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一章

天氣炎熱 ,空氣帶著海風咸濕的粘稠從窗戶吹來,頭頂的空調還冒著白霧,在冷熱交替的攻擊下 ,項林珠打了個噴嚏。這個噴嚏驚醒了趴在一旁睡覺的劉曉娟 。

劉曉娟打著哈欠睜開眼:“你不困嗎? ”

項林珠盯著書:“不困。”

劉曉娟滑開手機屏 ,打開微信,看了看朋友圈,驚喜道:“晚八點大禮堂舉辦聯誼活動。”接著 ,搖搖項林珠的胳膊,“去吧去吧,一起去吧? ”

她握著筆在書上標記:“我沒空 ,你自己去吧 。 ”

“不就一考試嘛,看把你緊張的,去嘛去嘛 。”

她倆住同一個宿舍 ,專業不同,愛好也不同。劉曉娟喜歡熱鬧,像大部分大學生一樣 ,學習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項林珠很安靜,像明鏡似的泉水,透亮透亮 ,但紋絲不動 ,考入大學至今,她年年獲得獎學金 。

“抽出半小時,就當陪陪我行不?”劉曉娟誘惑她 ,“很多帥哥也去呢。 ”

剛說到這里,項林珠手機響了,她看了看屏幕閃爍的光 ,接了起來。

“出來一趟,我在南門 。”

對方不等她說話,說完就掛了。

她將書本收拾好 ,拎了包就往外走,一邊對劉曉娟說:“我有事先走了。”

劉曉娟問她:“什么事啊? ”

她也不回答,腳步匆匆 ,已經下了樓梯 。圖書館緊挨著南門,她一眼就看見停在樹蔭下的賓利,他的車總是很干凈 ,像新的一樣 ,車身倒映出清晰的人影。她打開車門,砰一聲關上,盡量埋了頭不讓別人看見。

車里放著音樂 ,冷氣開得很足 。

譚稷明有一絲訝異:“這么快?”

她指了指:“圖書館就在門口。”

他已將車開出去:“快考試了? ”

“嗯。”她問他,“你來找我,有什么事嗎?”

他笑了笑:“兩個朋友在華納思喝茶 ,想打牌了,缺人,我從這兒路過 ,正好想起了你 。 ”

明天就考試了,她的時間很緊張,大好的下午 ,她連午覺都舍不得睡,他居然拉她去喝茶打牌,還這么理直氣壯 。

“會打么?”他問。

“不太會。”

“我教你 。 ”

譚稷明話不多 ,但是朋友很多 ,忙起來三五個月不見人影。項林珠覺得,即便是偶爾閑著,他也應該不太能記起自己 ,他剛才不也說了,是剛好從這兒路過。唉,為什么要從這兒路過 ,她可沒興趣打牌,她本來計劃復習完去西門外吃點東西,再約劉曉娟去操場跑個步 ,然后回宿舍,接著復習 。被他這么一攪和,再回去都不知道幾點了。

譚稷明一直不說話 ,她覺得別扭,于是沒話找話:“最近忙嗎? ”

“就那樣。”他問她,“你大幾來著?”

“大三 。 ”

他又問:“什么打算?”

“考研吧。”

他笑:“挺上進啊。 ”

她不知該怎么接話 ,索性不接 。譚稷明也沒話聊 ,兩人相互沉默著,直到下車走進茶樓。有人朝他招呼:“來就來吧,還帶了美女 ,這怎么好意思。”

他玩笑一樣拍那人的頭:“不是說差兩人么,怎么你也來了?”

“我在樓下吃飯,正巧和他倆碰上 。 ”說著 ,看了看項林珠,“打不打啊,你倆誰上啊?”

說話間 ,他已經坐了上去 。

聽著搓麻將的聲音,項林珠的內心是崩潰的。她想走,可剛來就走 ,不太合適。她低頭看了看表,四點半,那就坐一會兒再走吧 。

過了二十分鐘 ,她躍躍欲試 ,剛要開口道別,卻聽譚稷明指揮:“給我倒杯水。”

她立馬站起來倒水。她想,被使喚一下挺好 ,也算參與了他們的活動 。可誰知,這譚稷明使喚人起來沒完沒了,一會叫她倒水 ,一會差她買煙。

旁邊的人都看不下去了:“不是有服務員么,你讓人歇會兒行不? ”

他津津有味馬著牌,頭也不抬:“你去告訴外面彈古箏那姑娘 ,叫她別彈了,吵得我頭疼。”

她喔了一聲,聽話地去照辦 。片刻后 ,那款款流淌的古曲戛然而止。再回來開門時她已想好,一定要在推開門的剎那就和他們告別,省得譚稷明又找事兒。可她推開門的剎那 ,正好碰見譚稷明推倒一把胡牌 ,接著抬頭看她一眼:“不早了,先吃飯 。”

項林珠知道這話不是對她說的,他只是聽見門口有動靜 ,抬頭看一看,正好看到了她。她覺得她

今天運氣不太好。

吃飯時他們點了很多菜,什么東海玉螺香、蟹黃扒官燕 ,很符合譚稷明張揚的作風 。下午空調吹得多了,她腸胃著涼,沒什么胃口 。

其中一人指著果凍一般的菜邀她:“你嘗嘗這個 ,土筍凍。 ”

她不想吃,只好夾了一塊應付,剛放進嘴里 ,就看見譚稷明的笑。他笑起來很陽光,嘴角上彎,露出邪肆的壞 ,接著他指了指她碗里的東西:“那不是什么筍 ,是蟲子,海星蟲知道么?跟蚯蚓一個樣 。 ”

她口里正含著一團軟黏,惡心得沖了出去 ,再回來時,臉漲得通紅。

請她吃菜的人不解:“你是外地人?”不等回答,又問 ,“對了,你叫什么名字?”

“項林珠。 ”她說

那人點點頭,又說譚稷明:“你也真是 ,知道別人不好這口,也不說一聲 。”

譚稷明擺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沒說什么。

飯后 ,譚稷明送她回學校,她脖子都快掛在窗戶上,只怕風吹得不夠 ,一不小心就吐在車里。她

下車只用了三秒 ,第四秒那輛豪車已飆出去 。她守著垃圾桶,吐個天翻地覆,五分鐘后才摸著滾燙的臉回宿舍。

芙蓉湖邊 ,很多情侶在散步。夏夜有風,卻吹不散空氣的黏稠 。她穿著件翻領半袖,牛仔短褲 ,腳上是一雙刷得起毛的帆布鞋。今晚不知為何,總覺得太熱,她左手扒開領子 ,伸出右手往脖子里扇風。

回到宿舍,劉曉娟正捧著手機玩,路之悅躺在上鋪翻雜志 。

“劉曉娟你去買幾個冰激凌吧 ,我請客 。”

路之悅掀開粉色蚊帳,探出顆頭對坐在椅子上的劉曉娟說。

“好啊。 ”劉曉娟站起來,“你要什么口味?”

“巧克力吧 。”說完又反悔 ,“算了 ,巧克力發胖,給我來根冰棒吧。 ”

劉曉娟又問項林珠:“你呢?”

“我不吃了。”

她往陽臺的水池走去,埋頭往臉上澆了自來水 。

劉曉娟已經出去 ,她還站在那兒,往手上搓肥皂,耳旁傳來路之悅的聲音:“又走回來的吧 ,臉

那么紅。這么熱的天,打個車能死啊?拿那么多獎學金,還在外面打工 ,再缺錢也夠了吧,摳門! ”

水池上掛著空調外機,正往外散著一波波熱氣 ,項林珠個子高,半顆頭都被熱浪襲擊,她仍舊搓著肥皂 ,沒說話。她早已習慣路之悅的尖酸 ,路之悅也習慣她的沉默,長久以來,倆人相安無事 。

洗完澡她便爬上床 ,也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間被鄰床的劉曉娟推醒。

“你看看,帥不帥?”

黑暗中 ,手機屏的光很扎眼。她皺眉瞇眼,看見一個戴眼鏡的男孩兒,頭發很短 ,臉很瘦 。

“誰啊?”

“今晚不是聯誼嘛,剛認識的。 ”劉曉娟很興奮,“我跟他聊了一個晚上 ,特別聊得來,你也該

去的,以你的條件 ,怎么也挑個好的。 ”她忽然想起什么 ,“對了,下午你急匆匆走了,到晚上才回來 ,干什么去了?”

“去見一個朋友 。”

“什么朋友,男朋友? ”

“不是 。”她問她,“誒 ,你有藥嗎,我頭很痛。”

劉曉娟反手摸她額頭:“這么燙! ”接著,從枕頭下摸出一板膠囊 ,“每次發燒,我媽都給我吃

這個,一顆管好。我幫你倒水?”

