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從淝水之戰開始

仲東時節,淝水渡口 ,臨河西岸數以千萬計的軍帳延綿不絕,巍然屹立的八公山下,洶涌澎湃的河水對岸的壽陽城郭被白雪緊裹著,此時西南方向的巨大火勢把城墻映照的通紅發亮!

夜半子時 ,北風呼嘯,秦軍大營一角的營帳中鼾聲此起彼伏,七八個已經熟睡的胡兵凌亂地躺在狐皮簡易鋪就的胡床上 ,鼾聲四起。

軍帳正中 ,地上微弱的燈火之影被帳外的寒風吹拂著不一時拉長和收縮 。

抬頭尋去是一張破舊不堪的四角方桌,其中一角斷裂,是依靠一塊爬滿苔蘚的青石在勉力支撐。

桌上立著一盞已然所剩不多的油燈 ,正忽明忽暗地閃爍著,弱不禁風。

“呼呼——”

少頃,軍帳的帳門被風吹的鼓起 ,隨著風勢愈大,帳門被吹開的縫隙竄入一股子疾風 。

疾風所去,不是別處 ,正直沖破舊的四角方桌上那搖搖欲墜的油燈。

不多時,好巧不巧,只聽得一破碎的落地聲 ,油燈被疾風吹落軍帳地上打碎了一地。

流淌開的燈油順著地上的高低走勢往堆滿著軍士盔甲的所處而去,火星復燃,一條彎曲變形的火線侵入軍帳隱秘的角落 ,星星之火引燃了軍帳……

“火 ,著火了!營中起火了,快來救火啊! ”被驚醒的胡兵們用氐語大聲疾呼,不少漢人軍士也開始發聲 ,頓時,整座大營開始混亂起來 。

“敵襲,是敵軍來襲了!敵襲 ,是敵襲,快起來迎敵!”

“秦軍敗了,秦軍敗了 ,大將軍已死,秦軍敗了!”

“大將軍已死,秦軍敗了 ,快跑啊弟兄們! ”

徐宗文被巨大的呼喊聲所吵醒,他睜開朦朧的雙眼,渾然不知自己身子單薄 ,便隨手提起已經撒了大半盞的油燈 ,拖著遲緩的步子摸索著掀開了軍帳 。

迎著疾風微弱的燈被一瞬間就吹滅了,夜幕中只見正前方一個身材高大的大漢身著兩襠鎧,手中緊握一柄環首刀 ,策馬昂立在風中正奮力地大叫著。

周遭的軍士們個個神色慌忙,不知所措,有的聽到兵敗更是夸張的扔下手中刀槍 、兵仗 ,爭相朝著后方逃竄,沒過多久那大漢左右潰逃的胡兵們越來越多,漸成不可遏止之勢。

徐宗文這才抬頭望去 ,只見視野可見之處全部都是披著鎧甲,全副武裝的士兵,騎兵和步兵們出了軍帳混合在一起原本正要向前進軍攔截偷襲之人 ,被那漢子猛的一吼,大軍陣型已亂,隨著逃兵數量的增多 ,人心開始動搖起來 。

“這是什么鬼地方?”徐宗文望著一眼望不盡的鋼鐵洪流 ,還有四處漸起的火勢,他都快要崩潰!

同樣是一個深冬,同樣是一個午夜 ,因為退役的緣故,徐宗文和朋友聚會喝醉了酒,之后他仗著身體強健 ,就去洗了個冷水澡,那是零下十度的冷水澡!

本來人飲酒后,體內儲備的葡萄糖在洗澡時會因體力活動和血液循環加快而大量地消耗掉 ,導致體溫也較快地降低。

同時,酒精也會抑制肝臟的正常生理活動能力,妨礙了體內葡萄糖儲存的恢復 ,會造成死亡,徐宗文就是因為機體休克而死亡的!

當徐宗文再次睜開眼的時候,時移世易 ,一夢已過千年 ,莫說自己出現在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就連身份也是移天換日。

徐宗文前世是一個歷史專業高材生,他剛剛從腦中記憶提取得知 ,自己已經陰差陽錯來到了東晉末年,變成了一個次等士族子弟徐驍,偏偏這徐驍表字宗文 ,正好與徐宗文同名同姓 。

“你是何人?”一路過軍帳的兵卒見徐宗文楞在原地,行為無狀,停下步子回過頭指問道。

“這是征西大將軍帳下軍司馬徐宗文 ,還不退下? ”方才正大呼大叫的大漢聽到質問,單手抓住馬鞍,利落地跳下馬來站在一臉茫然的徐宗文身側解釋道。

壯漢尷尬地扶了扶頭盔 ,呵呵一笑:“原來是朱尚書,是小人眼拙了! ”

“晉軍來襲,你等快去抵抗 ,護衛中軍大帳 。”大漢正色 ,疾聲命令道。

徐宗文仔細打量著這大漢,約摸四十左右的年紀,一張滿臉風霜的臉如刀削般棱角分明 ,頜下三寸短須迎風輕輕拂動著,頗有大將之風,徐宗文心想:“晉軍 ,尚書?”

似乎是聯想到了什么,徐宗文趕緊上前拉著大漢詢問道:“請問將軍,今年是哪一年? ”

“大晉太元八年 ,你問這做什么?快隨我撤出秦營,歸附大晉,再晚就來不及了!”

“你是豫州刺史朱序!”腦中的記憶在某一刻突然涌出 ,緩緩與眼前大漢的模樣反復重疊,徐宗文的雙眼瞪的像兩只大銅鈴,滿臉的不相信!

對于兩晉的歷史軌跡 ,徐宗文可謂是爛熟于心 ,了如指掌!

晉(東晉)太元八年五月(公元383年),荊州刺史桓沖率領桓氏子弟(桓石虔、桓石民等)領兵十萬伐秦牽制秦軍,八月 ,秦國天王苻堅領百萬大軍南征,以陽平公苻融為主帥,督張蠔、慕容垂率領步騎二十五萬為先鋒 ,進軍壽陽。

晉朝皇帝司馬昌明(司馬曜)則以宰相謝安總領全局,以謝石出任征虜將軍 、征討大都督,冠軍將軍謝玄為前鋒都督 ,率領輔國將軍謝琰,西中郎將桓伊、參軍劉牢之等人統率八萬北府兵為主力北上御敵,史上著名的淝水之戰由此爆發!

在此之前的太元三年 ,秦軍發動淮南之戰攻打襄陽,晉軍苦守一年,次年秦軍俘虜了晉將南中郎將、梁州刺史朱序 ,前秦皇帝苻堅還封朱序為度支尚書 。

誰知道這朱序竟是詐降 ,等到太元八年百萬秦軍南征,秦軍攻陷壽陽時,秦軍猛將張蠔打敗晉朝的征討大都督謝石 ,苻堅便派遣朱序勸降謝石 、謝琰。

朱序心懷舊國,不忍晉國半壁江山淪喪,趁機把秦軍后續大軍還沒有到達前線的重要軍情如實告知了謝石 ,北府兵一下子就知道了秦軍虛實,于是趁秦軍前鋒立足未穩主動出擊獲得大勝!

在后世,徐宗文對這場歷史上以少勝多的著名戰役頗為熟知 ,自然也知道了朱序這個淝水之戰被隱藏的大功臣。

“現在秦軍在哪里? ”徐宗文急忙問,他不知道這徐驍一個次等士族子弟為什么不好端端待在江東,反而參與到這驚世大戰中 ,只能希望從朱序的口中得到更多有用的消息 。

朱序也顧不上身旁亂軍,拉著僅僅披著白袷單衣,連鎧甲都沒有來得及穿就跑出營帳的徐宗文重新回入軍帳 ,徐宗文發覺身子單薄這才反應過來會被遭受盤問 。

徐宗文在一旁正費力披甲時 ,朱序見帳中無人又輕掩軍帳,踱步回首,緩緩解釋起來:“我等此刻身處淝水西岸 ,秦軍正與我大晉對峙,氐酋中了大都督緩兵之計,我與大都督相約今夜舉火為號 ,由我等潛入將士火燒秦營,攪亂秦軍部署,大都督趁夜色親率主力渡過臨水突襲秦軍。”

朱序口中的氐酋便是前秦征西將軍苻融 ,大都督無疑就是謝石,淝水是淮泗一帶支流,也是秦晉兩軍的主戰場。

“征西大將軍苻融真的死了?”徐宗文記得苻融確實是死在淝水之戰中 ,但他還是再三追問 。

“沒死。 ”

“兵者詭道,為了保衛大晉,我朱序臥薪嘗膽四年 ,打個誑語撒個謊又有何不可?”朱序有些不滿地拽住徐宗文 ,捏了幾下徐宗文那細的跟小雞似的胳膊。

徐宗文疼的出于本能的叫罵起來:“輕點兒,輕點兒啊你!將軍,我胳膊就要被你捏斷了!”

