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否,知否 第一章 夏初
天色昏暗,山峰插云。山下鐵索橋兩端分別站立兩位劍客 。
少年穿白衣 ,老人罩黑袍。長風中白衣獵獵,一身說不盡的風流氣度。
夢境戛然而止,少年無端抬起臉 ,愣愣望向四周,不顧撫平腦袋上幾道酣睡壓出的紅痕,卻只見學堂書聲瑯瑯 ,同窗男女搖頭晃腦背誦詩文 。窗欞外朗朗晴天,好像先生佩玉的水頭一般搖曳。
“早課也就兩個時辰,睡成這幅死豬相 ,云仲,你也是乙宅獨一份了。”
名為云仲的少年伸個懶腰,斜睨一眼邊上擠眉弄眼的精瘦同窗 ,撇撇嘴沒反駁什么,只是默默把書本向自己這邊攏了攏,騰了塊不大不小的地方 。
他其實想說,你自己不也像個瘦猴嘛。但是想了想 ,又把這句話囫圇吞下肚子,閉目養神去了。
精瘦得像個猴兒似的同窗名叫李大快,想當初取名字還是他爺爺把自個關在屋里搗鼓了三天謅出來的 ,意為“大快人心 ”,可李大快并未覺得大快人心,心里反而十分厭惡 ,總嘀咕著遲早改個響當當的大名 。
見到云仲挪窩,李大快面露喜色,把桌上小玩意拾掇拾掇 ,一股腦鋪到云仲騰出的空桌上。這李大快雖說咬文嚼字的本事稀松平常,但手下的功夫真不賴。不需一炷香功夫,會蹦噠的田雞 ,至多可以飛一巴掌遠的麻雀兒,只要他手里有一團河邊堅韌的水草蘆葦,便能利利索索編將出來 。
交了這么個心靈手巧的好友,云仲在乙宅的身份地位跟著就比往常高出半頭。少年貪玩 ,對于李大快搗鼓的新奇物件相當感興趣,不少同窗都用嶄新毛筆同李大快交換過蘆葦編的麻雀,活靈活現 ,寶貝似的護著,別人想看一眼都要矯情半晌。
別看李大快平常好說話,真與他做朋友算不得簡單 ,心氣不順倔脾氣發作,管你什么鄰居叔嬸的孩子,照樣一句話噎得下不來臺 ,這時想同他求個小玩意簡直是癡人說夢。學堂里鎮得住他的除了先生,也就數云仲能勉強壓住這個倔驢 。大家心里也有數,跟云仲交朋友 ,就等若與李大快交朋友,故而紛紛和云仲湊近乎。
至于云仲為何壓得住李大快,大概是因為這兩個懶貨本就對脾氣,所以頗為惺惺相惜。
放課時候 ,云仲手上多了一只精致的蘆葦麻雀,用指頭逗弄著麻雀,少年悠哉悠哉往家走去 。路邊餛飩攤攤主笑瞇瞇和少年打聲招呼 ,說昨兒個剛來的大站白面,要不要來一碗熱騰熨帖的餛飩。云仲搖搖頭,娘親已經備好飯在家等著了 ,花那冤枉錢不合適。
天色已晚,西方天邊兒已經擦著點紅,稚童赤腳拽著半新不舊的紙鳶 ,銀鈴一樣的笑聲在小巷傳開,跟著幾聲婦女的訓斥 。云仲嘴角帶笑,摸摸饑腸轆轆的肚子 ,家已經近在眼前。
有時候,無需好奇少年為何毫無理由的眉開眼笑,可能只是因為聞見了自家煙囪冒出的飯香。
云仲娘親算是大地方嫁過來的,相比小鎮上的婦女 ,多了幾分知書達理,只是身子骨頗弱,后來和他爹一商量 ,也不再去做什么紡織女紅,干脆在家全心照顧云仲起居 。好在云仲父親有個不錯的差事,雖說常年在外 ,家底不說過分殷實,不過也算勉強溫飽。
論收拾家務,云仲娘親提起來便頭大 ,畢竟大戶人家的子女,終究比不得窮苦孩子從小耳濡目染。但衣食方面照顧云仲,那是遠近鄰居都曉得的 ,所以云仲雖歲數不大卻已經七尺有余,面皮白凈,周圍婦女大娘總是夸云仲他娘真會養孩子,無論是客氣還是發自內心 ,這時娘親總是笑得合不攏嘴,說上一句這孩子像他外公,個子高隨根兒 。
吃過了飯 ,云仲賊頭賊腦的打量娘親,頑皮模樣,不出意外引來幾句笑罵和輕飄飄的巴掌 ,可娘親依舊塞給云仲一枚銅錢。少年樂得合不攏嘴,緊緊攥著耍賴要來的銅錢飛奔出門,到南邊書攤買畫冊去了。
鎮南邊常年有家書攤 ,攤主使一張油布鋪在道邊,將發黃的舊書整整齊齊碼在上面,一本書一個銅錢 ,厚薄不論。別處書攤可隨意翻看,攤主不會多計較,但小鎮人家囊中羞澀,若是允許免費翻看 ,只怕幾個月都做不成買賣 。少年這兩年癡迷于畫本,巧的是這書攤有整一套《豪俠傳》,人物畫得相當傳神 ,故事環環相扣跌宕起伏,一上手,少年就沉浸其中難以自拔。
可惜家中實在無余錢可用 ,往往數月有余才能買一本解饞,云仲明白娘親每每從荷包擠出一文錢的艱辛,幾乎從來不主動伸手 ,買回的畫冊都呵護備至,看前仔細洗干凈雙
手,以免弄臟了書頁。
少年心頭歡欣雀躍 ,幾乎要跳出喉嚨,這樣一來,腳下生風,跑的塵土飛揚 。正碰上鄰居安嬸出門找云仲娘親嘮家常 ,眼前塵土掠過,嗆得安嬸緊咳嗽兩聲,哭笑不得的罵句小崽子 ,還不忘喊少年讓他慢著點。