“不用 。”

她拿著藥 ,從床上爬起,倒水時劉曉娟打開手電給她照明。

路之悅被吵醒,壞脾氣地砸床:“大半夜的 ,還讓不讓人睡了! ”

她沒吭聲 ,將水杯極輕地放下,示意劉曉娟關了手電,就那么站在黑暗中等待水涼。周圍極靜 ,她聽見劉曉娟極輕地嘆了口氣 。

項林珠知道劉曉娟為什么嘆氣,她不止一次跟她說過:不要總讓著路之悅,她無理取鬧時 ,你就

跟她鬧,誰怕誰。

她其實不是怕路之悅,只是不善和人爭。二十年的生活經驗告訴她 ,沉默是保護自己的最好辦法 。可她沒想到,這世上有一種人喜歡挑釁,你越讓著他 ,他越來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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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第 2 章

三天后 ,期末考結束 ,她把每周六小時打工改為每日八小時,地點就在馬路對面的富萬邦。

跟前是位戴眼鏡的男學生,臉很瘦 ,額頭長了兩顆痘 。

“兩份鱈魚堡套餐,還要嗎?”

“不要了。”他說,想了想又補充 ,“再來兩個圣代。 ”

項林珠重復:“兩份鱈魚堡套餐,兩個圣代,還要嗎?”

男生抬頭:“不要了 。”

她終于看清他的臉 ,原來除了額頭,臉頰還長了幾顆痘 。收錢的同時她瞄了瞄坐在窗口的劉曉娟,劉曉娟也正瞧著她 ,還沖她揮了揮手。

這點餐的正是劉曉娟前幾天聯誼認識的男孩兒,今天特地帶來給她看。項林珠熟練地揀餐裝餐,趁男孩兒端著托盤轉身時朝劉曉娟比了個手勢 。劉曉娟立馬笑得花枝亂顫 ,看她神魂顛倒的樣子 ,她自己沒忍住也跟著笑了。

劉曉娟也是外地人,訂了后天晚上的火車票回家。她父母在老家開的雜貨店,夏季在店前擺燒烤攤 ,冬季在門口賣煮玉米,一年四季都不閑著,生活雖不富裕卻也有余 。

半小時后 ,劉曉娟和男孩兒離開,走前還特地沖她揮了揮手。項林珠和她眼神告別,依舊熟練地忙碌著 ,細長的胳膊在粉色細紋的工衣下來回擺動。她心無雜念,被念書和掙錢充斥了生活的全部,既不期望春心萌動的愛情 ,也不羨慕別人充沛的假期 。

生活到如今地步,大部分由她自己爭取而來,她已經很滿足。這日子雖枯燥無味 ,但她不是愚鈍麻木之人。每天下班后 ,她會在帕帕羅蒂買個小面包,再沿著演武路一直往南走,那路的盡頭是海 ,觀景臺上永遠站著拍照的游客,圓柱橋墩立在水上,還嵌了瑩瑩綠燈 ,靜謐安詳十分漂亮 。

她手中的面包散發甜膩的香,配著咸濕的海風,心情十分舒暢。再往東經過大學路從東側門一直走回去。暑假來臨 ,大部分學生不是已經回家就是在準備回家,宿舍里的人都走光了,她一個人落得自在 ,喝完水后就翻書來看 。

項林珠專業是海洋科學類,輔修為經濟學,后者因兼顧少成績稍顯落后 ,她想趁著暑假補一補 ,可是數來數去少一本書 。

她想了好一會兒,才想起那本書落在什么地方。可想起之后就犯了難,因為那書落在譚家了 ,但譚稷明這人她并不愿意過多接觸。

思來想去她發了一條微信:上回送三花酒和牛巴,我不小心把書落在你家了,你什么時候有空 ,我去拿?

半分鐘后無回應,她又等了五分鐘,依然沒回應 。于是她去洗澡了 ,等洗完澡出來晾完衣服又晾干頭發才重新翻開手機,屏幕提示有一未接來電,她于是回撥過去。

嘟音提示好幾下 ,那頭才接通:“喂。 ”

譚稷明聲音慵懶沙啞,像剛剛睡醒 。

“你打電話了?我才看見。 ”

“你過來吧,我在家。”

“今天太晚了 ,我明天再去吧 。”

“明兒一早我回北京 ,不知道什么時候再過來。 ”

“……好吧,我過去。”

夜里九點四十,她趕上末班公交車 ,到達雙十思明分校站時已十點四十,下車后又經過好幾個路口才進了海峽國際 。

從摁響門鈴到門被打開,她足足等了八分鐘。譚稷明穿著寬松短褲 ,頂著亂糟糟的頭發皺眼看著她,那樣子竟真是剛睡醒。

他打著哈欠光著腳,返回客廳搗鼓除濕機 ,又指了指茶幾:“那兒,你的書 。”

項林珠拿起那本《管理學原理》,隨手翻了翻 ,卻發現其中一頁有紅筆標示 。

“那論點有問題,我給改了改。 ”他說著抬頭,“會煮面么?”

她點了點頭。

“給我煮碗面 。”

于是 ,她大晚上跨越小半個城 ,跑來他家給他煮面。

一刻鐘后,譚稷明坐在飯桌前跐溜跐溜吸面條,吸了兩口又抬頭看她:“有湯么? ”

她又折回廚房替他拿湯。

做完這些 ,項林珠拿著書準備告辭 。

他卻忽然放下筷子:“等會兒。”

她滿腹煩悶,該不會還要叫她洗碗吧。

卻見他去茶幾翻來搗去拿了管藥膏:“幫我擦藥 。”

這地兒對譚稷明來說太潮濕,他背上起了疹子 ,反手也夠不著,逮著能幫忙的項林珠自然不會放過。他一邊說一邊脫衣服,等話說完衣服也脫完了。

于是項林珠又放下書 ,折回去替他抹藥 。

“誒,你洗洗手先。 ”

她抿了抿唇一言不發,順從地去洗了手。

坐在沙發的譚稷明見她洗完手回來 ,便轉了光著的身子背對著她 。

半圓形的落地窗外燈火璀璨,夜幕下的海浪層疊,一下下撲打沙岸 ,那細微響動節奏而規律 。

項林珠將那藥膏擠出 ,一點點涂在他背上。那背結實光滑,的確長了一片紅疹。清涼的藥膏緩解了不適,譚稷明舒服得直嘆氣 。

擦完藥后 ,項林珠重新拿起書準備離開。卻見他拿了衣服往身上一套,看了看墻上的鐘:“不早了,我送你。”

“不用了 ,我自己回 。”

“走吧。 ”

他率先往外走,似沒聽見她要自己回。

項林珠不適他的霸道,卻從來不敢反駁 。

汽車快速駛過隧道 ,壁上一盞盞燈似光影,刷成一條明亮直線。

“明天跟白楊他們打球,你也去吧。 ”

“我還有事 ,就不去了 。”

“就上回玩牌那幾個,你都見過。”

她沒忍住:“你不是說明天回北京嗎? ”

“改簽不就行了。”他漫不經心開音樂,“那幾個混球 ,不給他點兒顏色看看就不知道誰是大爺 。”

她折騰一晚上就為拿本書 ,他輕輕松松一句改簽就把她的辛苦化為泡影 。這便是譚稷明,想怎樣就怎樣。

“可是我明天要上班。 ”

“請假 。”

項林珠皺了皺眉。

他還說:“就這么定了,明兒下午兩點 ,我去宿舍接你。”

“不用了……你在門口吧,我來找你 。 ”

他不以為然:“也行。”

回到宿舍,劉曉娟正坐在椅子上煲電話粥 ,她和她遞了個眼色便上床睡覺。

隔天一早,劉曉娟從食堂回來給她帶了份早飯 。

她睡眼惺忪接過早餐:“你昨晚幾點睡的,起這么早。”

“先別說我。剛才我去食堂買飯 ,碰見宿管阿姨,你猜她說什么?她說昨晚是一輛賓利車送你回來的,你還不從實招來 。 ”

“她看錯了 ,不是什么賓利,是瑞麟。”

“行啊你,瑞麟都知道。”

她笑了笑 ,放下早餐去刷牙 。

“誒 ,你還沒告我,到底是誰呢? ”

她把牙刷塞進嘴里,含糊不清道:“親戚 。 ”

“認識這么久 ,我怎么不知道你在這兒還有親戚?”

“……也不太親,走得不近。”

劉曉娟看了看表:“這都幾點了,你不上班嗎? ”

“下午有事 ,請假了。”說著,從牛仔褲兜掏出十塊錢遞給她,“早飯錢 。”

劉曉娟拒絕:“你不用這樣 ,雖然我沒路之悅那么有錢,但請你吃頓早飯的錢還是有的。 ”

她硬塞給她:“拿著吧,我不習慣欠別人。”

下午兩點 ,校門口綠蔭下停著輛黑色轎車,項林珠穿著仔褲和球鞋,剛出校門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上了車 。

譚稷明開著車問她:“在哪兒上班?”

她指了指對門的富萬邦:“肯德基。 ”

他笑:“能掙幾個錢?”

她很不喜歡譚稷明的態度 ,好像不如他掙的多的都是蠢蛋一樣 ,那種與生俱來的高傲很讓人窩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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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3

白鷺園風景不錯 ,可項林珠實在不知拿著支桿子打那比乒乓球大不了多少的高爾夫有什么樂趣 。

她本就不愿意來,發現是打這球,就更不想待了。

“誒美女 ,又見面了。”

這人叫白楊,上回玩牌時見過 。

“喲!幾天不見,譚總艷福不淺哪。 ”

說話的女孩兒一頭短發 ,頭戴遮陽帽趴在白楊肩上。

譚稷明笑了笑,不接這茬兒,虛指了調侃的姑娘和項林珠介紹:“張祈雨 ,叫她龍王也行 。”

“誰是龍王呢,你別胡說八道!”