朱序不屑道:“當初若不是你毛遂自薦要隨我回秦營 ,本將才不會帶上你!看你這熊樣,手無縛雞之力,靠你能退秦軍嗎? ”

“將軍 ,您就別數落在下了,還是想想如何脫身吧?”徐宗文話腔里帶著哭聲 。

“你怕了?若是不能全身而退,就讓胡人給我們陪葬 ,殺一個是一個,殺兩個賺一個,到了黃泉路上也要讓那些胡虜躲著本將走!”朱序雙手橫刀 ,目露兇光,像一頭蟄伏已久的餓狼,作勢就要沖出帳去拼殺。

徐宗文黝黑的眸子趕緊囫圇轉了幾圈 ,有了說辭便上前死命拉住他:“將軍 ,大丈夫之死或輕于鴻毛,或重于泰山,就這么稀里糊涂做了冤枉鬼 ,可有想過大都督的御敵大計將會如何? ”

“小子,計將安出? ”

“將軍,眼下秦營混亂不堪 ,若是能找到苻融或者苻堅老賊,憑借將軍虎威神力定能一刀斬之,如屠豬狗!若能如此 ,秦軍首尾不能相顧,又失去將帥,又何愁我大晉不能退卻強敵?”

見身旁的徐宗文分析的頭頭是道 ,朱序也思慮起來,尤其聽到徐宗文夸他虎威神力,又把一國之君苻堅和苻融比喻豬狗 ,對徐宗文是頓生好感 ,當下表示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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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傳說中的送人頭

徐宗文與朱序二人商議已畢 ,立馬離開軍帳,剛掀開營帳徐宗文就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原來遠不止西北處起火 ,連營的其它方向也都有火勢蔓延開來 。

屋漏偏逢連夜雨,此時巡秦軍邏哨騎發現大軍連營北面有大批晉軍出沒,但為時已晚 ,來報之時晉軍已經開始襲擊秦營。

借著北風,偷營的晉軍向秦軍大營射出數輪火箭,加之狂風不止 ,毫無將歇之兆,火借風勢,風助火勢 ,不消一個時辰沿岸幾十里連營在剎那間已陷入一片火海!

“別亂 ,都起來迎敵!不許后撤,怯戰者以軍法處置,軍法官何在?”一都尉持劍盡力維護著胡兵散亂的隊形 ,但效果甚微。

“都尉,快逃命去吧!再不走,都得折在這兒了 ,保命要緊吶!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都尉快走! ”身邊的胡兵苦勸道 。

一個又一個胡兵滿身著著大火徹底被無情的火焰吞噬,晉軍的火箭還沒有停歇 ,疲于奔命者慌亂更甚!

“救命啊!火,誰來救救我!”

“噗嗤——”數支利箭從天而降,沒入滿身起火的胡兵的背后 、雙膝 ,貫穿了脖頸,一陣箭雨過后,數不清的秦軍各族人馬永遠的倒在了南國土地上……

中軍大營 ,連營重兵防守且精銳集中之地 ,幾座碩大的牛皮軍帳位列其中,周圍飄揚著密布的玄色錦繡旗幟。此刻,濃濃升起的黑煙籠罩著中軍大營 ,火勢還沒有延伸到此處,但駐守的胡兵們已經人心惶惶。

此時,營中有鳴錚聲起 ,呼喊聲隨后 。

“快撤!快撤,都往壽陽城撤退! ”混亂中,不知是誰 ,在敲打撤軍的大錚,鼓動諸侯聯軍軍士們后撤 。

正值亂局,此時中軍大營各門又有其他營地的受驚戰馬沖進 ,數百匹戰馬從不同方向瘋狂奔跑,守營軍士毫無防備,被踩死的不知多少?

“啟稟大將軍 ,營中四處起火 ,周遭皆是晉軍,請大將軍即刻移駕別處!”

“大將軍,”下屬滿面蓬垢 ,“軍營四面發現數不清的晉國精騎來襲,營中已起大火,火勢蔓延已危及御帳!胡彬的舟師又在上游支援 ,時局動蕩,請大將軍退回壽陽城! ”

“該死的謝石,該死的劉牢之!”苻融仍不解怒 ,一腳踢翻案頭,雙目緊瞪下跪二人,下屬們心中忐忑 ,不敢再多言。

“都急什么?傳令下去,全軍突圍退回壽陽城,與陛下會合。”

睡眼惺忪的苻融命人掀開軍帳 ,直到天邊的火紅都映入眼簾 ,他終于睡意全消,這才急忙離開 。

很快,集合在中軍大營內外的將士們跟隨在苻融親衛之后 ,一同護衛著這位陽平公急匆匆逃往北面的壽陽城。

陷入火海的大營早已成為一片焦土,不絕于耳的哭喊聲還在回響在焦土之上,隨著大地的顫動聲 ,鮮艷的紅色旗幟開始出現在秦軍失火的連營西岸。

隔江對峙的東岸的晉軍統帥征討大都督謝石聞報,早已命前鋒都督謝玄率領大軍直驅西岸,恰好晉軍胡彬水軍一部也早已從淮水逆流而下殺來 。

兩軍交戰中 ,秦軍本就因失火而自亂陣腳,哪里還有反擊之力?加上除了氐族主力外,羌、鮮卑、丁零等各族首領心懷異志 ,沒有任何人想要抵抗晉軍攻勢,而不及撤回壽陽城的人馬不是死在晉軍刀箭之下就是被熊熊大火吞噬,秦軍二十五萬先鋒軍一夜之間損失慘重。

徐宗文從地上挑揀了一柄長槍 ,將三尺長劍系在腰間 ,朱序見他磨蹭半天忙催促道:“你小子麻利些,我們還要與人匯合,亂軍之中太過混雜 ,萬一暴露一切休矣! ”

“將軍,俗話說沒有一把好兵器傍身又怎能奮力殺敵呢?”徐宗文用盡全力才將長槍豎起,不只是朱序鄙視他 ,連他自己也不得不腹誹幾句:這徐驍的身子太弱了,拿槍都吃力,是誰給他的勇氣來淝水戰場的?

“噠噠噠 ,”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朱序滿臉肅穆,四處警戒 ,徐宗文剛跨出兩步就停了下來,倒不是他怕死走不動道,而是馬蹄聲停止時 ,風中傳來破空之聲。

他應聲看見兩支箭矢沒入馬上之人的脖頸 ,那人失去知覺,沒了重力滾落馬下時又順力扎上了徐宗文高舉的長槍之上 。

“噗嗤。 ”慣力下,槍頭刺透了明光鎧直抵那人左胸 ,是真真切切地給來了個透心涼!

如果說這人方才中了流矢之后萬幸還有三分氣力,那么跌落馬下時,栽倒在徐宗文的槍頭就是連半口氣都不剩了 ,簡直是死的不能再死了!

很快,那落馬的秦兵瞳孔渙散,死不瞑目 ,口中還在不停地噴涌著鮮血,那血順著槍桿子滴落,很快在地上匯聚了一大片 ,徐宗文草草瞄了幾眼也沒有注意這秦軍裝備異樣,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早已失了神 ,前世今生徐宗文還從來沒有沾上過人命!

“這算是間接殺人吧? ”徐宗文不停地安慰著自己幼小的心靈……

不遠處 ,馬蹄聲不止,幾騎精銳秦軍趕了過來,見到死在徐宗文身前的秦兵個個抱著哭聲大呼:“大將軍!”

朱序瞧得不清楚 ,跑近了看,見徐宗文居然一槍挑翻馬上大將,趕緊稱贊一聲:“小子不錯 ,有兩下子,倒是我小瞧了你!”

“真不是我! ”徐宗文還沒來得及解釋,那幾騎秦軍上前見人已死透 ,各個心生恨意,咬牙切齒握著長槍砍刀就拍馬沖殺過來!

“賊虜,吃我老朱一耙!”朱序從一旁輜重車上抽出一柄木耙朝著沖鋒最起勁的幾名秦軍座下黃驃馬的馬蹄就狠力砸了下去。

“唏律律!”馬兒吃痛發出嘶鳴 ,兩只前腿打彎順勢跪倒在地,重重地將背上的秦軍摔了下來,后隊人馬受到波及也都倉皇落馬 。

說時遲那時快 ,朱序拔出斷刀上前 ,冷不丁就將滾落在地的幾個秦軍抹了脖子,動作神速,那叫一個穩準狠!

隨后 ,朱序又輕松解決掉剩下三騎,等他回過頭來卻見徐宗文正趴在地上,那桿長槍早已從他手中脫落依舊插在那具秦兵尸體上。

“兄弟 ,是你時運不濟自己中了流矢又墜馬而亡,也是你自己要死在我面前,我自始至終可是什么都沒干哪!你要是死了到了那邊可別在閻王爺那兒告我啊!晚上也不用特意來找我 ,你要報仇就去找放箭的…… ”

“小子,你這絮絮叨叨念什么呢?”

