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大陳皇族

這一個月以來,陳錯每日都起個大早 。而且一起來 ,就朝床邊銅鏡看去 。

鏡子里 ,略顯稚嫩的臉上能看到濃重的黑眼圈。

“我這一穿越,成了個小鮮肉,可年輕也怕熬夜啊 ,容易折壽。 ”

他是個睡得淺的,換個地方都要輾轉半夜,如今不光換了地方 ,變了床榻,甚至還換了個時代,就更加難以舒暢了 。

更何況……

“唉 ,這鳥葫蘆果然又跑到身下,難怪一夜硌得慌。 ”

嘆了口氣,陳錯從身下拿起個巴掌大小的黑葫蘆。

“按著小說中的說法 ,這玩意該是金手指之類的,畢竟有那般古怪效用,能把東西吸到夢里去 ,而且我前世得了此物不久 ,便飛來橫禍……”

想著想著,他搖頭失笑 。

“可惜啊,穿到了南北朝 ,葫蘆再古怪,最多強行讓我做夢,影響不到現實 ,不過,夢里那些書說不定有用,畢竟好多是隋唐宋明清的作品 ,可我人在南北朝,也沒法驗證真偽啊,萬一是錯的 ,抄來用豈不丟人?”

這個黑葫蘆,是他前世友人所贈。

當時對方突然將陳錯叫去,一見面就塞了個葫蘆過來 ,言說什么神話 、心靈 、凝聚共識之類的 ,結果都沒說完,接到一個通知,又匆忙離去。

陳錯本想日后細問 ,結果沒多久就遇到災禍,從此與之天人永隔,是問不到答案了 。

“他在現代 ,我在古代,得說是古今之隔才對。 ”

他嘆了口氣,回憶前塵 ,苦中作樂。

“那小子說這葫蘆是陳摶老祖之物,本覺得是胡言亂語,如今看來 ,也不一定就是胡扯,畢竟他在那研究所的主攻方向就是兩宋 。”

沙沙……

他正想著,門外忽起腳步聲 ,一個清脆得有如黃鸝的聲音傳來——

“君侯 ,可是起了?要奴婢來幫您穿戴洗漱嗎?”

“無需, ”陳錯搖搖頭,“你吩咐一下 ,準備早膳。”

“喏。”

聽著門外之人遠去,陳錯松了口氣 。

如今,他還有個名字 ,喚做陳方慶 。

這陳方慶可不是無名之輩,是上了史書的,雖說也就幾句話 ,但能上青史之人,哪怕只是個名,都非同小可。

陳錯穿過來一個月的時間 ,未出自家府邸,但也知曉了自家之顯赫。

家里出了個開國之君——

陳霸先!

也就是南北朝中,南朝宋、齊、梁 、陳中的最后一個朝代 ,南朝陳的開國皇帝 。

陳方慶的祖父名為陳休先 ,是那陳霸先的弟弟。所以,算是個皇親國戚。

就在陳錯穿來之前,原主剛剛受爵沒幾日 ,為臨汝縣侯 。興許就是年紀太小,太過興奮,一命嗚呼 ,這才給了陳錯機會。

至于臨汝縣在哪,陳錯并不清楚。

“那些個歷史穿越小說,有皇帝開局的 ,但多數是邊疆小卒、寒門庶子,一路逆襲,耗半本書、百多萬字才堪堪觸摸中樞邊緣 ,相比之下,我這起跑線著實不低,只可惜南陳是個短命王朝 ,被統一天下的隋給滅了 ,莫非我要學那些主角逆天改命?可南陳最能打的開國之君都不在了,我能有啥本事?搞產業振興? ”

他心里沒底 。

如今南陳的皇帝,已不是高祖陳霸先 ,而是其侄,陳蒨。

陳錯歷史知識一般,勉強聽過陳霸先 ,然后就知道個“猶唱后庭花”的亡國之君陳叔寶,其他皇帝那是一概不知,但既然最后是隋朝一統 ,那他這心里還很慶幸,知道若無有外力介入,南陳的國勢應該沒什么波折——該是平穩向下的。

可嘆 ,陳錯該是外力天降,奈何穿越前連架都沒打過幾次,更不要說領兵打仗了 ,至于發明創造 ,也不是他所擅長的,如此看來,想要逆轉國運 ,任重道遠 。

思慮著,陳錯披了衣衫,走出屋舍。

不得不說 ,南朝之人確喜奢華,無論是屋里的擺設,還是這外面的雕梁畫棟 ,放到后世,都能得個一等一的評價。涼颼颼的絲綢緞帶披在身上,頗為舒暢 ,再加上風氣比較開放,如他這般袒胸露腹,亦無人多言勸阻 。

陳錯的府邸在建康城只算一般 ,前庭后院加起來 ,約莫后世一個足球場的大小,他從寢室走出來,走過園林小道和蜿蜒走廊 ,也花了點時間才到正堂 。

他這邊坐定,那邊就響起了一個清脆聲音——

“君侯稍等,早膳已備好。”

說話的是一名黃杉女子 ,正值妙齡,肌膚雪白,神色姣好 ,眉宇間有幾分媚色,正是先前門外問詢之人。

陳錯點點頭,讓她從書架上取了本書遞過來 ,隨手翻開,打發時間 。

女子又招來幾人,吩咐一番 ,讓他們端上飯菜 ,舉手投足間落落大方,看得陳錯暗暗點頭,想著難怪前身陳方慶對她有點意思。

此女喚做翠菊 ,年齡不大,卻已是府中的女使主管,是陳方慶母親安排過來的 ,在府中頗有威信,就是原本的陳方慶都不敢隨意斥責,待之彬彬有禮。

從腦海中殘留的記憶碎片來看 ,那陳方慶對這小娘頗有心意,只是礙于其母權威,不敢造次 ,幾次試探都碰了釘子,只得暗藏在心 。

如今,陳錯替代了陳方慶 ,他一成年人 ,不是那少年心思了,對這年歲不過十六的女使頭子,沒多少心思 ,最多欣賞。

收回目光,陳錯的注意力放到了書冊上。

這書名為《周游子游記》 。

看著看著,他忍不住哀嘆 ,還是前世娛樂花樣多,似手上這本游記,不過是打著親身經歷的名號 ,在這里怪力亂神,一看就是假的。

甚至在看過一個情節之后,陳錯不禁笑出了聲 ,謂左右道:“這周游子,說自己前往巴蜀山林,在千年樹妖的窟中曲意奉承 ,勉強保住性命 ,但最后胸中之心還被割了一半,眼看身死,卻借一道人相助逃出來 ,那豈不是說,如今此人這胸中只有半心?真是滿紙荒唐言! ”

“君侯慎言!”翠菊卻走過來道:“您忘了,周先生將去王府做客 ,豈能隨意議論?君侯如果好奇,等他來了,親自問他便是。”

陳錯一愣 。

翠菊見狀 ,笑吟吟的道:“君侯,這本游記乃是老夫人下令擺放于此,還特地交代了您要仔細閱讀 ,您莫非忘了? ”

陳錯眉頭一皺,努力回想。

他穿過來之后,陳方慶留了些記憶碎片 ,可東一爪 、西一片的 ,不成體系,缺失甚多,而且不能心念一動 ,隨意想起,反倒要像是翻閱圖書一樣,按圖索驥 ,耗費時間查找,若缺損嚴重,還查無所查。

眼下 ,陳錯怎么回憶都找不到相關,心說該是丟失了 。

翠菊一見,嘆了口氣 ,道:“周游子道長本是位仗劍輕俠,當年老爺在世的時候,要往北邊為人質 ,周先生因敬佩高祖英雄氣概 ,主動過來護送,抵達北方后又瀟灑離去,因而留下交情 。 ”

“此人與咱家還有交情 ,這幾天就要來拜訪?”陳錯一下子就聽懂了。

陳方慶的父親陳曇朗,被送去北朝北齊為人質,最后死在北方 ,陳方慶與其兄陳方泰,都是陳曇朗北上之前所生。而且陳錯還在記憶碎片中發現,那陳曇朗去了北方之后 ,在死前,還與小妾生下兩子,與靈柩一起接了回來 ,但他還沒見過,也不知道具體消息,也不知道真假 。

按著翠菊之說 ,周游子還是個忠義之輩 ,但他的書中神神叨叨的,怕不是個江湖騙子吧?