“誰說不是呢! ”白楊接話,“不叫龍王你祈什么雨啊 ,要我說你爸還真是一明白人 ,聽說你五

行缺水,什么汪洋大海全省了,改名兒叫祈雨 ,多省事兒啊,要多少水有多少水 。 ”

張祈雨舉起桿子追著白楊打:“丫的,就你話多!”

“走!”譚稷明心情不錯 ,“教你打球。 ”

項林珠頓了頓,開口:“我就不去了吧,天這么熱 ,你教我也挺費事的,不如你去玩,我在這兒等著。”

“人都來了 ,待這兒算怎么回事兒 。”說著,給她扣上遮陽帽,又遞給她一瓶水 ,“過來我教

你。 ”

就這樣 ,她犧牲半天工資陪一個并不怎么想陪的男人,以及他的朋友打了半下午并不怎么感興趣的球。

傍晚結束,幾個人商量著晚飯怎么吃 。張祈雨在朗豪明閣和海悅山莊之間猶豫不決 ,項林珠被她

這份猶豫折磨得人魄分離,一不小心思緒放空,只想找個地兒吃碗酸辣粉。

“想吃什么?”

譚稷明忽然問她。

“都行 。”

她極快回復。

這頭沒意見 ,他便催促張祈雨:“想好了嗎? ”

“海悅吧。”

張祈雨撥了撥頭發,十分為難道 。

晚飯的事情將敲定,幾人還未來得及上車 ,譚稷明的手機卻忽然響了。

他接完電話后轉身:“我得回北京一趟。”

白楊問:“現在? ”

他應了一聲,又說:“你們吃吧 。”說著看了看項林珠,吩咐白楊 ,“吃完送她回學校 。”

白楊點點頭:“放心吧。 ”

最后項林珠上了白楊的車,張祈雨比白楊還好奇,問她:“你是學生?哪個學校? ”

項林珠如實回答。

張祈雨恍然大悟 ,扭著身子看向后座的她:“你和譚稷明什么關系 ,以前怎么沒見過你 。”

此話一出,開車的白楊也豎起耳朵。

她極度自然道:“我們是遠房親戚,以前走得不太近 ,最近是因為我在這里上學才聯系上。”

張祈雨十分八卦:“什么親戚?爸爸那邊的還是媽媽那邊? ”

“你查戶口啊?”白楊打斷,“刨根究底的,懂不懂禮貌 。”

“好奇嘛! ”

“……”

譚稷明不在 ,項林珠就少了壓迫感。沒走一會兒便開口:“要不在下個路口放我下去吧,學校還有事,我就不去吃飯了。”

張祈雨說:“有事也得吃飯啊 ,不是說好了么 。 ”

“下次吧,下次有機會一起吃。”

白楊依言在路口放她下車,張祈雨也不強留 ,只和白楊道:“她這是不想和咱吃飯呢。”

白楊說:“看出來了 。 ”

“我就納悶了,譚家兩邊祖根兒上都在北京,最遠的親戚解放那會兒就去了美國 ,打哪兒冒出來

這么一遠房親戚 ,瞧她那樣子怎么也不像親戚啊。”

“可不。”白楊說,“看著一副聽話樣,心里別扭著呢 ,又不愛說話 。 ”

張祈雨道:“我也是頭一回碰見這么內向的人,你不和她說話她就不和你說話,你問她一句她就

只答一句 ,擠牙膏似的,悶死了 。也就譚稷明耐性好,愿意陪她一下午。 ”

白楊笑出來:“耐性好?他什么時候有過耐性?”

于是 ,張祈雨更想不明白了。

“那他為什么帶這么個悶葫蘆出來玩兒,這不找罪受么?”

“人樂意唄,看他下午那樣子 ,可一點兒不像遭罪的樣子,享受著呢 。 ”

下午譚稷明享不享受,項林珠不知道 ,她只知道脫離了譚稷明的陰影 ,自己十分享受。她果真去

小店吃了碗酸辣粉,再回宿舍時劉曉娟正收拾東西。

“有喜事呢,這么高興?”

她搓了搓臉:“沒有啊 ,你吃飯了么?”

“和李臻吃的食堂 。 ”

她接了盆水,提了球鞋去陽臺刷。

“李臻多大呢,學什么的?”

“跟我一樣大 ,學化學的。”

“哇 。 ”她將鞋帶解下,“好厲害!”

劉曉娟害羞地笑:“有什么厲害的,我和她說過你 ,他才佩服你呢,成績工作樣樣不落下。”

夜很靜,大多人已經離開學校 ,沒了吵鬧的動靜,項林珠手下軟刷刮鞋布的聲音尤為突出。那聲音不大卻韻律十足,像小時母親在板上搓衣服 ,雖不耐聽卻叫人安心 。

劉曉娟問她:“你還是不打算回家? ”

她說:“不回了 ,寒假再說吧。”

隔天,拖了倆月的獎學金終于發下來。她揣著這筆錢和當月工資去了趟銀行,熟門熟路地填表辦手續 ,卻在匯錢時猶豫了三秒,最后她從中抽出兩張揣進了褲兜里 。

回宿舍時她從小販那兒買了條裙子,在路口吃了碗沙茶面 ,又去小店買了些水果 。進屋時劉曉娟

正拖著箱子往外走。

“買衣服啦?”她扒拉著袋子,想細看又顧及時間,最終放棄 ,“李臻在樓下等我呢,我先走了,回來借我穿穿啊? ”

項林珠點頭 ,等她出了門又叫住她,然后將水果遞了過去:“給你買的,路上吃。 ”

劉曉娟覺得不可思議 ,這不太像那天連十塊錢的早餐都要和她涇渭分明的項林珠 。

她一把攬過袋子:“謝謝啊!”

人去樓空 ,轉眼整個宿舍只剩她一個人。她洗了個澡,剛出來時手機響了,點開來看是吉綱發的

微信。

這吉綱學的是能源科學與工程 ,剛上大三,和她來自同一個地方 。吉綱約她明天晚上去頂沃仔的古心堂吃面。

她手指輕點,極流暢回了一個好字。

他們認識源于一場活動聚餐 ,一群人從校門往飯店走 。

有人眼尖,朝著那顆樹下遠遠道:“哇,賓利 ,真氣派呢。”

項林珠嚇一跳,下意識往人群后面躲。

卻聽有人說:“那不是賓利,是瑞麟 ,你再仔細看看 。 ”

先前那人又看了看:“誒,我光瞧見翅膀,沒仔細看里面的字母 ,原來不是B是R啊 ,那可差了不

止一星半點兒。”

那個說是瑞麟的人正是吉綱,項林珠對什么翅膀字母的不感興趣,只知道那樹下不是譚稷明就松了口氣。

隔天傍晚 ,兩人依約在飯店門口見面 。吉綱兩鬢剃得很短,額前留著極淺的劉海,高高瘦瘦 ,看

上去清爽硬朗 。

“比賽剛結束,我們拿了二等獎。”

他興高采烈地說。

“恭喜 。 ”她隨口問,“什么比賽?”

“節能減排科技競賽 ,費了不少心血。”他將筷子遞給她,“江蘇辦的,我剛從那邊回來。 ”

“你是大忙人 ,不是待在實驗室就是參加各種競賽 。”

“你也挺忙啊,你這專業,下學期待在實驗室的次數比我還多 ,到時候還打工嗎?”

她吸了口面:“看情況吧。 ”

他攪了攪面湯 ,挑了塊牛肉放進項林珠的碗里。

項林珠頓了頓,說了句謝謝 。

他繼續挑,卻被她拒絕:“你吃吧 ,我這有呢。”

他執意放進她碗里:“多吃點兒肉,看你瘦的,掙錢雖然重要 ,也不能虧待自己。”

“我可沒虧待自己 。 ”

他笑:“那你舍不得吃肉? ”

“那是因為我不想吃,不是舍不得吃。”

他仍在笑:“行了,在我面前你就別裝了。”

“…… ”

項林珠挺無語的 ,但也不愿多說,只顧埋頭吃面 。結賬時吉綱發現,那碗底的牛肉 ,她一口沒動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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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4

飯后吉綱送她回宿舍 ,問她:“你有什么要捎的嗎?我明天就回去了。”

她搖了搖頭。

“那有什么想要的嗎 ,返校時我給你帶來 。”

“不用了。 ”她說,“這里什么都有。”

“什么都有也比不上家鄉啊,我姨的分店昨天在東二環開業了 ,那味道特別正宗,這里的店我都吃過,都是打著我們那兒的名號掛羊頭賣狗肉而已 ,沒一家正宗的 。”

項林珠笑了笑,沒接話。

“什么時候也去我們店里嘗嘗唄,包你滿意! ”

他又補了一句。

“好啊 。”

也不知吉綱是有意還是無意 ,總愛說這些。比如他爸和當地某局某領導在哪吃的什么飯,那飯是如何如何不好吃,也不知他的重點是和誰吃了一頓飯 ,還是那飯到底如何不好吃。

不過這話題在項林珠這兒不太湊效,她本不愛說話,大多時候都是別人說她聽著 ,所以即便吉綱給予引導 ,她也說不出他預想的話來 。

這之后,身邊的朋友都回家了,她大多時候一個人待著 ,每天按點兒上下班,看書學習散步,過得也挺充實。

這天晚飯后她去海邊散步 ,那一片游客多,從早到晚都十分熱鬧。她坐在岸邊看著戴泳圈的小孩兒在水里撲騰,正不由愣神 ,回憶小時項建國教她怎么游泳,卻被一人打斷思路 。

“誒是你啊!”那人拍著胸脯,“我啊 ,符錢,上回請譚稷明吃飯那個,那天你也在 ,還記得嗎? ”

這名字太好記 ,她當然記得 。

“好巧。”

“可不是巧嘛,譚稷明呢,回北京了?”