”沒什么,我念幾句經文超度他 ,好讓他去了極樂世界別再受苦。 ”徐宗文這句話說出口自己都被自己惡心到了 。

“這是?”朱序翻開那具秦軍尸體,借著滿天的火勢看清了臉,他認出了人 ,登時驚叫出聲:“是苻融那個賊酋 ,看樣子是他的坐騎失驚,你小子今晚是撞大運了嘿!”

“陽平公苻融? ”徐宗文抹了抹不存在的眼淚轉過身來,剛沒注意 ,這裝束果然非比尋常,寶劍鑲金玉,披掛也厚實不少 ,腰間還有一顆金印,徐宗文解開錦囊里面果然是征西大將軍印!

”咔嚓…”朱序抽刀將苻融人頭砍下,飚出的鮮血濺落徐宗文光滑雪白的脖頸上 ,徐宗文脖子一熱伸手一抹將手指往嘴里塞,呸地吐了出來:“是血! ”

朱序這時又從胯下撕了一塊白袍子將人頭包裹好,拉著徐宗文說道:“小子 ,我們現在去和歸義侯匯合,一路上你就緊跟著我,等天亮了我們就去壽陽城 。 ”

“壽陽不是還在秦軍手中嗎?”

“秦軍敗局已定 ,大都督一定會收復壽陽 ,秦軍經此一敗只能逃回北方,我大軍乘勝追擊,收復失地在此一舉!你小子看著 ,接下來等著升官發財吧!”

聽到還能撈好處,徐宗文的喉頭動了動,不由得有些心動了!

寒風依舊未停 ,北面呼嘯而來的風席卷著無法平靜的大火朝著秦軍連營強勁地刮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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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進擊的晉朝間諜

翌日 ,壽陽城。

征討大都督謝石登上壽陽南城城墻,伏在女墻上眺望遠處昔日的秦軍連營。

經過寒風一夜的吹拂,昨夜的沖天大火早已湮滅 ,只剩下幾處被秦軍后撤丟棄的旗幟還在燃燒,黑煙依舊清晰可見,焦味依舊清晰可聞 。襲營的晉軍精騎與舟師早已匯合 ,給倉皇逃走的秦軍留下的是一片焦土和滿地的人馬尸首。

“大都督有令繼續進軍 ,打開壽陽武庫,所有人馬修繕甲兵,補充軍械 ,埋鍋造飯,午時全軍集合出發! ”前鋒都督謝玄看著遠處一片狼藉的大營,攥緊拳頭冷冷道。

“諾 ,都督,”西中郎將桓伊忙喚:“傳令兵……”

“瑗度,你去清理繳獲糧草 、馬匹等物 ,一切記錄在冊,再報與我 。 ”

一旁的輔國將軍謝琰垂著眼眸,朝著謝石拱了拱手:“諾 ,叔父。”隨即,也立刻退下了城墻。

“急報,急報!”

“噠噠噠- ”忽有一騎自東南方疾馳而來 ,有一驛員胸前護甲系有一封密札 ,驛員策馬揚鞭,路人見狀紛紛四散而去 。

“是前方戰報”侍從疾步上前騎士身左小心翼翼解下用木匣密封的密札遞給謝石。

“傳令各路軍馬速速進兵,不得遲疑!大軍直驅項城 ,兩軍東西夾擊陳縣,豫州十郡或可一戰而下!”謝石眼中閃過一抹精光,大聲道:“留下傷重者據守壽陽 ,中軍即刻開拔! ”

“諾!”麾下各部將領領命而出。

卯時,黎明的微光緩緩揭去夜幕的薄紗,東方天際露出半個紅日 ,魚肚白的天空下是一片硝煙 。

秦營外圍東北,秦軍大營輜重營,徐宗文跟著朱序已經找到了那位歸義侯張天錫還有被俘的壽陽守將平虜將軍徐元喜、安豐太守王先二人 ,徐宗文知曉這位歸義侯身份并不簡單,他原是張氏涼國(前涼)皇帝,苻堅滅涼俘虜了他 ,這才被封了個歸義侯。

軍帳內 ,一些人是徐宗文有些面熟的,有一些則是他從未謀面的人,面熟的二人是他的鄉誼 ,都是在洛澗之戰結束后主動跟著他來秦營做內應的。

“大哥!”

“鄭略,還有沈玉? ”徐宗文從記憶中尋找出關于這兩個人的信息,他們熟悉而陌生的面龐開始逐漸清晰起來 ,直到和站在眼前活生生的人相嚴絲合縫的融合在了一起!

一旁,朱序也遇到了一起在長安結識的老戰友張天錫 。

“使君 。 ”安豐太守王先,平虜將軍徐元喜朝著朱序行禮 ,朱序抱了抱拳回應,算是打了個招呼。

刺史一級官員可以稱為使君,太守、縣令可稱呼府君。

“侯爺 ,終于找到你了!”

“將軍也是讓我好找,白日里兩軍對壘我以為大戰之后無緣再見,沒想到天意弄人秦軍一戰便如潰如蟻穴 ,王師大勝 ,我等之幸!”

張天錫言談舉止十分得當,不愧是王族,饒是一身戎裝也遮不住他的儒雅 ,更別提還有一把長須,說是美男子也不為過,年近四旬的年紀 ,舉手投足之間無處不散發著成年男性的魅力 。

“秦軍建制雜亂,氐人 、鮮卑、人心不齊,若得勝尚可支撐一段時日 ,一旦落敗軍心不穩,必遭受滅頂之災! ”

朱序與張天錫漸漸攀談起來,徐宗文則借機打量其周圍人馬 ,這些護衛在側的士卒都是黑發黃膚,并不是胡人,他們個個精神飽滿 ,絲毫不受兵敗影響 ,顯然是跟著朱序、張天錫潛伏在秦營的晉軍,徐宗文也不得不佩服朱序這些人真的是膽大包天,這要是被秦軍發現是詐降就是插上翅膀怕也是飛不出這幾十萬大軍去!

真的是上天眷顧 ,眼下秦軍逃命都來不及,又還會有誰會注意這偏僻角落呢?

“哦!忘了介紹,這位是冠軍將軍 、前鋒都督賬下軍司馬徐驍 ,徐宗文,就是今夜徐司馬親手斬殺了秦軍主將征西大將軍、陽平公苻融,人頭在此!”朱序拿出人頭包袱 ,解開給眾人驗看。

“果真是苻融老賊!”

張天錫一眼辨出,還忍不住罵了一句。

自從涼國滅亡他就被安置在長安,一直受到氐族苻氏的針對 ,歸義侯府也多次被那些秦國將領光顧,就如同出入自己的家一樣,莫說金銀財帛 ,就連他昔日的嬪妃也遭受凌虐……

隨著朱序解釋 ,眾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徐宗文一人身上 。朱序砍下苻融人頭時濺落在徐宗文脖子上的血跡已經干了一大半,但是被徐宗文用衣袖胡亂擦拭一遍后顯得非常的凌亂,同時也容易讓人誤以為他是砍殺了很多秦兵才從中軍大營突圍來到了輜重營 ,塑造了他是一員猛將的假象。

徐元喜心道:此人面皮白凈,型體瘦弱,一看便是士族子弟 ,沒料得這一副白面書生的皮囊之下還隱藏著一顆殺伐決斷的虎狼之心!

王先: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能夠于萬軍之中輕易取得敵軍主帥首級,看來這徐宗文頗有勇力 ,實力不容小覷啊!

“在下東海徐驍,見過侯爺,徐將軍和王府君。 ”徐宗文拱了拱 ,草草施了個禮 。

張天錫怎么說也是個王侯,涼國已亡,稱呼他涼王實在不妥 ,看他對死去的苻融都恨意難消 ,苻堅封他的歸義侯爵位也肯定不能用,思來想去徐宗文也只能稱呼他一聲侯爺。

其實,東海徐氏只是個次等士族 ,比寒門強不了多少,如果說王謝高門那樣的頂級門閥是高不可攀的巨人,那么東海徐氏只是個身量不足六尺的矮個子 ,是三寸丁谷樹皮。

東海徐氏名聲最為顯赫的就是徐宗文的祖父徐寧,徐寧曾經擔任過尚書吏部郎、左將軍 、江州刺史的高官 。

當年,徐寧是受了大司馬桓溫的父親廷尉桓彝所舉薦 ,所以龍亢桓氏是徐氏的舉主。

但是,在旁人眼里東海徐氏就是龍亢桓氏的附庸,實際上就連徐宗文已故的父親徐祚之死前不過就是個上虞縣令罷了 ,徐氏哪里攀得上桓氏的高枝兒呢?

“此番宗文立有不世之功,前途不可限量!”張天錫又說別看徐宗文只是個軍司馬,一旦把苻融的人頭傳送建康最少連升三級當個都尉 ,如果還有機會立下功勛 ,混一個雜號將軍也不是不可!

