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風雨入臨安 第一章 陋巷

五月暮春,正是江南好時節 。

從清晨開始,南宋京城臨安府便被煙雨籠罩著 ,淅淅瀝瀝的春雨已經幾乎下了一整天 。此刻已經是午后未時 ,雨水還沒停下來的跡象。春雨纏綿,雖細如針尖牛毛一般,但卻密集而稠密 ,整個臨安府都被籠罩在一張濕漉漉的大網之中。

位于城東北角的艮山門內三元坊,是臨安城中一片普普通通的百姓聚集的民坊 。此時此刻,狹窄的街道和胡同都已經泥濘不堪。年久失修的街道地面上 ,青石板地面七扭八歪,暗藏惱人的機關。

三元坊南側的杏花胡同里,兩個身披蓑衣頭戴斗笠的人影正一前一后的在泥濘不堪的地面上走著 。前面那人一腳踩在一塊青石板上 ,‘噗嗤’一聲,一股泥水噴濺而出,登時污了嶄新的藍色綢緞長衫的下擺。

“哎呦 ,真是晦氣的很,第三回了,呸 ,臭死了。這鬼地方也能住人?秦姑娘 ,你小心些,這些青石板地面可不穩固,別滋了一身的泥水 。”前面那人一邊彎腰快速擦拭衣擺上的污漬 ,一邊轉頭朝著后面那人提醒道。

“我會小心的。李管事,教你個法子,不要踩著青石板路走 ,只走泥地上,雖然會弄臟靴子,卻不會弄臟衣衫了 ,更不會滋的一頭一臉了 。 ”

后面跟著的那人顯然是個女子,聲音甜美動聽。她的頭臉藏在斗笠里,看不清面容;但聽這悅耳的嗓音 ,便讓人心中舒坦的很。

“秦姑娘倒是總結出經驗了 。秦姑娘,小人可是真的想不明白,你為何非要親自來拜訪那方子安?一個普普通通的書院學子罷了 ,犯得著你這么給他臉么?就算因為那件事他受了責罰 ,你心里過意不去,也不用親自來跟他致歉 。著小人或者其他人來說一聲,給他幾十兩銀子補償一下也就罷了。姑娘萬金之體 ,何必冒雨來這種鬼地方?更何況他對我們也沒什么用。 ”前面那李管事語氣中帶著一絲埋怨低聲的道 。

“他因我而受罰,我自然心里過意不去。況且……那方子安也許不是普通人。”秦姑娘沉聲道:“你查過他,當知道他的事 ,難道你不覺得他異于常人么?”

“異于常人?這從何說起?像他這樣的人多如牛毛,秦姑娘為何這么說? ”李管事不解的問道 。

秦姓女子輕聲道:“你見過從未讀過書的人突然便能通過棲霞書院的考試,進入書院讀書的么?那方子安三年前還是個街市上的市井少年 ,父母雙亡從未進過學堂私塾,大字不識一個,卻突然跑去考書院 ,而且還考上了。這難道不是異事?”

“這……倒也確實有些古怪。不過書院卻也不難考,倘若他天資聰穎,潛心讀幾個月書 ,再加些運氣成分 ,也未必不能成功 。再說了,也許他是走了門路呢。”李管事咂嘴道。

秦姑娘抖了抖身上的蓑衣,低聲道:“考中書院確實不算什么本事 ,也或許走了門路 。但這個人進了書院便能拜入周鈞正門下為弟子,那難道也走了門路?周鈞正是什么人?雖然名聲不響,但誰都知道他詩文一流 ,著述甚豐,是受人景仰的當世大家。此人若不是脾氣大了些,在官場上得罪了人的話 ,怕是已經出將入相了。此人脾性剛正,而且從不收門生,多少人想拜入他的門下都被拒絕 。那方子安進了書院便成了他唯一的有名分的弟子 ,這難道不是本事?你莫非說,他走了周鈞正的門路么?可是你不也查了他的底細?在他考上書院之前,跟那周鈞正可沒有半點關系 ,他父母雙亡 ,家中貧寒,又哪來其他門路? ”

李管事緩緩點頭,恍然道:“這倒是事實 ,這么說來,這方子安確實有些門道?憑的是真才實學被周鈞正賞識?”

秦姑娘輕聲道:“去年中秋,觀瀾橋頭 。方子安賣給我們的那首《中秋月》的詞老練豁達 ,雖不能算是絕世好詞,但這可不是一個市井少年所能寫出來的。這個人身上有些讓人看不清的迷霧,絕非我們查到的他的簡單的經歷所能解釋的。惜卿總覺得這個人很奇怪 ,很奇怪 。但倘若你當真要認真的詢問我為何覺得應該來這一趟的話,我卻也說不清楚。我就是覺得應該來拜訪他,或許這便是一種不可言喻的直覺吧。我很想揭開這個方子安身上的迷霧 。此人當非池中之物。”

李管事閉了嘴 ,當一個女人將一切的理由歸結于直覺的時候,你便無需再多嘴了。因為,女人的直覺是這世上最奇妙的東西 ,沒有道理可講 。更何況是眼前這個女子的直覺。

“姑娘是否覺得這個人可以為王爺所用?也許將來會有所作為 ,所以提前拉攏他? ”李管事壓低聲音道。

“住口!”秦姑娘的聲音忽然變得冷冽了起來 。她忽然停步前后看了看。小巷前后空無一人,只有蛛網一般的細雨從小巷兩側丈許高的屋檐墻壁旁落下來,籠罩著天地。四周毫無聲息 ,除了他們兩個人,沒有任何其他人 。

“你越發的糊涂了,這樣的地方你也提王爺之名 ,提機密之事 。還有,這種事也是你該問的么?”秦姑娘低聲斥道。

“小人該死,小人該死。 ”李管事自覺失言 ,忙連聲道歉 。

“回去再罰你,還不快些領路。方子安的宅子快到了么?”

“是是是,就在前面 ,巷子盡頭那里,就到了。”李管事忙道 。

……

小巷盡頭,有一座小小的宅院。破敗的門樓倒塌了半邊 ,門樓的黑瓦上綠油油的青苔茂盛生長 ,小院的圍墻上也爬滿了各種綠色的藤蔓。但顯然,這都不是刻意栽種的,而是自生自滅瘋狂生長的 。這小宅院顯然頗有些年頭了。

一男一女兩人駐足在院門口 ,看著這座在細雨中的破宅院,感覺它似乎隨時會被雨水沖刷倒塌下來。這樣破敗的宅院在臨安府也很少見了,里邊居住的人的生活之窘迫可見一斑 ,但凡有些財力也要修葺一番才是 。

李管事取下斗笠舉步上前踏上門前石階準備叫門,突然間兩人都聽到院子里傳來一陣怪異的歌聲。

“池塘的水滿了雨也停了。

田邊的稀泥里到處是泥鰍 。

天天我等著你等著你捉泥鰍 。

大哥哥好不好咱們去捉泥鰍。

小牛的哥哥帶著他捉泥鰍。

大哥哥好不好咱們去捉泥鰍 。 ”

兩個人都楞在門口,臉上露出怪異的表情來。那秦姑娘一時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起來。

“這方子安還真是沒心沒肺之人 ,這個時候還在家里唱曲兒 。話說這曲兒也太怪了,捉泥鰍?這有什么好唱的? ”李管事翻了個白眼道。

“叫門吧。”秦姑娘道 。

李管事答應一聲,伸手在銹跡斑斑的門環上拍打幾下 ,口中高聲叫道:“敢問這是方子安方公子的家么?方公子可在家中?”

院子里怪異的歌聲停了,踢踏踢踏踩著泥水的腳步聲來到院門后,嘩啦一聲響 ,院門打開 ,一個年輕男子出現在門口,滿臉的詫異。

那男子滿身泥水,褲腳挽著 ,打著赤腳,腳上全是泥巴。穿著的倒是一件長衫,長衫的下擺卻挽起來掖在腰間,皺巴巴濕乎乎的甚是難看 。胳膊的袖子也挽著 ,手上拿著一柄泥乎乎的木掀。頭上的發髻濕漉漉的,臉上濺了不少泥點。雖然此人看起來相貌身形都還算不錯,但眼前這形象實在不敢恭維 。

“二位找誰? ”年輕男子詫異問道 。

李管事上下打量著年輕男子 ,笑道:“方公子怎地這幅模樣?莫非在院子里捉泥鰍么?”

那年輕男子皺眉道:“你認識我?我卻不認識你。你是何人?”

李管事道:“當然認識你,你是方子安是也不是?方公子可是貴人多忘事呢。去年中秋佳節之夜,觀瀾橋頭 ,你賣了詞給我,我給了你銀子,你還記得不? ”

那年輕男子一愣 ,旋即臉上笑了起來 ,露出一口雪白整齊的牙齒 。

“哦,你是……你是萬春園的李……李什么來著?”