翠菊不知陳錯心思,繼續說著:“周先生拜別先王后 ,困于巴蜀,有了奇遇,被路過的仙家道長收為記名弟子 ,聽說已是神仙中人,但還記著昔日交情,要來探望老夫人 ,老夫人對此很是重視,這才交代下來,讓您先看游記 ,到時候好投其所好,爭取為您的兄長求個仙緣。”

“這都是從哪里來的消息? ”陳錯滿臉懷疑,“他被道人收為弟子 ,咱家怎么知道的?有書信往來?”

“這就不是奴婢能知道的了 ,”翠菊說話間一抬頭,跟著話鋒一轉,“早膳來了 ,君侯請用膳。 ”

諸多仆從端著幾個碗碟擺上 。

香味撲鼻,陳錯也不再追問,他看得出來 ,翠菊所知有限,得問那位老夫人才行,只是他頂替了原主 ,尋常仆從還能敷衍,卻擔心在親近人面前露餡,那老夫人是陳方慶之母 ,真個面見,容易穿幫,必須要小心 ,否則也不用宅一個月了。

“問起來也得委婉一點 ,萬一原來的陳方慶知道,我一問,不就露餡了?得悠著點……”

心里想著 ,他正要下筷,又有人來——

匆忙的問候聲中,府中管事陳海快步走進來 ,沖著陳錯道:“君侯,老夫人有令,讓您速速前往王府 ,周先生興許這兩天就要到了,您得侯在那。”

陳錯點點頭,心說是躲不掉了 ,便夾起一塊面餅,道:“我吃完東西就去 。 ”

誰曾想陳海卻道:“君侯,此事關系到您兄長的福緣 ,不容有失 ,別吃了,現在就走吧。”

陳錯眉頭一皺,道:“不是說這兩天嗎 ,還不知道什么時候,何必這般急?而且你也是臨時過來通報,總要讓我準備一下吧?”

陳海拱拱手 ,語氣謙卑,內容卻不容辯駁:“周先生乃是高人,不能怠慢 ,若是到時來了,您不能親自迎接,他心中不快 ,說不定給王上的福緣就成了一場空! ”

陳錯的臉色難看起來。

好嘛!自己堂堂縣侯,你一個自家下人,拿著老夫人的名號壓我也就罷了 ,吃飯的時間都不給?

而且這般匆忙 ,還是為了陳方慶的那個兄長?

擺明了當自己是工具人!

簡直豈有此理!

他剛要呵斥兩聲,但翠菊也上前兩步,躬身道:“君侯 ,正事要緊,還是到王府再用膳吧,召的急切 ,不能耽擱,不然老夫人怪罪了,您也知道厲害的 。”

陳錯立時臉色鐵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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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畫風變

陳錯的目光在翠菊與管事陳海身上來回掃視,心下漸涼。

這兩個人 ,一個掌管婢女,一個掌管仆役,府中大大小小的事都歸二人梳理 ,一直井井有條 ,自己一度覺得舒心,想著封建地主的日子果然逍遙 。

如今才猛然驚醒!

他忽然意識到,在那位老夫人的心中 ,恐怕兒子也分三六九等,自己這個次子,說不定被視為是長子的附屬品、工具人!

“君侯!您趕緊動身吧!”

見陳錯默然不語 ,陳海又催促了一句 。

翠菊也幫腔道:“是啊,別耽誤時間了,請您速速動身。 ”

不光是他們 ,這屋子里,無論女使還是仆役,都死死盯著陳錯 ,一副催他趕緊動身的架勢。

瞬間,陳錯感到重壓在身,手腳冰涼 。

這一個月來 ,他好不容易生出的一點歸屬感 ,頃刻間消耗殆盡,感覺自己與這個地方、這個時代格格不入。

周遭雖眾人環繞,但陳錯卻仿佛一人立于冰天雪地。

他攥緊拳頭 ,將眼前這一幕牢牢記在心底,隨后深吸一口氣,站起身來 ,臉色木然 。

陳海立刻轉身吩咐起來。

“備車! ”

——————

南朝的都城建康,在建設的時候,沒有按著南北中軸布局 ,而是依山傍水,順勢而為,取一個天道自然之意 ,但皇宮依舊是這座城池的核心。

南陳的皇城位于建康城北,四面圍水,南邊是聞名天下的秦淮 ,東有青溪 ,北為潮溝,西是運瀆 。而青溪與潮溝兩岸乃王公貴族 、大臣重吏的府邸所在。

陳錯的臨汝縣侯府也在其中,位于青溪東岸 ,靠近東籬門,靠近建康城的邊緣。他乘坐牛車,沿著街道行走 ,反復觀察,周圍房屋多數低矮,東邊的城墻更非磚石鑄就 ,大部分用夯土堆起,怎么看,都是歷史氣息濃厚 ,于是陳錯心下稍安 。

“這還是南朝的都城,城墻都不是磚石砌成的,更沒有十幾丈高 ,不可能是高武世界。”陳錯盡量平息心情 ,不去想方才的事,試著轉移注意力,思量著周游子的神鬼之說。

可想著想著 ,又忍不住觸及方才局面 。

“本還擔心雙方親近,會露出破綻,現在才意識到陳方慶不受重視 ,是他那個長兄的附屬,算不算是因禍得福?”自嘲一笑,陳錯苦中作樂 。

很快 ,牛車駛入巷口,遠遠地就看到了南康王府。

陳錯從記憶碎片中得知,前任南康王、也就是陳方慶的父親陳曇朗 ,很受高祖陳霸先喜歡,陳錯對此有些懷疑,畢竟陳曇朗最后被送去北邊做人質了 ,但至少在明面上 ,兩任皇帝對南康王一系確實夠意思——

從南康王府的位置,就可見一斑。

王府位于青溪西岸,西邊近乎貼著皇城 ,東邊能看到東府城——那是宰相居所 。

王府周邊繁華整潔,比陳錯那侯府好上不知道多少。

可惜,他卻沒有半點歸屬感 ,只覺得壓抑,暗生不祥預感。

果然,他一進府 ,迎面就來了一句——

“君侯,您攤上禍事了 。 ”

說話的是王府的管事,模樣與陳海有幾分相似。

此人名為陳河 ,乃是那陳海的兄長,二人皆為家生子。

“什么意思?”陳錯冷冷詢問,“我早飯都顧不上吃了 ,匆匆趕來 ,當頭就是一句禍事?”

陳河道:“君侯莫氣,我等是奉命行事,要知…… ”

“行了 ,把話說清楚 。”陳錯擺擺手,懶得聽解釋。

陳河一愣,但神色不變 ,直接就道:“周先生方才已經到了,因君侯未至,主母不得不告罪 ,說您身有微恙,未能及時迎接,”他壓低了聲音 ,“主母的性子您知道的,已然動怒,事后必然要責罰于您! ”

陳錯深吸一口氣 ,壓下火氣。

正所謂人在家中坐 ,禍從天上來 。

“既如此,那我不去便是。”他一甩袖子,就要轉身離去 ,心里對這南康郡王府上下,連同那位只在記憶中的陳方慶老母,都沒了好感。

“君侯 ,休要說笑!”陳河神色當場就變了,“還請不要為難我等!況且,您現在回去了 ,傳出去,旁人說您不孝,就是再有抱負 ,也難得舉薦了 。 ”

陳錯深深看了對方一眼,從記憶碎片中得了更多信息 。

他那前身陳方慶,在家中明顯沒什么話語權 ,而南陳可沒有科舉 ,他想要不受辱,必須要能奮起,偏偏前進途徑 ,還在王府之中,在沒有找到后手之前,確實不好鬧翻。

只是這心里更加膈應 ,但眼下他只能先壓下厭惡,道:“照你說,該如何?”

