,來自先前看過的無數小說、游戲、動畫;另一份,則屬于這個身體的原主。無論如何,兩份記憶,得出了同一個結論:
治療術 ,呼喚神的力量,達成治療效果 。即使是最低等級的治療術,也能立刻愈合細小的傷口 ,而升到最高等級,甚至可以起死回生……
所以,這位正在放治療術的 ,就是牧師了?
吳洲飛快地瞥了一眼。這位跪地祈禱的牧師,倒是他們當中穿得最好的一個:
一身淺褐色的亞麻布長袍,前襟垂到地面 ,后襟蓋住小腿。領口和袖口都細細鎖了邊,前胸正中,深褐色細線走了一圈 ,勾勒出一塊盾牌的形狀 。
emmmm……
施法者的階層,果然比較高啊……
吳洲默默吐槽著,轉向傷者。受傷的是個三四十歲的壯年漢子,褐色頭發 ,褐色眼睛,絡腮胡子亂糟糟的。裝備倒是比別人強,至少有件皮甲 ,可惜也沒能保護得了他 。皮甲腹部撕開了個大口子,一大嘟嚕腸道鮮血淋漓,從當中掉了出來。
比較而言 ,胳膊上 、腿上的多處流血,已經不算什么重傷了。
那個傷者靠在樹樁邊上,眼睛半睜半閉 ,已經快要昏迷 。一個和傷者有幾分像的年輕男子跪在傷者身側,一邊哆嗦,一邊用期盼的目光看著傷口——
那個猙獰外翻、皮緣不齊 ,像是被什么東西撕出來的傷口,蠕動,收縮,合攏 ,長度變短,血流漸緩……
吳洲眼前一亮。這個世界的治療術還真是有意思,立竿見影啊!如果他在做手術的時候 ,也能有治療術幫忙就好了……
還沒想完,白光……沒了。
只愈合了一小段,腸子還露在外面的腹部傷口 ,再無動靜。
吳洲:“……”
牧師:“……”
跪在傷者邊上的男子臉色瞬間黯淡 。他雙手捧著傷者掉出來的腸子,眼巴巴盯了牧師片刻,見他努力了又努力 ,吟唱了又吟唱,偏偏手里沒有半點白光出現,終于忍不住吼道:
“繼續啊!——求求你再來一個!隊長的傷很重! ”
“我……我不行了!”那牧師年紀也不大 ,只有十五六歲,此刻滿臉通紅,已經急得快要掉眼淚。被人一吼,他臉上那一顆顆雀斑 ,仿佛都要鼓了起來:
“我才是個學徒!我救不了他的……”
年輕男子的眼神迅速灰敗下去。他絕望地垂下頭,雙手哆哆嗦嗦,捧著傷者的腸子往回塞——
“別動! ”
吳洲大喊 。話一出口他才發現哪里不對:喊出的語言不是中文、不是英文 ,不是他之前學過的任何一種,可他偏偏就會說。包括剛才那些人的嚷嚷,也是他從來沒聽過的語言 ,他也聽得懂!
發生什么了?
吳洲茫然。然而看了傷者一眼,他就把滿腹疑惑拋在腦后:有人受傷,就是急診醫生戰斗的號角 。哪怕天塌了、地陷了 、太陽爆炸了、大家都穿越了 ,也得等他搶救完畢、傷員脫離危險再說!
他繼續大喊:“別塞回去!有干凈的碗么?——沒有?那就捧著!別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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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徒手捏肝門
“小格雷特……?”
年輕男子怔怔地抬起頭來看他。吳洲理也不理 ,撲到傷者身邊,先飛快地掃了一圈——
沒桌子。
沒板車 。
沒有任何一個,可以被他當作手術臺的,稍微高一點的平臺……
死馬當活馬醫了!吳洲一咬牙。對于外科醫生而言 ,腰部以下的部位全部等于有菌區,跪在地上操作等于完全違反無菌守則。可是……就現在這破環境,也別糾結啥無菌不無菌了 ,先把傷者的命救回來再說吧!
他一邊觀察,一邊下命令:
“你!過來,按著他胳膊上這里!按緊了 ,別放松,對!還有這里,腿上 ,就是我按的地方,好,按緊!再用力一點!你!按住這里!你!把他衣服脫掉! ”
“脫不掉啊……”
“那就撕開!割開!”
急診科副主任醫師的氣場全面散發 ,無往不利 。
周圍三四個人,被他支使得腳不沾地。按壓止血的按壓止血,脫衣服的脫衣服,燒水的燒水。一個個忙得不可開交 ,燒水的那位奔進奔出,在小屋內外來回飛竄,和同伴說句話的工夫都沒有。
就連那位小牧師 ,都被吳洲吆喝著左手按住傷者肱動脈,右手按住傷者脛后動脈 。因為按壓的位置過于奇葩,整個人跪趴在地上 ,扭成一個奇怪的形狀……
不是沒有人懷疑他到底懂不懂。可是絕望之際,只要有一個人充滿自信地發布命令,其余人等 ,多半會本能地遵從:
就好像在洪水里掙扎。快要沒頂的時候,隨便抓住點兒什么東西——哪怕一根救命稻草,都是好的啊!
吳洲眼睛盯著傷者 ,嘴里呼喝下令,人已經屈膝跪了下來,右手摸在傷者頸部 。按定自己呼吸,一下一下 ,數著傷者的心跳頻率:
心跳還好。不到100……糟了,越來越快,很可能有大出血!頸動脈搏動減弱 ,臉色蒼白,皮膚有汗,呼吸淺快……
一連串信息飛快地在腦海里掠過 ,樣樣都是麻煩。血壓,血壓不知道 。破地方連個水銀血壓計也沒有!
只能靠目測了!
好在吳洲干了那么多年的急診,跟著120出現場也不知道多少次 ,傷者情況是否危重 、可能有哪些損傷,基本上一搭眼就有直覺。就現在這個傷者的樣子,出血性休克的概率 ,絕對不小!