“李全忠!”李管事翻著白眼道。

“對對對,李全忠 ,李管事。哈哈哈,想起來了 。你怎么來我家了?來找我的? ”年輕男子指著李全忠的臉哈哈笑了起來。

李全忠有些生氣,這家伙不記得自己的名字倒也罷了 ,而且舉止粗俗不知禮數,指著自己的臉笑,這是無禮的行為。果真是不改市井少年的習氣 ,毫無禮數 。秦姑娘居然說這個家伙非池中之物,真是抬舉這廝了。

“方子安,這一位是萬春園的秦姑娘 ,我們是專程來拜訪你的。”李全忠側身向著臺階下的女子拱了拱手,口中將‘秦姑娘’三個字咬的很重 。

“萬春園?秦姑娘?”年輕男子驚訝道。

“方公子,奴家秦惜卿 ,方公子有禮了。 ”

臺階下的女子伸手取下頭上的斗笠 ,露出她那一張吹彈可破的雪白端麗的俏臉來 。那張臉上杏眼粉腮櫻唇挺鼻,卻是一張美艷絕倫的天仙般的臉 。在她取下斗笠的那一剎那,像是一道光照亮了周圍的細雨籠罩的昏暗。像是突然天晴了一般。

“秦……惜卿?萬春園的……秦惜卿?”年輕男子呆呆發楞 ,口中喃喃道 。

“還能有哪個秦惜卿?”李全忠皺眉說道。

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這裡放的章節有限,點選下方按鈕安裝雅集閱境App,繼續閱讀更多精彩章節

卷一 風雨入臨安 第二章 棄徒

年輕男子似乎有些手忙腳亂起來 ,舉著兩只泥呼呼的手慌忙還禮,樣子頗為滑稽。

秦惜卿心里覺得有些好笑,但她也見怪不怪 。還沒有人在她的艷光之下不手忙腳亂的。便是那些達官貴人皇親國戚也是一樣。眼前這男子自然也不例外 。

“你們來做什么?我這會正在清理院子里的積水污泥呢 ,可沒空招呼你們。有什么事你們快說吧,完了我還得干活呢。我院子里的幾畦青豆蘿卜花花草草的可要被水淹死了 。這鬼天氣,一下雨便沒個完。 ”名叫方子安的年輕男子大聲說道。

李全忠和秦惜卿差點一個趔趄摔倒 。特別是秦惜卿 ,本以為對方會立刻像一條哈巴狗一樣上前來獻殷勤,卻沒料到對方一開口便下了逐客令 。她秦惜卿還沒遇到過被人拒之門外的事。

“你這方子安,怎地如此不知禮數?我們萬春園秦姑娘親自登門拜訪你 ,你卻要將人拒之門外?虧你是個讀書人。 ”李全忠惱怒的斥責道 。

那方子安咂咂嘴道:“好像是有點沒禮貌。既然如此……便請進來吧。不過我提醒二位 ,我家清貧,家徒四壁,屋子還漏雨 。我這里也沒茶水點心伺候二位。到時候你們可也別說我怠慢二位。我自個兒都喝白開水呢 。若不嫌棄的話二位便請進吧。”

李全忠氣的夠嗆 ,聽他口氣倒是很勉強的樣子。倒像是自己兩人求著他要進他的屋子里似的 。若不是今日秦姑娘在此,李全忠怕是立刻拂袖便走。

秦惜卿心里也有些生氣,但她卻不是意氣用事之人。這方子安雖不通禮數 ,但自己來都來了,何必跟他一般見識 。不過秦惜卿心里開始懷疑自己的直覺了,本來對方子安的一絲好印象也似乎正在煙消云散 。

小院里泥濘不堪 ,院門口到正房門口倒是有一條尺許寬的石頭小道。不過此刻全部被污泥和渾水覆蓋著。小院兩側倒是種了些花木,但是此刻全部被雨水泡著,東倒西歪零亂不堪 。

“方大公子可真是有雅興。在院子里養魚么?倒是第一回見。”李全忠忍不住揶揄道 。

方子安哈哈笑道:“李管事錦衣玉食慣了 ,自然不知老百姓的辛苦。有間宅院安生已經很不錯了,總好過街頭那些無家可歸的流浪漢。李管事也莫要笑話我,俗話說三年河東轉河西 ,等到我方子安住高宅大院的時候 ,李管事會后悔今天笑話我的事 。 ”

小心翼翼踩著石塊走路的秦惜卿眉頭挑了挑沒有說話,李全忠卻不依不饒道:“是么?方大公子原來有如此志向。在下等著看方大公子出將入相的一天,到那時在下向你磕頭賠禮道歉便是。哈哈哈哈 。”

方子安撇撇嘴聳聳肩 ,倒也并不愿跟李全忠呈口舌之利。

三人來到門廊之下,李全忠脫下蓑衣之后又幫著秦惜卿拿了蓑衣掛在廊下。那方子安在檐下的大水缸里舀水洗了泥呼呼的手和臉,沖洗了腳下的泥污之后穿上了一雙木屐咔咔的走來 。秦惜卿再看了一眼方子安 ,差點便要再次笑出來 。

雖然穿上了鞋子,放下了袖子和長衫下擺,但那長衫鄒巴巴的無法復原 ,整件衣服半濕半干,那樣子簡直無法形容的邋遢。不過看到方子安的臉上時,秦惜卿倒是訝異了片刻 ,那是一張英氣勃勃的臉,濃眉朗目,高高的鼻梁 ,一張棱角分明的嘴角上帶著微笑。這方子安的相貌著實英武 ,那不是一般人的那種俊美,而是英俊中帶著一股迫人的陽剛之氣 。

方子安也在看秦惜卿,閃亮的目光和秦惜卿的眼光碰到一處 ,秦惜卿趕忙將目光移開。

“怎么?方公子不請我們進屋說話么?”秦惜卿道。

方子安笑道:“豈敢怠慢 。秦姑娘請進。 ”

屋門虛掩著一推便開,屋子里光線昏暗。本來秦惜卿和李全忠都以為方子安的屋子里必然是凌亂不堪的模樣,定然潮濕的散發著霉味 。然而 ,進了屋子里,除了光線昏暗之外,屋子里的情形卻讓兩人頗有些意外。

屋子里的擺設雖然簡陋 ,但卻整齊有序。桌椅都干干凈凈,地面也打掃的一塵不染 。屋子的墻壁上掛著龍飛鳳舞的兩幅字畫,東首的木柱上居然還掛著一柄長劍。更奇怪的是 ,屋子里沒有一絲的霉味,反倒彌漫著一股淡淡的香味,聞著令人甚是舒服。

“方子安 ,你說瞎話啊 。說什么家徒四壁 ,屋漏墻塌,全是扯謊 。”李全忠叫道。

方子安皺眉道:“扯的什么謊?這屋子里有一樣是值錢的東西么?墻角在漏雨,我用瓦罐接著呢。西廂房的墻壁就快塌了 ,我用木柱撐著,要不要我帶你去瞧瞧?”

李全忠愣了愣正待反駁,卻聽秦惜卿開口道:“李管事 ,咱們是客人,莫要失禮 。 ”

李全忠只得悻悻閉嘴。

“二位請坐吧,茶水是沒有 ,白開水若是二位不嫌棄,我可以去燒一壺來。”方子安微笑道 。

秦惜卿擺手道:“不敢勞煩公子。”

秦惜卿款款走向一張木凳。李全忠忙沖在前面,用袖子擦了擦凳子 。秦惜卿愣了愣 ,卻沒有坐那張凳子,坐到了相鄰的那張圓凳上。這一舉動方子安看在眼里,嘴角一歪朝著李全忠不懷好意的笑。李全忠瞪了他一眼 ,便也在那張凳子上坐下 。

“秦大家不知為何會屈尊來寒舍?適才聽李管事說專程來拜訪在下 ,這便奇了,在下和秦大家的似乎并不認識吧。若我沒記錯的話,這是咱們第一次見面。 ”方子安在側首落座 ,笑著問道 。

秦惜卿欠身點頭道:“方公子說的沒錯,我們確實沒見過面 。但方公子的詞,惜卿卻是唱了上百遍了。那《中秋月》的詞 ,惜卿唱了半年之久。這不知道算不算和方公子是神交之友 。”

方子安哈哈笑道:“好吧,就算是吧。但不知道秦大家的來寒舍有何吩咐。”

秦惜卿緩緩起身上千兩步來到方子安身前,忽然盈盈下拜 。方子安訝異起身道:“秦大家的這是為何? ”

秦惜卿沉聲道:“奴家給方公子陪不是了。因贈詞予奴家之故 ,方公子被尊師責罰的事情奴家已經知道了。哎,奴家心中甚是愧疚難安 。左思右想,難以釋懷 ,故而決定登門向方公子致歉,方可釋心中之內疚。 ”

方子安神色愕然,訝然道:“原來是因為這件事……你們是怎么知道的?”