書取到手中使布包包好,云仲一顆心也就落回胸膛里,趁著月色正好 ,家里也無事發生,少年顛顛跑到鎮口附近馬寡婦晾腌菜的土墻頭,胡亂抓了幾把破茅草墊著屁股 ,小心翼翼攤開了布包里那本發黃的豪俠傳。他可不在乎爬寡婦墻頭,被人見到說三道四,一來是馬寡婦相貌長得一言難盡辟邪驅鬼 ,二來是此處住戶不多,沒有房屋遮擋,初夏涼風暢通無阻,十分的清爽 。
月色當空 ,清風徐來。
少年眉目清清,借來月色翻看舊書
看俠客一路斬賊寇,看仙人一劍破宗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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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否,知否 第二章 幼時知理如夢深
今日學堂早早開了門 ,早有等候的學子熙熙攘攘呼朋引伴,魚貫而入 。學堂分甲乙丙丁四齋,甲齋中學子最為靈犀聰慧 ,都是有望及第高中的好苗子,乙齋則是略次,以此類推。
天曉得云仲和李大快這等疲懶貨色如何混進的乙齋。二人早就淪為了先生的眼中釘 ,屢教不改之后索性另設了兩張雅座,遠遠的扔在書齋最后,眼不見心不煩 。
今天乃是例行檢查課業的日子,同窗都窸窸窣窣翻出了摘錄與練筆 ,等候先生翻閱,只有云仲和李大快這對難兄難弟,吭哧半天也沒翻出什么來。對比先生早已經習以為常 ,只是默默掏出竹板,喚兩人上前吃手板。
想起手板的滋味,少年額頭沁出一層汗水 ,走上前去細若蚊蟲的說道:“學生昨日清理書囊,將寫罷的功課落在家中了,明日一早準能帶來 ,懇請先生暫且饒一頓手板,待到明日再打也不遲。”這話看似老實誠懇,實則無比滑頭 。若明日將功課帶來 ,再打手板,情理上肯定難以說通,輔以軟磨硬泡半晌,不厭其煩之下 ,稍稍訓斥兩句空話,逃過一頓責罰也不無可能。
先生也不惱怒,只是讓他當即回家拿來便是。
朝夕相處幾載 ,任誰都能猜到,這乃是少年慣用伎倆,他若是功課一字不差寫好 ,定不會忘帶,而是吵嚷著請先生批閱,巴不得乙宅人盡皆知 ,今兒日頭不走東方,他云仲也寫功課了 。
少年垂頭喪氣向家走去,路過茶館突然心思電轉 ,跑去掌柜那要來了筆墨,趴在桌子上筆走龍蛇。正是日出三桿,茶館還未有什么販夫走卒,清閑得很。
茶館掌柜的是個富態的胖子 ,據說是早年間從東嶺關逃難來的小鎮,雖說是逃難,但任憑誰也不知 ,一個瘦骨嶙峋的逃難人,懷里怎會揣著二十兩白花花的雪花紋銀 。仗著這些本錢和幾分做生意的天賦,在市井處立起茶攤 ,一碗茶水賣價兩個銅子,就這么安頓下來。
小鎮上多數男丁謀生的手段,大抵都是靠隔著幾座穿云高山之外的青柴縣招工。青柴乃是方圓幾百里最闊氣的縣城 ,倒不是縣里家家門戶殷實富裕,可在小鎮人看來,青石的院墻紫泥的瓦 ,家家戶戶都是土皇帝 。每逢修葺牌坊開造新居,便習慣從小鎮招些壯工,一來是鎮上多是莊稼漢子,大字不識脊梁朝天 ,渾身疙瘩肉,干活也勤快肯賣力氣;二來便是民風淳樸,即使少給幾個銅子 ,也沒有人真張嘴討要,長此以往,也就自然而然習慣了 ,破土動工第一個想到的便是招小鎮壯工。
于小鎮而言,的確是件好事,家家日子比以往都好過了不少 ,大夏天閑暇時候,赤膊爺們兒也愿意出倆銅子,三五成群在胖子的茶攤上喝碗涼茶緩解暑氣 ,再到鎮外的小河塘里撲騰半晌,日子也還滋潤。于是七八年的功夫,昔日逃難的人竟然盤下一間不大不小的鋪子,把茶攤挪到里面 ,時不時還請來說書先生,搖頭晃腦說上幾段書,不過茶水依舊是兩個銅子 ,從未變過 。
掌柜本來瘦高的體型也漸漸發福,一來二去反而沒人知道他本來姓名,只知道東邊街口有個茶館胖掌柜。
胖掌柜拎著茶壺坐在少年對面 ,瞅瞅少年手中下筆如飛,便笑的有些不懷好意問到:“沒寫功課?”顯然小鎮很小,同窗無意中說漏嘴的小事 ,在小鎮流傳甚廣,難談家喻戶曉,不過也算小有名氣。
少年輕咳一聲 ,有些不好意思的點點頭,咧嘴笑了,繼而又奮筆疾書。少年的字橫豎撇捺都極狹長,收筆處勁道亦尚可 ,所以雖然通篇格局雜亂無章,放眼望去猶如野草橫陳,但卻不失銳氣 ,如果將字單獨拎出來,別有一番韻味在內 。
胖掌柜默然看了一陣,似乎想到什么 ,神色登時古怪起來,說到:“你家先生上午時分,是不是常出去半個時辰 ,讓你們自己自行背誦詩詞文章? ”
少年不解皺眉,旋即點頭,仰頭問道:“難不成先生和掌柜有些交情?從未沒聽先生同窗提起過。”聽聞這句 ,胖掌柜的胖臉上,便有些蔫壞的笑容。
“不僅認識,而且你先生是我家茶館的常客 。”說著掌柜指了指門口。