她點了點頭。

“我說呢 ,找不見人 。 ”說著,挨著她坐下,“你是他女朋友? ”

她擺手否認:“不是。”

“那你們什么關系?”

“……遠房親戚。 ”

那人點了點頭 。

“看你們那么熟 ,我還以為你是他女朋友。”

她含蓄地笑:“你誤會了,我們不太熟的。”

“不是吧,不熟他談公事帶上你干嘛! ”

“那是碰巧 ,那天廈禾路交通管制,我們繞了好大一圈才出去,當時已經很晚了 ,他不得已才帶上我 。”

那人恍然大悟,又若有所思,最后和她寒暄幾句就離開了。

項林珠卻不知這次碰面會給自己招來一麻煩。三天后的傍晚 ,符錢居然帶著東西找上門 ,那會兒

她正窩在書桌前啃面包,一邊啃一邊看書 。

只見他把一硬皮紙袋擱在桌上,還一邊和領他進門的宿管阿姨道謝 ,將那阿姨送走,又轉身看著她。

“我實在走投無路了,這東西你幫我交給譚稷明吧。”

項林珠驚呆了 ,這會兒才反應過來:“你怎么不自己給他? ”

“我要能聯系上他,哪還從你這兒繞彎子 。”

她反應極快:“你沒他的號?我有,我給你吧 。”

說著便拿起手機。

符錢說:“他的聯系方式我都有 ,可他不接我電話,發信息也不回。我實在沒轍了,你就行行好幫幫我吧 。 ”

她這才發現攤上事兒了 ,譚稷明不接他電話,明擺著不愿和他聯系,而她更不愿和譚稷明聯系。

可符錢卻不給她機會推脫 ,拍了拍桌上的硬皮紙袋:“別的不用你做 ,你幫我把這東西轉交給他就行,拜托你了,給你添麻煩了 ,再見了!”

說完就一溜煙跑了,她汲著拖鞋追了兩層樓都沒追上。

再回去時便發了愁,看著那精巧紙袋楞了半晌 ,最終還是給譚稷明發了微信:符錢送來東西,讓我轉交給你 。

一分鐘后那頭回復:什么

她對著紙袋拍照片,給他傳過去。

又過了半分鐘 ,手機鈴響,她接起來。

“怎么回事兒?”

她答:“碰巧遇到 。 ”

“碰巧遇到你就幫人辦事? ”

果然來脾氣了。

“我沒答應,可他找到學校 ,把東西放下就走了。”

“你跟他說什么了,非得找上你 。”

“他問我們什么關系,我說是……遠房親戚。 ”

“你還有這想法?”

“……”

他又說:“既然收了 ,就放你那兒。 ”

“等你回來吧 ,我給你送去 。”

“我一時半會兒走不了 。”他說,“你先拆開看看是什么。 ”

說完掛了電話,接著切牛排。

項林珠依言拆開紙袋 ,那紙袋中間鑲了一隔層,掀開隔層露出兩包牛皮袋 。她將那封口揭開,粉紅一片 ,全是錢。她驚呆了,拆開另一包,仍是滿當當的錢。

她立即打給譚稷明 。

“他送的錢。”

那頭笑了一下:“他還真沒起錯名兒。”又說 ,“你拿著花吧 。 ”

“不用不用。”她抗拒得就像人送她一箱炸藥似的,“你什么時候回來,我給你送去。”

他一邊吃東西一邊打趣:“人送你的 ,給我干什么 。 ”

項林珠急了:“不是送我的,他是托我轉交給你。 ”

“托你你就接?”

話題就這么又繞了回去。

他又說:“誰接誰辦事,他那事兒我辦不了 。”

“別呀! ”項林珠真急了 ,“你都辦不了 ,我更不能辦了,要不我給他退回去?”

千里之外的譚稷明隔著電話笑了,肩膀放松 ,嘴角上揚,眼睛映出水晶燈奕奕光芒 。他媽何曉穗將替他續上紅酒,回到座位時腕上的翡翠玉不小心磕到瓷器 ,發出輕微細響。

“傻樂什么?吃個飯也不安生,什么電話非得在飯桌上接。”

他才又說:“你看著辦 。 ”

說完就掛了。

何曉穗今天請了朋友到家里做客,碰巧譚稷明在家 ,難得趕上一頓飯。

一旁的婦人笑著說:“準是女朋友打來的 。”

何曉穗說:“要真是女朋友我就省心了,每天忙得顛三倒四,回來小半個月 ,加上這頓才只在家吃過兩頓飯,他哪有時間交女朋友。”

“忙點兒好,哪像我家那個 ,讓他爸慣壞了 ,就知道吃喝玩樂。 ”

……

譚稷明這通電話掛得利落,可叫項林珠發了愁,這錢怎么退 ,她連符錢的手機號都沒有 。也不愿問譚稷明要,他擺明了難為人,可沒有別的辦法 ,于是又發了微信問他要手機號。

結果是譚稷明并不回復。其實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她早知他會如何反應,卻不得不朝那南墻撞上去 。那種明知前方是條死胡同 ,卻不死心盼著奇跡發生的變態心理,她自己也搞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對她而言,譚稷明就像積壓在胸口的烏云 ,沉甸甸的趕不走,偶爾有風把他吹走,可過上一段兒又飄回來。

只能等他回來再送過去 ,或者這事辦不成符錢會找上門也說不定 ,她嘆了口氣,把袋子鎖進柜里 。可沒想到,她沒等來符錢卻先等來室友路之悅 。

那會兒剛開學 ,路之悅拖著小皮箱進屋,扇著小扇子抱怨:“這都幾月了還這么熱,真受不了。”

劉曉娟也在 ,問她:“今年又去哪玩啦?”

“冰島。 ”

“哇,是那個冰天雪地可以看到極光的冰島嗎?”

“不然呢?”她拉開小皮箱,丟給劉曉娟一包零食 ,“嘗嘗吧,國內沒賣的 。 ”

劉曉娟接住,笑成彌勒佛 ,不停向她道謝。

項林珠正伏在桌前趕報告,手機忽然響了,她看也不看便撈起來接。

“出來一趟 ,我在南門 。 ”

她頭一回因為譚稷明的來電而激動 ,連說了三聲好,接著開柜子拿錢,將提在手里 ,卻被路之悅猛的一撞。

“你怎么回事?”路之悅極不屑地說,“會不會走路!”

說完瞟見散落在地上的錢,整個人都驚呆了。

“我的天哪 ,你怎么在宿舍放這么多現金? ”說著又捂嘴,“你不是偷的吧?”

劉曉娟也傻了,目瞪口呆來不及說話 ,卻見她已彎腰將地上的錢撿起來,風一般沖了出去 。她沖

出校門,熟門熟路找到樹下的車 ,再一溜煙沖過去,車門砰地響起時將好落座進真皮座椅里。

一套動作銜接得行云流水,譚稷明被嚇了一跳。

“跑來的?”

她點點頭 ,喘著氣把紙袋遞給他:“符錢的錢 ,我找不見他,也退不了,你拿去吧 。 ”

譚稷明并未伸手接 ,看著前方準備啟動車子。她卻搶先開了門鎖,一條腿跨出去踩著地。

“剛開學有很多事要忙,我先走了 。”

一邊說一邊把錢袋擱在車廂 。

“等會兒。”

她保持一條腿在外的姿勢轉頭 ,一副有事兒你說話的樣子看著他。

譚稷明也瞧著她,擺出一副你這是要聽我說話的樣子?

“上來 。 ”

她收回長腿,又重新坐上去。

“關門。”

她于是又關門 。

接著汽車唰一下飚了出去……

項林珠內心是崩潰的 ,了無生趣的看著窗前斑駁樹影。

“上回那酒還有么,我爸一朋友喜歡喝。”

提起譚社會,項林珠就熱情洋溢:“有的有的! ”轉念一想又道 ,“可暑假我沒回去,什么也沒

帶來,我有一同學還在老家 ,過幾天才來學校 ,我讓他幫忙帶吧 。”

他應了一聲,很隨意的樣子。

項林珠已掏出手機發信息,一邊問他:“要多少?”