秦惜卿輕聲道:“公子書院之中有個姓黃的公子昨晚光顧萬春園 ,他酒醉之后當眾和旁人談論此事。我園中人聽到了 ,便稟報于我,我才知曉此事 。今日一早我命人去棲霞書院打探消息,證實了此事。哎 ,沒想到因為那件事,尊師竟然大發雷霆。方公子此番受到這么嚴厲的責罰,真是教人不知說什么才好 。這件事奴家脫不了干系 ,故而前來登門致歉 。”

方子安楞了片刻,咂嘴道:“真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啊。這么快便傳開了。黃萬年這個狗東西可逮到機會了 ,這下有的他說嘴了 。先生因我行為不端,將我逐出師門之事,最開心的怕便是黃萬年了。狗東西怕是皮癢了 ,得打他一頓給他松松皮才成。 ”

這樣的話從一個市井地痞口中說出來不足為奇,但從一個公子口中說出來卻著實不合身份 。秦惜卿皺了皺眉頭,壓住心中的不滿。

“公子莫要難過 ,那黃公子我們也打了他招呼 ,要他不許在萬春園胡說八道。這件事因奴家而起,方公子心中定然對奴家甚是不滿 。奴家擔心方公子誤會這件事是我們泄露出去讓尊師知曉的。故今日前來也是做一番街市。并且,奴家可在此當著方公子的面發誓 ,此事絕非我萬春園泄露 。尊師知道此事,應該是另有途徑。”秦惜卿肅容道。

“哈哈哈,姑娘多慮了 ,我可沒懷疑是你們泄露出去的 。俗話說紙包不住火,世上哪有不透風的墻?此事遲早會被人所知,先生知曉只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罷了 。這也沒什么。我做的事 ,也從不遮遮掩掩。況且這件事跟你們也沒什么干系 。去年中秋之夜,我為了得賞錢才寫了詞賣給你們,你們給了我銀子買詞 ,這是自愿公平之事,致歉什么的卻是沒必要了。”方子安呵呵笑道。

“公子仁義達禮,胸懷開闊 ,奴家甚是欽佩 。但話雖如此 ,但我心中終究難以釋懷,總想為公子做些什么作為補償才安心。這樣吧,奴家倒也認識一些人 ,或許他們當中有人跟尊師有交情。要不要奴家幫你尋人去尊師門下說合說合,讓尊師收回成命? ”秦惜卿沉聲道 。

方子安聽到這話,眼中閃過一絲亮光 ,但卻旋即恢復正常,擺手笑道:“多謝秦姑娘關心,不過卻不必了。”

秦惜卿道:“難道方公子不想重回周先生門墻?”

方子安干脆利落的道:“不想。 ”

秦惜卿更是詫異道:“方公子難道不知被逐出師門對你影響甚大?將來對你的聲譽前程會有極大的影響呢 。”

方子安一笑道:“我當然知道 ,但那又怎樣呢?先生說我行為不端敗壞了他的清譽,所以逐我出師門。我認為他老人家說的對。我確實壞了他的清譽,他逐我出師門也是應該的 。我又何苦再去禍害他的名聲?兩年多來 ,先生待我如子一般,多番教誨,是我自己不長進罷了 。這事兒怪不得別人。”

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這裡放的章節有限 ,點選下方按鈕安裝雅集閱境App ,繼續閱讀更多精彩章節

卷一 風雨入臨安 第三章 驚艷

秦惜卿詫異的看著眼前這個年輕人,她沒想到這方子安如此的豁達。

“看上去方公子似乎一點也不擔心呢 。奴家本以為方公子會很懊惱。看來是我想多了。 ”秦惜卿輕聲道 。

方子安苦笑道:“擔心有什么用?懊惱有什么用?哭著也是過一日,笑著也是過一日 ,我又何必愁眉苦臉?”

秦惜卿點頭道:“公子說的很是。然則公子今后如何打算?”

方子安笑道:“讀書應考唄,還能如何?好在被逐出師門倒也不影響我秋闈的資格。我是必中的 。 ”

秦惜卿和李全忠對視了一眼,李全忠的眼里全是譏諷 ,秦惜卿卻想:這個人倒是自信的很,讀書人大多謙遜,這個人卻不同。

“公子如此豁達 ,奴家心中的歉疚少了許多。不過這一次的事情終歸因奴家而起,奴家向公子再次致歉 。李管事,東西拿出來吧。 ”

坐在一旁的李全忠巴不得聽到這話 ,于是忙起身來答應著,從懷著取出一只小木匣遞給秦惜卿。秦惜卿伸手接過,纖長的手指輕輕一揭木匣的蓋子 ,露出里邊的東西來 ,那是一小疊銀票 。

“這里是二百兩的隆德錢莊的銀票,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雖不能彌補方公子所受的責罰 ,卻也是奴家的一點心意。還請方公子笑納。”秦惜卿看著方子安道 。

方子安雙目直勾勾的盯著那疊銀票,表情有些呆滯。二百兩銀子對于達官貴人豪富之家而言自是不多,但對普通百姓而言 ,那可是一筆巨款。臨安府雖然富甲天下,但普通臨安百姓的一年也不過掙個三五十兩銀子 。清貧度日的話一個月三兩銀子足以活下去,這二百兩銀子可供節儉之人生活數年之久。對方子安這樣的窮人而言 ,這絕對是一筆足以改變很多的巨款。

秦惜卿和李全忠兩人都看到了方子安的表情,銀子的誘惑力果然不同凡響,沒有人能夠抵擋 。秦惜卿表情淡漠 ,她其實對眼前這個方子安已經觀感甚差,之前對于此人的一些好奇和期待現在已經所剩無幾。這二百兩銀子給了方子安后,今后她的記憶里將再無此人。

李全忠臉上帶著笑 ,他知道下一刻方子安便會如瘋狗一半的將銀票揣在懷里 。什么傲骨節氣 ,在銀子面前統統都要現原形。這世上最實在的東西便是銀子了。

“便宜你個窮措大了,祖墳上冒了青煙了 。若不是我家秦姑娘良心好,你哪有這好命?”李全忠心中這般想到 。

“這是作甚?常言道無功不受祿 ,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我要你的銀子作甚?我早已說了,此事跟你無關。這銀子我若拿了豈不燙手? ”方子安收回了目光,沉聲說道 。

秦惜卿和李全忠都有些詫異 ,不過很快兩人便認為這是方子安的客套。在他們看來,方子安的眼神已經出賣了他的內心,這樣的話不過是虛偽的硬撐罷了 ,這其實更讓人對他不齒。

“拿著便是,這是奴家的一點點心意罷了 。這點銀子不算什么,能彌補公子之萬一也算是讓奴家心安了。李管事 ,取蓑衣,我想我們該走了,免得耽誤方公子收拾院子。”秦惜卿淡淡的說著話站起身來 ,緩緩向門口走去 ,身姿美好而高傲,她再沒看方子安一眼,已經有些意興闌珊了 。

“我已然說了 ,在下無功不受祿,二位不明白我的意思么?銀票拿走,二位好走不送!”方子安看著秦惜卿的側臉沉聲道。

秦惜卿驚訝的扭過頭來 ,發現方子安的神情嚴肅,不像是在開玩笑。難道說此人當真是視錢財如糞土的正人君子?自己竟然誤會了他么?

李全忠皺眉道:“方子安,別假惺惺了 。你就偷著樂吧 ,裝什么裝?你要真不要,我們可真將銀子拿走了。到時候你可別后悔。 ”

方子安皺眉道:“李管事,在下敬你是客 ,可沒得罪你 。你自進我門來便是百般挖苦,言語刻薄,我可也沒說什么 。但你也要自重才是 ,否則我若不給你面子 ,你怕是下不來臺。”

“你……”李全忠漲紅了臉瞪著方子安,卻也詞窮無話可說。

秦惜卿沉聲道:“方公子當真不要這銀子?方公子現在的情形恐怕需要一筆銀子救急呢 。奴家別無他意,也不是用著銀子來要求公子做些什么 ,真的只是出于歉疚補償之意。但如果這銀子給公子造成困擾,奴家便拿走便是,以免公子不快。 ”

方子安沉吟不語 。秦惜卿微微一笑 ,擺手道:“李管事,將銀票取走便是,免得方公子不喜。”

李全忠快步上前來一把抓了那裝著銀票的盒子便走。秦惜卿也邁步往外走 。卻聽身后方子安叫道:“這個……秦姑娘留步。”

秦惜卿站住身子 ,嘴角露出一絲鄙夷的笑。果然一試便知,這方子安故作姿態,此刻銀子要沒了 ,他便急了 。自己看來真的看走了眼,此人光是從人品上邊令人不齒,虛偽而矯情。

“怎地?留我們吃飯么?秦姑娘吃的東西你恐怕買不起。 ”李全忠終于得到了譏諷的機會 ,這廝假模假樣故作清高 ,著實可笑 。這下竹籃打水一場空,什么都得不到了,真是讓人心中快意 。

“秦姑娘 ,在下想了想,你說的也有道理。秋闈就要到了,我又被先生逐出了師門 ,書院也不能去了。書院那點微薄的糧米官廩也領不到了,確實有些難辦 。所以……這銀子我可以收下,事急從權嘛 ,哈哈哈。”方子安無視李全忠的譏諷,對著秦惜卿笑道。

秦惜卿心中厭惡,面上卻依舊微笑著道:“可是 ,這豈非違背了方公子的原則?會讓公子內心掙扎痛苦呢 。公子不是說無功不受祿,君子愛財取之有道么?”

方子安沒皮沒臉的笑道:“是啊,可不能違背我的原則 ,我不能無功受祿。不過卻有變通之法。比如說……比如說我再寫兩首詞賣給你 ,這樣便既合理又公平了,我心里也不會留有疙瘩,也不會有損我為人的原則 。秦姑娘覺得如何? ”

秦惜卿尚未說話 ,一旁的李全忠便大聲叫嚷起來。

“什么?兩首詞便要賣兩百兩銀子?你怎么不去搶?一百兩銀子一首詞,你當你是蘇東坡還是李易安?又想拿銀子,又想裝正經 ,當真無恥之極。 ”

“吵什么吵什么?我跟你家秦姑娘在談生意呢,你個仆役在旁吵什么吵?還有沒有規矩了?”方子安斥道 。

李全忠正待反擊,秦惜卿擺了擺手讓他到嘴的話咽了下去。

“方公子因為寫了一首詞給奴家唱了 ,所以被你的老師逐出了師門。現在公子又要賣詞給奴家,這不是錯上加錯么?周先生倘若知曉的話,你怕是一輩子也得不到他的原諒了 。公子不覺得這么做不妥么?”