少年心中隱約猜到會有不妙,臉孔輕抽 ,僵直回頭,便撞上了先生豬肝似鐵青的一張老臉。打死云仲也沒想到,先生每日必定外出那半個時辰 ,就是來茶館喝茶的 。
直到放課,先生也沒提這茬。少年沒吃手板,心里卻格外鬧騰 ,屁股就沒有一刻能坐住的。
等著先生提水澆園完畢,少年低頭跟著先生走過學社小院,天色已經慢慢暗下來 。
“補完課業再回家。 ”先生冷冷甩下一句話 ,把云仲帶到書房,徑自吃飯去了。先生住處不大,只有先生和先生夫人兩人常年在家 ,還有一子在外游學,所以家中十分安靜,只有碗筷女兒碰撞時的聲音,和先生夫人的幾句勸慰 。云仲趴在先生書房中 ,愁眉苦臉的寫著欠下的功課,心中好大的煩悶。
掌燈時分,少年終是補上了所有課業 ,由于不敢叫先生,于是用有些酸疼的雙手撐起下巴,百無聊賴的打量這間書房。書房不大 ,物件擺設也寥寥無幾,但干凈整潔得令人咋舌,除卻文房四寶以及一些儒家書籍 ,再無其他贅余。
門一開,原來是先生 。先生留著三縷不長不短的胡子,穿一身漿洗發青的藍布衣。身形有些瘦弱 ,但個子不矮,進出書房需要略微矮下身子。
懵懂中少年帶著困意聽了先生許多話 。
“君子以誠待人,就算日后成不了君子,也不可隨意扯謊。”
“曉得你怕我告知你娘親 ,母子相依為命著實不容易。”
“不喜歡做功課,直接同先生講,挨頓手板 ,總好過扯謊 。 ”
“扯謊扯太多,總會讓包住的火苗愈燒愈旺,以至于最終沒有實話 ,這樣很不好。”
恍惚間先生好像摸了摸他的頭,先生的手很暖,也很粗糙。云仲沉沉睡去 ,先生搖搖頭,費力的背起他,師母剛想說些什么 ,卻被先生用眼神制止了,便蹣跚往門外走去 。
鍋臺上給云仲留的一碗滿滿的紅燒肉,用盤子給扣住,熱氣經久不散。
少年醒來時 ,已經在家中的床鋪上了。先生正在門口和娘親說話,借著有些昏黃的油燈,看到先生一頭汗水 ,手撐著略微佝僂的后腰,這才想起來白天先生提水澆花時好像扭了腰腿,卻還是一步一個坎把他送了回家 。
少年蒙上被子 ,閉緊雙眼,咬牙切齒的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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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否,知否 第三章 大快人心
鎮子地方小,但好在有山有水。遠山連綿巍峨 ,如同仙人臂膀將小鎮鎖在懷中,水則是指北邊同小鎮一樣無名的小河,河水很淺,水流溫吞 ,連孩童也不必擔心溺水,婦女更是歡喜有這么條還算清澈的小河,漿洗衣裳十分便利。
這條河對半大小子的誘惑不言而喻 。盛夏時節從悶熱的學堂放課 ,混小子們周身凈是汗臭,嗷嗷叫著跳入河中狗刨數個來回,河水沖刷過后 ,三萬六千個毛孔都涼爽非常。云仲不是很喜歡扎堆,與成群結隊戲水納涼相比較,他還是中意自己獨身一人躺在河面 ,身體隨水流搖擺,耳朵沉浸水中萬籟俱寂的新奇體會。秉性與他相同的還有一人,手巧人懶的李大快也十分享受耳邊清凈的時光 。
兩人常搭伴在臨近晚飯時去河中戲水。說是戲水 ,實則是躺在河水中犯懶,不得不說兩人水性很好,非等快要沉底時才不情愿地撲騰幾下手臂,隨后繼續懶洋洋的在水面漂擺 ,頗像產崽后無精打采的野鴨。這幅尊容,當初嚇到不少到河邊淘米玩耍的婦人孩童,瞅著河里赤條條兩人 ,皆以為二人溺水,呼喊過后不見應聲,魂飛魄散地回鎮上送信 ,聚攏了一大幫老少,馬不停蹄抄起扁擔麻繩趕到河邊,卻發現這兩個懶鬼在河里睡得香甜 。
可以預見 ,兩家大人大動肝火,沒頭鋤頭和禿毛笤帚齊舉,第二日去學堂 ,兩人屁股腫了一圈,坐下就是火燒火燎似的疼,便不約而同地請先生罰站。
從河里爬上來歇息片刻,當然不能徑直回家 ,這么濕漉漉回家去,肯定又要挨頓飽揍,于是兩人穿好衣服 ,坐在河畔草地吹風。
“云仲,你日后想干嘛?做什么營生?”李大快說話間撩開衣服,抓了抓大腿根 。
云仲叼起根扯斷的蘆葦 ,沒顧上搭話,而是用力吸嘬蘆葦根部里的甜味。
“我想將來跟我爹一道擺弄木匠活,憑我這手藝 ,將來說不定十里八鄉,提起我都得震三震。 ”精瘦少年拍拍肋條凸現的胸脯,無比豪邁 。
“我說震三震兄弟 ,咱這帶百八十年也沒地動過,誰敢提你不得讓官府抓進大牢去?”云仲笑得特賤。
“反正就那個意思唄。你嘞?”朝后一躺,李大快向云仲一努嘴,倒更像山里的野猴兒了。
“嘿 ,當大俠耍劍 。”
“是挺賤的,那大俠能當飯吃? ”
“劫富濟貧唄,我家窮 ,所以劫來的我自己留著。”
“我也窮,到手記得分我點。”
“分你一半成不成? ”
“成!怎么不成!”