傷者的皮甲已經散落一地。襯衣撕開,腹部的傷口觸目驚心 。長長的一條裂口,目測將近20cm,從右上腹斜斜向下 ,一直延伸到左下腹!
血液一股一股地涌出來。吳洲只看了一眼,全身寒毛炸起,血壓呲的一聲就沖破了頭頂。
MD!這個出血量 ,不是動脈破了,就是肝、脾、腎哪個破了!
他隨手在腰間一摸 。寒光閃爍的匕首出現在手心,吳洲想也不想 ,目光已經盯住了傷者腹部,舉起匕首。
謝天謝地,這位傷者居然有六塊腹肌——腹肌肉眼可見 ,就說明下面的解剖結構,和他以前知道知道的一模一樣:皮膚下面是腹直肌,腹直肌外面包著腹直肌鞘 ,從腹直肌鞘的部位切下去,損傷最少,可以避免切斷神經和血管……
這個有神術的世界,傷者 ,或者說人類的解剖結構,可千萬要和原來一樣啊!
吳洲凝神屏氣,沿著傷者腹部的傷口 ,在右側腹直肌旁切了下去。時間緊迫,也沒有人幫他拉鉤 、讓他仔仔細細鈍性分離,吳洲這一刀直接切穿了腹直肌前鞘、肌層、后鞘 ,直切到底。又是10cm長的刀口被一下子拉開,黑紅色的鮮血,頓時汩汩涌了出來 。
“你在干什么! ”
跪在傷者對面 ,被吳洲喝令按壓止血的小牧師,尖叫得幾乎破了音。
不但叫,小牧師還往前一趴 ,伸開雙臂,本能地攔在傷者腹部上方。一臉視死如歸的悲壯,小臉上的每個雀斑,都寫著“要殺了他 ,先殺了我!”
吳洲:“……”
嘖,這就是為啥不能放家屬進手術室 。看見醫生在病人身上又是切又是剪又是割,那還不立刻沖上來拼命?
吳洲連吐槽都只能在心里一閃。他右手握緊匕首 ,左手在小牧師肩上一推,把他推得向后仰跌出去,怒吼:
“誰讓你松手了!去按住他!再不按住要流血死了! ”
“可是你——”
“我在救人!他肚子里也在流血!我得把血止住!讓開!!!”
“哦……”
小牧師訕訕地縮回原地 ,再度扭曲成原來的姿勢,抻著脖子望向傷者腹部。吳洲瞟了一眼,看見他按壓的部位和姿勢都還算正確 ,就把注意力收回傷者腹部 。側轉匕首,用刀背將腹肌向邊上推開一點,直視探查——
“這是什么? ”
對面的小牧師詢問。吳洲頭也不抬 ,繼續推開腹壁:
“肝。”
“哦,是肝啊……”
小牧師嘟囔著努力去看 。吳洲已經不想噴他了:左右現在的無菌環境已經完蛋了,只要這家伙別把口水噴到傷口,都隨他去。現在最重要的 ,是傷者的肝臟!
吳洲一眼就看見肝了。還好還好,臟器的位置沒有變,解剖結構也沒有變 。這個有神術的世界 ,人類并沒有長得更奇怪,或者長出一個用于施法的器官來。
肝左葉,肝右葉……
“啊啊啊啊好多血! ”
“閉嘴!”
吳洲擰眉。紅彤彤的肝右葉中央 ,一道裂口,向下貫穿。而裂口中央,鮮紅色的動脈血 ,正在不斷涌出!
他之前判斷是正確的,腹部果然有臟器大出血,出血的 ,是肝!
肝實質裂傷,深度……他不敢翻看,目測不會淺過1cm,再加上大量活動性出血——
這個絕對是III度傷了!不算最嚴重 ,但是,但是……
“你救救他……”小牧師已經慌成了一團,話音哆哆嗦嗦 ,破碎得不成句子:“救 、救救他…… ”
我當然要救人!問題是,這點傷在急診科倒不算什么,絕對救得回來 ,可是荒郊野外的,要啥沒啥!
吳洲心臟砰砰砰地跳著,幾乎要把肋骨撞斷 。他俯下身去 ,左手拽開腹壁,右手深入傷者腹腔。抬起肝臟,推動胃部 ,撥開腸道……
“你……在干什……么?”
小牧師戰戰兢兢地問。聽那聲音,已經怕得快要昏倒了——然而居然還在觀察 。看在他勇氣可嘉的份上,吳洲也不吝多解釋兩句:
“在看其他器官有沒有大出血。嗯,膽沒有 ,脾也沒有,腎……腎的位置比較靠后,破損的可能性不大 ,但還是得看一看……嗯,也沒有明顯活動性出血,太好了!”
“然……然后呢? ”
然后?
然后才是真正的挑戰。吳洲從醫十多年 ,也只有兩次,迫不得已這么干過 。而他們整個省立醫院,敢這么做的醫生 ,一只手也數不滿。
阿彌陀佛,三清道尊,上帝圣母隨便什么神……保佑這個傷者的解剖結構 ,可千萬別出幺蛾子啊!
他深吸一口氣,小心翼翼地,捏住了肝門動靜脈。
“哇!血少了!血少了!……不出血了!”
小牧師歡呼 。傷者噴涌而出的血流瞬間放緩,由奔流變成涓滴 ,由涓滴變成滲漏。止血的效果,肉眼可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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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最后一瓶治療藥水
隨著小牧師的歡呼聲,吳洲身邊,吐氣的聲音接二連三響起 。
雙膝跪地捧著傷者腸道的年輕男子立刻低下了腦袋。把雙手捧得高了一點 ,他輕聲喃喃:
“戰神在上!”
“戰神在上! ”另一邊,按著傷者胳膊的紅發弓箭手也應和了一聲。緊接著,探過腦袋 ,由衷地夸了一句:
“小格雷特,你太棒了!”