方子安哈哈一笑道:“既然已經被逐出師門了 ,我還顧忌什么?難不成還能再被逐出一次不成?讀書人賣文為生,天經地義 。老師不喜,我也沒法子。事已至此 ,只能違背他老人家的意思了。雖有歉疚 ,卻也是無奈之舉 。 ”

秦惜卿心里蹦出一個詞來:此人無恥之極。

“嗯,倒也確實有些道理。然則,既然公子要跟奴家談生意 ,那奴家可要按照生意的規矩來辦事了 。你可知道,天下名士想給奴家寫詞的有多少人么?很多人寧愿一文錢不要為奴家免費寫詞。倘若要是奴家出一百兩銀子請人寫詞的話,怕是萬春園的門檻都要被擠破了。公子要拿兩首詞換兩百兩銀子 ,這筆生意奴家恐怕不會做呢 。奴家說話直爽的很,去年中秋公子那首《中秋月》的詞雖好,奴家出了三十兩銀子買下 ,那多少是因為那是當晚的一項活動。我萬春園和百姓同樂,所以當場征集詞作,三十兩銀子也是應景和獎勵多于那首詞本身的價值。以那首《中秋月》的詞作而言 ,最多五兩銀子了不得了 。那中秋月能傳唱出來,多是靠著奴家的名氣。奴家說話直爽,公子或者覺得不中聽 ,但你覺得奴家說的對么?”

到此時 ,秦惜卿的話中已經沒有絲毫的客氣了。

方子安哈哈笑道:“秦姑娘說的極是,中秋月那首詞不能算好詞 。當晚我也是隨便寫了那么一首罷了 。五兩銀子都貴了。我卻也是為了應景而作罷了。但現在不同了,我要賣你詞文 ,自然不能敷衍 。詞值不值一百兩銀子,你得看了才知道。我還沒寫,你怎知不值?秦姑娘名震天下 ,那些免費要為你寫詞得不過是想借你之口揚名罷了,跟在下怎好相比。做生意自然要公平買賣,我可也不想勉強 。秦姑娘倘若愿意做這筆生意 ,在下便寫一首你瞧瞧,值一百兩銀子咱們便作成這筆交易,你認為不值的話 ,在下也不糾纏。在下明兒去碼頭扛包替人搬貨趕車,卻也不會餓死,你看如何?”

秦惜卿咬著下唇低頭靜靜思索。旁邊李全忠沉聲道:“姑娘跟他啰嗦什么?這廝就是胡扯八道 。一百兩銀子一首詞?瘋了不成?他當他是誰呢。 ”

秦惜卿卻抬起頭 ,點頭說道:“方公子 ,就按你說的辦。你寫詞來奴家品品,若值一百兩銀子的話,這生意咱們便做了 。若不值 ,你也別怪我。你自己推辭不要的,銀子我也拿走。你被你的老師逐出門墻的事奴家也道歉了,你也怪不上我萬春園 。”

方子安哈哈笑道:“我早說了不怪你們 ,你們非要往自己身上攬 。我可沒找上門去怪你們。咱們只做生意,其他不涉便是。”

秦惜卿點頭道:“好,一言為定 。公子斟酌寫詞 ,寫好了送往萬春園去便是。 ”

方子安擺手笑道:“何必那么麻煩?我當場寫一首便是。寫詞又不是生孩子,還得等十個月不成?”

秦惜卿臉上慍怒,暗惱這廝口無遮攔 。不過他既要當面寫詞 ,便由他去便是,早些擺脫這廝也是好事。這種人,能寫出什么好詞來?

“公子既有如此自信 ,惜卿拭目以待。”秦惜卿走回來坐了下來 ,轉臉看著門外淅瀝的雨絲,再不多言 。

方子安呵呵一笑,轉身進廂房取了筆墨紙硯出來 ,拿著硯臺在檐下接了些雨水,快速的磨墨,然后鋪紙提筆。

“在下可要動筆了。 ”方子安道 。

秦惜卿轉頭看了他一眼 ,神情冷漠,毫無期待之意。

方子安哈哈一笑,蘸了墨水收起笑容來 ,在紙上刷刷刷刷筆走龍蛇,片刻間一首詞作便森然而就。

“秦姑娘,你瞧瞧這首詞可值一百兩么?”方子安擱筆歪頭笑問道 。

秦惜卿慢慢站起身來走到桌案旁 ,漫不經心的用雙目瞟了一眼那紙上的字跡,突然間整個人像是被雷擊了一樣釘在那里 。只看了前兩句,她便震驚了。迫不及待的快速讀了下去 ,一直看到最后一句的時候 ,雙目已經彩光閃動,喜悅無比。

“這詞……這詞……”秦惜卿激動的喃喃道 。

“如何?可值一百兩? ”方子安將詞收了起來,故意不給探頭過來要看得李全忠瞧 ,口中微笑問道。

“這詞……豈止值一百兩,如此好詞,千金難求。公子大才 ,惜卿欽佩之至 。 ”秦惜卿激動的差點喊叫了起來。

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這裡放的章節有限,點選下方按鈕安裝雅集閱境App,繼續閱讀更多精彩章節

卷一 風雨入臨安 第四章 來處

(謝:晴空碧璽 、zp曖昧幸福 、隔壁滴老宋、書友57922884、書友58593017 、520sohu、書友56872834、哇涼哇涼kk等兄弟的打賞投票。新書期需要兄弟們的大力支持 ,點擊投票收藏 。拜謝!)

靜夜小巷,破舊小院之中,一盞燭火在長窗旁的燭臺上發出黯淡的光暈。年輕男子散著長發披著長袍靜靜的坐在窗前 ,目光透過昏暗的燈光,看著窗外飄落的雨絲。

細雨兀自未停,檐口的雨落在窗前栽種的幾個芭蕉樹上 。在這樣春雨纏綿的夜里 ,聽雨打芭蕉之聲 ,會讓人不由得生出一些愁情思緒來。

在這雨打芭蕉聲中,男子的思緒飛揚,回到了三年前的那個陰冷的夜晚。那也是一個初春的雨夜 ,當他從睡夢之中醒來之后,一切都變了 。

那晚他是被劇烈的腹痛疼醒的,睜開眼的那一剎那便感覺到不對勁 。昏暗的燈火 ,黑魆魆的帳子,濕乎乎的被褥,鼻子里的霉味 ,嘴巴里刺鼻而苦澀的味道。這一切讓他不知所措。劇烈的腹痛讓他顧不得去想太多,于是找到了屋檐下的一個大水缸滿滿的喝了一肚子雨水,然后開始嘔吐 。搜腸刮肚的吐了個昏天黑地 ,肚子里的疼痛才緩解了些。

他以為這一切只是個噩夢罷了,心里還奇怪這夢境過于真實,細節宛如真實世界一般 ,感官感受也如同真實的一般。他渾身無力的就在門廊下倒頭睡去 。既然是夢里 ,那便不用在乎睡在哪里了,醒來后便一切如常了。

然而,天明時分 ,當他再一次醒來之后,他發現自己依舊處在這個奇怪陌生的環境之中。而且他的腦子里亂七八糟,充斥許多混沌的奇怪的記憶 。任憑他如何想要甩掉這些記憶 ,它們都不依不饒的像是一群蚊蠅一般撲上來,嗡嗡嗡的在腦子里盤旋,揮之不去。

“方子安……爹娘死了……偷東西搶東西……捕快來了快跑……活著沒意思……”

一連串的記憶紛至沓來 ,快要將他的腦子給撐爆了。他搖搖晃晃的站起身來,無意中一低頭,驚駭的大叫了一聲 ,還以為見了鬼 。那水缸之中的倒影里有一個披頭散發七孔流血的鬼影在晃動,他駭然轉身,卻發現身后什么都沒有。半晌之后 ,他終于明白了過來 ,水缸里的其實是自己的影子。

整整兩天時間,他將自己關在黑暗的屋子里不吃不喝 。兩天后,他終于推開了屋門 ,站在了破敗的小院中燦爛的陽光里 。盡管有太多的迷茫和不甘,惶恐和憤怒,但他終于不得不接受一個現實 ,他穿越了!他遇到了志怪小說中描述的那種狗血之事,幾天前他還是后世一個崛起的東方大國的公民,而現在他卻成了一個叫方子安的少年。而且 ,他穿越了千年的時光,來到了的是這個被后世稱為南宋的朝代之中。

方子安,年十六 ,父母雙亡,臨安府三元坊人 。

腦海中的記憶告訴自己,自己附身的這個叫方子安的少年的經歷普通的很。父母在一年前相繼去世之后 ,這個少年獨自生活了一年多 ,終于撐不下去了。那晚自己醒來之后嘴巴里有苦澀杏仁味,腹中絞痛難忍,水缸里的倒影七孔流血 。后來床邊找到了氣味刺鼻的一個陶碗。這一切很容易得出結論:這個叫方子安的少年在那個雨夜因為貧困潦倒無所依靠而選擇了服毒自盡。他死了 ,卻被自己的魂魄附身,借著他的肉身還魂了 。

這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生命,普通到甚至如螻蟻一般的卑賤。若非自己穿越附身 ,這名叫方子安的少年的尸首甚至都要很久才會被人發現,他的名字也很快便被遺忘。然而,自己卻偏偏附身到了這么個普通如螻蟻一般的少年身上 ,真是教人哭笑不得 。