“三瓶。 ”

于是她給吉綱發微信:請你幫忙帶四瓶三花酒 。

吉綱迅速回復:酒?!

她也回:嗯。

那頭再回:好。

她收了手機 ,抬頭問他:“你來找我,有什么事嗎? ”

“就這事 。”

“……又不是什么大事,打個電話就行了 ,你用不著專門跑一趟 。”

“順路。 ”

“……”

此后倆人再沒說話,譚稷明將車開回海峽國際,下車時又去后備箱拿行李 ,項林珠這才知道他是

剛下飛機。

進屋后他準備洗澡,吩咐項林珠:“給我做點兒吃的 。”

項林珠內心深處不大樂意,譚稷明愛使喚人 ,且總擺出一副理所當然的淡漠,好像別人就應該為他服務一般。

這才走了幾天,他怎么又回來了呢?

她嘆了口氣 ,從冰箱里拿出菜開始做飯。譚稷明洗完澡出來也沒理她 ,躺上沙發看電視了 。

她炒了個素菜做了一湯,盛上米飯時叫他:“吃飯了。 ”

叫了兩遍都沒反應。

她又走進客廳,這才發現他睡著了 。電視還開著 ,花梨木壁鐘逐漸指向六點,那金色光亮的鐘擺來回晃動,細看過去還反射出倒影。她動作極輕從客廳撤出 ,正準備溜走,卻聽那壁鐘準點報時,響起西敏寺鐘聲。

沙發上的人大概醒了 ,窸窣聲響后便坐了起來 。

他看著她:“飯做好了?”

“……嗯。”

“吃吧。 ”

她于是折回去,陪他坐著吃飯 。譚稷明大概餓狠了,猛扒了兩口米卻被嗆住了 ,咳得聲聲驚人 。她才立馬拿了碗盛湯,給他遞過去。他就著湯喝了幾口,紅著脖子拍胸脯 ,這才緩過來。

“你還在那兒上班?”

他問的是打工的事 。

“今年學校事情多 ,還不一定去。”

“學生就該好好兒學習,掙什么錢,我爸給的不夠? ”

他開口隨意 ,嘴里還嚼著菜。

項林珠霎時漲紅了臉,心臟砰砰跳,似藏了戾氣快噴出來 。

“不是。”她聲音不穩 ,“除了學費,總有用錢的時候。”

他喝了口湯:“抽空我找他談談,讓公司填充基金 ,再多給你發點兒 。 ”

“我不是這意思。 ”

他抬頭,用一副不是這意思是什么意思的表情看著她。

項林珠都快哭了,只得冠冕堂皇道:“我打工主要也不是為了掙錢 ,是為了充實課余生活 。”

譚稷明聞言挑眉:“你不是說學校很忙?”

“……之前不怎么忙,這學期開始忙了。 ”

他不再說話,只顧埋頭吃飯 ,吃完又緊著吩咐:“收拾收拾 ,送你回去。”

她于是又把飯桌收拾干凈 。

回去的路上譚稷明不斷打哈欠,看上去很累的樣子 。

項林珠別扭,沒話找話:“你很累嗎?”

“昨兒談事情一宿沒睡。 ”

說著 ,又打了哈欠。

她正想著又該說些什么好,卻見汽車不受控制的往綠化帶沖去,下一刻 ,車頭伴隨她的驚叫狠狠撞向隔離帶 。安全氣囊彈出來時,項林珠還是懵的,再看駕駛座的譚稷明 ,竟趴在那兒一動不動。

她嚇壞了,他不是死了吧。

又看見鮮血順著他半露的面頰流下來 。

天啦,他死了。

……

救護車趕來后 ,項林珠是跟隨擔架走上車的,她只膝蓋擦傷點兒皮,沒什么大礙。

譚稷明可沒她那么輕松 ,昏迷中被罩上呼吸機 ,救生警報響了一路,到達醫院更是為他人仰馬翻 。

項林珠跟在后面,看著不省人事的譚稷明 ,忽然想起譚社會的臉,她覺得她完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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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5

隔天下午,譚稷明在窗明幾凈的病房中清醒過來。屋里簇擁著四五個人,有躺沙發的 ,有貼衣柜站著的,還有挨床沿坐著的,見他醒來都停止動作 ,轉頭瞧著他 。

“我去,終于醒了!”坐床沿上的人猛拍了他的腿,“不帶這么玩的 ,嚇死哥兒幾個。”

另一人調笑:“你說你困了不跟家睡覺 ,出來顯擺什么,天遠地遠整一疲勞駕駛,還罰款兩百扣

六分 ,好玩么? ”

是的,昨晚的車禍譚稷明并無大礙,他只是疲勞駕駛撞了綠化帶 ,順帶把自己的腿撞骨折了,然

后疲憊至極的身體借機睡了一覺。

沙發上的人拿著蘋果蹦起來:“我跟你們講,他開車出去才不是為了辦事情 。昨天晚上我打他手機 ,聽手機的是個女的,是她跟我講他出車禍在醫院,我才通知你們的!”

先前那人意味深長地噢了一聲:“這是用生命在泡姑娘呢?”

譚稷明拽了枕頭枕在腰后:“人呢? ”

“聽電話的小姐嗎?我們趕到這里時她已經走了 。”

他掀了被子準備下床 ,才看見腿上綁了石膏,就這么又躺了回去。

“行了,該干嘛干嘛去 ,別跟我這兒耗著。”

一人說:“別介 ,您好容易出回車禍,我爸才準我出趟北京,可不能就這么回去 。 ”

另一人笑:“是啊 ,這會兒還有人在飛機上正往這兒趕呢,要不咱借機組團來個觀光一日游得了。 ”

第三人說:“觀光旅游找我就對了啦!”

……

直到天黑,譚稷明這病房就沒斷過人聲 ,來的人一會兒走了,走了之后又來人。傍晚最后一波探訪者是白楊和張祈雨 。

他們到的前一刻,譚稷明正打電話:“行啊你 ,把我扔這兒自己跑了。”

項林珠正奮筆疾書,捂著電話貓腰從教室出去。

壓低了嗓音解釋:“醫生說你沒什么事,只是需要好好睡一覺 ,你睡覺時我幫你接了電話,你朋友說立馬去看你我才走的 。 ”

他慢條斯理地說:“要不是因為送你,我也不至于躺這兒。”

她自知有愧 ,這才說:“我這就過去。”

轉念又想到譚社會 ,項林珠松了一口氣,這會兒去醫院總比他出了大事要給譚社會一個交代來得好 。

就在項林珠趕去醫院的途中,病房又來一位客人 ,這客人不是別人,正是前段時間找譚稷明辦事

的符錢。

符錢一進門就溜須他:“這好好的怎么就出事兒了呢,您貴人事多也得勞逸結合啊 ,什么要緊也不如身體要緊啊。 ”

譚稷明瞧他一眼:“消息夠靈通啊 。”

他嘿嘿一笑,摸了一把后腦勺:“您是大人物,有點兒風吹草動大伙兒誰不知道 。”

因著白楊和張祈雨在 ,符錢沒敢問求他辦事兒的事兒,寒暄著說了些不痛不癢的話。項林珠到時,將門扣得輕巧脆響。

白楊扯開嗓子:“進! ”

就看著穿著牛仔褲和帆布鞋的小姑娘推門而入 ,手里還拎著兩袋水果 。

白楊看著她手里的水果,笑著打趣:“這么客氣?”

她窘迫不已,默不作聲把袋子放下。

張祈雨認出她來 ,按捺住好奇心問她:“你沒事兒吧?”

“沒事。 ”

將說完 ,護士進來換點滴,不經意也瞧見她 。

“你來啦,好些了嗎 ,要不要我再給你擦點藥?”

她忙說不用了。

昨晚這護士給譚稷明掛水時見她膝蓋有傷,順勢替她擦了點兒碘伏,趕巧今天又碰見她。

“喲 ,你也受傷了?”張祈雨蹦起來攙著她,“趕緊讓大夫檢查一下啊 。 ”

她這么熱情,項林珠反而不好意思:“不用了 ,就擦破點兒皮,沒什么大事。 ”

譚稷明開口:“既然沒事,你待會做點兒吃的送來。”

白楊說:“想吃什么買唄 ,大老遠的再回去給你做,多麻煩 。”

項林珠知他叫她來沒那么簡單,便問:“想吃什么? ”

“你看著做吧。”

“好。”

不知怎的 ,祥和的氛圍忽然有些詭異的尷尬 。

項林珠正準備走 ,卻見譚稷明扔了車鑰匙給白楊:“你送她一下 。 ”

符錢眼疾手快,一把搶過鑰匙:“我來我來。”

項林珠轉頭,對上符錢的眼 ,符錢朝她露出一副了然的樣子,她的心逐漸沉進谷底。

行駛途中果不其然,符錢開口:“還說你們不太熟 。幸虧我機靈 ,沒找錯人。”

他說的是錢的事兒,項林珠百口莫辯,只好在心中萬般抗拒 ,其實我們真的不太熟。

“我想好了,這段時間我就當他的專職司機,只要他同意幫我辦事兒 ,我隨他差遣,你回頭也幫我說說好話啊 。 ”

她頓了頓:“我說不一定管用的。”

“誒,都這份上了 ,你就別撇清關系了 ,咱倆也算認識了,認識就是朋友,你幫幫忙說句話還不

行啊。”

她只好沉默 。

這趟行程完畢 ,再回學校已經九點半。路之悅躺在床上看劇,劉曉娟在陽臺洗衣服,聽見動靜和

她打招呼:“回來啦! ”

“嗯。”她問 ,“你不是說今晚待在圖書館么?”