陳河就道:“既然主母說您身有微恙 ,那就得稍等片刻,再者說來,請您移步后院 ,等待老夫人召喚。”

陳錯長吸一口氣,深深看了這陳河一眼,邁步入府 。

“得盡快去向上爬!不然連仆從都是表面客氣 ,其實根本不將我當一回事 ,以后得受多少氣?還不得折壽! ”

帶著重重心事,陳錯到了后院園林之中,周圍眾多仆從隱隱將他圍住 ,見此情景,他忍不住嘆了口氣。

“二兄何故嘆息? ”

這時一個稚嫩音傳來。

陳錯尋聲看去,入目的是個穿著襦裙的小丫頭 ,約莫十歲上下,拿著一本書冊,模樣清秀 。

記憶碎片一轉 ,陳錯認出來,這是三妹陳嬌,也是陳曇朗北去為質前留下的女兒。

在記憶中 ,陳方慶與這位妹妹的關系還算融洽,這時見著,得招呼兩聲 ,但不敢攀談太多 ,省得不小心露了馬腳。

他卻不知,這幅模樣卻讓陳嬌誤會了 。

“我知道你為何憂愁,”小陳嬌蹦蹦跳跳 ,將手中書冊遞過去,“先看看書,安安心。”

“這是什么? ”陳錯接過來一看 ,見封面寫著《青齋筆錄》四個字。

“大才子陸憂的《青齋筆錄》!你不會不知道吧?他隱居東山,修道養望,時常寫下詩句、心得 ,被仆從整理出來,很快就會傳遍建康!”陳嬌黑白分明的眼眸中,幾乎要冒出星星 ,“我聽說,陸才子豐神俊朗,不僅學究天人 ,更有一身神通本領 。”

看著自家妹子一臉追星族的模樣 ,陳錯搖搖頭,然后翻著書冊,粗略一看 ,多數都是詩詞,也有談玄之言,卻引不起他的興趣。

陳嬌見狀 ,有些不服,就道:“二兄你擔心被母親責怪,所以心不在焉 ,否則只要仔細看看,就知道陸才子的本事!他的筆錄乃是建康城風尚,不知多少世家公子效仿 ,但能被交口稱贊的屈指可數! ”說著,還驕傲的聽起胸膛,只是身子單薄 ,沒什么氣勢。

陳錯附和著點頭 ,隨口問道:“聽你這意思,這個陸憂是個道士?”

陳嬌見他追問,立刻道:“陸才子得天師看重 ,收為關門弟子,不過呢,我知道 ,你真正想問的,實是正堂那位修道人的情況吧?”她眼珠子一轉,“也罷 ,本姑娘救你一次,你要記得欠我一次人情,幫我再買幾次董守閣的胭脂! ”

陳錯這才來了精神 ,心想這么小就知道化妝了,嘴里則問:“你如何幫我?”

陳嬌嘻嘻一笑,從袖中取出一只紙鶴 ,雙手捧到面前 ,輕輕吹了一口氣,然后口呼:“疾!”

“你…… ”陳錯正要詢問,但倏的瞪大了眼睛 ,口中的話戛然而止!

就見那紙鶴在一聲令下,輕輕一顫,然后震動紙翅 ,在陳嬌手上蹦跳兩下,最后輕飄飄的飛了起來,在二人頭頂盤旋片刻 ,發出“渣渣”聲響,那股子靈動勁兒,宛如活物!

最后 ,紙鶴更是在陳嬌指尖停頓片刻,而陳嬌則低語兩聲 。

陳錯死死盯著那支紙鶴,眼睛瞪得很大 ,眼睜睜的看著那紙鶴離了陳嬌手指 ,如鳥兒般猛然攀升,最后飛入院墻,不見了蹤影 。

“這……這是怎么回事?”

他深吸一口氣 ,覺得這事很不對勁。

陳錯可以肯定,方才陳嬌既未投擲紙鶴,也沒用絲線之類的甩動 ,真就是捧在手心,吹了口氣,吐了一個字 ,那紙鶴就自己飛起來,像是活了一樣!

古代黑科技?

墨家機關術?

疑問在心頭劃過,最后他轉念一想。

人就在跟前 ,還瞎想什么呢,直接問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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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功德為藥引

不等陳錯開口 ,陳嬌就笑了起來 。

“二兄你是忘了,年前有個老乞丐過來討飯,當時你沒分府 ,也見了的,我看他可憐,要了些湯餅給他 ,那老乞兒謝了我,說我資質過人,是個修道種子 ,要收我為徒哩,卻被阿兄你擋住 ”

“老乞丐? ”

陳嬌點點頭:“當時,你讓人將那老乞兒強行驅走 ,他臨走前,留了點小玩意給我,其中就有這紙鶴 ,還有句口訣 ,讓我日夜默念,幾日之前,忽的就能驅使這紙鶴了……”

說者無心 ,聽者心里已是千軍萬馬呼嘯而過,將過往常識踩了個稀巴爛!

陳錯深吸一口氣,拼了命的翻閱記憶碎片 ,想要找些端倪。

陳嬌這話要是真的,豈不是說,這個世界不是個唯物歷史時代?那老乞兒若真是個游戲風塵的高人 ,他陳方慶豈不是親手斷了仙緣?

“關鍵不是這個!”

他深吸一口氣,思路懸崖勒馬,想到一個可能。

“若以此論 ,那周游子莫非真有什么本事?他那本書,不是胡謅?畢竟江湖騙子,騙到王府里來…… ”

一念至此 ,陳錯心中忐忑 ,繼而念頭一動,問陳嬌道:“老乞兒給你說的口訣,說給我聽聽 。”

陳嬌一下板起臉來 ,道:“不能給你說,別惱,是老乞兒吩咐的 ,他說你乃福薄之人,命多晦氣,因此不愿與你沾染關系 ,哎呀,別這么看我呀,我可不嫌棄你 ,還為你辯了兩句,奈何那老乞兒道:你兩個兄長一個暴虐 、一個福薄,怕是都不得善終 ,你若是跟著他們 ,遲早要遭,不如拜入老夫門下,老夫出身……”

“出身什么? ”陳錯想到南陳遲早要亡于北朝 ,那老乞兒的話未來說不定就要印證,但自己乃穿越而來,知道歷史脈絡 ,那老乞兒身在此世,如何得知?難道真有幾分道行?

“出身什么我就不知道了,”陳嬌兩手一攤 ,“話沒說完,兄長的人便過來了,將那老乞兒給驅走啦!”

陳錯頓時無言以對。

陳嬌忽然眼中一亮 ,歡呼道:“小鶴兒回信了,我給兄長說說吧。母親正和那位先生說大兄呢!這周先生還真有股子仙氣!比那老乞兒看著更像高人!哎呀,不說了 ,周先生看了我的小鶴兒一眼 ,定是發現了,得趕緊把它喚回來,不能出了事 ,我手邊沒有比它好玩的事物呢! ”

說罷,她手忙腳亂的捏了個手訣 。

——————

正堂中,雍容端莊的陳府夫人 ,正與一儒雅男子說著話。

那男子年約四十,雙眉入鬢、留著長須,頭發隨意挽了個發扣 ,大部分披散下來,衣袍寬大,姿態儒雅 ,自然就是那周游子。

他從窗外收回目光,沖著老夫人笑道:“聽聞先愍王北去之前,留下兩子一女 ,如今王上南去坐鎮 ,君侯也已得爵,就是不知貴府淑女如何了?”