若干年后,李大快真作了讓天下震三震的木匠 ,而云仲卻沒成為劫富濟貧的富貴大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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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否 ,知否 第四章 知怨
夏夜已有幾分涼意,夏去秋來,也離秋收時節不遠了。農忙時節 ,學堂也給學子了一段不長不短的閑暇,畢竟鎮上人家或多或少都有十幾畝莊稼地,耽誤了秋收的好時辰,遇上大風大雨 ,尋常人家燈油都要掂量著用,何況是讓麥子白白爛在地里這等大事,實在承受不起。
往年這時候 ,這就是令云仲最頭大的事 。秋收之后讓太陽烤得脫一層皮不說,麥穗戳在汗水浸透的臉上,可跟舒服沒有半文錢關系 ,鐮刀割破手劃破腿更是常事。
每到割破腿或者汗進了眼,云仲總是直起腰,看著人家家里的漢子在田埂里揮汗如雨的樣子 ,再看看娘親發絲淌下的汗珠,便沒來由的有些怨氣。自家這個爹,可真是甩手掌柜 ,所有的活兒怎么都是我們做了,你做什么?
少年最愛做的事,便是每天日頭西沉,家家戶戶收工之后 ,能在田壟里抓上兩只螞蚱青蛙,或是找一根直長直長的木棍,再加一蓬枯黃長草 ,這時候就能學學那書中俠客,拔出“寶劍”,身披“蓑衣 ” ,把那雜草看做江湖歹人,一劍下去,惡人倒下一大圈 ,心里就頓時升起點點月下殺敵的豪氣 。
有時隔壁田壟的孩子也跑來湊熱鬧,學著云仲的樣子朝著不知道得罪誰的雜草一頓揮灑,美其名曰“我一劍之下 ,快雪時晴”。既然是江湖中人,自然有互相看不順眼的時日,于是兩邊塵土飛揚,打到激烈時 ,劍也扔了,倆人抱成一團,不知嘴里啃了幾口泥土野草 ,而最終的結局,一般都是以鄰家孩子哭著跑開,嘴里還喊著:“云仲我告訴你娘去!讓你娘把你三條腿都打斷!”而第二日 ,兩位俠客便又稱兄道弟,恨不得當即拜把子做異性兄弟。
秋收結束,云仲娘親淋了一場大雨 ,病了 。
背著布包的鎮里郎中來看過,搖搖頭說這病他也沒見過,古怪得很。老郎中猶豫著開了兩副藥 ,就勸少年去另請高明的大夫,切莫延誤了時機。委托郎中給爹寄了一封加急家書,云仲就跑去給娘親熬了一碗姜湯,手忙腳亂把胳膊燙出個大泡 ,自己卻渾然不知。娘親看著心疼,匆忙喝了口兒子煮的姜湯,便心急的下床找針 。
偏方說 ,針在火上烤一烤,把水泡挑開,就沒事了。云仲看著娘慘白的臉色 ,覺得針扎著真是刺疼。可是最疼的好像又不是胳膊 。
次日云仲早早起了,去拍街坊安嬸家的大門。
安嬸是個敦實黑寬的中年婦女,前些年男人在青柴縣幫工修葺佛堂 ,將將完工時,大殿的佛陀金身無故轟然倒塌,將他連同兩個同鄉埋在地下 ,等人來救的功夫,已經咽了氣。負責監管這事的知縣老爺唯恐惹出禍患,賠給三人家眷各家百兩銀子,喪葬棺材費用一并接下 ,只是囑咐幾家切莫聲張,往后有何要求盡管去衙門找他就是 。得知消息,安嬸茶不思飯不想 ,哭了三天,眼睛都腫得看不清路,可日子該過還得過 ,將兒女送到了青柴有名的學堂,食宿皆是知縣出資,算是不幸中的一點寬慰。
雖然沒念過書 ,大字不識一個的安嬸,為人相當和善熱絡,每逢誰家有急事都會幫著照看一二 ,人嘴碎了點,但確是十里八鄉有名的好心腸。
聞聽叩門聲,安嬸急急忙忙敞開門,帶云仲去屋里坐下 。
“嬸兒 ,我要去一趟青柴縣,去給我娘請郎中回來,這兩天就麻煩您多費心了。 ”還沒等落座 ,云仲就懇求道。
安嬸個子不高,矮墩墩的,臉色黝黑紋路深重 ,一看就知道是本分的莊稼人,當下瞅著面前這個十三四歲的少年,幽幽嘆了口氣說道:“你一個孩子家自個兒去青柴縣 ,當真能行?能記住去青柴的路?況且這幾天剛下了一場大雨,山路崎嶇,萬一出了岔子又怎么同你爹娘交代?也真怪你爹 ,一年下來也不見個人影,把家里的擔子都留給媳婦孩子,這算什么說法 。”
少年抿住嘴唇,沉默了會 ,說道:“我能行的。”
出安嬸門之前,云仲把老郎中開的兩副藥拿給安嬸,仔細交代了熬藥的種種流程 ,大火幾個時辰、文火幾個時辰、藥罐蓋開多大縫隙等等,又怕人家不上心,遞給安嬸兩包藥里 ,偷偷夾了十幾枚銅錢。
云仲回到家,再三囑咐娘親好好吃藥休養,等他把郎中請回來 ,一定藥到病除不留隱患。娘親自然看得出云仲那份故作輕松,也知道自己勸不動兒子,只能把話咽進肚子里 ,默默點了點頭,讓云仲一路小心些,不必非要趕那點時間 。云仲點點頭,一步三回頭地走出了家門。