吳洲卻并沒有任何高興的意思。他全副精力都集中在手指上:肝門極脆,用力小了止不住血 ,用力稍大,肝門一旦撕脫,接下來就是妥妥的大出血 。這當中的力度把握,全靠外科醫生的經驗和直覺。
而且 ,就算暫時止血了,那也是萬里長征只走完了第一步,后面還有大把的事情要做!
背后腳步聲騰騰騰地一路響過來。被吳洲打發去燒水的戰士拎著水桶路過 ,跟著祈禱了一聲“戰神在上”,隨后,吞吞吐吐 ,有些忐忑地問道:
“小格雷特,這樣……就能好了嗎?”
這樣就能好?
想也別想!
吳洲緊緊皺眉 。常溫下阻斷肝血流,時間不能超過30分鐘 ,否則肝臟必然壞死。
也就是說,他必須在30分鐘之內解決問題!
可是他什么都沒有!
沒有輸血,沒有填塞止血用的紗布、明膠海綿、止血粉 ,沒有縫合用的針線!
他甚至連血管鉗都沒有一把!
巨大的焦慮和恐懼驀然涌上。屬于吳洲的,屬于這個身體原主的 。
吳洲抬起頭,死死盯住對面的小牧師,不知不覺已經雙眼通紅:
“你! ”他幾乎是在嘶喊:
“對著我手里放治療術!對這塊肝!快!”
小牧師被他吼得一抖。原本漲紅的臉已經白了 ,臉上的雀斑都透明了幾分,看上去分外可憐。回答吳洲的時候,聲音顫抖 ,幾乎要哭出來:
“我,我真的不行了……我治療術用完了……”
“那你還有什么! ”
“只有一瓶治療輕傷藥水……”
……什么鬼?!
治療輕傷藥水是什么鬼!
我要的不是這玩意啊!!!
吳洲心里真是有一萬口槽要吐 。說這話的哪怕是他們醫院的院長,或者手術室護士長 ,也得當場給他噴到墻壁上去。
大哥,縫肝那!能不能稍微靠譜一點!
你這治療藥水符不符合GMP認證,有沒有藥準字 ,過沒過保質期!
他想要手術器械,想要針線,想要利多卡因麻醉 ,至少至少,給他瓶碘伏消消毒啊!
剛剛情況緊急,外加荒郊野外缺少物資,他手都沒洗 ,就伸到傷者肚子里去了!
為啥他等來的是治療輕傷藥水!
但是一股莫名的記憶立刻涌了出來。連續幾幅圖像快速閃過眼前:捏在手里的小小玻璃瓶,瓶子里蕩漾的淺金色液體,蠕動著快速愈合 、消失不見的傷口……
吳洲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他右手捏著傷者肝門 ,左手攤開,沉聲道:
“給我!”
或許是他的口氣太過堅定,也或許是其他人已經完全沒有了辦法。小牧師試探著松開傷者右臂 ,看了看傷處,發現已經不再大量流血,立刻窸窸窣窣地開始翻衣兜。片刻 ,遞過來一小瓶治療藥水。
那瓶子只有一寸半高,大拇指粗細,瓶身的玻璃晶瑩剔透 。吳洲一邊嘀咕著“這玩意兒不應該用褐色玻璃瓶裝么 ” ,一邊咬開瓶上的軟木塞,翻轉瓶身,直接往破裂的肝臟表面倒了下去。
然后,奇跡一樣的愈合過程 ,再度展現。
破裂的肝臟輕輕蠕動起來 。肉芽生長,裂縫消失,網膜攀爬……
一兩個呼吸的時間之后 ,躺在吳洲視野里的,已經是一塊完整的、毫無損傷的肝臟。
吳洲試探著松開一點手指。指尖下的血管輕輕搏動,肝臟表面 ,肉眼可見地由蒼白變作紅潤 。
很好!
血管吻合順利,血流灌注正常!
這塊肝,活了!
“哇……”
小小的驚嘆聲響起。吳洲百忙中抬了下眼睛 ,就看見對面的小牧師伸長脖子,雙眼和嘴巴張成三個圓圓的“O”型,盯著他手里的肝臟看得目瞪口呆:
“還可以這樣救人嗎? ”
“不可以……”
吳洲懶洋洋地吐槽。面對小牧師一半失望、一半控訴的目光 ,他悠然解釋:
“往傷口倒治療藥水,只需要一眨眼;判斷哪里出血,知道怎么剖開腹部暴露傷口……”
他說一句話,小牧師的頭往下耷拉一分 ,臉上的雀斑也黯淡一分 。最后,在吳洲刻意拖出的長音里,垂頭喪氣地接口:
“我知道了 ,那得學十年。 ”
……可不是得學十年。五年——或者七年學習生涯,規培,再加上各種實習考證啥的 。吳洲不再說話。他把注意力挪回傷者身上:命保住了 ,接下來,就是處理腸道和其他外傷了!
他扭頭看了看手里的治療藥水。小小的藥水瓶子被他幾乎倒了個干凈,只剩下瓶底還有幾滴 ,大約四分之一不到的量。水里的淡金色明滅著,舒張著,宛如呼吸 。
效果是真的出眾。
但是 ,想依靠這幾滴藥水,讓其余的損傷全部愈合,大概也就兩個字:
做夢。
老老實實捋腸子吧!
吳洲輕輕地從傷者肝臟下面抽出右手 。后退兩步,左右看看 ,開始一連串地發號施令:
“有肥皂嗎?——什么,只有皂角?算了,給我 ,我去洗手!”
“有燒過的水嗎?……只有這一袋?不夠!快點去燒!——對了,順便把針線也放到里面煮!”
“有烈酒嗎?……居然有?太好了!給我!”
紅發弓箭手,剛剛就忙著燒水提水的黃頭發戰士 ,一起被他吆喝得連奔帶跑。小牧師一雙眼睛滴溜溜的,左右張望,好奇問道:
“怎么又要洗手了啊? ”
“——剛才那是緊急止血啊大哥!再慢一點 ,人就死了啊!”