徐宗文自己明白,雜號將軍是別想了,除非自己能攻下一座城池 ,但現在自己只是一個區區九品的軍司馬,手底下也不過只有沈玉、鄭略十幾個一同經歷過洛澗之戰的過河小卒。

幾人寒暄過后,朱序開始召集人馬發布軍令:“所有人棄頭盔綁上紅巾 ,這是我們和北府兵的暗號,若是沒有綁緊被自家人砍了人頭到了下面也只能怪你自己手腳粗笨,怨不得旁人!”

徐宗文這時才看清周圍聚集的頭裹紅巾的晉軍臥底真的是不少!這看來秦軍輸得不冤 ,內憂外患,再不兵敗怕是連老天爺看了都不會答應 。

聽朱序與眾人談論,秦軍為了防備投誠的晉軍 ,特意將他們安置在后方輜重營,這也確實是秦軍的一大昏招 。

輜重營確實不起眼,也遠離前線 ,可是輜重營的軍械糧秣堆積如山 ,讓投誠的晉軍看護,怪不得秦軍會敗,細節決定一切啊!

“所有人控制輜重營周遭火勢 ,斥候打探秦軍消息及時來報, ”朱序走到帳中桌前吩咐道:“將地圖拿來,容我等商議撤軍路線。”

一道道命令發布下去 ,徐元喜去清理火勢,王先帶著斥候親自打探,不一會兒帳中只剩下徐宗文、朱序和張天錫三人 ,徐宗文想要出去幫襯被朱序阻止:“宗文哪,想不想再立一功哪?”

徐宗文愣了愣,貌似到現在為止這朱序還是第一次稱呼自己的表字 ,真是難得!

“你可知我大晉屢次北伐皆以落敗告終的緣由為何? ”

“自古以來南船北馬,南方水網縱橫,南人交通仰仗舟船之便利 ,北方尤其是中原路途平坦 ,一馬平川,是故北人則憑借馬匹之迅捷。”

“江南不產馬,而水軍強盛 ,河西 、中原 、塞北盛產良馬,所以多出精騎,我王師北伐 ,舟師自長江溯游北上,丹水、沔水以至于淮泗、洛 、渭,自是通行無阻 ,可一旦著陸作戰便是以己之短攻敵之長,前有桓大司馬之覆轍,將軍說的可是如此?”

大司馬桓溫最后一次北伐中原時就是在枋頭遇到了燕國慕容垂率領的鐵甲騎兵 ,致其元氣大傷,再加上晉軍當時糧道被斷,桓溫只能率領敗軍沿水路回撤荊州 ,枋頭之戰晉軍大敗虧輸 ,北伐告吹!

徐宗文憑借自己閑暇之余了解到偏安南方的漢族政權不能北伐成功完成一統的重要原因,除了地勢不利就是馬匹,然后整理論述 ,算是空洞之談,不過是皮毛而已 。

“說得有理,所以今夜我們要是趁亂將秦營中的馬匹帶回 ,你說這功勞會有多大? ”

“嘶— ”這會兒,連張天錫都倒吸了一口氣。

徐宗文笑了笑沒說話,這年頭馬匹可是有錢都買不到的東西 ,尤其是良馬,秦國是氐族,又滅亡降服了鮮卑、匈奴、羌 、羌渠等少數民族 ,這些民族都是以牛馬為生存之本,逐水草而居,可見秦營的馬匹質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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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狹路相逢勇者勝

朦朧的暮色之中,被冰雪映照著的八公山,正孤獨地聳立著 ,距此不遠處的淝水西岸的秦軍大營,正發生著令人瞠目結舌的一幕!

大量的鐵甲秦兵們接二連三從敗兵的潮流中匯聚,這些身形壯碩 ,裝備精良的秦兵拼命地朝輜重營方向聚集而來,伴隨著和北府兵精騎沖殺的吼叫,朱序安排出去放哨的士卒被驚動了!

黎明前的黑暗中空中開始飄起了鵝毛大雪 ,輜重營附近的秦兵們打著征西大將軍大纛,以迅捷的速度,奔走在風雪后。

馬兒揚起地面的積雪 ,一支響箭點起之后,一群大約三千人成群結隊來到徐宗文和朱序所在的營帳,前隊人馬靜悄悄的等候著后隊的到達 。

淡淡夜色里 ,燃燒著的軍帳旁 ,那一雙雙暗綠色的眼睛像鬼火燈籠那樣緊緊窺視著阻擋它們前進的方向!

循著秦兵的后方極目望去,大營東北方向那是一座覆蓋在大雪中蜿蜒曲折高大無比的山脈,壽陽城那座城壁要塞依舊佇立在淮水北岸。

“將軍 ,現在有大批秦軍集結,正朝輜營包圍過來,現在我們該怎么辦?”朱序賬下襄陽兵一名都尉著急忙慌地推開軍帳匯報軍情 ,語氣中透露著急切。

“終于還是被發現了嗎?”

朱序麻利地將紅巾系在額頭上,眼中帶著寒意,他披上袍子 ,穩當的站在所有人面前,卻似有若無的喃喃了一句:“馬匹暫時是帶不走了,得先解決眼前的敵人了 。 ”

徐宗文心道:“這些不去逃命反而折回來的秦兵們看來是屬于苻融親軍 ,主帥的親軍可是秦軍的精銳啊!”

朱序沒來由的拍了拍失了神的徐宗文肩上的鎧甲,并安撫道:“小子沉住氣,洛澗之戰你們以一敵十把梁成五萬人馬擊敗 ,還斬殺了一萬多人 ,這才哪兒到哪兒?”

洛澗之戰得益于劉牢之悍不畏死,北府兵殺了秦軍主將梁成,沒有頭狼帶領的群狼最終只能變成一群喪了膽氣的綿羊 ,所以那五萬只羊全然不是北府兵的對手。

朱序繼續鼓勵道:“告訴弟兄們就按照我們平日訓練的那樣,不能慌了神自亂了陣腳,所謂養兵千日用兵一時。既然來了秦營我們就沒想活著回大晉 ,跟秦狗拼了! ”

徐宗文飄忽不定的眼神突然變得堅毅起來,“諾,將軍!”他用錚錚有力的聲音回答 。

雖然徐宗文當時只是奉命在后軍督促糧草沒有跟隨參軍劉牢之出擊 ,但是大戰過后他與前鋒都督謝玄一同去視察了洛澗戰場,那種遍地硝煙,尸橫遍野的凄慘場景在他記憶深處難以磨滅!

徐宗文下定決心 ,這一次他不會再錯過了,眼下的局勢對晉軍大利,只要挺住一個時辰 ,北府兵一定會發現他們 ,到時候里外夾擊,未必沒有生路!

徐宗文認真的朝朱序拱手施了一禮,轉過身去準備離開時他突然想起大名鼎鼎的卻月陣 ,那可是日后能以寡敵眾的大殺器!

徐宗文抓著頭發,這是他思考時的一種習慣,此刻 ,他腦海中苦思冥想著卻月陣的布置構造。

卻月陣主要以戰車布置在作戰陣外圍作為緩沖為主,盾牌兵居外,持長槊、槍兵次之 ,弓弩兵居內,近戰時再用刀斧手保護弓弩兵。

“你所說的陣法十分精妙,但是目下我軍沒有戰車只能以輜重車替代 ,我軍僅有八百人,也沒有水師舟船接應,此計太過冒險!”卻月陣被徐宗文一經提出 ,身旁的張天錫聽了 ,仔細推敲過后說道 。

卻月陣是要背水一戰才能發揮出最大威力,而且要水軍和步兵、弩兵相配合才能出其不意,攻其不備 ,起到足夠的殺傷力 。

徐宗文思慮過后說道:“將軍,把輜重營剩余完好的軍帳點了,再用多余的輜重車填補漏洞 ,諒他秦軍也不敢沖擊后方,如此我們正好可以全力正面迎敵。 ”

既然是輜重營,輜重車肯定是不愁的 ,只能就地取材,情急之下也這樣安排,實在是別無他法!

“再加上拒馬 、鹿砦 ,不錯。”徐元喜摸著胡子仔細考慮一番得出結論 。

“我立刻吩咐下去!”朱序點了點頭,覺得此計甚為可行。

“慢著! ”在徐宗文臨門一腳踏出營房那刻朱序又叫住了他,“宗文 ,戰場上刀劍無眼 ,你可要撐住了!”

朱序給了徐宗文一個激勵的眼神,后者踏著輕快的腳步朝著帳外加速趕去了。

徐宗文他應了一聲,隨即落下軍帳帷幕 ,踩著輕快的腳步朝著外面的戰場加速趕去了 。

“全軍準備!”旗幟湮沒在黑夜的大雪中,也蓋過了傳令兵的呼喊聲。

“大晉的兒郎們,箭陣準備! ”

“不要慌 ,不要亂,秦狗也是人也有血有肉,都注意—— ”安豐太守王先躲在后面聲音小的只有他一個人聽得見……

“列陣!”朱序全副武裝的在人群中穿梭 ,面對大批的來犯之敵他面無懼色,指揮若定。

朱序麾下八百士卒雖少,但卻都是跟隨他多年的襄陽兵 ,有與秦兵對峙作戰的豐富經驗,他們是從血與火中淬煉而出,一次又一次在生與死之間游走徘徊 ,是從鬼門關闖出來的硬骨頭 ,鐵漢子,是一支戰力高昂的悍卒!