“嗯?”陳府夫人聞言錯愕,隨后笑道 ,“先生既問,老身無有不答,小女頑劣 ,怕她沖撞了先生,這才沒有召來 。 ”

雖是府中眾人口中的老夫人,但陳母實是四十許的樣子 ,徐娘半老。

她話音落下,邊上就有個青年笑道:“好叫先生得知,我那表妹很是聰慧 ,先生若是見了她,必然也喜歡。”

周游子點點頭,笑道:“張公子說的是 ,正要見一見 。”

陳河這時正好走進來 ,到陳母耳邊低語兩句,后者神色不變,對周游子道:“先生既然相見 ,那便讓她來見禮,正好我那不成器的次子也好轉了些,就一并叫來吧 。 ”

很快 ,陳錯與陳嬌就一起來了正堂。

陳錯一眼就看到了周游子,見其人果然氣度不凡,宛如前世職場中的成功學大師一樣 ,不由心中一凜,然后就瞅見了跪坐在主座上的陳母,以及身邊的青年。

那青年是陳母的表侄 ,名為張舉,乃是吳郡張氏出身,在朝中為著作郎 ,府邸離郡王府不遠 ,與府中往來甚密,對陳方慶那位兄長畢恭畢敬,對自己也很是客氣 ,此時見著自己進來,還微笑著點頭 。

相比之下,陳母的臉色就沒那么好看了 ,礙于還有周游子在,沒有發作,只是面無表情的道:“這位周先生是咱家世交 ,號半心道人,快來見禮。 ”

陳錯與陳嬌便拜見周游子。

“使不得,君侯、淑女請起 ,周某一介草民,當不得此禮 。”周游子嘴里客氣,卻也沒有阻止二人 ,目光掃過陳錯 ,停留在陳嬌身上,不住點頭。

陳嬌一副安靜模樣,行禮之后便立于一旁 ,靜默不語。

陳錯想著紙鶴之事,對面前先生很是好奇,有心問詢 ,卻不敢貿然開口,心里宛如螞蟻攀爬,很是難受 。

陳母則開口道:“先生也見了他們二人了 ,比起我家大郎,是有些差距的,實不相瞞 ,此番先生過來,老身實想要厚顏請求,給我家大郎求個機緣。”

“王上坐鎮南疆 ,乃朝廷支柱 ,周某閑云野鶴,幫不上忙,但先愍王北去時對我多有照料 ,某家一直記得,也理應回報…… ”說話間,周游子將目光從陳嬌身上收回 ,寬大袖子在身旁桌上掃過,留下兩個木盒子,都是巴掌大小 ,只是一個通紅,一個漆黑。

“此二物有何玄機?”陳母看著桌上之物,趕緊問道 。

周游子拿起紅盒子 ,一打開,頓時滿屋異香,就見一顆紅彤彤的丹丸居于其中。

屋子里的幾人都瞪大了眼睛 ,就連內外侍候的仆從 ,都禁不住探頭過來,個個驚奇,表情各異。

陳母立刻揮揮手 ,讓無關仆役散去,只留下三四心腹 。

散去的仆役中,不乏戀戀不舍之人 ,卻不敢不從命 。

陳母這才問起丹丸來歷。

周游子笑道:“此物名為通明丹,乃我師門煉制,含在嘴中 ,可通心明意,吞咽下去,一時三刻內 ,能降服心猿意馬,令人心智通透,此番過來 ,正要贈與貴府。”

“竟是此物! ”張舉喃喃低語 。

“賢侄知道此物?”陳母轉頭問道。

張舉點點頭 ,拱手道:“小侄曾觀棋藝大家石公與人對弈,石公年過六旬,局至中盤 ,已是昏昏沉沉,心神疲憊,所執白子亦落下風 ,便讓人取來此物,含住之后,立刻精神奕奕 ,連勝三局!最后吐出,珍重收藏,不許人看。事后小侄就聽說 ,此物能增長智慧!”

“有這般奇效! ”陳母也不由鄭重起來,“這等貴重之物,怕是煉制不易 。”

“確實耗費時日 ,幾味藥材更難湊齊 ,但也不算絕品,此丹能使人心思通透,可只能起效一時 ,乃我門子弟閉關參悟玄妙時服用,對尋常人也有效用。”周游子蓋上蓋子,香味頓消 ,而他的目光則有意無意的掃過陳嬌。

“那老身也不矯情了,便謝過了! ”陳母含笑點頭,目光又落到了那黑盒子上 。

周游子順勢打開第二個盒子。

里面的東西讓陳錯與陳嬌都是一愣——赫然是一只墨玉雕刻而成的紙鶴。

“此乃墨鶴 ,”周游子撫須而笑,“能以意駕馭,遨游十里 ,窺遠聽玄,如在身側 。”

陳母一聽,登時動容。

此物堪稱玄妙 ,是個探聽 、探查的利器 ,他那大兒子如今在外坐鎮,也有兵馬,也要攻伐 ,若是有了此物,等于多了一隨行斥候,能潛入探查 ,如虎添翼!實乃兵家利器!

“這般貴重禮物,怕是耗了先生不少心血。 ”她支撐著起身,就要行禮 。

周游子搖頭阻止:“周某是得老師所賜 ,否則以某家不足十年的道行,求道第一步尚未走完,徘徊凡俗 ,胸中無火,如何煉制法器? ”

陳母頓時一驚,道:“豈不是更加珍貴!如何能受?”

“夫人莫急著拒絕 ,此事也有淵源 ,您日后就知,況且,某家送此兩物 ,也有一番計較,”周游子指著面前兩個盒子,“我家老師傳承自廣成道統之一 ,雖不復煉氣之路,但也修德行,尋常弟子要服食門中丹丸 ,是要用藥引子的,而墨鶴要認主,也需憑據 。 ”

“敢問先生 ,需要何物?”陳母已是打定主意,這般神異之物,是一定不能放過的 ,無論要什么 ,都要想辦法弄過來。

周游子也不繞圈子,就道:“功德!丹藥之藥引為功德,墨鶴若要翱翔 ,也需以功德護身,凝結符篆,守衛心智 ,方可駕馭,否則神魂容易迷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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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何不一試?

陳錯聽得一愣一愣的。

功德如何能為藥引?

這兩個詞,分拆開來,陳錯都能理解 ,但是放在一起,就糊涂了 。

功德之說,本來就十分玄妙 ,在他看來 ,近乎概念,都沒有一個實體,而丹藥實實在在的放在盒子里 ,前者怎么作為后者的藥引?

“功德為藥引? ”

陳母臉上則露出了遲疑和疑惑,道:“可是要老身去那廟宇 、道觀之中捐些香火錢……”

“老夫人誤會了。”周游子搖搖頭,笑道:“這功德 ,不與錢貨相通,是與人為善、順應天時、于天地人之功也!亦即順天行道!我這一門的筑基之法,經三代祖師修繕 ,在廣成道統之上,又雜糅沙門,如今修心為主 ,術法為輔,想要將第一步功成,就得在此立下‘心田’ ,讓功德留在其中 ,結為種子。 ”

他指了指胸口 。

“若非如此,在下這半心之人,如何能活?”

陳錯終于忍不住問道:“敢問道長 ,何為第一步?”

“修行,是求道尋路,逆凡俗潮流 ,因此要邁步逆行,這尋道的第一步,就講究個堅定心志 ,褪塵去俗,不與凡同, ”周游子說到這里 ,住嘴不言,“君侯如果好奇,有機會 ,可以找修行之人請教。”

陳錯心想 ,你不就是修行之人,為什么不干脆點?可陳母在一旁,這話是不能說的 ,而且人家不愿意說,他總不能強迫。

陳母的表情逐漸凝重 。

她沉吟片刻,道:“我家也算積善之家 ,該是有些功德的,足夠給我兒服丹用玄吧?”陳母說著說著,又有些猶豫的問道 ,“不知如何施為?不會損了我家的根基 、陰德吧? ”

周游子搖搖頭,道:“夫人誤會了,功德積攢 ,是我門修行之人方可加持,與道行功力相合,尋常人家無需如此 ,要服用丹藥 ,駕馭墨鶴,只要有一時人望即可。 ”

“人望?”張舉若有所思。

“不錯!”周游子看著面前眾人,解釋起來 ,“人望,實乃眾人寄托之念,加持一人之身 ,有些修行門派,能將人念聚集起來用于修行,其中精妙者 ,甚至能讓凡俗一步登天,初入門檻就能直達尋道第二步之境! ”

話到此處,他露出追憶之色 ,顯是想到了什么,話聲也變低了不少:“其實,于吾道之外 ,還有那香火之道 ,就是靠集眾之念而存,不過尋常之人即便身負人望,若無術法 ,亦難截留運用,時間一長,就會流失 。”

陳錯咀嚼著這幾句話 ,覺得信息量不小,只是礙于見識,分析不出多少 ,只好默默記憶,等日后探究。

陳母長舒一口氣,放心道:“大郎主政一方 ,人望是不缺的,等東西送過去,便能運用了 ,只是還需先生指點一二 ,省得徒增事端。”

周游子卻道:“此二物,其實不便長途跋涉 。 ”

“那就等大郎回來,再行服用 。”陳母也不以為意。

周游子搖搖頭 ,笑道:“這兩物是與先王有緣,并非一定要郡王吞服,貴府之中若誰人身負眾望 ,只要是先王血脈,一樣可以吞服、運轉。”說話間,他的目光掃過陳嬌 ,后者懵懵懂懂 。

“除了我家大郎,誰的人望足以吞服? ”陳母不以為然,看都不看陳錯、陳嬌。

陳錯心頭一動 ,回過味來,他看著兩個盒子,念頭頓生 ,難以抑制。

自己能否一試?