救命的當口,什么也講究不起——即便如此,如果是在醫院 ,至少也要往手里抓把碘伏的。現在最緊迫的大出血止住了,要開始捋腸子了,不好好把手洗干凈,吳洲身為外科醫生的職業性都不答應 。
他就著紅發弓箭手用木桶提來的水 ,拿皂角洗了一遍手,一邊洗,一邊努力地不去看木桶邊上的污漬。說“污漬”那都是夸獎了 ,桶壁到桶沿都是黑的,也不知道多久沒洗——也許從箍好到現在就沒洗過?
至于這水比自來水要臟了多少,里面又有多少微生物 ,吳洲已經不敢去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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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要啥沒啥的手術
吳洲按照外科手術刷手的標準 ,用清水和皂角揉出泡沫,從指尖洗到上臂 。一遍洗完,又合起雙手捧著烈酒 ,仔仔細細地搓了一遍。
一邊搓一邊暗暗嘆氣:沒有自來水,沒有抑菌洗手液,沒有碘伏沒有氯已定。三遍刷手只能縮減成兩遍,這要是在急診科 ,就連手術室護士看見了,都能把他噴得抱頭鼠竄 。
連這個烈酒也不知道夠不夠度數——就憑這氣味,多半是不夠的!
無菌手套也是別想了 ,傷者會不會感染,基本上聽天由命……
對了,還沒有抗生素!
沒有磺胺 ,沒有青霉素,沒有各種頭孢……
就用這雙手去捋腸子,想想傷者關腹以后的感染風險 ,吳洲簡直不寒而栗。
這完全是賭命嘛!
但是腸道如果有破損,那也是天大的麻煩。腸內容物一旦漏出來,腹膜炎、膿毒血癥 、各種各樣的并發癥 ,哪一樣都能要人的命。臨床上,不修補好腸道就關腹,出了醫療事故,胃腸外科能給丟一簍臭雞蛋 。
兩害相權取其輕吧!
吳洲屏住呼吸 ,從十二指腸開始,一寸一寸地向下捋起了腸道。一捧捧鮮血淋漓的腸道在他指尖掠過,很快 ,身邊就傳來了瘋狂的嘔吐聲:
“嘔—— ”
紅發弓箭手跪趴在地上,腦袋蜷在自己的膝蓋中間,一張臉險些埋進嘔吐物里。小牧師慘白著臉 ,努力低頭避免看向腹腔,雙唇抿緊,腮幫子一鼓一鼓 。背后嘭的一聲 ,像是水桶落地的聲音,卻是提水的那一位也跟著吐了。
吐吧吐吧,吐啊吐的就習慣了。吳洲默默地腹誹著 ,抬眼一看傷者,立刻魂飛天外:
“你怎么醒了!——按住他!快按住他!”
見鬼,術中蘇醒!……不,這根本沒什么“術中” ,從頭到尾就沒有麻醉,這就是傷者醒了!
捋腸子呢大哥!
你別動啊!!!
幾個戰士嘴角掛著嘔吐物,七手八腳撲上去按人 。傷者在驚恐之下爆發出了極大的力量 ,頂著至少500ml的失血奮力掙扎,三個人都險些沒能按住。吳洲左手捧著一截空腸,右手捧著一截回腸 ,滿頭滿臉都是冷汗:
“別動!別動—— ”
沒有麻醉真是可怕……誰手頭有點準數,能不能把傷者棒麻算了……
開玩笑的。真要打出個硬腦膜外血腫來,他都不知道該怎么治!
他連解釋帶勸慰 ,傷者好容易安靜下來 。吳洲沉下心去,一寸一寸地檢查著腸道。沒有,沒有 ,空腸段也沒有破,太好了!接下來是回腸段,這里剛才掉出去了,是最危險的一部分……
5cm長的一道裂口!
幸好發現了。如果沒有查出來 ,徑直還納腸道的話……
吳洲已經開始腦補腸道內容物泄露、化膿、腹膜炎 、膿毒血癥直到死亡一系列后果了 。外科就是這樣,查出來縫上了啥事兒沒有,檢查但凡漏了一點……呵呵。
現在是沒有條件縫合腸道了。不過還好 ,他有別的。
吳洲小心翼翼地倒轉治療輕傷藥水的瓶子,往傷口上滴藥水 。一滴、兩滴……
目光直視下,那條細細窄窄的傷處 ,像是開了延時攝影似的,肉眼可見地開始愈合。一厘米,兩厘米……
不動了。
吳洲塞回瓶塞 ,努力甩了甩,再次拔出 。又晃出來……一滴。
天靈靈,地靈靈 ,阿彌陀佛無量天尊,這世界提供治療藥水的天曉得什么神,這傷口可千萬要長好啊……不,是這藥水可千萬要夠用啊!
又長了一厘米。
又一滴……
長好了!完美!
吳洲松了口氣 ,繼續向下檢查 。所幸回腸的剩余部分,以及再往下的盲腸和結腸都沒有破損,至于直腸 ,那么低的位置大概率碰不到,不用捋了。
沖洗!
關腹!
對了,這地兒沒有37攝氏度生理鹽水 ,還得他自己配……
“水燒開了沒有?”
“還沒有……”
看看,看看,就是這么慘烈。
攤手 。
他該慶幸這還守著個破房子 ,有條件燒水,還能找到點兒鹽巴?
吳洲深呼吸,再深呼吸 ,第三次深呼吸。他雙手平端胸前,用一個非常別扭的姿勢轉過上半身,眼巴巴等到鍋里的水沸騰起來。然后,開始現場口述 ,指導隊友調配生理鹽水:
“把開水倒進冷開水里……不要倒太多!你嘗一下……不,別直接喝,倒出來喝 ,和嘴里溫度一樣,不熱也不冷就行了 。
好的,現在往里面放鹽!別放太多 ,拇指第一節這么大的一堆,碾碎,往里丟 ,晃一晃!——再嘗一口,覺得很咸,但是沒有咸到發苦?那就對了 ,來,再給我嘗一口…… ”
“為啥要放鹽?”