通過整理腦海中的少年的記憶,‘方子安’也知道了自己來到的這個年代是南宋紹興年間。雖然在地球上不是研究歷史的人,但南宋初年的歷史基本上人人耳熟能詳。方子安當然知道此時高宗趙構在位 ,奸臣秦檜當道 。此刻已經是紹興二十一年,抗金名將岳飛已死,屈辱的宋金紹興和議也過去了十個年頭 。整體的局面還算穩定 ,整個南宋的政局和民心也趨于穩定 ,國力正在處于上升時期。

方子安心里倒也因此而感到有些慶幸,雖然自己沒有穿越到王公貴族豪富之家之中,但起碼自己沒有穿越到刀兵四起的亂世之時。南宋一朝雖然說是偏安的王朝 ,但卻也是精致富庶的朝代,穿越至此時,當不至于顛沛流離餓死凍斃 ,或者是受刀兵之苦 。這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吧。

無論如何,自己只能在這個年代生活下去了。盡管萬般不甘,卻也無可奈何 。既然來了 ,便要活下去,自己可不會同這個少年一樣軟弱,生命本就只有一次 ,自己有了第二次生命,當需加倍珍惜。

數天時間,方子安努力的整理好了思緒和心態。雖然每次入睡之前總是希望一覺醒來發現這一切都是一場夢 ,但是終究在一次次的失望之后不得不面對現實 。方子安自己在后世本就是個樂觀豁達之人 ,既然知道情形如此,便也只能選擇隨遇而安了。他甚至會想,命運也許是捉弄了自己 ,但又怎知不是給了自己一次機會呢?那么多人沒有穿越,偏偏只有自己遇到了這怪事,這難道不是一種命運的安排?或許是要自己來到這里做些什么也未可知。

不過 ,這些虛幻的猜想很快便被現實得困境所打退 。命運安排了穿越,卻沒安排好其他的一切,天或許降下了大任 ,但卻沒降下大餅。他必須解決眼下困頓的生計問題。

附身的這個叫方子安的少年的家境貧寒,可以用家徒四壁來形容 。根據少年的記憶可知,方子安的父母一年前相繼病亡 。本來雖然家境一般 ,但有父母辛苦勞作,一家三口倒也能混個溫飽。方子安是家中獨子,父母也甚是溺愛 ,基本上也沒吃太多的苦。然而父母一死 ,當時才十五歲的少年頓時成了孤兒 。舉目無親,無依無靠。起初還能靠著父母留下來的一點積蓄度日,但不久之后微薄的積蓄花光了 ,便開始典當家中的物事。幾個月過去,家中能夠典當之物都賣光了,少年方子安便淪落到在街頭和市井閑漢們混跡一處 ,干些偷雞摸狗強奪欺詐的勾當來,弄的名聲狼藉 。幾日前,街頭混混們火拼 ,方子安因為沒敢動手斗毆,被自己所在的混混團伙給趕了出來,不再讓他跟著混吃混喝。他甚至連當混混的資格都沒有了。方子安在家中餓了幾日 ,終于崩潰了 。于是喝了砒.霜一死了之。

之前的那些經歷倒還在其次,現在面臨的問題是連基本的生存都得不到保障,這讓新生的方子安感到極為棘手。

在街頭逡巡了數日之后 ,方子安倒也找到了許多可以活命的路子 。臨安府正在大發展 ,局面的基本穩定讓臨安府日漸繁榮。紹興和議帶來的十年和平讓民心趨穩,經濟發展。臨安府本就是四通八達之地,航運發達 ,商業繁榮,所以其實活命下來并不難 。比如城里城外內河和運河那些繁忙的碼頭上便緊缺苦力,只要肯賣氣力 ,搬運一天的貨物下來也能得個兩三百文大錢,保證基本的活命所需是足夠了 。又或者去街頭的一些鋪子當個學徒或者小伙計,學一門手藝或者幫人打雜 ,也是可以活命的。

然而,對方子安而言,穿越千年來到這里 ,難道便是來當苦力替人打雜抗包的不成?這絕非發展之道。后世的自己雖非時代精英,但也是活的如魚得水 。大學畢業后選擇參軍入伍,在軍隊中表現出色。后來因為執行任務受了傷不得不轉業地方 ,不到三十歲便執掌了一個小城市的治安部門 ,也算是事業有成。現在卻要在這個時代做苦力當伙計?這顯然是不是方子安希望的路子 。就算沒有什么遠大的理想,起碼也要活的有頭有臉,活的有尊嚴體面才是。

經過一番思索 ,方子安認為此刻自己所擁有的那些千年的經驗和知識在這個年代都大多暫時無用,但有一樣東西卻是有用的,那便是自己肚子里讀過的書。兩宋重文 ,而且在這樣的時代讀書考科舉才是改變自己此刻命運的一勞永逸的正途 。但話雖如此,想要讀書應考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首先這不能解決眼前的溫飽問題 ,而且讀書應考也要花費大量錢財和時間。

好在天無絕人之路,在街頭閑逛的時候,方子安看到了涌金門內臨安府學門前廣場上的一則告示 ,那是一則棲霞書院招收學子的告示。那告示上說,棲霞書院招收青年俊才入學,有志科舉的學子可報名參與書院考評 ,一經通過便可入書院讀書 ,不但供應米糧書籍,還將自動獲得三年后秋闈解試的資格 。這條件簡直好的令人難以置信。

冒著一些人的白眼,方子安問了大概。朝廷此刻正值用人之際 ,正大力選拔才俊之士為朝廷所用 。棲霞書院是官辦官學中的其中一所書院,就位于城西的棲霞山棲霞嶺上,學子入學確實供給伙食 。只不過 ,入學的考核極為嚴格,絕不是輕易能進去的。方子安得知這種情形,心中大喜過望。這顯然正是自己此刻該選擇的那條路 ,既解決了溫飽問題,又能踏上那條正確的路 。雖然學習三年的時間很長,但此刻自己才是個十六歲的少年 ,時間多得是。更何況他也確實需要時間來了解和融入這個時代。

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這裡放的章節有限,點選下方按鈕安裝雅集閱境App,繼續閱讀更多精彩章節

卷一 風雨入臨安 第五章 迷惑

(求收藏點擊票票 。)

窗外的雨依舊淅淅瀝瀝下個不停 ,燭臺上的燭火爆裂了一下 ,旋即黯淡了下去。坐在窗前的方子安用一根竹簽輕輕的撥了撥燈芯,燭火很快又重新變得明亮起來。

看著搖晃的燭火,方子安的思緒依舊沒有從回憶中掙脫回來……

考書院的過程其實并不簡單 ,棲霞書院雖非大宋著名的書院,但選拔學子的過程卻很嚴格,除了詩文考核之外 ,讓方子安差點被拒之門外的便是他曾經在街頭廝混過的經歷 。品行的考核和學識同樣的重要。

詩文的考核不算嚴格,方子安前世好歹也是個名牌大學生,雖然后來投筆從戎畢業后直接參軍入伍 ,但是肚子里讀的書卻還是在的。隨便‘借鑒’了一首詩詞一篇文章便足以過關 。倒是方子安本人在街頭混跡的那一番經歷不好交代。幾名教席都已經決定了要拒絕方子安入學,這時候書院山長周鈞正恰好前來巡查招生情形,方子安抓住機會上前向周鈞正說明情形。方子安說了一大通‘浪子回頭金不換’‘朝廷當挽救有心進取的失足青年’等這樣的話 。那周鈞正倒也不是個死腦筋得人 ,他取過方子安的考核詩文讀了一遍覺得頗為詫異 。一個混跡市井的少年居然能寫出這樣的文章詩詞來,這事兒有些蹊蹺。倘若這文章真是這少年寫出來的,街頭當混混的經歷又算得了什么?明珠也有投暗蒙塵之時 ,人自然也有落魄失足之時。

于是乎周鈞正親自出了一道題來檢驗這少年的才學 ,他方子安以宋金時局為題作詩一首 。方子安欣然從命。思索一番后,方子安便將一首《有感》交給了周鈞正。

詩曰:

三萬里河東入海,五千仞岳上摩天 。遺民淚盡胡塵里 ,南望王師又一年。

方子安錄下這首陸放翁的詩其實有些冒險的成分,畢竟這是一首帶著立場和情緒的詩作,在如今這個時候 ,這其實很有風險。眼下所處的時段是主和投降派占據絕對上風,主戰派貶的貶死的死的時期,這種風格的詩作顯然是帶著一種不滿和情緒的 ,很可能惹來麻煩 。但方子安就是要賭一賭。

身在南宋朝,恢復河山一血靖康之恥應該是南宋臣民心中的一個結。這年頭其實立場其實很重要 。若這周鈞正是個主和派,跟秦檜那幫人一樣的話 ,則這首詩送上去便會適得其反。但方子安盤算了一下,這位周鈞正年近七旬,看似是個滿腹才學之人 ,卻在這小小書院中當山長 ,這說明他的官運不暢。而這定是跟立場有關 。倘若他是主和派,此刻秦檜當政,怎也不會當個小小的書院山長 。所以綜合分析下來 ,周鈞正應該和秦檜那幫人不是一伙的。然則這首帶著情緒和激憤的詩作定然對他的胃口。

方子安賭贏了,那周鈞正讀了此詩沉默半晌,突然眼睛亮晶晶的看著方子安問了一句:“你愿不愿意當我的學生?”