十月上旬 ,這等時節可與初秋不同,行走間風習習蕩蕩,轉季的架勢鮮明 ,一場秋雨一場寒,幾場秋雨過后,天氣稱不上涼爽 ,反倒算是內蘊冷意了。少年裹裹衣裳,大步前行 。
出鎮口時候,少年仔細檢查了身上物品:一身打了幾個補丁的短褐 ,一雙破布履,藏在腰間的一小包碎銀,干糧水囊 ,兩張藥方,一小卷干硬草繩,一把肉鋪劉叔那借來的剔肉匕首,三根老爹上回歸家留下的火折子。
臨近晌午 ,云仲出了鎮子,往青柴縣走去。
夏轉秋,白天就短了許多 。行至離小鎮十里地的小樹林時 ,天已經擦著些黑了,少年瞅瞅眼前黑漆漆的小樹林,有些心慌。掏出包裹里的水囊猛灌了一口水 ,抬腳向林子走去。偶然瞥見枯黃落葉上上有一根直長直長的木棍,少年撿起來,耍著書上學來的劍花 ,一步步走進林深處,嘴里還哼著瞎諏的歌謠 。
“一劍一劍又一劍,墻頭小鬼兒都劈爛。 ”
“一山一山又一山 ,劫道歹人忒難看。”
“瞧好了咱家手里一把青霜劍,看好了本座袖子里邊有乾坤 。”
“一劍一劍又一劍。”
少年不知自己聲音已經略微有哭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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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否 ,知否 第五章 行路難
過樹林有驚無險,少年略松口氣,啃了幾口開始發硬的干糧 ,眼瞅著天色晚下來,早月已經明滅不定懸在空中,此時卻是最黑的時分 ,日落月初見,月光還未明朗。
樹林外找了塊平坦臥牛石,正想隨意躺下 ,想起補布衣上的補丁,云仲還是從周圍找了些相對綿軟的枯草樹絨,仔細鋪好 ,這才躺下,雙手枕著腦袋 。以往獨自一人,總會想些仙人豪俠千里快意,而今日想不起了。
月光徹底亮堂起來 ,少年便起身,使火折子在枯枝上點起來,找來幾根粗大樹枝引燃 ,大步流星趕路去了。粗制的火把上可未曾裹油布之類的東西,很快便會燃盡,故而云仲使草繩捆了好些樹棍背在身后 ,反倒像個小樵夫打柴回家 。
家在身后,希望卻背道而馳。
天公不作美,自然也不會格外照顧行人 ,行至后半夜便起了風,秋天的涼風不比冬日刺骨,卻也不是一身粗布衣能夠擋住的 ,這道理云仲很明白,再看天空中扯起的烏云,曉得這是又要落雨了。秋雨最傷人,小鎮人都明白這個 ,所以即便是最精壯的漢子也不會硬抗著磨人體魄的雨外出勞作,除非真是迫不得已,比如像云仲娘一樣 。少年依舊沉默的走著 ,心里存下了些僥幸,萬一不下雨呢?萬一風大將烏云吹走了呢?那就能快一些到青柴了吧。
雨還是下了。
沒事沒事,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 ,很正常,沒關系的 。少年如是想著,咬緊了嘴唇。雨很快下的很大 ,山路也漸窄,雨花打泥漿,濺起濃重的土腥氣味。山路不好走 ,更何況現在滿是泥濘 。少年早就濕透了,佝僂著身子艱難的走著,樹枝被用匕首削尖了一端,插在泥土里做個支撐 ,免得不留神掉下山去。果真是一步一個坎,相當難走。
忽然前邊幾步遠的地方,山路被雨水沖垮了一大抔 ,漏出斑駁的巖石來,能走的山路也只剩下了半只腳的寬度。云仲眉頭擰成了一團 。胡亂抹把臉,把額前濕漉漉滴著水的頭發甩到后面 ,掏出腰間的匕首,費力的在那根尖頭木棒另一邊挖洞,把草繩傳過去打了個繩扣 ,另一邊系在腰上,穩穩心神,撿起地上的石頭將木棒深深釘在山路一側裸露的土里。
少年就這么一步步走過堪堪半腳寬窄的幾丈山路 ,踩空數次,所幸木棍釘得夠深夠瓷實,才沒落得個死無全尸,只是幾次下來 ,渾身抖得厲害,身上更冷了。這樣下去只怕堅持不到青柴,半路就得患上風寒 ,只會更耽誤時間,云仲只好快步下了這座山,找處地方避雨 。
一處凹陷的土坡下 ,火苗不大,發出畢畢剝剝的聲響。少年從懷里掏出油布包好的火折,將塞在夾層里的藥方掏出來。所幸還算包的嚴實 ,也一直佝僂著腰,所以懷里受災比較輕,基本沒濕 ,讓他確實挺高興 。
少年脫光上衣,使勁擰出不少水來,仔仔細細放在火堆邊烘烤。一屁股坐在地上,托著腮幫有些出神 ,至于在想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或許是劫后余生的慶幸 ,或許是大雨遲遲不停有些愁,或許是在擔心家里的娘。
聽著雨聲看著火堆,少年不知不覺睡了 。
再次醒來時天光已然大亮 ,驟雨初歇,山林中有麻雀輕啼,雖說仍舊有冷意 ,但日光也漸漸將氣溫提了起來。少年收拾收拾物件,穿好衣服,繼續趕路。