小牧師終于從嘔吐里緩了過來,臉上的雀斑看著都黯淡了一點,眼睛還是亮晶晶的。聽他開口詢問 ,吳洲想也不想,脫口而出:
“生理鹽水洗傷口不疼。”
“什么鹽水?……為啥不疼? ”
吳洲:“……”
壞了,說漏嘴了!這個世界的人 ,不知道什么是生理鹽水!
以及,為啥不疼,難道要我現場上一堂生理學課 ,從細胞滲透壓講到神經傳導嗎?
“咳,生理鹽水,就是和血一樣咸的鹽水……你的血流在你自己傷口上的時候 ,是不是不怎么疼?”
“可是,鹽很貴啊!”
不是吧,鹽還貴?
吳洲大汗。臨床上 ,使用范圍最廣的用品之一,就是生理鹽水了 。清創的時候用它,沖洗各種插管的時候用它,關胸關腹之前沖洗的時候還是用它。誰都是拎起來嘩嘩往下倒 ,一場大手術下來,收據單開幾十升生理鹽水,壓根不是啥稀奇事兒。
這會兒居然跟他說鹽貴……
吳洲扭頭 ,看了看邊上亂石墻、茅草頂,黑咕隆咚的房子 。好吧,鹽確實很貴。
“再貴也得用啊!不用這種濃度的鹽水 ,傷口恢復會很差的! ”
用淡水的話,滲透壓太低,會導致嘩啦啦死掉一片細胞 ,再弄出個離子紊亂或者別的什么的……
這些人連細胞和離子是啥都沒聽說過吧……
小牧師若有所思。邊上忽然響起一聲大咳:“咳……小格雷特,鹽水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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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加班加成遺體的我穿越了
鹽水來啦?
吳洲扭頭,看見一只粗糲的大手,捧著木碗送到他面前 。戰士的雙手滿是老繭,哪怕刻意洗過了 ,也洗不干凈指甲縫里深黑色的污漬。黑黃的大拇指還扣在碗沿,指甲深深插入水里……
吳洲只看了一眼就覺得胃里翻騰。可是,就這破地兒 ,要找個別的東西盛裝生理鹽水……
想也別想!
這種茅草頂的房子,臟得看不見本色的木桶,除了木碗 ,估計也沒啥別的了!
吳洲低頭啜了一口鹽水,品品味道,內心悲傷逆流成河 。
沒有現成生理鹽水可用的野外 ,就是這么悲催。
現煮水 、現兌冷開水、現往里面放鹽。放多少鹽還要我當場心算呢!
他抿了抿濃度,再感受了一下溫度,覺得濃度可能差一點 ,溫度大致差不多了 。至于溫度比37度低個半度、鹽水濃度偏差個10%……
管不了這么多了!
加鹽 、加鹽、再加鹽。謹慎起見,吳洲一連讓他們加了三次鹽,才調整到滿意的濃度。然后,指揮這幫粗手粗腳的漢子 ,用烈酒擦凈水袋口,拎起,往里倒——
從上腹部到下腹部 ,一點一點,仔仔細細地沖洗過去。沖完一遍,雙手輕柔地捧住腸道 ,繼續吆喝:
“來把他抬起來!一個抬肩膀,一個抬腳,一個抬背!”
紅發弓箭手托住傷者肩膀 。
最早跪在傷者身邊 ,托住腸道的年輕男子,抬起傷者兩條腿。
用一個非常扭曲的姿勢跪趴在傷者對面,一手按肱動脈、一手按脛后動脈的小牧師 ,也在吳洲允許之下松了手。手術,檢查,清洗,一系列操作下來 ,傷者左臂 、左腿上的血基本上已經止住,小雀斑的按壓工作隨之結束,轉而托起傷者脊背 。
“一、二、三、起!往我這邊側! ”
嘩啦啦啦 ,沖洗完腹腔的生理鹽水,傾瀉而下。
吳洲繼續淚流滿面。
沒有吸引器,沒有引流管 ,啥都沒有……用麥管或者蘆葦桿吸了吐?只要想到那些戰士的一口大黃牙,以及萬一吸不好,吐回腹腔一口半口的 ,吳洲就表示,還是算了 。
沒奈何,他只能采取最簡單 ,最粗暴的方式:沖洗完腹腔,抬起人來,往外倒水。
水基本上倒干凈,吳洲仔仔細細地最后檢查了一遍。運氣不錯 ,沒有什么地方在淌血,或者用吳洲習慣的術語來說——查無活動性出血 。他終于松了一口氣,略直起腰 ,手往邊上一伸:
“縫合!”
……沒人搭理。
沒有鑷子,沒有針線,沒有笑起來眼睛彎彎的器械護士 ,把持針器溫柔拍到他手心……
吳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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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早該習慣的。
這兒不是醫院,不是手術室 。身邊也沒有一助 、二助、器械護士、巡回護士,一幫人搭手配合。喊一聲縫合 ,身邊連個知道他啥意思的人,都沒有……
“把·針·線·給·我! ”
“啊?……哦!”
滿臉雀斑的小牧師跳了起來,窸窸窣窣 ,開始掏內兜。
吳洲眼前一亮。
他原本覺著,邊上那茅草屋破歸破,好歹是戶人家,應該能找得出針線來 。誰知這小雀斑居然帶著針線?那不錯啊 ,牧師的階層比平民高,弄的東西,應該好些……
不 ,等等!
這是什么破東西!
一根縫衣針,不,那長度 ,那粗細,根本是縫被子的針吧!
還是彎的!
彎的!
縫衣服的時候撅彎的!