若是能試 ,豈不是踏出了重要一步?

須知,他自離奇穿越后,一直憋著股念頭 ,想著能有所作為,本以為前途該在朝堂 、在行伍之間,但今日開了眼界 ,被周游子之言激發欲念,就意識到眼前兩個盒子,不光是機緣 ,甚至能驗證此世是否真有玄虛!

在他想來,此世就算有神通術法,也該是稀罕之事 ,輕易難以碰上,自家又有兄長壓在頭上,難以出頭 ,如今陳方泰不在家中 ,若不抓住機緣,再想有下次機會,不知要等到何時!

一念至此 ,陳錯終于小聲道:“母親……”這稱呼他叫不慣,不得不硬著頭皮出言 。

“怎么?”陳母才注意到他。

“能否讓我試試? ”

前世他就清楚,機會 ,從來只有過去和現在,迷信未來,事就難成了!

“休得胡鬧!”陳母絲毫不給次子留面子 ,當眾訓斥,“此物珍貴,是咱家機緣 ,豈能浪費?你兄長是家中支柱,不讓他用,讓你用 ,如何使得?”話落 ,狠狠瞪了次子一眼。

這一眼,將陳錯肉身的本能激發,那陳方慶的殘存本能生出畏懼之意 ,就有了退縮之念,但他的腦海中閃過一個局面——他在自家府邸被仆役、女使逼迫的畫面,登時攥緊拳頭 ,驅散了心頭畏懼,要再辨上兩句,說什么也得爭取機會 。

但周游子卻先他一步出言 ,道:“有何不可? ”

陳母一臉詫異,便問:“先生此話何意? ”

周游子道:“凡事皆有緣法,在下舉緣而來 ,凡先王血脈皆可一試,老夫人莫擔心,即便試了不成 ,兩物還在 ,一樣能讓郡王用之。”

陳錯聞言,不由欣喜,馬上就躍躍欲試。

陳母眉頭一皺 ,指著次子就問:“依先生之言,我家二郎也能一試?倒要請先生看一看,他身上有幾分人望?”

周游子不多言 ,果真朝陳錯看了過去 。

陳錯緊張起來,心道,前身多少是個宗室 ,更是得了爵位,人望總該是有的吧?

沒想到周游子看過之后,搖了搖頭 ,道:“不成,君侯身上只有浮望,是王朝爵位在身才得以聚集 ,只是這樣 ,還是不夠的。 ”

陳錯立刻如墜冰窖。

周游子又看向陳家三妹 。

陳嬌趕緊擺擺手,道:“連二兄都不行,我就更不成了 。”

陳母也道:“無需試了 ,先生,還是說說,我家大郎回來 ,要如何施為吧。”

周游子卻道:“無眾念寄托,當然是不成的,但人望并非一成不變 ,只要行止得當,可以很快聚集,短短幾日 ,無望成有望,小望變大望,也是有先例的。 ”

陳嬌奇道:“人望還有分別?”

“自然有的 。”

周游子微微一笑 ,語氣放緩 ,耐心解釋:“有浮望與實望之分,又有小望與大望之別。浮者,漂也 ,從水,來得快,去的快 ,如流水,依憑他物,如世家郡望 ,乃至皇家聲望,皆是浮望。 ”

“我明白了 。”陳嬌眼珠子一轉,“這些個名聲都是靠著祖蔭 ,不是自己的本事。”

“可以這么說。 ”周游子撫須點頭,很是滿意 。

陳錯則沉思起來,心底隱隱升起一點靈光。

陳母則念叨著:“大郎雖然承襲爵位 ,得圣上看重 ,才委以重任,可眼下坐鎮一方,統領眾人 ,手握權柄,本事當然是有的。”

陳嬌點點頭,又問周游子:“道長 ,那實望又是什么?是不是指,自己拼出來的名聲?”

“可以這么理解, ”周游子還是點頭 ,“順人心,則得人望 。名傳一方,就是小望;一名既出 ,響者云集,則是中望;一人出,萬人讓 ,言行舉止為天下師 ,那就是大望了! ”

陳錯心頭念轉,就問道:“那大望之上呢?”

“那就是人心所向,”周游子深深看了其人一眼 ,“天下歸心! ”

陳錯又指著木盒子,問道:“敢問道長,要服此丹藥 ,又需要何等之望?”

周游子說道:“小望即可!”

“小望? ”陳嬌忽而福至心靈,喜道:“我懂啦!就像是那陸憂、陸大才子,他著有《青齋》 ,眼下文名流傳,名望正盛,人人稱道 ,但過了這一段,若是被人忘記了,被其他人的風頭蓋過了 ,那這人望也就沒了?是也不是?”

周游子眼中一亮 ,看著陳嬌的目光中透出異樣光澤,更止不住笑容,連連點頭道:“正是如此 ,淑女果然是冰雪聰明,名不虛傳!”

陳錯則心頭一震,思路瞬間通暢 ,便抓住了那道思維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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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若驚世人入夢來

“小望不小。 ”

陳母回味過來 ,她道:“要名傳建康城,哪里是簡單的事,此乃南天中樞 ,藏龍臥虎,天下英杰當有其三,我家小子幾斤幾兩 ,老身還是知道的 ,他不成的。”

陳錯深吸一口氣,低下頭,心理自然不服氣 ,只是他如今思路通暢,已有對策,這股氣憋著 ,就等著釋放出來!

“無妨!”周游子擺擺手,“這其實是種磨煉,我這一系的道統 ,講究事不做絕,皆留一線,此乃天數 , ”他沖著陳母一笑,話鋒一轉,“我知道老夫人的擔憂 ,丹丸拿去給郡王服用 ,也不是必然有效,若是被血親之人的人望蘊養過,反而會少些阻礙 。”

陳母眼中一亮 ,問道:“先生的意思是說,這對大郎還有利?”

周游子說道:“不如設下五日之約,讓君侯與三淑女積累人望以試之 ,若不成,便是命中本無,合該郡王享之 ,到時候經過了君侯與三淑女的同脈人望蘊養,郡王得之更易 。 ”

“我也能試? ”陳嬌滿臉意外,指了指自己。

周游子點點頭 ,道:“這兩個物件,源自先王遺緣,淑女與君侯都是遺脈 ,如何不能?”

他見陳母還要說話 ,就道:“五日之期,實是五行之數,那高深的修士 ,有的就要吐納星辰之光,聚集胸中五氣,蘊養五行 ,郡王也好,君侯也罷,都是肉身凡胎 ,驟然服用丹藥 、駕馭法器,還是有幾分危險的,若應了五行之數 ,再有同脈蘊養,用之,萬全矣!”

然后 ,他又看了看陳錯、陳嬌 ,道:“君侯與淑女,眼下只有點滴浮望,哪怕只積小望 ,五日也十分勉強,就算一切順利,小望在身 ,這兩個盒子中的物件,兩位也只能擇其一,必然不能兩全。 ”

“既如此 ,你二人便試試吧,但只有五日 。”陳母終于點頭,目光盯著陳錯 ,提醒道:“記住,要量力而行!”

周游子目光落到陳嬌身上,道:“若還有什么不懂的 ,隨時能來找某家 ,當為兩位解惑。 ”

陳錯有很多想問的,甚至想讓周游子表演一下道法,給自己開開眼 ,看看這個世間到底有沒有神鬼術法,但這著實不敬了些,說不出口。

陳嬌沒有多少顧忌 ,瞥了陳母一眼,見后者沒有阻止的意思,趕緊問道:“周先生 ,我看過您的游記,說您留了一半心在那巴蜀密林中,真的假的?”

“胡鬧!”陳母立刻訓斥起來 ,“不懂禮數! ”

陳嬌頓時閉嘴,露出了委屈之色,還瞅了周游子一眼 ,那模樣分明是說 ,明明是你讓問的,問了又挨訓!