方子安大喜過望 ,他當然求之不得 。沒想到這一賭,居然賺了個山長當靠山,賺的盆滿缽滿。方子安起初還并不知道周鈞正收弟子的嚴格 ,在后來的日子里他才知道周鈞正從不收學生,正是因為那首詩觸及了他的心底,引起了他的共鳴 ,他才愿意破格收他為弟子。當他不僅僅是因為立場相同,也因為他認為方子安膽識過人 。在當今朝廷局面之下,主戰派貶的貶死的死 ,天下人萬馬齊喑無人敢多嘴議論時事的時候 ,一個少年敢于發聲,寫出‘遺民淚盡胡塵里,南望王師又一年’這樣的詩句 ,這份勇氣便異于常人。

就這樣,方子安進了棲霞書院成為了一名生員,書院發放的官廩讓方子安起碼不用擔心生計的問題。而且 ,進入書院便有了解試的資格 。方子安不知道自己選定的這條路是否正確,但起碼目前可以松一口氣了。

其后的日子里,方子安便安心的在棲霞書院之中讀書 ,和老師周鈞正相處倒也融洽。周鈞正這個人脾氣雖然有些古怪,但是卻很明事理 。特別是師徒二人在立場觀點上是相同的,這便是兩人能夠融洽共處的基礎。加之方子安本就是穿越之人 ,見識自不同尋常,周鈞正歡喜不已。周鈞正認為自己撿到了個寶,與人相談也都毫不掩飾的夸贊自己的弟子方子安 ,說他將來必成大器云云 。師徒之間頗有些親如父子 ,卻又像是一種知交朋友的感覺 。方子安佩服周鈞正的才學淵博,周鈞正也對方子安期許甚多,對他悉心教誨。

如果沒有那件事的話 ,師徒之間的情誼或許會成為一段佳話。然而,平地忽生波瀾,事情的變化讓方子安措手不及 。就在昨日上午 ,方子安提著給周鈞正拜端午節的禮物去書院的時候,卻被周鈞正當著眾人的面給趕了出來,將帶去的禮物丟了一地。周鈞正不由分說出具了逐書一份 ,將方子安逐出了師門,讓包括方子安在內的所有人都驚愕萬分。

事情的緣由居然是因為方子安在去年中秋之夜給萬春園的頭牌歌姬秦惜卿寫了一首詞傳唱的緣故 。周鈞正認為方子安沒有將心思用在讀書上,跑去跟青樓歌妓打的火熱 ,辜負了他的期望,敗壞了他的清譽。他要清理門戶,決意將方子安逐出師門。

方子安壓根也沒想到去年中秋的事情到今日居然成了自己被逐出門墻的理由 。更讓他難以理解的是 ,這個理由也未免太牽強了些。慢說自己并未和青樓歌妓打的火熱 ,就算自己出入青樓,在這個時代也算不得什么道德敗壞的大事。兩宋之時士大夫出入青樓歌肆勾欄瓦舍之間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情,就拿北宋詞作大家柳三變的經歷來看 ,他一生混跡青樓之中,去世也是花界女子集體替他安葬,這反而是為人津津樂道的一段佳話 。由此可知 ,兩宋之時和青樓女子交往并非是什么犯大不韙的事情。雖然說畢竟會引來一些風言風語,于名聲或有損害,但也不至于到了這等激烈的地步。

而且 ,以方子安對周鈞正的了解,周鈞正可不是那種刻板之人 。平日談論笑噱曠達的很,絕不至于因為這么點事情變變得如此不近人情 。

所以 ,這件事便讓人有些摸不著頭腦,讓人覺得有些古怪。偏偏無論方子安如何認錯求肯,同年學子甚至是師門和幾名講席先生在旁相勸 ,周鈞正都絕不松口 ,決絕無情的將自己逐出了師門,這便更讓方子安無法接受了。

心中焦躁惱怒是肯定有一些的,但更多的還是覺得迷茫和不可思議 。一個人怎么能變臉變得如此之快 ,而且是一個自己尊敬的老師,三年來相處甚為融洽的老師。整件事讓方子安極難接受。

一想起此事,讓坐在等下沉吟的方子安立刻感覺到身上燥熱 ,心中煩躁不安起來 。他可以假裝豁達,但他確實對這件事耿耿于懷,不明所以。這也是他今日面對來訪的兩位客人時情緒有些粗魯的原因 ,心中的疙瘩其實一直梗在那里。

倘若自己真的去青樓廝混了,那倒也不冤枉自己,可事實上自己只不過是在去年中秋之夜去西湖賞玩 ,碰巧趕上了萬春園的花船停泊在橋下 。那萬春園搞中秋活動,以二十兩銀子為彩頭征集在場百姓的詞作,讓萬春園的頭牌歌姬秦惜卿親自配曲演唱。那不過是個噱頭罷了 ,秦惜卿固然名氣響遍東南各地 ,詞作能經她之口演唱,那必是要揚名天下的。在場的很多人都希望能沾她的名氣揚名 。但是方子安卻壓根也沒這樣的想法,吸引他的不過是那二十兩銀子的彩頭罷了。

雖然入了書院讀書 ,有了官廩發放不至于餓肚子,但是生活的拮據可一點沒有改變。衣帽破舊,讀書的文房都買不起 ,時常靠著老師接濟,這讓方子安時常感到尷尬和煩惱 。遇到懸賞二十兩銀子巨款的彩頭,方子安所以躍躍欲試了起來 。于是他寫了一首《中秋月》的詞湊熱鬧 ,其實內心里也并沒有以為一定能得彩頭,只是碰運氣罷了,誰料想還真的中了 ,還真的得了二十兩的彩頭。當時自己已經刻意保持低調了,并沒有登船配合萬春園的配合,其實便是不想鬧得眾人皆知。甚至他還要求萬春園替自己保密 ,不肯讓人知曉自己寫了《中秋月》這首詞 。原因其實也簡單的很 ,自己是穿越之人,不想太過引人側目,以免生出枝節引人懷疑。自己尚未融入這個時代 ,不想暴露自己對這個時代的生疏。

那中秋月的曲子確實流行了一段時間,但幾乎沒人知道是自己寫的詞,跟自己也沒太大關系 。也不知周鈞正從何得知了此事。但這其實并不重要 ,世上沒透風的墻,方子安也并不認為此事能永遠不讓人知曉。事實上方子安覺得就算被別人知曉也沒什么,因為這算不得什么見不得人的事 。可誰能想到 ,自己認為沒什么大不了的事卻被周鈞正當做了將自己趕出師門的理由。

煩躁,不解,委屈 ,難過,諸般情緒在心頭郁結,白日里還可紓解 ,但此刻越是回想此事 ,心中越是百味雜陳。這應該算是自己穿越以來的第一次重大的打擊了吧 。雖然被逐出師門并不影響自己的科舉資格,但三年來和周鈞正之間的建立的情誼就此崩塌,這讓人著實難以接受。

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這裡放的章節有限 ,點選下方按鈕安裝雅集閱境App,繼續閱讀更多精彩章節

卷一 風雨入臨安 第六章 父女

(求收藏票票啊。說一下更新,每天保底兩章 ,不定時加更 。字數不多,可以先收藏養肥了再殺 。新書期需要大力支持,拜謝!)

燭火噼啪一聲發出輕微的炸裂聲 ,光線又黯淡了下去。方子安甩了甩頭,從沮喪的情緒之中擺脫出來。事已至此,自己多想無益 ,生活還要繼續 。先生那里或許以后找機會再去彌合,弄清楚真正的原因。眼下自己還是需要靜下心來好好的讀書準備秋闈解試才是。書院是不能去了,這件事已經盡人皆知 ,去書院必然是被人指指點點 ,無法靜心讀書的 。正因為如此,今日自己才又頂風作案賣了詞給那秦惜卿,因為自己太需要這筆銀子了。到秋闈大考還有好幾個月 ,自己也需要吃飯穿衣花銷,還要買些書籍文房四寶,添置些像樣的行頭。還有 ,江南的雨季到了,房子需要修葺一番,再添置些桌椅被褥啥的 ,這些都需要銀子 。自己正在愁這些事,沒想到今日居然有人雪中送炭了。

看著面前的銀票,方子安的腦海里浮現出秦惜卿那張美麗的臉龐來。

“這女子生的確實美艷無比 ,偏偏又生了一副好嗓子,想不出名都難 。只可惜淪落風塵之中。不過看起來這女子倒也仁義,為了我被逐出師門之事居然親自登門致歉 ,倒是教人意外的很。這樣的女子倒也值得結交一番 。 ”

方子安一邊想著一邊端起燭臺走到床邊 ,噗的一口吹熄燈火和衣躺在床上,耳聽得窗外細雨纏綿滴答作響,不久睡意襲來 ,鼾聲大作 。

……

朝陽初升,被細雨滌蕩過的臨安府洗去了塵埃宛如新生,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臨街的店鋪都在開門 ,店鋪早起的伙計們打著阿欠神色木然的開始拆開店鋪的門板,準備迎接新一天的忙碌。拆卸搬運門板發出的‘咔咔聲’響徹整個大街 。伙計們和街面上的行人看來早已習慣了這種噪音,絲毫沒有吸引他們的注意力。