還有這線!這線!不要求你是抗菌縫線 、帶倒刺的免打結縫線了,你這一根麻線 ,還疙疙瘩瘩、一點也不光滑的,是幾個意思?
算了……破地方不能要求太高……
吳洲努力安慰了一下自己,飛針走線 ,用最快的速度縫合腹壁。一邊縫,腦門上青筋一邊亂跳:沒有可吸收縫線,沒有絲線,只有最粗劣的麻線——穿線的針還是縫衣針!直的!直的!
沒有持針器 ,沒有彎針,手里捏著根縫衣針往肉里戳,這滋味 ,真是誰縫誰知道……
他凝神屏氣,耐著性子一層一層地縫。腹膜,淺筋膜 ,皮膚和皮下組織……一絲不茍地做完三層縫合,打完最后一個結,整個人虛脫似的往后一仰 ,一頭躺在了地上 。
“給他包扎起來……”
連幫忙擦汗的人都沒有。
悲傷。
沒有人在手術中幫他擦汗,好在手術完了以后,還有人照顧他 。吳洲往下一躺 ,立刻有五六只手伸過來扶他,剛才被他支使得團團轉、一聲也不敢吭的戰士們涌了上來,七嘴八舌:
“小格雷特,你太厲害了! ”
“小格雷特 ,你什么時候會了這個?”
“小格雷特……”
吳洲:……???
他累懵了的腦子轉了一轉,再轉了一轉,終于把一段記憶泵進了腦海。是的 ,那些人是在叫他,他的名字是格雷特,格雷特·諾德馬克 ,城衛隊新兵……
今天是跟著小隊出城巡查,外帶護送牧師——就是那個小雀斑,名叫約翰——回家探親。剛剛受傷被他救治的 ,是他們小隊的隊長,一直照顧他的卡倫叔叔 。
卡倫叔叔受傷時,跪地捧腸子的是他的侄子雷蒙 ,長矛手;紅發弓箭手湯恩;還有之前被他轟去燒水的盾戰士瓦利,加在一起,就是這支小隊的全部陣容。
所以……我穿越了?
果然,在急診科瘋狂加班的我 ,最后,還是變成了一具遺體了么……
唉,熬過了住院總 ,熬過了主治,沒想到,在副主任醫師這一關 ,還是倒下了啊!
吳洲默默地為自己抹了一把辛酸淚。他環顧四周,看向遠處平緩起伏的山坡和碧綠的草地,看向饒有古風的茅草頂房子 ,看向身邊高鼻深目 、白種人長相的隊友,最后,垂下眼簾 ,為自己默哀了一秒鐘,無聲自語:
“從現在開始,我就是格雷特了…… ”
格雷特再度抬起視線,就看見一排幾個戰士 ,哦,還有個牧師,目光灼灼 ,全都盯緊了他 。顯然,對于他怎么突然會剖開肚子救人了,人人驚訝 ,個個好奇。
格雷特:“……”
我該怎么解釋?
我難道能告訴他們,我有這個本事,是前世那會兒十二年中小學教育+七年本碩連讀+十幾年臨床工作磨練出來的?!
真敢這樣說的話 ,會……被燒死吧……?
現場還有個牧師看到了一切,回去就能向教會報告的,想隱瞞都沒法隱瞞!
格雷特 ,瑟瑟發抖.jpg
在他從宗教裁判所腦補到火刑架,眼看就要腦補到十大酷刑的那一刻,一個憂心忡忡的問題打斷了他的思路,也拯救他于水火:
“小格雷特……隊長 ,能活下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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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我會治療術了?……慢點 ,我還沒拆線啊啊啊啊!
能活下來嗎?
格雷特一怔。隨即,更多的,屬于原身的記憶 ,潮水一般涌入腦海:
“自己”跪在男人的尸體前痛哭,卡倫叔叔跪在身邊,緊緊摟著自己肩頭:“小格雷特 ,別怕!叔叔會照顧你的,不會讓人欺負你! ”
“自己”握著短短的木劍奮力揮動,卡倫叔叔握劍站在對面 ,聲音嚴厲:“姿勢不對!再來!”
“自己 ”縮在小屋里啃著難以下咽的黑面包,卡倫叔叔推門進來,拽了自己就走:“小格雷特!來叔叔家!你愛琳嬸嬸燉了肉湯!”
……那是,父親戰死以后 ,一直照顧著我的,卡倫叔叔啊……
格雷特將目光投向卡倫叔叔蒼白的面龐,一時間說不出話來。他下意識地將雙手合握在胸前 ,擺出一個像是祈禱,又像是在手術開始之前、避免雙手再次污染的姿勢:
“……我不知道 。”他輕輕地說:“我不知道…… ”
手術的確做完了。傷者,卡倫叔叔 ,也暫時脫離了生命危險。然而這絕不意味著高枕無憂,傷者后續的麻煩,還有太多太多 。
傷口只是用麻線草草縫合 ,沒有抗生素,沒有輸血。更不用說,他連手都沒洗 ,就伸進去捏住了傷者肝門……
除了已經愈合的肝臟之外,整臺手術,在吳洲看來只能算是小場面。如果在他們醫院,除了最危險的肝臟破裂搶救 ,其余根本用不著他出手,一個主治醫就能順順當當做下來 。
術后的危險也不大。住院觀察幾天,用抗生素壓著就好 ,不用ICU收拾殘局。
可現在,光是感染和失血,就能讓傷者九死一生 。
哪怕闖過了這兩關 ,也還有腸粘連,腸扭轉,惡心嘔吐呃逆腹脹尿潴留……一系列各種各樣的并發癥……
哪一樣 ,運氣不好的話,都能要了傷者性命。
而他……沒辦法。
沒有抗生素,沒有引流條 ,沒有X光B超CT沒有各種化驗,也沒有任何針對性的藥物 。卡倫叔叔真的出了什么并發癥,他身為一個醫者,束手無策。
見他遲遲不答 ,在場眾人個個臉色難看。而卡倫叔叔的侄子雷蒙大哥尤其焦急,往前邁了一步,伸手去抓吳洲的肩膀:
“不知道嗎?小格雷特 ,你沒有辦法了嗎?”