五天之后 ,天剛亮的時候,小鎮口來了一位郎中和一個少年,少年衣服很臟,臉也很臟 ,郎中衣服很干凈,藥箱也很干凈 。可云仲娘的病,還是沒見好。
但是少年覺得青柴的郎中醫術高明 ,一定能治好,只是自己煮藥煮得不夠好,便跑去學堂與先生說最近不去上學了 ,在家安心照顧老娘。于是小鎮上少了一個疲懶的讀書郎,多了一戶徹夜長明的燈火。
煮湯藥的火候時間都有講究,火扇的太旺 ,藥材吃不住溫度,水也會很快被蒸干,藥效會弱很多;火太小 ,藥里精華煮不出,水里湯藥的濃度太低,亦會折損藥力 。好在云仲小時候體弱多病,久病成醫 ,看長了娘親熬藥,大抵也曉得幾分講究,上手自然就容易許多。
熬一份藥材耗去七八個時辰 ,實際上是常事。
半月之后,云仲娘看著云仲,睜著一雙被頑疾折磨得毫無神采的眼睛病逝了 。這個婦人一輩子都沒有出幾次遠門 ,講給兒子的道理也是翻來覆去的嘮叨,縫補衣服每次都會扎到手,可她臨終 ,身邊依舊放著縫補結實的粗布衣。
入夜十分,披麻戴孝的少年跪在墓碑前,火光舔舐黃紙 ,映紅少年蒼白的臉。“回去吧,天冷別著涼,我陪你母親 。 ”身后男子拍拍少年肩膀,盤腿坐下。
男子叫云亦涼 ,云仲的云。云仲很想問他,為什么現在才回來,為什么娘親苦撐半月你都沒有回來見她 ,可話到嘴邊,又硬生生咽下 。因為他看到云亦涼撫摸碑文,背影顫抖。
少年回房倒頭睡下 ,兩天兩夜都沒有睜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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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否 ,知否 第六章 瑣碎之中與冬至
云家小院多了一個中年男人 。
十余年時間,當初鎮上的人生老病遷,如今鮮有人知曉這男人是云仲的父親。男人很會辦事 ,拜訪鄰居,一一道謝各家多年來對娘倆的照顧,謙遜知禮,即便安嬸平日里嘴下不繞人 ,想埋怨幾句,都有些張不開嘴,再者說畢竟是他人家事 ,也不好越俎代庖。
男子放下碗碟,與少年對坐在老舊榆木桌兩端,輕聲道 ,“吃飯吧。”少年埋頭扒飯,始終不與父親對視 。
“學業最近如何?有沒有耽擱?”云亦涼的習慣,大事小情 ,都在飯桌上問詢,故而云仲記憶中,似乎很不樂意與父親單獨吃飯。每每問話 ,父親常動肝火,于是云仲將咽未咽的飯菜便噎在喉嚨中,仿佛食道胃里的血液憑空擰成繩般,滋味很是難忍。
可不回答總歸說不過去 ,少年盯著桌子小聲道:“最近沒去學堂 。 ”云亦涼嗯一聲,難得并未多言。
鎮上習俗,父母去世并沒有守孝三年的規矩 ,只是待夠頭七便可自行安排。轉眼間頭七已過,云亦涼要帶云仲搬往他謀生的住處,以免觸景生情 ,云仲尚且年幼,時時沉浸于悲痛之中,畢竟不是好事 。
多日未去學堂 ,少年有些忐忑。同窗們問起此事,又該如何對答,他心中也無底。不知不覺便走到學堂后身的小院中 。秋已深 ,小院中花草已然凋敝大半,曾經郁郁蔥蔥無處落腳的繁花叢,如今只剩下泛黃的枯葉衰草。朗朗讀書聲中,殘紅于秋泥之上隨風翻滾。
少年覺得胸口很悶 ,思緒好像跟著殘花一同翻涌 。身穿粗布衣的少年坐在花叢中,嚎啕大哭,秋日黃昏 ,少年知愁。
不覺頭頂有只粗糙厚重手掌摩挲。少年抬起頭來,淚眼朦朧。來人溫和笑笑,指向小院角落 ,“我曾負篋游學,到南亭嶺以南 。氣候多雨,又有毒霧瘴氣 ,竹筍難以成活。然而當地竹,與尋常竹大為不同:老竹枯死后,新筍從老竹中央破土發芽 ,受死去老竹軀體庇護,從而生長無憂,待到新竹竹骨挺直,可扛毒霧之時 ,老竹遺軀便自行開裂,漏出其中包裹的新竹。”
先生也學少年席地而坐,絲毫不在意身上干干凈凈的布衣 ,說道:“至親之人離世,痛猶甚切膚剔骨,可或早或晚遲早會經歷 ,雖然陪伴時間并未很長,但你娘親已經將她能夠贈與你的疼愛,毫無保留給予你了 ,如同老竹將你包裹起來,等候他日枝繁葉茂 。別讓她失望。”
新月悄悄攀上秋夜,月光照著先生少年 ,和遲遲不肯離去的同窗,也照著角落的老竹林。
夜深,先生家的油燈未熄 。
身影一閃,先生對坐忽然多出道身影。
“還要多謝先生。 ”云亦涼拱手作揖 。先生點點頭 ,示意云父坐下說話。書房已經擺好茶具,熱茶兩盅,仿佛早就知道有人會來。
“這些道理 ,其實應當你來講 。”飲口茶,先生平靜看著云父。中年男人無奈搖搖頭,“先生想必也知道 ,我兒對我,只怕是怨恨與生疏大過親情,也怪我這個當爹的外出多年。有些話 ,甚至我都不曉得應當如何講與他聽。”