“無妨,無不可言 ,”周游子擺擺手,看著陳嬌點頭道:“自然是真的,在下自號半心居士 ,就是由來于此,幸得師門收留,傳功授法 ,耕耘心田,雖未成型,卻足以避過了災禍 。”

陳嬌來了勁 ,還想再問,便是陳錯也十分好奇,沒了半顆心 ,血液怎么制造和流淌?而那另外半顆心 ,又是如何被摘掉的?

但陳母開口打斷道:“五日時間不長,若有什么念想,還是回去準備吧 ,別再這里胡鬧,不然就不用試了。 ”話是對兩個人說,但陳母卻只盯著陳錯。

陳錯只好止住想法 ,他看出來了,這周游子看著好說話,但大部分時候都是盯著自家妹妹 ,對自己并未太過在意,自己再堅持,對方說不定都惱了 ,只能見好就收 。

戀戀不舍的看了木盒一眼,他最終告辭離去。

等回到自家府邸,迎面就是陳海與翠菊這二人迎接 ,都是恭恭敬敬的樣子。

可陳錯回想起來時一幕 ,笑道:“看諸位的心思都在王府,委身侯府著實可惜,抽個空我自去與母親說清楚 ,讓你們回王府去,如何?”

翠菊露出意外之色,陳海則是面色不變的道:“君侯這是對我等不滿?哪里做的不好 ,請您指出,我等改正,只是府內都是老夫人安排 ,是郡王點頭的,要將我等調走,要老夫人親自調配 ,只是她老人家安排我等過來,就是因為我等是最合適的,換了旁人 ,怕是不行 。”

言下之意很簡單 ,你說的不算!

“陳管事,你身在侯府,還得遙奉王府之命 ,我如何能指揮得動?留在此處做什么? ”陳錯表情如常,仿佛詢問。

陳海卻道:“我等奉老夫人之令莫非有錯?難道君侯還想違逆老夫人?我等可都是為了君侯好!您莫要想錯了! ”

陳錯冷笑道:“有王府撐腰,就是不一般啊!平日謙卑 ,不過是披著一張友善的皮,實乃心藏惡念!到了要緊時候倒指望不上了,反而要逼迫于我 ,這豈非以奴欺主?我如何能用?”

“奉老夫人之令,怎能說是欺主!便是告到王府……”陳海終于變了顏色,又要張口再辯解一番。

陳錯直接邁步 ,頭也不回的道:“你巧舌如簧,振振有詞,我不與你辯論 ,那是浪費時間 ,等且著吧! ”

“君侯,”翠菊終于開口,聲音清脆 ,有幾分示弱、委屈的意思,“您這話誅心了,傳出去了 ,奴婢等人丟半條命都是輕的,我等卑微,您高高在上 ,何必這般狠心,與我等一般見識呢?”

陳錯轉過頭,居然露出了笑臉:“我也不是針對你 ,就事論事爾,況且,旁人指責你狠心的時候 ,最好是真的狠心!偉人說得好 ,妥協得不來尊重,斗爭才能換來安寧! ”他看著眾人,“只看諸位今日所為 ,日后但凡我吩咐什么,你們怕是第一時間就去稟報王府了!哪有盡心辦事的?”

陳海順勢就道:“我等如何敢陽奉陰違?但有所需,君侯只管吩咐!”

“光用說的 ,能有何用?就看真到了時候,你們聽是不聽 。 ”陳錯嘿嘿一笑,轉身走入府中 。

翠菊露出了一絲慌亂之色 ,低語道:“君侯這次是真的怒了,我從未聽過他這般言語!”

陳海卻兀自強作鎮定,道:“我看君侯這是對王上起了妒意!這還得了!”

他見翠菊還有憂色 ,便又安慰道:“莫擔心,君侯對你有意,人人看得出來 ,氣急之下說些氣話 ,過后自會安撫于你,再者說來,君侯依仗的 ,實乃王上與老夫人,我等無需太過當真,只管稟報。 ”

——————

“先用激將法擠兌他們 ,去了借口,方便調度,否則光桿司令 ,有謀劃也無從施展!等改了局面,再與他們算賬!身邊仆從若都不能如臂使指,反而個個都是旁人眼線 ,如何能夠安心?”

回到房中,陳錯吐出一口氣。

“周游子說,丹藥要以功德 、人望為引 ,虛得很 ,真假難辨,但正因如此,才要驗證 ,借此來探查世界虛實,而這第一步,就是快速積累人望了 。”

這一趟外出 ,他的心情大起大落,其實憋了一肚子火,如今卻都要拿來作為動力 ,爭得這五日之約的勝利果實!

“人望,人望,現在看來 ,陳方慶的人望略等于無,都被他那位老哥蓋了風頭,那位南康王陳方泰可不是省油的燈 ,沒有不折騰的時候 ,生活在這人羽翼下,沒點心理陰影都不正常,原本的陳方慶本性有幾分懦弱 ,才有了如今局面…… ”

回來的路上,他就整理了記憶,搞清楚了陳母這般作態的緣由。同樣思慮清楚的 ,還有如何在五天之內聚集人望。

“能不能成,也不好說,可只有這一條路了 ,畢竟除了個空頭爵位,我幾乎沒有其他資源,因此只能去那夢澤 ,找個好篇章,拿出來走一波震驚流了…… ”他探手入懷,掏出了個巴掌大小的葫蘆 ,“睡覺!”

念落 ,陳錯將那葫蘆往床上一扔,合衣躺下,片刻之后 ,便有輕微鼾聲起 。

夢中,白茫茫一片,就如同一片霧氣籠罩的無邊世界。

陳錯的身影驟然出現。

他看著這上下蒼茫 ,邁開步子朝著一個方向走去,很快來到了一摞摞的書本跟前 。

“陸家才子能靠幾篇文章聲名鵲起,連我家妹子都成了迷妹 ,以此類推,若這書堆中的著作都是真的,隨便拿點出去 ,也不比他陸憂的隨筆差,畢竟,里面可有不少中華文化的瑰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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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夢澤由心,文思如雷

這片蒼茫世界,被陳錯稱為“夢澤 ”。

自他得了葫蘆 ,每次睡著,都會來到此處。

夢澤玄妙,如面前的這堆書冊 ,就該是他那位友人收集而來 。

為何說是收集?

因為按著陳錯的推測,這些書本來都是堆在友人家中、研究室中的,最后被收入那小葫蘆里 ,才能出現在夢澤之中,流轉到自己手上。

而想要將外界東西收進來,也有技巧和竅門——

用那個小葫蘆收進來。

但有條件和限制 。

首先 ,就是東西必須被打碎、打破,至少變成兩半,總之 ,不管是誰打碎的 ,想收進葫蘆的東西,都不能是完整的 。

其次,破碎時間不能超過一個時辰 ,一旦超過,就無法收攏了。

這些說來復雜,其實表現出來的十分簡單——

某日 ,陳錯在侯府之中,趁沒人的時候,將足有半個人高的瓷瓶摔碎 ,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拿著葫蘆對著碎片,吐出了個“收”字 ,所有碎片就一并被吸入葫蘆之中。

一旦入了葫蘆,就能在夢澤中找到 。

“聚!”

他對著碎片吐出一個字后,那些碎片迅速聚集 ,拼裝 、組合 ,轉眼就成了個完整瓶子,落到陳錯手中。

他撫摸著瓶子,又道:“再來一個! ”

頓時 ,白茫茫的空中出現瓶子輪廓,像是誰拿著筆勾勒出了瓶子的線條,從無到有 、從透明到凝實 ,最后徹底成型,落下來被陳錯接住,兩手的瓶子比對起來 ,一模一樣。

這就是夢澤的另一特性——凡被收到此處之物,只要陳錯一個念頭,不僅能恢復完整 ,還能被復制出一個一模一樣的!