這哀求的、焦灼的語氣,和吳洲在急診室見慣了的的病人家屬,一模一樣。格雷特慢慢地搖了搖頭:
“如果可以 ,我也希望他快點好——”
話音未落 。一道潔凈的白光,從格雷特合攏的掌心里射出,直落傷者腹部。
白光照耀下 ,剛剛用麻線縫合完,平常至少要十來天才能長好的傷口,快速蠕動著愈合起來。
“哇啊啊啊啊—— ”
一片驚呼 。小雀斑牧師約翰喊得尤其響:“治療術!是治療術!格雷特 ,你會治療術了?!”
格雷特:!!!
別啊!
長得慢一點啊!求求你,速度稍微慢一點!
我還沒拆線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來不及驚訝 、也來不及高興傷者有救了,已經在治療術的白光里飛撲上前。右手短匕揮舞,一根根挑開露在皮膚外的麻線 ,左手拽拽拽拽拽——
拆線啊!拆線啊!趕在傷口剛剛愈合,白光還沒消散的時候,快點拆線啊!
放著不管的話 ,縫線在那里占著地方,反而容易導致傷口感染的!
拆,快點拆 ,趁著傷口還沒長結實趕緊拆了。患者能少受罪不說,尚未消散的治療術,說不定還能蹭到一點兒……
格雷特凝神屏氣 ,發揮出了自己平生最大的手速 。右手利刃飛挑,左手拇指食指輕拈,雙手合璧 ,幾乎在傷者腹部上方拖出了殘影——
急診科本來就是個和死神搶命的地方,縫脾臟,縫肝臟,縫血管 ,哪個不是飛針走線,恨不得APM飚到764。但是他從來沒有想過,有朝一日拆個線什么的 ,也需要把手速飚到這程度。
第十個線頭!腹直肌右側切口,拆線完畢!
第十八個線頭!右上腹拆線完畢!
第二十七個!——二十八,二十九 ,三十!
完工!
白光慢慢消隱 。一豎一斜,兩道傷口消失得干干凈凈,仿佛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非但如此 ,傷者甚至慢慢睜開了眼睛,開始嘗試著撐起身體——
“隊長!”
“隊長你好了! ”
幾個戰士歡呼著沖了上去。格雷特魂飛天外,立刻向前一撲 ,張開雙臂死死把人擋住:
“別碰他!——你躺著!躺著!”
我去!表皮是愈合了,里面好沒好天曉得呢!
光腹壁我就縫了三層啊!內層的淺筋膜,和再內層的腹膜,誰知道有沒有長上!萬一這一撐再把裂口撐開了——
更別說腹直肌也劃傷了 ,破裂的大網膜他方才壓根兒沒縫,哪里哪里都是傷 。到底長上了沒有,吳洲半點也不知道 ,這荒郊野外的也不能推去做個核磁——
就算不是荒郊野外也沒地兒做,他穿越了!穿越了啊!
被格雷特這么一按,卡倫隊長毫無反抗之力 ,撲通一聲躺了回去。人是躺下了,腦袋卻是用力昂起,直勾勾地盯住對方 ,目光里滿是震驚:
“小格雷特,你……你?”
格雷特的心跳猛地一亂。將心比心,任誰看到自家看著長大的孩子 ,忽然會剖人肚子、會拿針線咯吱咯吱縫皮肉了,都會大吃一驚。可是,他要怎么解釋?!
不搭理?
裝傻充愣?
這是從原身父親戰死以后,一直照顧原身長大的卡倫叔叔 ,怎么著,也得給個解釋,讓人家安心才行啊!
格雷特腦袋轟轟直響 ,仿佛內嵌了一塊硬盤,正在咯吱咯吱一分鐘7200轉 。信息檢索、資料整合,倉猝中 ,一條異常信息,在他腦海中加粗 、高亮、果斷置頂:
對了,剛剛從他手心里射出 ,促進傷勢愈合的那道白光……
和之前小牧師放出來的一模一樣,就是治療術嘛!
治療術=神術=背后有神撐腰=是神告訴他這么做的!
邏輯沒問題,完美!
格雷特脫口而出:
“卡倫叔叔 ,你別擔心,我——我是獲得了神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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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找哪個神出來背鍋?在線等 ,挺急的
神啟?
卡倫隊長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
先前的治療術很是提振了他的元氣。再加上好消息帶來的興奮感,他因為失血而蒼白的臉頰上,甚至飛起了兩片淺淺的紅:
“神啟?太好了 ,小格雷特! ”
格雷特心底一暖 。他知道卡倫叔叔為什么如此高興:成為神職人員,哪怕最底層的神職人員,對于原身這個城衛隊的普通一兵而言 ,也等于一步實現了階層跨越。從平民階層,直接踏進了中產。
最直觀的對比,看他們幾個戰士身上的粗麻布坎肩 ,和小雀斑的細亞麻布長袍吧 。
更不用說,沒經過教會的學習培養,直接獲得神啟——
圣徒啊!
選民啊!
神眷者啊!
一條通天大道 ,眼看就在面前。
對于別人的幸運,這個世界上有人滿懷妒恨,有人漠不關心,而這位卡倫叔叔 ,是真心地為這個身體的主人,為他看著長大的孩子,高興啊……
格雷特心里軟軟的 ,暖暖的,也回以一笑。然而下一刻他的笑容就僵在臉上,面前的卡倫叔叔高興完以后 ,立刻接著發問:
“是哪個神?”
格雷特:“……”
對哦,哪個神?按說他這身醫術應該歸醫神管,所以 ,神農,扁鵲,華佗?好像都不太對勁的樣子 ,這些人一個個都是西方人面孔,你弄個中國的神出來,不對勁啊!