先生看向北邊的黑夜,“那邊的事,還未妥善解決? ”云父眉宇蹙起 ,氣勢驟然一變,油燈火光劇烈搖動 。先生搖頭,神情淡然道:“我只不過是個作繭自縛的窮酸秀才罷了,不必如此警覺。”
油燈才逐漸平穩。緩緩飲盡杯中茶 ,云亦涼感慨道:“先生又哪里是平常人 。”先生不置可否,而是繼續問到:“云仲年紀尚輕,帶在你身畔也多有不便 ,鎮上有我一位故友,倒不如讓云仲跟他在天下多走動走動,散開心境 ,對云仲來說也多有益處。 ”
中年人沉思半晌,告辭離去,未給答復。
云仲沒敢同他爹說 ,其實自己哪兒也不想去 。小鎮外面的世界雖然光怪陸離,可說不上為何,始終有種淡淡的不安縈繞心頭。至于跟著爹走 ,更是不敢,畢竟還記得當年的板子落在屁股上是何等的痛楚。
這一走神,劈柴的手可就慢了,正值云亦涼恰好走進院子 ,瞧見零散的幾塊柴火,不著痕跡的搖搖頭 。娘親去世這件事,由此看來對少年的影響極深 ,起碼一時半會,渾噩暮氣難以消除。
云亦涼倒背雙手走出門去,神情之中皆是蒼老。這一關人人都要過 ,生老病死,至親之人離世,黑發白首 ,對修道之人來說都無法逾越,更何況凡夫俗子 。
時間有時候可以解決很多事情,包括將思念掩埋心頭。
云父走了 ,并沒將云仲帶在身旁。
少年又像往常般去學堂,挑水做飯,洗衣劈柴,仿佛無事發生 ,只是少年卻變得沉默寡言,學堂散學時候,回家的步子慢了很多。他明白 ,家中再沒有炊煙裊裊相伴暮色,等他歸來 。
云父走前留下些碎銀,可并不多 ,只是夠兩三個月開銷,坐吃山空定不現實。家中那十幾畝地,云仲一人實在無力照看 ,畢竟每日除去上學堂的時間,實在無甚閑暇,只好找家厚道的地主 ,將那十幾畝地租出去,聊勝于無。
少年找了些力所能及的差事,比如幫著劉二嬸送信給十幾里外的親戚,又或是給胖掌柜打打雜 ,給茶館老主顧倒茶添水,小半天下來,也能賺不少的銅子兒 ,有時運氣好,遇上胖掌柜請來說書先生,閑暇時還能靠在老棗木樓梯上聽幾段書 。
講的是《海內客》 ,通篇圍繞一位九國外的域外劍客而寫。故事很簡單,劍客走過很多地方,仙家洞府與山海之側 ,幽深曠谷和天下雄城;見過許多許多人,人鬼情緣與沙場猛士,境界登樓又登樓 ,劍越出越快,最后死了。
不緊不慢的磕著蹭來的葵花籽,少年聽著書,覺得那樣其實蠻好 ,應當見過的都見過了,如此也并無遺憾 。
秋去冬來,眨眼便是冬至。今年的冬至格外冷 ,大清早云仲起身時,屋外已是大雪封門,北風呼嘯 ,透進絲絲縷縷的冷氣。好在雪下的時間不久,地上雪花還并不算得瓷實,若是等雪壓實 ,大門都難以推開 。少年趕緊用笤帚將堵門雪堆推至院里,聚成一堆,方才跑去灶臺生火做面。
云仲很少做面 ,至于為何吃面,因為今天是他的生辰。鎮上人不講究慶祝生辰,也大多沒有閑錢為了生辰買二斤燒肉,打壺燒酒 ,于是生辰這天,吃一碗長壽面便成了不成文的講究 。少年的生辰算是很不吉利,冬至這天在民俗中 ,乃是一年里的至陰日,更有冬至百鬼夜行的說法,這與中元節的開鬼門不同 ,中元節傳說乃是天官生辰,開鬼門使萬鬼歸家,享受晚輩香火 ,保佑后人風調雨順,平安富足。而冬至這開鬼門,則是陰氣過重 ,厲鬼自地府出逃,百害無一利。
云仲倒不信鬼神,不過在鎮上耳濡目染日子久了,覺得自己的命格興許確實一般 ,所以也就對生辰這天更加興趣缺缺,更談不上開懷興奮。
等少年深一腳淺一腳到了學堂,才知道先生腰腿不便 ,又值大雪初降道路打滑,這幾日請假,學堂不授課 ,剛準備回家縮被窩,沒成想剛回頭,臉上忽然炸開一枚雪球 ,猝不及防以至于嘴里都吃進少許冰冰涼涼的雪 。
“云仲看招!”少年晃凈腦袋上雪屑,回頭卻見李大快懷里抱著不少拳頭大小的雪球,正沖他擠眉弄眼 ,身后赫然站著十幾個熟悉的少年少女,不顧雙手凍的通紅,均是一副不懷好意的興奮表情。
毫無意外,倉促應戰的少年被李大快等人的雪團砸的丟盔卸甲 ,瑟縮在學堂墻后。見狀眾少年不約而同調轉矛頭,將雪團扔向少女,霎時間引起無數嬌嗔 。
畢竟還不是懂得憐香惜玉的年紀 ,少年情愫,也只不過是用使壞來引得心上人的注意罷了。墻后云仲好整以暇的觀賞同窗雞飛狗跳,伸手摸摸臉上雪水凝成的冰殼 ,笑得十分不義氣。并不曉得,遠處的先生亦笑得很燦爛 。
師母瞧見先生樂呵,偷著擰住先生腰間。先生哎呦一聲 ,回頭皺眉看向自家這位夫人,目光中有不解之色。夫人眼睛一瞪:“這幾日你腿腳好得出奇,為何不去學堂 ,反而站這兒傻笑?耽誤孩子學業,你這教書先生的老臉往哪擱?”