劉曉娟尷尬一笑:“圖書館這種有靈氣的地方只適合你,我待在那兒只想睡覺,再說了我又不打

算考研了 ,還不抓緊玩幾天啊,等畢業可就不清閑了 。 ”

“不考了? ”

她上學期還說要考的。

“不考了。”她擰干衣服,“我和李臻商量好了 ,下半期我找工作他考研,等他畢業我們就結

婚 。”

“這么快? ”

“快什么啊,這還沒考呢 ,考上還得好幾年 ,一點兒也不快 。”她把衣服晾起來,嘆了句,“我

聽說你們專業研究生住在新校區 ,一間宿舍配一臺滾筒洗衣機,都不用洗衣服,可羨慕了。”

項林珠笑:“那你也考唄 ,考上了,好幾年都不用洗衣服。 ”

劉曉娟說:“我可考不上,你們那專業非一般的難 。”

剛說完 ,路之悅又砸床了:“吵吵什么!能不能安靜點兒!”

劉曉娟朝她聳聳肩,繼續晾衣服。

昨天晚上項林珠從醫院回來時,路之悅陰陽怪氣地譏諷:“有些人哪 ,看著簡樸其實險惡,我們系有個女孩兒出身貧寒,平時省吃儉用的大家都可憐她 ,可沒想到這女孩兒居然在校外勾搭些不三不四的有錢人 ,一點兒不缺錢。 ”

劉曉娟知她諷項林珠,拉拉她的手安慰她,項林珠倒不介意 ,沒聽見一樣,不想和她起沖突 。她正準備洗漱洗漱上床睡覺,手機卻忽然響了 ,是吉綱打來的,說東西帶來了,就在樓下等著 ,她于是又匆匆跑下樓。

吉綱站在燈下,穿著格子襯衣牛仔褲,手里拎著倆袋子。

她問:“你不是下周才回校嗎?”

吉綱說:“沒什么事就提前來了 ,這是你要的酒 。”

她伸手接過:“謝謝啊,多少錢我拿給你。 ”

“不用。”

“那怎么行 。”

她一邊說一邊掏錢。

吉綱卻說:“明天周六,晚上你請我吃飯吧 ,就當買酒錢了。 ”

他一邊說一邊退著走 ,說完就轉身跑掉了 。

項林珠拎著酒站在那兒,伸進牛仔褲的手將夠著錢,還沒來得及掏出來 。她看著吉綱的背影只好作罷 ,抱著酒回了宿舍。

一進門劉曉娟就湊過來:“這是什么好東西? ”

“酒。”她說,“送人的 。”

劉曉娟納悶:“……社會人士吧,不然哪有送酒的。 ”

她把酒塞進柜子里 ,沒說話。

路之悅掀開蚊帳,從上鋪探出一顆頭:“看不出來啊,項林珠你還挺復雜 。”

她也懶得解釋 ,一言不發去洗漱。

隔天周六,項林珠一大早便帶著東西去醫院探視。到時白楊也在,見她帶了東西笑得很不懷好意 。

“我還沒見過你這種人 ,每天都來,還每天都帶著禮。”

“這不是禮。 ”她紅著臉將東西放在床頭:“你要的東西,我同學帶回來了 。”

符錢認出那是酒:“你也太有想法了 ,我只知道人死送花圈 ,還沒見過住院送白酒的。”

白楊接話:“住院喝點兒酒挺好,消毒。 ”

項林珠尷尬得想找個地縫鉆進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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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6

“行了 。”譚稷明說,“酒先放這兒,待會兒你做飯正好捎回去。”

項林珠一聽還要給他做飯 ,那心情就像快上吊一樣。

她如此著急把酒帶去醫院,當然不是為了送禮表慰問,她只是想把東西盡早給他 ,就像學生給老師交作業,早交早安心 。但譚稷明不以為意,照舊像使喚保姆一樣使喚她 ,這回趁著住院甚至變本加厲。

午飯還沒做呢,就要求她一日三餐給他送來,但項林珠說要學習 ,不可能三餐都送。

他就說:“那你每天晚上過來 。 ”

“也不一定每天晚上都有時間 ,有時候還有實驗活動什么的。”

“推了。”

“……但是今天晚上真不行,已經和朋友約好了 。 ”

譚稷明沒出聲,像是默許了。

后來符錢送她回去做飯時就調侃:“你看他多喜歡你啊。 ”

她說:“他是喜歡我做的飯 。”

“……”

這天中午她做了西紅柿炒雞蛋 、素燒茄子和丸子湯 ,配上白米飯,譚稷明連吃了兩碗,飯后又替他削了只蘋果 ,他看著電視吃蘋果,咬得咯嘣脆響。

項林珠收拾完碗筷就準備離開:“沒什么事的話我先走了。 ”

他不讓:“我這兒一個人也沒有,萬一有什么事兒找誰去 。”

“醫生護士都在這里 ,你有什么事可以按鈴叫他們 。”

他看著她:“我可是因為你受的傷。 ”

她心中想的是,是你疲勞駕駛怎會怪到我頭上,行動上卻很聽話 ,坐上沙發,脫了背包就拿出書來讀,一句反駁的話也不說。

看她重新坐下 ,譚稷明也不再說什么 ,只是摁著遙控器換臺 。電視聲音不大,窗外有陽光進來,

和著暖潤的風 ,一人安靜閱讀,一人安靜看劇,那畫面竟祥和得有些不真實。

項林珠再抬頭時天色已暗 ,她揉了揉脖子,發現床上的人已經睡著了,于是麻利把書塞進包里 ,悄悄離開。

吉綱和她約在賽盧島吃飯,去時吉綱早到了 。

“怎么才來,我都等半天了。”

她說:“不好意思 ,臨時有事。”又說,“想吃什么點吧,我請客 。 ”

“我開玩笑的 ,你還當真啊?”

“你幫我這么大一忙 ,不開玩笑我也想請你吃飯。”

吉綱點好餐,從兜里掏出一盒子:“暑假去了一趟香港,給你帶了禮物。 ”

那是一紅色植絨首飾盒 ,圓柱身,頂蓋兒像烤熟的面包蓬起來 。他伸長胳膊,把東西放在她面前。

她思索大概兩秒 ,扭頭從背包掏出錢來。

“差點兒忘了,這是買酒錢 。”

吉綱說:“我說了不用 。”

她抬頭笑:“那怎么行,我沒有白花你錢的道理啊。 ”又將禮盒沿著餐桌推回去 ,“謝謝你的好

意,但是我用不著這些。 ”

吉綱又說:“這沒花多少錢,算不上貴重 。”

“貴不貴重我都心領了 ,謝謝你啊。”

“你不喜歡這些? ”

“說不上喜不喜歡,我每天忙來忙去,用不上。”

吉綱就笑:“還是我們那兒的女孩兒會過日子 ,我也覺著這些不實際的東西挺浪費錢的 ,聽你

的,以后不買了 。”

項林珠傻了,什么叫聽我的 ,我也沒叫你買不買啊,再說你買不買跟我也沒什么關系啊。

于是說:“這是你自己的事,用不著聽我的吧。 ”

吉綱一副了然的樣子:“你別說了 ,我都明白 。”

……

說來說去說不到一個點兒上,她索性不說了,埋頭吃東西。

譚稷明那頭探望他的朋友陸陸續續都來得差不多了 ,白楊和張祈雨在醫院逗留兩天也回了北京,

病房常客只剩項林珠和符錢,符錢有利可圖 ,每天充當項林珠的司機,項林珠怕落譚稷明口實,每天充當譚稷明的保姆。

隨后這幾天的保姆角色她倒不怎么排斥 ,因為給吉綱還完酒錢后她所剩無幾 ,晚飯正好在醫院趁掉,還可以節省一筆開支 。

到第五天,她看著時間從自習室趕去醫院時 ,譚稷明剛換完衣服。

他扣著袖上紐扣,看了看凌亂的沙發指使她:“收拾一下。”

“噢 。 ”

看來今天不用做飯了 。

她沒話找話:“石膏拆了?”