襄陽兵結成盾陣以逸待勞,另一邊的苻融親軍也都已經匯聚過來 。

軍法載有明文:主帥有失 ,護衛皆斬!

這也就是為什么其他軍營的秦軍跑得比兔子還快,而唯獨苻融的親軍反其道而行之,不惜穿越被火海吞噬的大營也要圍殺有徐宗文 ,朱序等人的緣由所在!

一個人頭的招引來的禍患竟然恐怖于斯!

徐宗文這時也不得不感慨一聲:“這人頭拿的有些燙手啊!”

襄陽兵弓箭齊射幾輪后,秦兵也開弓兵也開始反擊,生死攸關時刻 ,鄭略還絲毫未察覺!而正在忙著搬運箭簇和準備防御的晉軍士卒們沒有人注意到隱藏在斜對面幾個身手矯健的弓手正積蓄力量引弓待發!

“鄭略,不要命了?你靠的太近了,快回去! ”徐宗文突然撲倒了鄭略 ,“咻—咻。”幾聲過后,徐宗文的面龐貼著利箭帶著風聲呼嘯而過,留下徐宗文臉頰一道淺淺的血痕 ,秦軍弓弩手一擊不成 ,又繼續發射,這時秦兵前哨人馬趁機躍起身子手持鋼刀沖陣而來!

初時,聽到徐宗文的怒喝 ,鄭略還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待他起身往后仔細一看,真是不看不知道 ,一看嚇一跳!

“大哥,你沒事吧?”

“不過是蹭破點皮,無礙。 ”

那支箭蹭著徐宗文臉頰往后又射中一名襄陽兵的眼睛 ,“啊!”那名軍士扔下武器捂著插著箭簇的眼睛嚎了起來 。

“傷我兄弟!秦狗,還不拿命來?”襄陽兵中的弓弩手朝著秦兵弓手抬頭就是一陣猛射。

徐宗文小心翼翼地走過去一只手扶住傷兵眼中的箭身,另一只手抽出長劍揮劍將多余的箭桿連同箭羽砍斷 ,與此同時,兩個軍士上前將受傷的弓弩手拖下去安置。

徐宗文用手遮住空中襲來的雪片,抬起頭努力仰望 ,瞇著眼 ,徐宗文終于看清了秦兵的長相,還有嘴角那得逞之后的笑!

后世服過兵役的他開始不知不覺的融入戰斗,開始適應隨時有可能失去性命的戰場 。

這終究是個亂世 ,想見到明日的太陽,唯一的辦法就是盡所有的力量殺掉敵人,唯有踏著敵人的尸體才能生存下去!

“兄弟們 ,準備迎敵! ”徐宗文站直了身子,斜著腦袋的他似乎看見了什么難以置信的東西,他雙眼瞪的老大 ,一動不動的注視著前方火海,那茫茫大雪過后愈發清晰的大批秦兵開始動了起來!

朱序沿著自己的視線往外探去,秦兵們越聚越多 ,他們瘋狂地踩著同袍的尸首前行,最終露出了他們猙獰可怖的面孔!

“殺啊!”

朱序拔出鋼刀,在他第一眼看到那些已經準備沖殺盾陣的秦兵時 ,他握緊了手中的刀鞘 ,大喊一聲準備出手,不過一旁的徐宗文趁機揮刀,將最近的那只偷襲不成的一名秦兵的手掌完整的砍了下來 。

“他娘的!你們的胳膊手指凍僵了嗎 ,你們的弓弦弩機腐爛了嗎?都愣著作甚?八十步以內給老子拼了命地射,箭簇不夠后面有的是,給誰省著呢?”朱序扯開嗓子嘶吼 ,弓弩兵們得到命令開始列陣不間斷發射,很快就形成了有效的箭陣對秦兵沖擊產生了壓制!

受傷的秦兵都尉左手肘關節骨頭斷裂之處流出鮮血,他惡狠狠盯住徐宗文 ,似是吃痛,他還是忍不住低吼了一聲,但是 ,迫于襄陽兵的弩箭攻勢他暫時退了下去。

半個時辰后,襄陽兵的箭陣開始稀疏起來,箭簇還在搬運途中 ,秦兵把握住機會開始第二次沖鋒!

眼看著數十名秦兵就要突破盾陣 ,形勢急轉直下,為數不多的襄陽兵又該如何應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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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宜將剩勇追窮寇

“看來今夜只能用這個法子了! ”

朱序朝著身后大喝:“刀斧手準備!”

朱序帳下的都尉躬身行禮,隨后帶著命令離開了。

片刻過后,秦兵攻勢猛烈 ,開始突破襄陽兵用拒馬和鹿砦設立的第一道防線,局勢愈發緊張 。

“變陣!”朱序沒有分散注意力,他一下令 ,冒著風雪趕到的都尉便即刻抽出手中利劍。

襄陽兵人人屏氣凝神,然后只見盾陣突然間一分為二,從中間空出一條通道 ,秦兵眼力勁好的立刻沖殺上來,后隊的秦兵緊緊跟隨,不一會兒烏壓壓一大片秦兵就壓了上來……

身披黑色鎧甲的襄陽兵們暗中開始轉換陣法 ,秦軍自以為突入盾陣便以為勝利唾手可得 ,個個士氣正旺,人人持鋼刀奮力沖入!

襄陽兵的盾兵們與弓弩兵背靠著相互掩護,初時 ,秦兵依仗體型大的優勢著實傷了不少襄陽兵士卒,但盾陣轉換完成之后,還沒有來得及踏入盾陣的秦軍瞬間被隔絕在外 ,而進入盾陣的五六百秦兵被圍堵正中,由于通道狹窄,各個動彈不得 ,根本施展不開。

徐宗文也看出了秦兵移動不便,出手緩慢的隱患!果不其然,朱序一聲令下 ,埋伏已久的刀斧手突然從盾牌中間沖出,朝著秦兵們下三路瞄準了就死命的砍!

終于是雙拳難敵四手,被擠壓的秦兵們抵擋不住襄陽兵的偷襲出擊 ,很快淪落下風 ,轉為劣勢,五六百人在襄陽兵的盾牌兵、刀斧手、弓弩手的夾擊下不到一刻鐘,便已經在以目光可見的速度減少了!

襄陽兵氣力十足 ,出手凌厲,在付出不到五十人的代價后終于消滅覆亡了沖進盾陣的所有秦兵 。

“變陣,正面御敵。 ”

“使君 ,弩箭已到! ”

朱序大喝:“很好,給老子死守,別讓一個秦兵近前 ,回到江東老子給你們向皇帝陛下和謝相請賞!”

朱序冒著箭雨指揮時,徐宗文帶著沈玉 、鄭略二人繞開前哨,輾轉來到了襄陽兵后方 ,此時盾陣已經變換完畢。

聽得都尉狂奔過來發令,守衛的士卒立刻心領神會,最前方的盾陣即刻撤出 ,刀斧手們收拾武器直奔前方 ,兩類兵種交替掩護完成陣法變換,盾牌手掩護刀斧手們將已經燒毀的鹿砦和射滿了箭簇的拒馬推倒,隨后將燃燒的輜重車突然推出去 ,此時朱序指揮襄陽兵主動發起進攻!

秦兵萬萬沒有想到在以寡敵眾的情況下襄陽兵還能發起反攻,被輜重車撞倒的秦兵立刻沾染上火苗,著了火的秦兵們開始大喊大叫 ,鬼哭狼嚎起來!

四散潰逃的秦兵朝著本陣毫無章法的狂奔著,將秦兵自己的隊列沖的四分五裂,襄陽兵長槍兵和弓弩兵迅速發起反攻 ,趁著秦兵還沒有集結陣型趁機收割了許多秦兵 。

“回歸本陣,布陣!”朱序知道窮寇莫追的道理,沒多久秦兵將軍帶領幾個都尉穩住了陣型 ,再一次對襄陽兵的盾陣發起來進攻,意圖仗著人多勢眾,用人命填充也要圍殺襄陽兵!

后撤的士卒回到盾陣之內 ,他們大多數人已經對陣法十分熟悉 ,弓弩兵對著秦兵進攻方向架上弩機和強弓,朝著外面往前沖殺的秦軍士卒射殺起來!

襄陽處于秦國與晉朝邊境交接處,作為北方重鎮所軍械制造都是最為上乘的 ,譬如這為弩機便是江左朝廷的少府所出,是少府考公令根據從前諸葛武侯的連弩精心研制數載仿造而成的。

雖然少府提供的弩機沒有當年諸葛連弩一弩十發的威力,但也做到了一弩三發,而且更為輕巧靈便,換弩箭速度也提高數倍,非常利于突襲作戰,其箭頭更是由使用鋼鐵所鑄,而鋼鐵是采自江山奇礦所煉成的。

除了強弓硬弩和刀具 ,襄陽兵連馬槊、長槍等軍械都是比荊州兵還要精良的供給,今日的北府兵待遇也不過如此!