街道兩側 ,冒著熱氣的早點攤早已支上,攤主大聲吆喝著招攬著生意。趕碼頭趕市集的百姓熙熙攘攘熱熱鬧鬧,一派繁忙的景象 。

方子安緩步走在這樣的大街上 ,臉上帶著笑意。他很享受這樣的街景,絲毫沒有覺得這很嘈雜,相反 ,方子安認為這便是生活 ,充滿了煙火氣的生活。每次置身于這樣的街市上,給人的感受都是每個人都在努力積極的生活著 。無論處于怎樣的時空,怎樣的環境之中 ,每個人都像是野草一樣頑強的活著。也正是從這蓬勃的煙火氣之中,方子安才越來越能接受穿越的事實,越來越堅定要好好的在這里活下去的信念。

三元坊南側的街道叫草鞋街 ,為何叫這個名字已無可考,方子安出入三元坊必經過那里 。

街口的大槐樹下喧鬧非凡,這里是一個面攤 ,此刻趕著出艮山門往運河碼頭干活運貨的苦力們都聚集在這面攤左近吃早飯,大槐樹下臨街的鋪子門口東一個西一個的蹲著不少捧著粗瓷大碗唏哩呼嚕吃面的人。

“哎呦,方小官人 ,快來入座。”攤主是一名瘦瘦的老漢,見到方子安走來,那老漢忙遠遠作揖打招呼 。

方子安笑著還禮快步走去 ,這家攤位是他最常來吃早飯的地方 。自從自己得了那筆彩頭之后 ,方子安便幾乎每天早晨在這家面攤吃一碗陽春面再去書院。這一家十文錢一碗的陽春面分量足滋味好,很是實惠。

“來,來 ,坐這里 。位子早給你預備好了。適才妮兒還說今兒怎么方公子還沒來呢,這不就來了么?”老丈一邊用布巾快速的擦著凳子,一邊笑著說道。

方子安轉頭看了一眼正在灶頭忙活的一名少女 ,那少女手中不停,眼睛卻也看了過來,恰好和方子安目光相對 ,立刻便像受驚的小鹿一般的閃了開去 。

方子安一笑轉頭坐下,一旁一名捧著海碗吃的滿頭大汗的苦力大聲埋怨道:“老張頭,適才你說沒座 ,怎地這人來了你便有座了?欺負人么? ”

老張頭笑罵道:“你能跟人家方公子比么?人家是棲霞書院的學子,將來是要考科舉當官的。你大字不識一個,跟老漢一樣一輩子當苦力掙命 ,也來比么?”

那苦力撇撇嘴道:“當大官么?那可未見得。你怎知他便能考上?你這先拍了馬屁指望著以后人家提攜么?別竹籃打水一場空 。”

老張頭還沒說話 ,灶頭上的少女園睜雙目嗔道:“李老三,熱面燙不住你嘴巴么?人家方公子又沒得罪你,你干什么咒人家考不上科舉?你若嫌棄我家待客不周 ,明兒去別家吃面去,我家的面喂狗也不賣你。 ”

那名叫李老三的苦力愣了愣,揮著筷子道:“得得得 ,算我錯了,你是姑奶奶。你家面好吃,分量足 ,我可不去別家去吃 。”

“那你就好生吃你的面,莫要說話咬著舌頭。”少女翻了個白眼道。

“好好好,算我多嘴 。哎呦 ,你這丫頭可惹不起,你也不管管,這幅模樣以后怎么嫁得出去? ”李老三雖然認慫 ,卻還是忍不住嘴里嘀咕著 。

“你說什么?”少女舀起一勺熱湯園睜杏眼作勢要潑 ,那李老三早三步兩步躲得遠遠的,再也不敢靠近了。

周圍眾苦力哈哈大笑起來,方子安也笑了起來。這少女方子安當然是認識的 ,她是老張頭的女兒名叫春妮兒 。莫看她長相清秀可人,可是個潑辣的少女。不過對方子安倒是照顧有加,每次方子安來吃面 ,分量都是最多的,豬油也放得最多,而且有專座。

“方公子 ,還是一碗陽春面,加多些辣子面和蔥花么?”春妮兒開口問道 。

方子安點頭笑道:“還是老規矩。 ”

春妮兒點頭忙活,老張頭在旁笑問道:“方公子今兒怎么沒去書院啊 ,昨兒也沒見你出門。怎么了?生病了么?看你臉色不太好 。 ”

一旁的春妮兒緊張的豎起了小耳朵聽著。

“沒有生病,這不是端午節么?書院放端午春假,不用去書院讀書。”方子安搪塞道 。

春妮兒的表情明顯松快下來 ,手上動作也更麻利了 ,一團面在她手中快速均勻,然后快速拉扯成絲,幾個對折之后便成了細如絲麻的根根面條 ,快速被丟進了鍋里。

“原來如此,那就好,那就好。想必是公子讀書用功了 ,熬了夜所致 。公子稍作,老漢去招呼別的客人去 。”老張頭點頭笑著去招呼新來的幾名苦力。

方子安坐在那里看著忙碌的街景,不久后一碗香碰碰的面被一只纖細的沾滿面粉的手擺在自己面前。

“公子吃吧 ,面湯辣子蔥花不夠的話再來加 。 ”春妮兒柔聲說道。

“好好,多謝姑娘了。夠了夠了,這分量 ,我恐都吃不完呢 。”方子安忙轉頭笑道。

“多吃些,才有氣力讀書。讀書費腦子,一定要吃飽 。還有啊 ,也莫要熬夜 ,熬夜傷身子呢。”春妮兒點頭說話,頗有深意的看了方子安一眼,轉身回灶頭忙活去。

方子安愣了愣 ,旋即甩開腮幫子開始吃面 。他的碗里辣子堆成了小山,蔥花也多了一大把。本來臨安府的陽春面以清淡為主,但打量北邊的人因為金人南下而南渡至此 ,帶來了北方的飲食習慣。生意人自然以顧客需求為導向,所以現在臨安城中的飲食已經大變樣,南北混合大雜燴 ,就連陽春面這樣的東西也變得四不像了 。方子安穿越之前愛吃辣,來到這里之后雖沒有真正的辣椒,但是卻有一種替代辣味的小野椒和花椒的混合物 ,味道也是辛辣之味,聊勝于無 。只是方子安口味重,每次要放很多才夠點意思。

見方子安吃的香甜 ,灶上的少女春妮兒也很高興 ,抿著嘴看方子安狼吞虎咽的吃相發笑。忽然間見方子安楞在那里,盯著碗里看,少女更是忍不住轉頭笑了起來 。方子安可不是吃噎著了 ,他是在碗里看到了一枚雞蛋。雞蛋在這年頭可是很值錢的,一枚雞蛋比一碗面還貴,要十文錢一枚。

方子安扭頭詫異的看著春妮兒 ,春妮兒撅了噘嘴,指了指走來的老張頭做了個快吃的動作 。方子安愣了片刻,一口將雞蛋吞進嘴巴里嚼了起來。春妮兒滿意的笑著 ,手里麻利的干活,臉上微微泛紅,像是做了什么見不得人的事一般。

“公子吃的可還滿意? ”老張頭來到方子安身旁殷切問道 。方子安嘴巴里塞了個雞蛋不能說話 ,只得支支吾吾的點頭。老張頭點頭挑起大指道:“還是公子識貨,公子吃的都不肯說話了,這便是最大的褒獎。”

方子安就著面湯將口中的雞蛋送入肚子里 ,滿意的打了個飽嗝站起身來 ,伸手入懷中摸銅板付賬 。就在此時,西邊街道上傳來一陣嘈雜呵斥聲。有人驚呼跑動,有人叫嚷咒罵 ,遠遠看到有菜攤瓜果攤被掀翻,有人倒在街道上。

“了不得,那幫混賬來了 。妮兒 ,快熄了爐子,收了攤位 。”老張頭看見那邊的情形驚慌叫道。

春妮兒也有些慌張,忙對眾食客叫道:“各位對不住了 ,生意不做了,快些把碗筷拿來。 ”

眾人不明所以,吃了一半的食客怎肯放下面碗 ,老張頭在旁一邊賠笑一邊哀求他們快些 。

“張老伯,怎么回事?怎地要收攤了?這才是辰時呢。不做生意了?”方子安皺眉問道。

“哎,還做什么生意?那幫子混賬東西來訛銀子了 。咱們可惹不起 ,他們一張口便是三兩銀子 ,我們辛苦一個月也未見得能賺三兩銀子。公子也快走吧,這些人惹不得。”老張頭一邊收拾板凳桌椅碗筷,一邊驚慌說道 。

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這裡放的章節有限 ,點選下方按鈕安裝雅集閱境App,繼續閱讀更多精彩章節

卷一 風雨入臨安 第七章 舊識

方子安皺眉看向遠處,見一伙穿著黑衣黑褲的漢子正在一家炊餅攤旁指手畫腳大聲喧嘩。那炊餅攤的夫妻二人連連作揖哀求著些什么 ,只見那領頭的黑衣瘦高個子一揮手,七八名黑衣漢子一擁而上,掀了炊餅攤 ,砸了鋪板,頓時雞犬不寧滿地狼藉。夫妻兩人大聲哭叫哀求,卻被推到一旁 ,若非有人拉著他們,再上前怕是便要挨打了 。

方子安心中明白了幾分,這場景似曾相識。記憶中自己也曾參與過這樣的事 ,這是街頭的混混閑漢們沿街敲詐做生意的攤主 ,向他們收地頭錢。用后世的話來說,一群黑社會來收保護費來了 。

“妮兒,東西放著了 ,不管了,咱們走了先 。他們過來了。 ”老張頭驚慌叫道。

春妮兒急道:“可是……這些東西都會被他們砸了 。”