“嗯。”

她還想說,那我回學校了。

卻聽他道:“今晚出去吃 ,想吃什么? ”

她極快接應:“都行 。”

“還真不挑。”

譚稷明是打趣,項林珠卻無興致,她只盼著早早結束各奔東西。

他帶她去了環島路 ,那包房面朝大海,通透無比 。他點了堂灼大響螺和干燒鮑魚,配著紅酒 ,吃相十分雅致。

項林珠不愛這些,吃不飽又費時間,還不如買個燒餅 ,便宜實惠又節省時間。幾乎每次和譚稷明

在一塊兒吃飯 ,她都有些食不知味,因為心思不在吃上,滿腦子想的是一會兒找什么借口溜走 。

好在譚稷明這人雖令人討厭 ,但行事章法容易捉摸,一般吃完飯都會送她回校。今天也不例外,因為沾了酒 ,返程時他打電話叫符錢趕來開車。

符錢到時又看見項林珠,再笑時便一臉曖昧,項林珠想死的心都有了 。落座后他先遞給她一封請柬。

“明天的晚宴 ,項同學請務必出席。 ”

“不用了吧,我明晚有課 。 ”

符錢說:“別急著拒絕啊,你先打開看看 。”

她于是拿手里打開 ,那請柬沒什么特別,言簡意賅地邀請她出席晚宴。

“您是貴人,要不是您出面 ,譚先生怎會幫我這么大一忙 ,所以您一定得來。”

項林珠想,他收了你的錢,幫你辦事在情理之中 ,關我什么事 。

但面上不能這么說,只能委婉道:“我沒幫什么忙。 ”

“你就別客氣了!”符錢說,“明晚七點 ,我派人去學校接你,就這么定了。”

她還想找借口,又覺得借口力度不大 ,轉念想到一旁的譚稷明……算了吧,指望他出面拒絕還不如指望明晚刮臺風 。

到時剛準備下車,譚稷明遞給她一紙袋。

“不用了 ,謝謝。 ”

他挑眉:“書,基金會發的 。”

她這才趕緊接過,又道了句謝。

等她進了校門 ,符錢才轉頭賠笑:“對不住啊 ,我不知道她在,只備了一份請帖。”

譚稷明坐在后座,懶洋洋的:“沒有就不去了唄 ,多大個事兒 。 ”

“這都是我的錯不是,我也沒多想,就合計給了她和給了您是一回事兒 ,這樣吧,明晚我親自去

接您,這合作是您促成的 ,您不出面可不行。”

譚稷明只笑了笑,沒接話。

再說回到宿舍的項林珠,劉曉娟見她回來 ,張口就說:“今天下班挺早啊 。”

她一頭霧水:“下班? ”

“不是新工作嗎?你每天下課跑得比兔子還快,我以為你找到新工作了 。”

劉曉娟倒提醒了她,好像是該找工作了。

倆人還沒說上兩句正經話呢 ,房門忽然被撞開。只見路之悅火急火燎沖進來就是一陣翻箱倒柜 ,弄得乒乓亂響 。

劉曉娟問她:“你又怎么啦?!”

“我的項鏈不見了。 ”

她半個身子埋進柜里,扒拉出一大堆東西,沒找見 ,之后又爬上床翻枕頭。

“是不是落在什么地方了,你再想想 。 ”

“不可能。我昨天洗澡前就摘了放在宿舍,今天沒戴過。”

她又下了床 ,嫌項林珠擋道:“讓開!”

項林珠還來不及反應,本能往后退了一步,就見路之悅瞧見她擱在書桌上的紙袋 。

“挺有錢啊你 ,買這么貴的衣服。 ”

說著,將那衣服的吊牌掰出來。

劉曉娟悄悄數了數:“我的天哪,這么多零……我再數數……”

項林珠已經傻了 ,說好的書怎么變成了連衣裙 。

“我就不明白了,你明明有法子撈錢,怎么還好意思騙獎學金?每天泡圖書館刻苦努力 ,想考研

還打工掙錢 ,你裝給誰看?老實說,我的項鏈是不是你拿了?”

劉曉娟圓場:“說什么呢,阿珠在外打工 ,自己能掙,干嘛拿你的東西。 ”

“打工能掙多少,夠買我的鉆石項鏈?還是夠買這條裙子?”

劉曉娟啞口無言。

項林珠說:“這裙子怎么來的你管不著 ,但是我沒拿你的東西 。”

路之悅冷笑:“也是,有人出手這價位的裙子,你還怎么看得上區區一條項鏈 。 ”她又看著劉曉

娟 ,“跟她做朋友,你小心點兒吧,別被帶壞了都不知道。”

說完就摔門而去。

劉曉娟尷尬地拉起項林珠的手:“別理她 ,她大小姐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 。”

她腦中一片混沌,書變成裙子的事兒還沒理清楚,又被路之悅一通亂吼 ,只好先給自己倒杯水冷靜冷靜。倒好水之后 ,她撩了裙子往椅上一坐,卻聽劉曉娟驚呼:“阿珠你裙子開線了。 ”

在側腰的位置,緊密的針腳已被豁拉成指縫的寬度 ,白色線頭倒掛在淺色裙身,很是醒目 。

她忽然想起晚飯前譚稷明帶她去了趟商場,車就停在大門前 ,她一直在車里坐著。不到半小時,譚稷明從商場出來時手里多了一紙袋,她就記得他把紙袋擱在后備箱 ,卻不知他什么時候又把東西放回車廂,以致于下車時遞給她說是基金會發的書時,她沒有絲毫疑惑。

再看一眼躺在桌上的連衣裙 ,她忽然明白了,明白之后竟有些屈辱 。她方方面面努力認真,以奮發拼搏樹立起來的自尊自信 ,以及竭力在那人面前凸顯的不卑不亢 ,到頭來卻敗在一條連衣裙上。

她很不喜歡這種感覺,那白花花的線頭□□裸的揭露她一直想改變卻從來未變的社會階層和角色定位。她不想被譚家看不起,不想接受他們的憐憫 ,更不喜歡驕傲自大的譚稷明,可既定事情不能改變,就像她再怎么不卑不亢 ,在譚稷明眼里,她只是個連一件好衣服都買不起的可憐蟲 。

其實裙子開線沒什么,只是那時候的項林珠敏感要強 ,她可以接受劉曉娟毫不避諱的說她衣服破了,卻難以接受譚稷明觀全局而不動聲色送她一件新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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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7

隔天晚上七點,猶豫再三的項林珠出現在校門口,并且上了符錢派人來接她的那輛車。她本來不想去 ,又怕符錢叫人去宿舍里找 ,那樣動靜就更大了,于是按時在門口等著 。

她去的早,符錢親自迎她進場:“你先吃點兒東西 ,樓上有休息室,要是嫌吵就上去休息,有什

么需要叫服務生 。”說著又笑 ,“叫我也行。”

他安頓好她就接著去忙。項林珠走近角落,選了個座兒坐下,打算等符錢開完場就離開 。可還沒開場 ,譚稷明卻到了,到時她正端詳墻角的盆栽。

“什么時候來的? ”

她嚇一跳。

“有一會兒了 。 ”

他打量她,牛仔褲帆布鞋 ,T恤左胸還有個小卡通。

“送你的衣服怎么不穿?”

她從腳邊撈起紙袋遞給他:“好端端送什么衣服,還這么貴,我穿不了 ,你拿回去吧。”

他微挑了眉:“這場合得配衣服 ,你穿成這不合適 。 ”

“我還有別的事,本來也待不長,剛好你來了 ,我這就準備走,也不用配衣服了。”

他不動聲色看著她,她知道他看著她 ,于是看天花板看地板磚、看墻角植物看進場嘉賓,就是不看他。

他剛要發作,符錢走過來:“開場了 ,一塊兒過去 。”

他扣著西裝扣子,朝她撂下一句話:“站這兒等著,別亂跑。 ”

“我還……”

“什么事兒等我結束再說。”

他說完就上去了 ,夾在人群間的項林珠有些無奈 。

他們公司規模小,人不多,加上符錢請來撐場的朋友 ,剛好擠滿半大的宴會廳 ,看上去挺像那么回事 。

二人講完話后下臺與人碰杯,符錢想介紹朋友給譚稷明認識。

譚稷明推辭:“你陪著吧,我還有事就不去了。 ”

“都是我特好的朋友 ,見見吧,以后也許會合作呢 。”

“既然是你朋友,有的是機會再見 ,下回再說吧。”

符錢不好強留,由著他走了。

項林珠還在角落里聽話地等著,手里拘泥地捏著紙袋 。

他走過去:“跟我來。 ”

她于是捏著紙袋跟著他走。

宴會廳二層建了弧形小露臺 ,鋪著厚實的花紋地毯,露臺外是藍盈盈的游泳池 。他領她上去,還未到沙發坐下便使喚:“出門走得急沒摘吊牌 ,硌得慌,你幫我摘了。”

說完,已屈腿半躬 ,背朝她微低了頭 ,露出長的脖頸。她半踮了腳,手鉆進他的西服,將那吊牌摘下來 。就不能脫掉外套自己摘嗎 ,她心中暗暗抱怨。

他已站直,帥氣的歪了歪脖子重振精神,似摘除一顆毒瘤 ,渾身都自在了。

“你剛不是說還有事,什么事兒?”

被他一打岔,她都忘了想好的理由 。

“學校有事 。 ”

“什么事白天不做晚上做? ”

“白天沒做完……”

他走去沙發坐下:“沒做完明天接著做 ,學習和工作一碼事兒,得勞逸結合知道么。”

“…… ”

“去,給我弄杯水。”

她于是準備下樓找水 ,卻不料在轉角碰到路之悅 。路之悅穿著長裙,肩膀處的透明料子鑲著亮晶晶的鉆,她一只腳踩在高跟鞋里 ,另一只鞋被踢翻在沙發一側 ,整個人陷在沙發里,窩著肚子指著項林珠。

“你怎么在這!”