不過,同一時間,只能存在一個復制品 ,超過這個數目 ,就難以成型 。

雖說夢澤為虛,但出現在這里的東西,和真實之物并無區別。

這等發現 ,著實讓陳錯興奮了一夜,但等他醒來,就重新冷靜下來 ,原因簡單——被收進夢澤的東西,沒法從夢澤回到現世,只能夢中見到、摸到。

這可就有些掃興了 。

再是精妙玄奇 ,只能在夢中用,其效用都要大打折扣,何況陳錯又不擅長發明創造 ,他只能將古代出現的東西在夢中重現、復制,似乎效用不大。

可如果最終證實,陳錯所在的不是歷史位面 ,情況就不同了。

“若此世真的神通顯世 ,夢澤就有新思路了,之前我收的都是尋常物件,如果把丹丸 、紙鶴之類的玄妙之物收進來 ,還能一樣運用,那這運用范圍就大了,就算受些限制那也是賺大了!那現在就得趕緊找些文章傳播出去 ,聚集人望!然后拿到東西,好生實驗!”

這般想著,他彎下腰 ,在書堆中翻找起來 。

這些書籍,陳錯曾整理過一遍,其中多是學術著作、詩詞話本 ,沒有史料、通史,讓他很是懊惱,想著若有史家之言 ,那不是拿著攻略打歷史?必然無往不利!

這也就罷了 ,關鍵是,他前世沒看過多少學術專著,無法對照驗證書冊真偽 ,就擔心是自己夢中臆想,不好貿然拿出,想著徐徐圖之 ,所以書籍一直被他束之高閣,如今終于派上用場了。

“這本不錯,這部也行……”

翻了半天 ,陳錯卻犯起了選擇困難癥,不得不停下來思量 、權衡,梳理思路。

“只有五天 ,時間有限,要積攢人望,說白了 ,就是搞波粉絲 ,不知道弄點噱頭緋聞行不行,總之,不能走太高雅的路數 ,畢竟曲高和寡,也不能太破格,不管南朝士族的風氣如何開放 ,我一縣侯,總要注意影響的,萬一激起當局排斥 ,給收繳禁止,豈不冤枉? ”

想著想著,陳錯目光轉動 ,看向一處 。

“按照這些思路走,范圍基本圈定了 。”

他伸出三根手指。

“第一,要讓人能興起觀看欲望 ,要有噱頭 ,方便他人安利,或者說,要有看點 ,最好是喜聞樂見;

第二,人人能看懂、聽懂,擴大受眾群體 ,南朝流行的駢文、對仗,也就不可取了,而不寫駢文 ,可能會引來黑粉,卻未必是壞事;

第三,最好是聽過之后 ,能有些收獲,能激起旁人議論 、討論,無論是稱贊還是毀謗 ,都可以早就話題 ,加速傳播;”

理清思路之后,陳錯心頭漸漸安定。

“一旦做到這三點,文章一出 ,能讓文人雅士談論一二,尋常百姓也能樂呵樂呵,進而喜愛、追捧 ,或者謾罵、詆毀,很快就能流傳,不會出現我人死了才流傳起來 ,可謂商業豐收,藝術妥協! ”

他的目光落到了一疊書上 。

“就它了!”

陳錯邁步走過去,拿起一書 ,仔細翻看,點了點頭。

“來南朝有一個月了,沒弄清楚到底是個歷史頻道 ,還是個靈異頻道 ,但社會人情接觸了一些,此朝之民,無論貴賤 ,都崇名望 、豪放,對不拘禮法之輩頗為向往,對鬼神狐仙之說更津津樂道 ,如今看來,這些推崇,很可能是基于時代背景 ,說不得,我便入鄉隨俗、附會一番。”

他合上封面,又仔細看了看封面上的四個字——

《聊齋志異》 。

——————

日頭西落 ,月光初升。

侯府寢室之內,陳錯猛地睜開了眼睛,跟著習慣性的看了眼銅鏡 ,嘆了口氣。

“這夢澤 ,終究是在夢中,里面的東西,無論細節多豐滿、豐富 ,也無法拿出來,要抄錄一篇文章,做個文抄公 ,只能先在夢中反復記憶 、背誦,等醒過來了才能寫!簡直就是背誦并默寫全文啊 。 ”

起身來到書房,他坐定下來 ,找出筆墨紙硯,研磨潤筆。

“在夢澤里面干背,效率委實太差 ,過幾天我得折斷幾根筆 、砸爛幾塊硯,用葫蘆收進夢澤,對 ,再錘爛一張桌子 ,也好在夢中就潤筆熟悉…… ”

南陳高祖陳霸先一輩出身寒門,但發展到第三代、第四代,諸族人自出生始 ,便已錦衣玉食了,為了裝點門面,不管水平如何 ,詩詞歌賦都是要學一點的,陳方慶自然也不例外。

陳錯繼承了陳方慶的記憶碎片,連帶其人的書法造詣也一并繼承 ,不說多好,但比之前世可謂天壤之別,一番潤筆、練字下來 ,漸漸找到了感覺 。

等準備完畢,他才真正拿出白紙,拿鎮紙壓上 ,準備正式默寫。

興許是魂穿少年的關系 ,這陳方慶年紀小,腦子好使,背誦起來 ,并未耗費太多時間,為了足夠準確,陳錯只選了一篇 ,更是反復對比 、查漏。

“《畫皮》一篇,也算是聊齋代表了,前世知名度就高 ,電影、電視劇好像一個不少,原篇內容也接地氣,講的是書生被惡鬼迷惑 ,道士過來相助,期間一點波折,最終書生身死 ,又被發妻救活 ,有翻轉,有香艷,有正義 ,有邪惡,有信任,有背叛 ,戲劇性是實打實的,最后還深化了主題,不愧大家手筆 ,拿出來作為敲門磚,再合適不過了!完美!”

想著想著,他深吸一口氣 ,排除雜念,回憶文章內容——

“太原王生,早行 ,遇一女郎……”

他慢慢回憶 ,不知因夢澤畢竟是夢境,又或是新近記憶還不牢靠,越是往后回憶 ,越是費勁,仿佛腦海中有一團迷思,遮了思路 ,越是往后,越感厚重,到最后幾句時 ,陳錯滿頭大汗,竟有幾分用腦過度的昏厥感!

隱約間,他耳邊似有模糊聲響 ,聚散不定,恍惚間,心中念頭越發膨脹 ,拼著頭暈目眩 ,總算一口氣將文章在心中默背了一遍 。

“……天道好還,但愚而迷者不悟耳 。可哀也夫! ”

最后一句在心頭轉過,至此 ,來自前世的聊齋一篇,儲存于夢澤之內,通過陳錯的回憶 ,終于在這個世間浮現,以念頭的形式,盤踞在他的腦海。

“呼……”

陳錯長舒一口氣 ,擦了擦額頭,一看,袖子已然濕透 ,但他正想著沉淀心思,趁著記憶新鮮,拿起筆要謄寫在紙上……

轟隆!

忽有驚雷在他耳邊炸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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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墨染白紙映人心

平地驚雷!

陳錯方才全神貫注、屏息靜氣的回憶,立刻被嚇了一跳,手上的筆落到紙上 ,墨跡滲透,勾勒出一片墨跡,輪廓猙獰 ,但隨著墨跡擴張,很快消失不見。

深吸一口氣,他顧不得整理桌面 ,就起身推窗,往外一看,入目的 ,是華燈初上的景象,抬頭看天,朗朗星空 ,萬里無云 。

“怪了 ,哪來的雷聲?”

陳錯正疑惑,門外忽的響起翠菊的聲音:“君侯,晚膳已經備好 ,是否用膳? ”

同樣的清脆 、同樣的好聽,但落在陳錯耳中,感受卻已全然不同。

他直接道:“我有要事 ,不得有人打擾,晚些再吃。”

門外的翠菊聞言,臉上露出幾分掙扎之色 ,想著是否要追問一句,以顯殷勤,防止真被君侯記恨 ,可不等她開口,陳錯的話又從屋子里傳出——

“你方才聽到雷聲了嗎?”

翠菊一怔,搖頭回應:“未曾聽到 。 ”她抬頭看了看天 ,“今夜也不會有雷雨。”

沒有雷聲?

屋里的陳錯怔住了 ,摸了摸額頭,想著莫非是用腦過度,又或是在夢澤中凝神背誦 ,以至精神恍惚,生了幻覺?