瘋狂進犯的秦兵前隊人馬受到襄陽兵集中攻擊,轉眼便倒下幾十具尸首,到了秦兵到了陣前雙方開始近身白刃戰時,秦兵轉眼就丟下了上百具尸首,損失不小 。

“長刀都搬上來了嗎? ”朱序看到回來的都尉 ,急問。

那都尉臉色急切,在陣中奔波數次,臉紅心跳 ,口鼻呼著熱氣,抬手回道:“都在這了,五百柄 ,一柄不少!”

“好!”朱序放眼看到神機營士卒兩人一箱魚貫而出 ,滿意的點了點頭。

徐宗文不知道士卒抬出的不知道是什么東西,似乎很是沉重 。

當是時,襄陽兵這一方 ,他們不動如山,好似準備故意放看著秦兵上前,一個個眼睜睜的放任秦兵進軍 。

“咚,咚! ”只聽得盾陣后方突然發出震耳欲聾的鼓聲,身子微微顫抖著 ,仔細看他們的腳下,地面居然在緩緩震動!隨即盾陣前方的地面竟然出人意料地塌陷下去!

風雪交加,秦兵士卒的視線受阻 ,“撲哧—”幾聲過后,秦軍沖鋒在前的上百名兵卒無一例外失足陷入塌陷的地下,那是朱序以防萬一自己暴露后襄陽兵會遭到屠殺,事先在軍營附近挖好的陷馬坑和陷阱。

坑中布滿了事先準備好尖竹刺矛、吊木吊叉和鉤爪倒刺等等殺傷力極大的大小機關,倒了血霉不幸跌入坑內的秦兵連尸首都不能保全,只能聽到從中傳出間接不停地哭喊聲,求救聲,彌漫了大半個戰場!

隨著時間的流逝,秦兵逐漸不不支,這時停止在后看戲多時的襄陽兵聽到秦兵的哭喊聲仿佛是打了興奮劑,朱序帶領這些奮勇的襄陽兵抄起準備好的長刀便一鼓作氣,立馬發起主動進攻!

很快襄陽兵在朱序的帶領下突入秦兵陣中將來不及反應的秦兵分成大小不一的小塊,切斷了秦兵與主將之間的聯系,秦兵開始徹底敗退。

“弟兄們,山河淪喪多時,我們漢人沒有不想著光復舊國的,今夜就讓那些屈死在胡人手中的同袍魂靈與我們同在,殺光這些胡虜!”

徐宗文受到襄陽兵的英勇感染,他匆忙舉起刀 ,揮向前方潰散的秦兵,大聲激勵著襄陽兵們 。

“驅除胡虜,恢復中華 ,立綱陳紀 ,救濟斯民! ”徐宗文想起后世這句氣勢磅礴的誓言,在亂軍中扯著嗓子大喊,沈玉和鄭略也學著徐宗文大聲疾呼,其余幸存的數百個襄陽士卒也開始跟從吶喊,襄陽兵們喊的風雪退卻,紅櫻飄動 ,喊的對面潰逃的秦兵也為之微微側目!

徐宗文原本是為了激勵士氣,結果卻是自己被襄陽兵反激發了斗志,他雙眼堅定 ,喊道:“好!今夜,就讓我們為一雪恥辱,復仇!”

“復仇!復仇!”襄陽兵士卒們異口同聲 ,嘴里都是復仇二字,一時間回聲淝水兩岸來回蕩漾,讓遠處的八公山也聳峙起來 ,讓林中飛禽驚起!

兩軍對戰,靠得不只是將領的指揮,還有士氣,將為軍之膽,是軍隊的首腦,氣為軍之魂,一旦一支軍隊失去了指揮失去了士氣也那就是兵敗如山倒,而敗軍就像是潰堤之穴,想擋也擋不住!

現在,秦兵就是那潰堤之穴,襄陽兵則勢如破竹,無往不利,追殺著倉皇失措的秦兵,三千秦兵在盾陣中損失七八百人,死在弩箭之下不下五百人,隨后跌入陷馬坑和陷阱中粉身碎骨的竟然也有四百人,兩軍對戰一個時辰不到秦兵損失過半,而襄陽兵雖然僅剩四百余人也算是傷亡慘重,但是論士氣,秦軍與襄陽兵根本不能同日而語!

秦軍大營本就是一群潰兵,多上這一兩千人馬也沒有那么顯眼,而北府兵這時也及時趕到與襄陽兵匯合,等到徐宗文再次找到朱序時,天已經大亮,晴空萬里之下,大雪也停歇許久。

徐宗文精疲力盡坐在地上,這時他全身骨頭酸痛,全身肌肉也腫脹了,說起來這種在真實戰場上搏殺所消耗的體力根本不是軍隊里負重奔跑多少公里可以比擬的,兩軍搏殺比的不僅是體力更重要是精神壓力!

關于這一點,戰后得以幸存的人們是最為感同身受的,徐宗文接過沈玉遞上的水囊,胡亂地朝自己嘴里大口大口地灌了起來,嚼著冰涼的干糧時,透過舌尖傳來淡淡的香甜味,徐宗文才能感覺到自己是活著的。

“劫后余生,也不過如此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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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不戰而降入下邳(一)

朱序收回長刀 ,將馬槊交給身后親兵 ,朝著一旁的都尉使了個眼色,后者急匆匆地離開了,朝著后方不知去向 。

天色放亮以后 ,遠處的秦兵似乎暈了頭還沒有清醒過來,在主將戰死之后個個如同沒了頭的蒼蠅,胡亂逃竄 ,竟然還有人往襄陽兵這兒跑!

“別殺我,我是漢人,我降了。”

“我也是漢人 ,我是荊州人。”

原來是一些漢人仆從軍,正巧的是投降的人群里居然有先前那個想要持弓射殺鄭略的校尉!

“你,叫什么名字? ”

“龐白 。 ”

“從今以后你就跟著我吧!”徐宗文淡淡道 ,眼睛也不瞧他一眼,倒是一旁的鄭略樂了。

“你不是挺厲害的嗎?怎么,還想射死我嗎?”

龐白沒有不抬頭 ,也不理會鄭略 ,只是沉默地坐在地上,一瞬間卸去了全身的氣力,像是無根浮萍沒有支撐 ,沒有人注意到他悄悄注視著徐宗文離開的方向,一個人到底在打量著什么?

“怎么總感覺背后有雙眼睛盯著我! ”遠處,徐宗文回頭警惕地打量周圍 ,嘴里碎碎念叨著。

正午時分,橫亙在八公山北面,在東西望不到城墻盡頭的壽陽城 ,此時作為晉軍統帥的大都督謝石正端坐在城樓之上 。

壽陽城下,朱序率領僅存的四百襄陽兵開始進城了,朱序身披白色錦袍 ,那袍子經過一夜廝殺早已上沾滿了血跡,血中隱約還刺繡著一只眼睛炯炯有神的雄鷹,空中寒風刺骨 ,還隱隱散發著霧氣!

此時 ,謝石站起了身來,他雙手輕扶著城垛,目光注視著護城河下 ,那緩緩歸來的襄陽兵,他目光所致的每一張臉上都是堅毅之色!

襄陽兵雖然鎧甲破損,旗號也模糊不清 ,但是這一支剛經歷血戰的強軍的軍魂一時間震懾住了他,陽光灑滿了襄陽兵的甲胄上,顯得耀眼非常 ,謝石只手掩住眼睛,遮擋著反射過來的精光,另一只手手掌下城垛上的磚石觸感也異常冷冰冰 、涼嗖嗖的 ,硌得他竟有些生疼了!

“當真是百戰強軍!”

謝石回頭,城樓上跪滿了夾雜著各色戰袍的士卒,抬頭望去 ,每一個人的戰袍都被鮮血染紅 ,城壁上的殷紅旗幟愈發鮮明,上面書寫著北府兵三個墨黑大字。

“可有秦王苻堅的消息?”

下屬拱手回道:“回大都督,聽斥候來報慕容垂率領三萬精騎日夜兼程護送苻堅回到了淮北。 ”

“這個慕容垂可是一頭猛虎 ,此戰過后,中原要變天了!”

“進城的襄陽兵都安頓好了嗎??”

“都已經安排在壽陽城那內暫時休整,朱使君還在下面等候大都督相見 。 ”

下屬頂著風雪 ,羽毛般的雪片順著頭盔下黑黝黝的臉頰時而滑落下來,那雪片落入城壁上瞬時藏進了積雪之中 。

謝安很是滿意地點了點頭,抬眼打量了一圈士卒們 ,隨即說道:“不必死追秦王,他一定是趕回長安去了!”