或者阿波羅?阿斯克勒庇俄斯?……希波克拉底?
不對,這里是異界 ,這里的本土神有哪幾個來著……哪個神比較好說話,被碰瓷了也不會把他劈死……
時間緊,要求高 ,到底該找哪個神出來背鍋?
在線等,挺急的……
新版的格雷特·諾德馬克用最快速度捋了一下原主的記憶 。哈特蘭城里倒也有幾個神殿,戰神神殿 ,泉水女神的神殿,自然之神……自然之神好像沒有神殿來著?
至于這些神的神職是什么?
哪個神的脾氣比較好?
神職人員是什么畫風?
完了,我為啥想不起來了……
他唯一能感覺到的是 ,腦袋一跳一跳地疼。
格雷特下意識地伸手摸了一把,后腦勺鼓起了一個包,還有些濕漉漉的 ,像是流血了。格雷特呼吸猛然一緊,砰砰砰砰,心跳的速度驟然加快 。
腦部外傷!
失憶!
對了,昏倒之前發生了啥 ,我也想不起來了,這是逆行性遺忘?
這個身體是腦震蕩了嗎?
會不會有顱內出血?過上一天,三天 ,或者十天半個月的,我會不會再次昏過去,或者頭痛 ,惡心,嘔吐,偏癱什么的?
這鬼地方也沒有CT可以做……
冷靜!!!
格雷特強迫自己停止放飛思緒。我既然穿越了 ,就一定不會那么倒霉,想不起事情肯定是因為記憶沒有融合,不會是腦外傷引起的逆行性失憶!
誰家穿越者會被原主的傷勢放倒啊!子彈射穿太陽穴什么的 ,都能自個兒好了,何況我只是腦袋上撞了個包!
格雷特努力給自己打氣。他緊閉雙眼,從支離破碎、至今尚未融合完畢的記憶里快速翻找。絞盡腦汁,只尋到一些片段——
沒辦法 。敬拜神靈什么的 ,是有錢有閑的人才能做的事。原主這種窮人,一年到頭,也就去禮拜個兩三次。
每次 ,都是站在神殿外面烏央烏央的人群里,踮起腳看一眼牧師們的袍子 。能不能看到神術,這個 ,就隨緣了……
什么接受治療啊、跟著神職人員學習文字啊,原主從小到大,都沒有經歷過這種好事。
對了 ,哈特蘭城中心,原來還有一座巍峨雄偉 、尖頂比對面城主府還高的光明神殿。現在整個神殿空置在那里,里面的神職人員什么的 ,三年前被趕出去了……
印象中似乎沒見過其他神殿 。好了,現在簡單了,三選一。
先排除掉戰神。
格雷特有些心虛的往邊上瞥了一眼 。他現在想起來了,小牧師約翰就是戰神神殿的 ,長袍胸口繡的盾牌,就是戰神神殿標志的最簡單版本,低級牧師專用。
當著人家下屬的面撒謊 ,格雷特總覺得心理壓力很大。
而且說真的,戰神么,一聽就是個打打殺殺的神 ,連同神職人員,都是一言不合跟你剛正面 。惹不起惹不起,萬一被他們知道我是胡吹的 ,一整個神殿的牧師帶著戰士們出動,還不把我給切零碎了?
再放棄掉聽起來不高大上、一看就是個弱神的泉水女神。這種神名,妥妥弱等神力 ,一萬年沒法升級的那種。跟著混,毫無前途。
就只剩下自然之神了!
很好,感覺神職很廣泛,上限很高 。在吳洲看過的很多網絡小說里 ,自然之神,貌似都是一方主神來著……
格雷特目光堅定,毫不猶豫:
“自然之神! ”
“自然之神嗎……”
卡倫隊長熾熱的目光黯淡了一下。吳洲身邊 ,雷蒙大哥、弓箭手湯恩 、盾戰士瓦利,連同那個雀斑小牧師約翰,失望的嘆息聲此起彼伏。
格雷特心頭一跳 。這眼神他不能更熟悉 ,前世的時候,每次他在人生節點上,做出沒那么好、卻已經是他當前極限的選擇時 ,總能看到旁人這樣的目光。導師的,母親的,前女友的……
“不繼續讀博了嗎?也是 ,你家里確實困難……那就這樣吧!”
“急診科嗎?……省一醫院確實挺難留下來的,急診就急診吧! ”
“去援非一年?就為了快點升副主任?……好吧,隨你!”
好像,自然之神 ,并不是一個太好的選擇……
我現在改口說是戰神還來得及嗎?
或者說泉水女神?
這么一發呆,他就錯過了改口的機會。卡倫隊長失望了一下以后,立刻合掌胸前 ,喃喃祈禱:“感謝自然之神的恩典……”
“感謝自然之神的恩典! ”格雷特身邊,一隊戰士不管信仰如何,齊聲禱告 。
就連雀斑小牧師 ,都嚴肅地垂下了頭,向自然之神表示敬意。
格雷特默然。
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
說了是自然之神 ,就不帶換人——或者換神的。
挖坑一時爽,填坑火葬場,他還是好好想一想要怎么和自然之神繼續相處 ,既能撈好處,又能不穿幫吧……
剛想到這里,一群人禱告結束,已經各自抬起頭來 ,目光灼灼地望著他。卡倫隊長的侄子雷蒙大哥帶頭發問:
“小格雷特,我們接下來怎么辦?還繼續前進么?”
格雷特猛地回神 。
他四下里飛快一望。除了卡倫隊長重傷無力,已經閉目養神 ,小雀斑事不關己跟著隊伍走,其他人——卡倫隊長的侄子雷蒙大哥,弓箭手湯恩 ,盾戰士瓦利,三個人都眼巴巴地望著他,面帶期盼。
看那樣子 ,接下來是行是止,是前進還是返回,就等他一句話了。
不是吧……
我這個神啟 ,它,它是假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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