方才心急,此刻仔細打量自身 ,他這才猛然發現,自己不光是額頭上滿是冷汗,后背衣衫也已濕透。

不知是回憶時透支所致 ,還是方才被嚇了一跳情急所致 。

想讓門外人給自己換個衣衫,又記起其人行徑,沉吟片刻 ,陳錯干脆就道:“你且退去,不是說了嗎,沒我的允許 ,不得隨意過來!”

翠菊一聽 ,心里又涼幾分,有心要說兩句,又擔心火上澆油 ,只好稱是轉身,想著等君侯過了氣頭再補救,只是心里卻越發懊悔和忐忑 ,不顧周邊。

也不知是不是錯覺,她在離開的時候,有陣涼風吹來 ,讓翠菊渾身一個激靈,全身冰冷,入墜冰窖。其人一驚 ,隨即回過神來,左右打量,發現一切如常 ,身上也無寒意 ,便只當是幻覺,于是幽怨的回頭看了一眼屋中,最后離去 。

屋里 ,陳錯則趁著思路清晰、記憶深刻,想著趕緊寫下來再說。

“五天時間并不充裕,我光是挑選和回憶 ,就到了晚上,是耽擱不起了。 ”

一念至此,他重回桌前 ,點上燈,拿起筆,看了一眼紙上墨跡 ,暗暗搖頭,便揭開這張,扔到一旁 ,展開一張新紙 ,開始落筆書寫 。

沙沙沙……

房間寂靜,只剩下毛筆劃過白紙的聲響 。

呼……

突然,一陣涼風吹來 ,燭光搖曳,讓陳錯映在墻上的影子扭曲起來。

“……”

與此同時,南康王府。

“嗯?”

盤坐靜坐的周游子眉頭一皺 ,睜開閉著的雙眼,先摸了摸胸口,隨后拿出一張符紙 ,指尖在上面滑動,扔到半空,隨后掐指一算 ,那符紙迅速縮成一團,落到床前,滾動了幾下 。

周游子盯著一看 ,默默點頭。

“果然有事發生!師父賜我守心圖 ,不光能護衛心念神魂,還能感應吉兇,王府是宗室地界 ,有陰司龍庭的氣運護佑,能被波及,該是與南康王府相關之人。 ”

說話間 ,他手上捏了個訣,又拿出一張符紙,貼在胸口 。

那符紙的邊緣頓時焦黑 ,散發出裊裊青煙,他眉頭緊鎖,拿起符紙仔細觀看。

“守心圖灼燒符邊 ,以作煙氣?這是預兆著,有人在立香火之根?這里是南朝都城,這般毫不避諱的立道尋根 ,該是有依仗的 ,難道轉世仙人已復蘇部分,趁著夜色,奪了身子 ,作法要恢復道行? ”

周游子神色一動,記起來時經過的諸多佛寺,便生恍然。

“是了 ,自梁武之后,建康佛寺遍地,說不定是哪寺的大能 ,要在這南朝中樞立佛國以作修行,而王府主人去燒過香,得了庇佑 ,這樣也是相關 。”

看了看窗外,周游子越發肯定此念。

“城中不見半點異樣,即使不是 ,也不遠矣 ,還是不要節外生枝了,盡早引領轉世仙人前往宗門,才是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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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 ,天才蒙蒙亮,陳錯便召來了府中仆役生,讓他們拉著一干人等 ,將自己新鮮出爐的《畫皮》一章謄寫了十幾份,對照無誤后,分發開來 ,讓他們去建康城各處的茶肆、酒館分發。

他雖在家宅了一個月,但并沒有封閉視聽,知曉這建康城里的文章 ,如何才能散播 、流行開來 。

“畫皮? ”

侯府管事陳海拿到文章,看一眼,并未深入 ,不屑的咧嘴一笑 ,道:“想以文采動京城?想的太簡單了,真以為什么文章都能風行開來?又或者,君侯以為茶肆和酒館 ,真就都閑著無事做,整日里等著世家子送去文章不成?”

邊上的人聽他語氣,就湊上去問道:“管事 ,如何應對?是否要稟報老夫人?”

“不用,既然答應了君侯,他有吩咐 ,我等照做,如何能變卦? ”陳海搖搖頭,一副等著看好戲的模樣 ,“只管按著吩咐行事就是,咱們什么都別多做,君侯很快就知道 ,這世間的事 ,可不是他想的那般簡單,到時得了教訓,也該懂事一些了。”

他正說著 ,忽然又有人來請示——

“大管事,君侯讓我等拿著文章,前往酒肆、茶館分發 ,說讓您去庫房支告一聲,拿些錢財出來,作為茶水費 ,打點各處……”

陳海一聽,不由愣住,繼而疑惑道:“他還能想到此事?知道以錢財開路疏通? ”

來人就問:“如何回應?”

“咱們是侍候人的 ,可不是府中主人,難道還能不讓君侯用錢?”陳海搖搖頭,“我寫個字條 ,你去支取 ,只要數目不大,也不用稟報王府那邊。 ”

府中財貨運轉,都要經過他這個管事 ,才有人過來通報,鑒于之前與陳錯的口頭約定,陳海不好拒絕 ,只能低頭認了 。

更讓他意外的是,陳錯得了錢貨之后,不光疏通各處茶肆、酒館 ,還分出不少犒勞仆役 、婢女 。

一時之間,府內仆役、家丁、婢女對那年輕侯爺的觀感,都有了不小提升 ,僅過半日,私下里,已能聽到稱贊之言了。

“真是奇了 ,君侯過去眼高于頂 ,與友人固然友善,但對我等下人不假辭色,也就對翠菊稍好 ,怎么突然間就開了竅?前幾日訓斥,今日賞賜,頗有幾分賞罰分明 、恩威并施的味道 ,還有這文章……”

驚訝之余,陳海終于想著要細讀《畫皮》一文了。

送文章去茶肆 、酒館,無需他這個侯府管事出動 ,但協調各方,依舊要耗費精力,此刻才稍有閑暇 。

“送文章出去的幾人回來反饋 ,說幾個酒肆、茶館,得了錢財后,聽說要在一日之內安排說書 ,本有幾分不情愿 ,可唱曲的人看了文章后,卻紛紛稱贊,馬上主動排練演說 ,這會,有兩三家茶肆已經說上了,莫非還真有門道?”

這般想著 ,陳海展開文章,想要看看有什么古怪。

結果這一看,立刻便挪不開了眼睛。

起先他漫不經心 ,但很快專注起來,幾息之后,更是呼吸急促 ,漸漸地,那枯瘦臉龐上的五官都朝著中間湊過去,一副揪心之際心驚膽戰的模樣 ,最后長舒一口氣 ,緩緩回神 。

等他放下文章,卻悚然一驚,背后居然有了冷汗。

“我觀此文 ,不覺入神,先是好奇,而后被情節吸引 ,沉浸其中,雖說不出賞析之言,卻也覺得故事精妙 ,難怪唱曲人會那般熱切!但君侯居然能作得此文?真是他所作?這平白無故的…… ”

說著說著,他念頭一頓,臉色倏的蒼白。

原來 ,他是想到文中惡鬼披著畫皮,誘人害人,而不久前 ,君侯恰好當面斥責他陳海等人的謙卑之態 ,乃是披著友善之皮,實藏惡念……

“這…… ”

陳海冷汗直流 。

“難不成,君侯是因我等 ,因為我等,才有了文思靈感,繼而寫下此文 ,以此暗諷?這……這文章如此精妙,必然風傳建康,日后若被人看出緣由 ,我等該如何自處?豈不是傳的滿城皆知,都知道我等是惡奴?怕是連王府都不敢護佑!”

想到其中利害,他越發慌亂 ,再看文章,諸多念頭瞬間混雜,不知是否焦急之下的錯覺 ,陳海竟感到那紙上的諸多文字 ,隱隱懸浮起來,朝著面門直撲過來!

“啊!”

他驚叫一聲,扔下文章 ,一臉后退三四步,才冷靜下來,凝神再看 ,紙上已無異樣。

“呼…… ”

陳海顫顫巍巍的撿起文章,大口喘息,已是汗透衣襟 ,待心中稍定,他便急思對策,有心要稟報王府 ,又怕王府主母深究,一時之間躊躇難定。

“先等等看,這文章 ,說不定不能流傳開來 ,萬萬不要流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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