士卒們齊聲答道:“諾!”

壽陽城內,謝石傳令朱序等人來見 ,朱序帶著徐宗文 、張天錫、徐元喜和王先幾個風風火火趕過去。

“大都督,末將幸不辱命! ”

“次倫吶,你可讓老夫好等啊!”

次倫是朱序的表字。

謝石招呼著人給朱序引座 ,朱序則反過來向謝石介紹歸義侯張天錫 ,平虜將軍徐元喜,安豐太守王先三人 。

“張天錫見過大都督,一向聽聞大都督文武籌略 ,世間豪杰,是大英雄,聞名不如見面 ,果然氣度非凡!”

“侯爺謬贊矣!此戰得以全勝,其因有三,次倫膽略過人 ,心智堅定,在秦國臥薪嘗膽足足四載,搜集秦軍軍情這才能讓我軍知悉秦軍虛實 ,此乃致勝之機,此其一也;有賴幼度與劉道堅大破梁成五萬大軍,大挫秦軍兵鋒此為其二;眾將士視死如生 ,眾志成城 ,保家衛國,正義之師必勝無道之君,此為其三 ,老夫只不過是居中調遣,順應時勢,又有什么功勞呢? ”

幼度和劉道堅說的是前鋒都督謝玄和參軍劉牢之 ,無道之君很顯然說的就是秦國皇帝苻堅了。

“大都督虛懷若谷,功居不成,當真有古仁人之風! ”

“大都督 ,屬下失守城池,特來請罪!”徐元喜和王先不約而同跪倒在地。

“數十年前,中州板蕩 ,四方擾攘,漢人悉皆殞命在這些胡族手里,剩下的九死一生 ,全部淪為胡虜口中食!戰前我想著這次 ,此戰非拼死力戰不能得勝,否則我等便是大晉的罪人!”

謝石安坐首位,在距離不遠處 ,徐元喜和王先夾著徐宗文跪伏在地,大氣都不敢出,反觀徐宗文穩穩的立在下方 ,一動不動的,就像是雕像 。

朱序眼中閃過一絲亮光,他抬起頭答道:“當時 ,末將思忖著就算末將和所有弟兄都折在秦營,我也不會讓一個胡虜渡過河去! ”

眾人一時鴉雀無聲,似乎都沉浸在幾十年前那些悲慘不堪的往事中。

“侯爺還請上座。”最終還是謝石打破了寂靜 ,他指著徐宗文問:“這位風度翩翩,儀表不凡之人是誰?可有人為老夫引見呢?”

“大都督,這是前鋒都督謝冠軍賬下軍司馬? ”朱序走到徐宗文身旁 ,伸手拍了拍徐宗文的肩膀 。

謝石提起精神來 ,正色道:“此番攪得秦營人仰馬翻,落荒而逃,又獻策盾陣擊退秦軍中軍的便是你?”

“真是少年英雄 ,折煞我也!”

“屬下徐驍,不過是為了大晉盡自己的一點綿薄之力,當不得大都督如此稱贊! ”徐宗文姿態放的很低 ,事關前途,他也深知其中厲害,所以敬謝石如父執輩 ,交談之間更是執禮甚恭,不敢懈怠半分。

“當得,當得 ,聽聞那驅除胡虜,恢復中華,立綱陳紀 ,救濟斯民的豪言壯語也是出自你口中 ,可有此事?”

昨夜過后,徐宗文說的那句話已經火速傳遍了晉營。

“大都督,末將作證 ,這十六字箴言確實是徐宗文所說,如假包換!當時末將便在軍中,我賬下四百襄陽兵也都是親耳所聞 ,皆可佐證!”

徐宗文差點忍不住笑出聲來,他心道:這十六個字什么時候變成箴言了?

“有這樣出色的智勇雙全之才,我輩后繼有人了! ”朱序十分欣慰的望著徐宗文 ,眼中不經意間流露出期盼之色 。

能夠得到謝石和朱序的贊譽,徐宗文頓時就成了中心,周圍的人沒有一個不羨慕甚至是嫉妒他的。

“你們兩位先起身 ,丟失壽陽也不全都是你們的失誤,算不上罪,畢竟秦軍人多勢眾 ,壽陽蕞爾小城 ,想要擋住幾十萬秦軍簡直是難如登天。”

感覺是托了徐宗文的福氣,徐元喜和王先頻頻示意徐宗文以表感激之情,對此 ,徐宗文只是回以尷尬而不失禮貌的笑 。

“徐驍仔細聽了,老夫任命你為都尉,歸屬西中郎將朱將軍麾下 ,若能再建功勛,老夫也連同你的那份會同諸將功勞上奏朝廷,在陛下和謝相面前為你表功 。”

陛下是當今晉朝的皇帝司馬昌明 ,謝相就是謝安,自從曹操擔任丞相以來,丞相一職權柄過重 ,非常有可能會架空皇帝,直接威脅到了皇權,晉朝有鑒于此 ,按例是不設丞相、相國的 ,鮮有例外,最高的就是三公,后來又增添到八公(太傅 、太師、太保、太尉 、司徒、司空、大司馬 、大將軍)。

八公中只有加錄尚書事的才有執政實權 ,也就是屬于宰相一列了,丞相與宰相的區別在于前者是正式官職,后者是尊稱 ,謝安是以門下侍中兼領錄尚書事總覽朝政,又都督揚、豫、徐 、兗、青五州諸軍事,軍政大權一手抓 ,是首席宰相!

朱序在一邊連忙提點道:“傻小子,還不多謝大都督提攜? ”

“屬下多謝大都督,來日必將再接再厲 ,為大晉收復失地,驅除韃虜,還我河山! ”

徐宗文回過神來 ,趕緊半低著頭拱了拱手 ,說實話這種有些低聲下氣的感覺他很不適應,甚至心里有些抵觸,剛才最多是說幾句謙卑的奉承的吉利話 ,說是一回事,做又是另一回事,真要落實到肢體行動上還是有區別的。

但徐宗文每次用余光看見滿面春光的朱序正露出老父親般欣慰的笑容時 ,他又極力地克制住了心底的躁動,讓一切不安回歸于平靜 。

“好小子,是條漢子 ,有志氣,老夫看好你!”

徐宗文被提升為都尉后歸屬朱序,原本梁州軍制殘缺 ,朱序撥給徐宗文只有不到九百人,謝石讓朱序乘勝進軍,說是他已經給建康送了捷報 ,一同送去的還有他上求北伐的上疏 ,朝廷十有八九會應下。

于是謝石將本部精銳一萬人交給朱序指揮,朱序從原來幸存的四百襄陽兵中撥出一半補充到徐宗文手下,又為徐宗文討來輔國將軍謝琰的五百騎兵 ,徐宗文手底下一下子壯大到了一千六百人。

徐宗文建議朱序渡過淮水向北沿著泗水襲擊下邳,兵貴神速詐開徐州刺史治所彭城,這條進軍路線原本是劉牢之的 ,徐宗文先下手為強,主動請纓作為先鋒進攻下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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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不戰而降入下邳(二)

朱序所部在壽陽城外休整一夜后便整軍出發往硤石,龍驤將軍胡彬的水師有一半經穎水入淝水來到了壽陽戰場與晉軍主力大軍匯合,其余船只留在了硤石 ,那邊距離下蔡很近,從壽陽出發不過百里之遙,縱然朱序所部一萬余人只能步行前往 ,行軍速度快的話也只需半日便可以抵達。

朱序著急進軍 ,一大早就讓軍令司馬周遵到處傳令,督促各部收拾行囊出發北上,等到各部人馬差不多都齊整了 ,卻唯獨不見了徐宗文,朱序趕緊派手底下校尉前去尋找。

徐宗文的軍帳外,校尉帶著人十分粗魯的闖了進去 ,一進去軍帳,幾個人就連忙捂住口鼻,定睛一看 ,徐宗文一個人捂著被子被沈玉、鄭略兩個人晃蕩來晃蕩去,任他二人怎么叫喚 。

“大哥,快醒醒 ,大哥?”

鄭略將徐宗文摟在懷中,徐宗文軟綿綿地癱在鄭略臂彎里,良久才緩緩睜開眼 ,又很快閉上。

徐宗文也是頭腦昏漲 ,連眼睛也睜不開,床鋪四周散落著不知道從何而來的大大小小的酒壇子十幾個,到處都彌漫著酒氣!

“徐驍 ,你當軍營是酒肆不成?軍令如山,你敢犯禁? ”都尉語氣冰冷,嚴詞厲喝。

“朱都尉還未了解詳情 ,怎么能不分青紅皂白就定了徐都尉的罪名?”沈玉聽到聲,起身反駁道 。

“徐都尉昨夜被徐平虜和王太守邀請入城赴宴,喝了不少 ,壽陽城的差役不認識營房就把徐都尉送到了伙房,恰好伙房存著五壇上好桑落酒,徐都尉酒醉之后有大飲了三壇 ,這才成了如今模樣,這可全不是徐都尉的錯。”鄭略在一旁解釋。

這沈玉嘴里的朱都尉就是一直形影不離朱序的那個都尉,他可不是旁人 ,正是朱序的兒子朱諶 ,因為朱序對徐宗文賞識,他早就心生妒忌,眼巴著找個由頭好好收拾收拾徐宗文 ,出出氣,似今日這樣的機遇怎么能輕易放過?