右手還抱著酒瓶。

項林珠看著她,沒說話 ,準備抬腿走開 。

她卻不依不撓:“你究竟傍上誰了? ”

項林珠看她臉色發紅,雙眼迷蒙,隔老遠也能聞見酒氣 ,于是選擇不和醉鬼計較,將準備走時路之悅卻忽然放聲大哭,這一哭引來不少人圍觀。

她賴在沙發上 ,抬腿踢掉剩下的一只鞋,那鞋骨碌碌滾了幾圈,停在項林珠面前。

“喂!把鞋給我穿上!”她指著她 ,“說你呢!”

項林珠火氣也上來,臉漲得通紅 。

下一秒,路之悅卻接著哭起來 ,一邊哭一邊鬧:“快點兒給我穿上 ,我腳冷…… ”

她邊說邊哭,委屈到極點。

項林珠心中嘆了口氣,剛彎腰準備撿鞋 ,卻被人搶了先。譚稷明拿著高跟鞋走向路之悅,彎腰屈膝替她穿好鞋 。

路之悅驚訝:“譚大哥?”

符錢已迎上來,差人把她扶走:“這是我爸一朋友的姑娘 ,從小被家里慣壞了,您別和她計

較。”

譚稷明說:“我認識她。 ”

“您認識?也是,就這么大圈子 ,轉來轉去都是熟人,認識就好認識就好 。”

被路之悅這么一攪和,他也不想喝水了 ,帶著項林珠出去 。

“你長沒長腦子,她叫你穿鞋你就穿?”

“她喝醉了。 ”

“喝醉了就由她使喚? ”

“……你不也老這樣使喚我。”

“我和她能一樣?”

“有什么不一樣? ”

一樣的霸道不講理,蠻橫討人厭 。

譚稷明還反問:“哪里一樣?”

她便不說話了 ,不想火上澆油。

他臉色不好 ,開了車門:“上車!”

“等一等,我忘了拿東西。 ”

她說完就返回,再回來時手里拿著衣服 。

譚稷明這人好面子 ,送出去的東西被退回來本就是傷面子的事,他心有不快也不便發作,由她把東西放在車里 ,回程的路上,沒說過一句話。

這天項林珠回去得早,慢條斯理收拾完就坐在桌前看書 ,什么車禍晚宴總算告一段落,不和譚稷明有瓜葛她就輕松快活。

劉曉娟回來時她仍在看書,她從她背后經過 ,來回好幾趟 。

項林珠忍不住了,問她:“有事嗎?”

劉曉娟吞吞吐吐:“那個……最近有些不太好的傳言,你聽說了嗎?”

“什么傳言? ”

她一門心思在譚稷明和學習之間周旋 ,沒關注什么傳言。

“就是……那個……說你勾、勾搭上有錢人了。”

勾搭兩字說得極輕 ,仿佛稍用力就會重重砸向項林珠一般 。

她合上書:“路之悅傳的吧,她一直針對我就算了,你也不相信我?”

“不是不信你 ,晚上和李臻吃飯,他說碰見有車送你回學校……都好幾回了。 ”

她愣了愣。

劉曉娟又說:“他可是看清楚了,那車不是什么瑞麟……是賓利 。”

事情發展到這 ,項林珠非常有必要解釋清楚 。

她看著劉曉娟:“記得之前我和你說的遠房親戚么,其實我們并沒有親屬關系。我是他父親公司

常年資助的貧困生,剛進校那年因為一些巧合和他認識了。我們之間只有這層關系 ,其他的你都不要信 。”

劉曉娟的嘴張成雞蛋大:“……怎么從來沒聽你說過。 ”

“我和他交情不深,你也不認識,所以沒提過。 ”

“可 、可他為什么經常送你回來呢?”

“最近發生了一些事 ,不過都已經解決了,以后不會了 。”

劉曉娟想了想:“要真不是那種關系,往男女朋友發展也是挺好的 ,他條件那么好。 ”

項林珠笑:“我哪有心思搞這個。”

“不搞這個搞什么呀 ,大一到現在,想追你的男生都被你冷冰冰的樣子嚇跑 。我以前以為你漂

亮,眼光高點兒正常 ,可沒想到你連開賓利的都看不上,你到底喜歡什么樣的,你是不是不正常呀?”

“我要考研 ,還要打工掙錢,怎么著也得工作穩定之后吧。 ”

“研究生畢業都多大了你知不知道?那會兒再談戀愛,黃花菜都涼了。”

她翻開書 ,壓了壓枕在胳膊下的頁面:“去好好享受你的戀愛吧,別耽誤我復習 。”

劉曉娟不可思議地咂舌。

兩天后路之悅又回了學校,看項林珠的眼神變得很玩味。

“你們什么關系? ”

項林珠不理她 。

“看在同住一個宿舍的份上我給你提個醒 ,譚稷明這人不簡單,你可別以為攀上他就成了金鳳

凰 。”

她已練就屏蔽路之悅說話的本領,壓根兒沒反應。

劉曉娟說:“你別瞎說 ,他們不是那種關系。”

“那是什么關系? ”

劉曉娟看了看項林珠 ,知她倆人不合,也不敢擅自多解釋 。

“總之,不是你想的那樣。”

路之悅揚著下巴:“譚稷明出了名的大方 ,你要什么他不給啊,非偷我一項鏈干什么,你就那么

需要錢?”

劉曉娟又出聲:“阿珠沒偷你東西 ,沒憑沒據的你別冤枉人。 ”

路之悅嫌她多管閑事:“不是她偷的,難道是你? ”

說完就走了,把門摔得震天響 。

劉曉娟愣愣站在原地 ,好一會兒才嘀咕著走開。她去陽臺洗衣服,洗完衣服又洗澡,后來又拆了包餅干坐在桌前吃。

問項林珠:“你要吃嗎?”

項林珠搖搖頭 ,合上書去洗漱 。等她收拾完,劉曉娟還在床下磨蹭。

“你怎么了,不給李臻打電話了?”

“吵架了。 ”她嚼著餅干不清不楚地說 ,“為了砍價我和那老板吵了半天 ,結果他不幫我還和我

吵起來 。”

“買什么了?”

“襪子,十塊錢一雙,我嫌貴讓老板五塊錢賣給我 ,老板說少了八塊不賣,就這么吵起來。 ”

項林珠驚訝:“就為了三塊錢?”

“三塊錢也是錢好嗎,你不也是靠人資助才有學上嗎 ,怎么還看不起三塊錢了?”

劉曉娟說完就后悔了:“對不起阿珠,我不是這意思。 ”

項林珠笑了笑,沒說話 。其實她也省錢 ,但和劉曉娟不同,凡事劉曉娟都要占個便宜,撈不著一塊撈一分 ,只要撈著了,她就有大勝而歸的滿足感 。而項林珠認可這世界萬物有不同的價值,一雙襪子賣十塊不賣一塊自有它的道理 ,你花五塊硬要買八塊錢的東西本來就不合規矩 ,而解決這事的唯一辦法就是乖乖去買五塊錢的襪子,或者去掙夠那八塊錢。這般胡攪蠻纏,和想不勞而獲有什么分別 ,所以她可以為了省幾塊錢步行十幾二十公里,也可以為了滿足味蕾花幾十塊錢買個不足掌心大的小糕點。

這只是兩種價值觀,沒有對錯 。

項林珠已躺上床 ,沒聽見動靜,便問:“還不睡啊?”

劉曉娟訕訕的:“這就睡了。”

這之后譚稷明一直沒出現,項林珠已報好研究生的名額 ,每天大量時間用在學習上,雖枯燥卻充實。常年養成的好習慣導致她學習效率超高,從《細胞生物學》到《海洋科學導論》 ,純理論知識,她只需閱讀一遍,大致條理已在大腦中歸好類 ,所以學習起來很輕松 。

復習框架和模式進入正軌之后 ,她每天只花兩小時在書本上,因為這學期已經沒什么課,所以其余時間她又用來找工作。劉曉娟放棄考研 ,隔三差五便出去面試工作。路之悅和往常一樣,時不時回校睡一覺,并且睡前醒后都要針對她一番 ,除此外看不見人影 。

項林珠需要每天學習,且考上之后還是全日制學習,所以正經工作不好找 ,只能像以前一樣打打

零工。就在她打算繼續去富萬邦的肯德基做小時工的頭天晚上,吉綱給她打來電話,說他同學原來給別人干家教 ,最近不干了,那孩子的家長正托他找人接替。

“你去試試吧,一節課八十 ,怎么著也比打工掙得多啊 。 ”

“教什么呢?”

“初中數學。”

于是她接下了這工作。在夏港花園 ,每天晚上七點半坐45路公車去,那附近有不打烊的圖書館,她經常提前兩小時出發 ,先在圖書館復習完再去家教 。時間安排得緊緊有條,甚至完全可以騰出整個上午再去找份兼職 。

她盤算得很完美,現實卻不盡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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