“砸了也不值三兩銀子,快走。”老張頭剁腳道。

春妮兒咬著下唇跺了跺腳 ,看了一眼方子安便轉身跟著老張頭往巷子里走 。

“哪兒跑?哎,這兒有想跑的。 ”眼尖的黑衣混混們遠遠的看到了,大聲叫嚷著飛奔而來 ,距離本就不遠,老張頭年紀大了跑不快,只片刻便被追上。一伙人團團將老張頭父女圍在中間 。

“老東西 ,跑甚么?想賴賬么? ”一名黑衣混混大聲喝罵了起來。

“各位……各位好漢!小老兒小本經營,實在交不起那么多的地頭錢,您各位高抬貴手 ,小老兒吃口飯不容易 ,求求你們了。”老張頭躬身對著那伙黑衣混混作揖道 。

“老張頭,你這就不夠意思了。前幾日你說容你寬限幾日,咱們爺們也夠意思 ,寬限了你幾日。今日見到咱們便跑,這是什么意思?說話當放屁么?”一名嘴角長著一顆大黑痣的高大漢子大聲喝道 。

“是是是,鄭八爺教訓的是 。小老兒不是跑 ,也不是賴賬,不過是收攤回家罷了。 ”老張頭賠笑拱手道。

“少跟我在這裝蒜 。廢話少說,銀子拿來。”鄭八爺喝道。

老張頭忙作揖道:“鄭八爺 ,那個……可否再寬限幾日 。小老兒這面攤是小本經營,一年也攢不下幾兩銀子。您各位一下子便要三兩銀子,小老兒實在是負擔不起啊。小本生意 ,著實不易啊 。”

“我呸!少在這哭窮。你不容易,我們便容易了?我們給你們護著這幾條街,讓你們踏踏實實的做生意賺銀子 ,風里來雨里去的 ,要你們幾兩銀子的地頭錢怎么了?你們這幫人忒沒良心,推三阻四的不肯給。良心都給狗吃了么?今兒你必須給,否則的話 ,教你吃不了兜著走 。 ”鄭八爺冷聲喝道。

“憑什么要給你們?這大街是你們的么?我們已經交了官府的稅錢了,憑什么還要給你們銀子?”站在老張頭身后的春妮兒突然漲紅了臉叫道。

鄭八爺等人一愣,旋即捧腹大笑起來 。

“妮兒 ,莫要多嘴 。”老張頭將春妮兒往身后拉,春妮兒扭動身子不肯。

“小娘子還挺伶牙俐齒的,老張頭 ,這是你閨女啊? ”鄭八爺一雙色眼滴溜溜的在春妮兒身上亂轉。

“是是,鄭八爺莫跟小女一般見識,姑娘家什么也不懂 。您大人不計小人過。”老張頭忙賠笑道。

“嘖嘖嘖 ,生的怪水靈啊,以前倒是沒注意 。老張頭,你還真有福氣呢 ,生了個這么漂亮的閨女 ,這以后還用犯愁么?”鄭八爺笑瞇瞇的盯著春妮兒,口中道。

老張頭忙道:“八爺說笑了。八爺,您看這樣這樣如何?小老兒身上只有一兩多銀子 ,各位先拿去 。剩下的小老兒再想法子,寬限三五日必全給你們。 ”

鄭八爺戀戀不舍的收回在春妮兒身上的目光,轉頭對老張頭道:“老張頭 ,你是將我們當叫花子打發么?今兒你必須付清了銀子,不然,你可有大麻煩了。”

“你們這伙強盜土匪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我大宋難道便無王法,便無天理么?怎容你們這些禍害橫行霸道 。”春妮兒紅著臉嬌聲斥罵道。

“呦呵 ,脾氣好烈的小娘子。八爺,她罵咱們是強盜土匪呢 。 ”

“這小娘們作死么?敢這么罵咱們,得給她點顏色瞧瞧 。 ”

眾混混七嘴八舌的叫嚷道。

老張頭嚇得要命 ,猛拉春妮兒的衣袖叫道:“快住口 ,莫要胡說了。妮兒,你可不敢亂說話 。幾位爺,你們莫生氣 ,姑娘家口無遮攔,是小老兒管教無方,你們萬萬包涵則個。”

春妮兒倔強叫道:“爹 ,干什么怕他們?我說的難道不對么?這世上便沒有王法天理么?怎容他們胡作非為?”

“嘿嘿嘿! ”鄭八爺身子一陣抖動,發出嘿嘿的冷笑之聲,伸著脖子瞪著春妮兒道:“小娘子 ,王法天理么?秦五公子便是王法,秦老相爺便是天理,明白么?慢說這條街 ,便是整個臨安城,秦五公子一句話,便得天翻地覆 ,秦五公子一跺腳 ,滿城都晃悠。你這小娘子胡言亂語,怕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不知道頭頂上是誰家的天 。”

見鄭八爺伸著脖子瞪著眼睛滿臉兇光的樣子 ,春妮兒有些害怕,往后退了兩步一時說不出話來。

鄭八爺哈哈一笑,轉頭對老張頭道:“老張頭 ,怎么說?銀子給是不給?”

老張頭忙道:“給,給。我這便去借,去當了家中的物事湊錢 。 ”

“那得等到幾時?我們可等不及。老張頭 ,我倒是有個主意,只要你答應我一件事,這銀子便一筆勾銷。如何?”

老張頭愣了愣 ,看著鄭八爺笑瞇瞇的臉,他覺得心里有些發毛 。

“只要你家這小娘子去陪咱們秦五公子喝幾杯酒,哄得咱們秦五公子開心了 ,這銀子便一筆勾銷了 ,如何?弄不好,秦五公子一開心,還有大筆的賞錢呢。”鄭八爺低聲道。

老張頭猛然明白了過來 ,忙不迭的擺手叫道:“不可,萬萬不可,絕對不成 。 ”

鄭八爺面罩寒霜 ,冷聲喝道:“老東西,給你臉不要臉是么?你知道秦五公子是誰么?那可是當今秦相爺的孫兒 。多少人想巴結還巴結不上呢。老子這是給你指了條明路,你當感激涕零才是 ,還不識抬舉?就你家這個小娘子,秦五公子也未必看得上。”

老張頭擺手連聲道:“高攀不起,高攀不起 。高抬貴手 ,高抬貴手。”

鄭八爺直起腰來冷聲道:“那好,給銀子吧。不給銀子,老子便不客氣了 。 ”

老張頭連連作揖哀求道:“鄭八爺 ,您行行好 ,容我去籌銀子,午后您來,必全部付清便是。”

鄭八爺冷聲喝道:“等不及了 ,老張頭,你沒銀子,可休怪我了。來人 ,給我打 。叫這些人都看看不交地頭錢下場,給我狠狠的打。”

一眾混混摩拳擦掌上前來,揮舞著拳頭棍棒便要動手。周圍百姓遠遠的看著 ,卻無一人敢上前來勸阻 。誰都知道這個鄭八爺的兇橫,不少人便傷在他的手里。關鍵是他的后臺是當今秦相爺的孫子秦坦,不久前鄭八爺差點把人打死 ,結果只在牢里關了兩個月便放出來了,便是那秦坦的門路。鄭八爺有了這靠山,越發的有恃無恐 。普通百姓誰敢惹他 ,積威之下人人懼怕 。

老張頭一邊求饒一邊全力護著春妮兒 ,一名黑衣混混一腳踹去,老張頭哎呦一聲摔倒在地。春妮兒驚呼叫道:“你們這群天殺的土匪強盜,老天爺會懲罰你們的。爹爹你怎樣? ”

“妮兒 ,莫管我,快跑,快跑 。 ”老張頭大聲叫喊著。

春妮兒怎肯離去 ,況且那些混混的真實目的正是為了搶春妮兒,此刻團團圍住,嬉笑著伸手欲拉扯春妮兒。

就在此時 ,一個洪亮的聲音在眾人耳邊響起:“這是在干什么呀?光天化日強搶民女么?”

鄭八爺等人均是一愣,循聲看去,只見一位身穿洗的發白的長袍 ,頭戴方巾的書生模樣的青年不知何時來到了近前 。

“哪里來的王八羔子,少管閑事,否則可不客氣。”鄭八爺沉聲喝道。

“哎呦 ,這不是鄭老八么?是我啊 ,你不認識我了?沒想到啊,你還活著啊,不是聽說被抓進大牢了么?居然活著出來了 ,恭喜恭喜啊 。 ”那青年臉上蕩漾著笑意,拱手上前,狀極親密。

鄭八爺楞住了 ,盯著面前這張帶著笑容的臉。腦子里仔細回憶,似曾記起,卻又印象不深 ,于是摸著腦殼指著青年人道:“你是……你是……那個誰……那個誰……”

“沒錯,就是我啊,方……子……安 。哈哈哈 ,老八好記性啊。時隔三年,你還記得兄弟,真是不容易啊。”那人拍手笑道 。

“對對對 ,方子安 。哈哈哈 ,還真是你呢。穿得人模狗樣的,一時半會都認不出來了。對了,聽說你考了書院要考科舉么?了不得啊 ,這是要當官了 。老子見了你可不得要叫聲‘大人’了嗎?哈哈哈。 ”鄭八爺指著青年人肆無忌憚的大笑起來。

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這裡放的章節有限,點選下方按鈕安裝雅集閱境App,繼續閱讀更多精彩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