朱諶冷笑道:“不管是何原由,總而言之就是犯了禁酒令 ,這人都還沒醒呢!你們還要替他掩飾什么? ”

“給我拉出去 。”朱諶朝著身后兩個兵丁使了個眼色,這兩人便上前托起爛醉如泥的徐宗文準備出去 。

“慢著!”眼看著兩個兵卒架著徐宗文就出了軍帳,身高膀大的鄭略跳了起來沖了出去 ,用他的大塊頭堵住了營房大門,他鄒著濃濃的眉頭阻止道:“誰敢帶走我家都尉,我就跟他拼了! ”

兩年前 ,謝玄第二次在京口招募北府兵的時候,就是徐宗文拉著鄭略和沈玉幾個同鄉去參軍的,后來徐宗文被任命為軍司馬直接歸于謝玄帳下 ,鄭略和沈玉兩個也跟著徐宗文 ,三個人自幼親篤,跟親兄弟一個樣,眼下又都拿徐宗文當做領頭人 ,自然不會自家兄弟吃虧!

朱諶臉色一變,冷聲質問道:”你一個小小的兵丁敢阻止本都尉執行軍法?”

“朱都尉,不知此事可有稟報使君? ”沈玉跟出來問:“若是沒有告知使君而由都尉你擅自處置 ,一是徐都尉尚不清醒,是否非犯軍法仍是兩說,二是軍法之權向來歸于軍令司馬 ,屬下是怕都尉您如此輕率處置怕是要落下個動用私刑之名。”

沈玉的話平淡如水,但字字珠璣,說的有理有據 ,又像是一塊石頭投入了朱諶本就不平靜的心。

朱諶表面不動聲色,實際上已經被沈玉說動了,如果說這軍營里他最忌憚什么人 ,那個人既不是徐宗文也不是沈玉 ,更不是軍令司馬周遵,而是他的父親,梁州刺史朱序 。

但是朱諶實在咽不下這口氣 ,他從軍法官手里搶過鞭子,朝著徐宗文背上狠狠地抽了三鞭,愣是把昏睡的徐宗文抽醒了才作罷!

“我曹 ,怎么回事?”徐宗文感覺到背上的痛楚,目光渙散的睜開眼,他看到一群人圍著自己 ,有些摸不著頭腦?

沈玉蹲下身檢視著徐宗文的傷痕,鄭略抬眼怒視著朱諶,握緊了手中的拳。

“發生了何事? ”軍令司馬周遵聞訊而來 ,大步正流星踏著步子,身后正是一身戎裝,魁梧壯碩的主帥朱序。

在朱序的偏袒下 ,徐宗文被拉去喝了一碗熱粥才醒過來 ,原來昨晚他喝那么多的酒只是為了想要試著回到自己的世界,其實他昨晚不只是喝的酩酊大醉,甚至在喝醉之后還去雪地里滾了一圈 ,可是結果卻出人意料!

徐宗文只是感染了風寒,并沒有成功離開,費了好大的勁最后還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馬背上 ,徐宗文和朱序并行交談著 。

“宗文,那幾鞭子沒傷著要害吧?諶兒這小子沒輕沒重的,你可別放在心上! ”

“使君說的哪里話?是我犯了軍法在先 ,朱郎君罰的對。”剛剛朱序把話說白了,也承認了朱諶這個兒子的事實,徐宗文這才明白過來 ,感情是跟老子關系太好,被兒子給記恨上了,這委屈跟誰說去?

一路上 ,二人開始就戰事攀談起來。

“想要沿淮河入泗水北上 ,我們只能借助胡彬的水軍,否則我們這些人縱然不是旱鴨子也不能陡然生出翅膀飛到下邳城下 。”

“你放心,我已經傳達了大都督的軍令 ,胡彬一定會配合我們的。 ”

徐宗文還不知道硤石還有胡彬水師戰船停留。

“聽說謝冠軍也向大都督進言由參軍劉牢之率北府兵北上淮泗攻取徐州,還好你小子有遠見早就在大都督面前將任務搶到了手里!”

“使君,我軍人數雖多可不能盡占整個徐州 ,要是攻一座城還得留下人馬駐守,只怕到了彭城剩不了多少人馬!”徐宗文將自己的擔心毫不顧忌的道出 。

“你以為應當如何? ”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凡是大小軍務 ,朱序都開始先詢問徐宗文的意見了,連朱序身左的的校尉聽了都覺得意料之外,忍不住側目。

“使君 ,請看身后。”

前鋒部隊止步停下,眾人回頭正不知所云,徐宗文喊了一聲:“都拿出來吧!”

沈玉 、鄭略兩個領頭 ,一堆人從馬車上取下一堆旗幟 ,迎風展開時,眾人也恍然大悟,那些旗幟不是別的 ,全都是北府兵的軍旗 。

朱序微微瞇著眼睛,緩緩說道:“你是想借著北府兵的名頭?扯虎皮拉大旗,招降徐州各郡? ”

謝石撥給朱序的人馬本來就是北府兵和臺軍混合在一起的 ,臺軍是駐守建康臺城的軍隊,相當于御林軍,戰力自然也不會弱 。

“還是使君高見 ,果然什么計策都逃不過將軍法眼,不愧是百戰沙場的老將,屬下佩服!”

溜須拍馬之詞徐宗文是張口即來 ,沒辦法,習以為常了。

徐宗文繼續詳細說道:“屬下自領所部一千余人由硤石直接奔襲下邳,然后向東攻克東海 ,最終與使君會師彭城 ,一旦彭城被我軍攻占,整個徐州七郡一半就落入我手,剩下的一半定會聞風歸降!徐州收復以后 ,青州 、兗州甚至是冀州,我大晉也不是沒有機會奪取!”

“你思慮周全,我只是想沿著淮泗北上一路攻占臨淮、下邳。然后圍攻彭城 ,若能收復整個徐州自然最好 。你卻想著收復徐州以后還要經略青、兗 、冀三州,這當真是想都不敢想的事,出生牛犢不怕虎也是有些優勢的! ”

“使君 ,其實光復再多的州郡也都不如一個地方最為重要。”

“你說的莫非是故都洛陽?”

“使君明見萬里。 ”

朱序不敢相信,眼前這個毛頭小子居然有這樣的膽量,哪怕是當年的桓大司馬在世也不過如此吧?

朱序開始重新審視徐宗文 ,在他的心里這個年輕人大有可為,日后的成長究竟會是如何他真的非常好奇!

當八公山的巨大身影漸行漸遠,最終消失在了視野中 ,晉軍也到了硤石后 ,徐宗文忍耐不住早早地下了馬,他的大腿內側已經被蹭出血了,雖然他也會騎馬 ,但騎了一天的馬,也顛簸了一天,是真的非常難受!

他揉搓了雙腿之后直奔淮河邊 ,他站立淮水之濱,仰觀石壁,卻似斧削 ,一時間身下的疼痛酥麻之感也全然消失不見!

只見眼前峽山口兩旁小山幽曠,淮水環回 。滔滔淮水東流,遇八公山阻擋 ,在此折回倒流,將硤石劈為兩半,奪路而下 ,形成淮河第一峽——硤石口 ,據說是是大禹治水時開鑿的山峽。

這可是據險屯兵之地淮上津要,胡彬本來就是要在這里逆流而上支援壽陽,可惜徐元喜、王先兩個人力有不逮 ,秦軍又攻勢太猛,壽陽被苻融攻陷,胡彬最終只能止步于此 ,也算是淝水戰場之一。

淮水沿著八公山西南麓,向著東北方向浩浩蕩蕩而來,淮水碧波 ,猶如仙境,兩岸柳枯萎的柳枝輕拂,又頗有寂寥之感 。

硤石口分東硤石和西硤石 ,東峽石緊依三峰山,魏然屹立。

胡彬剩下的的水軍戰船就停留在北岸,北府兵的人上去拿出軍令印鑒交接 ,朱序的大隊人馬就開始陸陸續續上船了。

“使君 ,就此別過,彭城見 。 ”

“慢著,”朱序指著徐宗文身后 ,此時一陣動蕩的馬蹄聲過后,一大堆騎兵突然出現在徐宗文面前,朱序道出原委:“宗文吶 ,這些都是謝輔國手底下的精騎,足足五百,就交給你了。”

“我勒個去! ”徐宗文心里樂得開花 ,騎兵這可是好東西!有了這玩意,攻城掠地就又多了一層勝算!

“多謝使君!將軍今日對我徐驍的襄助之恩,徐驍來日不敢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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