先生神態尷尬,“今日初雪嘛,總不能讓孩子終日背死書 ,天性磨得平平整整,未必是好事 。”見夫人神色微霽,先生嘿嘿一笑 ,“況且聽人說,青柴有家燙鍋館近日開張,兩類湯底擱在一鍋中 ,用鐵板隔開,別出心裁。我尋思夫人平日常對我念叨想念燙鍋滋味,這不正巧騰出空來 ,帶你去嘗嘗鮮嘛。 ”
師母這才將嘴角微微翹起,挽起先生手臂,向身后馬車走去 。嫁與他十年有余 ,街坊四鄰傳聞說婚配七年上下,夫妻雙方必定相看兩厭,可她全然沒有這等念頭,至于原由 ,興許是冬日來臨時一盞熨帖燙鍋,又或許是夏夜乘涼時,一柄芭蕉扇撲開流螢。
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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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否,知否 第七章 茶館聞劍 ,酒樓飛花
少年心性,總是不知憂愁,一番雪中嬉戲 ,云仲將多日以來的消沉暮氣褪去大半。玩歸玩,銅錢還是要賺的 。寒冬臘月,銀錢越顯得珍貴:冬日骨頭較脆 ,不比尋常季節牢固,換做往日跌碰,起身撣凈衣裳上的浮土就是了,如今就可能是傷筋動骨 ,躺上數月不說,接骨正筋所需的錢財,他云仲真出不起。
故而少年只好再添幾分小心 ,去茶館一路上只撿雪厚的地方落足,積雪處用鞋踩下,穩步前行難以滑倒 ,而那些雪花松散淺薄的地方,往往底下藏匿厚冰,相當滑溜難走。
冬天易疲倦 ,多數人家依偎在爐火近前打盹犯困,瞅著屋外漫天飛雪,出趟門比登天都難 ,就連搬幾塊黑煤,難免要聽上幾回耳畔獅吼,才愁眉苦臉有所反應 。這么一來茶館生意冷清,鮮有人登門 ,云仲每日所做,也只是清清爐灰,將門外雪碼成堆的這些瑣碎小活。掌柜一反常態 ,收起整日不離手的茶壺,在爐子邊上溫上壺酒,待云仲和另一個打雜的掃罷積雪 ,鎖上鋪門,使茅草壓妥了潲風的門縫,三人圍坐在爐火旁 ,暖意熱波涌來,先前的寒氣似乎打渾身毛孔逼出體外,舒服得緊。
“這天才有勉強算有點隆冬滋味 ,去年臘月時都不見雪碴,天上淡出個鳥,還叫個屁的冬天 。”胖掌柜吧嗒吧嗒嘴,信手抄起酒壺 ,被燙得直罵娘。
皺眉打量眼前這碗冒著熱氣的酒水,少年此刻屬實犯愁。長這么大,還真沒沾過酒邊 。往年爹在家時 ,常提回來二兩酒解饞,可從來不讓云仲嘗嘗滋味。
云仲使鼻子使勁嗅著頗有些辛辣的澄澈酒液,為難的看著掌柜。掌柜頗有不愉 ,“想當初我在你這年紀,已經同一桌子酒鬼劃拳行酒令了,喝口酒暖暖身子 ,有什么大不了的,他日行走江湖,難道和人說不會喝酒?”身旁雜役已經飲了一碗 ,眼巴巴地打量掌柜手中的酒壺,顯然這酒上佳,直接勾起了肚里饑渴多日的酒蟲 。
慶三秋,酒如其名 ,乃是百姓以陳年糧食釀酒,寓意今年秋日五谷豐登,自古長存 ,極為濃烈厚重,平常酒量之人,撐不過三碗便爛醉如泥 ,有打油詩為證:三碗三秋三月醒,神仙一覺到天明。足以見得酒勁之大。
少年端起碗,深吸氣上刑場似的一飲而盡。
熱酒入冷腸 ,登時將面孔激起紅潮,從耳根至額頭浮起血色 。咽喉到胃猶如有條豪烈火龍一沖而下,竟有些呼吸不暢。可旋即而來的便是自己都覺得荒唐的念頭。
再來一碗 。
窗外雪同蘆花盤桓 ,屋內掌柜與雜役目瞪口呆。除去兩人飲過兩碗,剩下大半壺慶三秋,皆鯨吸牛飲到了少年口中。
掌柜的用肥胖指頭揉揉眼,猛然醒悟 ,劈手搶過酒壺口朝下使勁晃悠,酒壺空空如也,并無半點酒漿 。慶三秋可是值不少銀子的好酒 ,哪怕在青柴縣也是登得酒席的,這混小子倒好,一滴沒給剩下。爛醉少年趴在桌上 ,口水淌過黃花梨桌縫,不曉得夢見何事,憨憨的咧嘴笑了。
雪落至掌燈時分 ,少年睡至掌燈時分 。
悠悠醒來,云仲頭痛欲裂,喉嚨如冒火般干涸枯澀 ,眼前事物天旋地轉,蹣跚著從爐火邊起身,想找口茶水潤潤喉嚨,可不知怎的 ,尋遍茶館遍地也沒有半口茶水,朦朧中記起后院有口老井,腳下綿軟的向后院走去。打開院門 ,卻無意中見到有人靜立院中,大雪紛紛揚揚落在那人的肩頭與發髻上,亦落在他背的劍身上。
劍出 ,滿院大雪似停滯于那人周身一丈,勁風卷雪力道十足,而驟雨似銀花始終難以近身 。劍勢大開大合 ,如名家執筆大寫意潑墨,頃刻斬雪無數,每每落劍 ,蟬翼薄刃劃過飛雪,微有劍鳴聲起伏。
于是少年忘卻了口渴難忍與呼嘯朔風,癡傻一般盯住那人手中的劍。
“也忒俊了。 ”少年不曉得看了幾炷香功夫,仰頭倒地 。
青柴縣畢竟屬于富裕地方 ,雖說大雪連降幾日,坊間并無積雪,不少書香門第的公子千金 ,總有閑情雅致,出游觀賞連綿初雪,自是狐裘軟坎 ,家丁簇擁。
上齊國文風鼎盛,除卻小鎮這等荒涼偏僻地方,舉國上下 ,皆是百家爭鳴,名家輩出的錦繡盛況,尤其幾年前新帝繼位 ,擇選無數名家于皇宮別院舉行盛會,以文會友,更是使得習文之風空前鼎盛。
這樣之后,許多酒樓名勝乃至風月場 ,便跟著一道沾光添彩 。文豪大才多不拘泥于禮數和繁瑣規矩,常有放浪形骸舉動:兩年前曾有一位詩文書法巨頭,借著酒性在上齊皇都九華城扯下皇榜 ,于皇榜上鳳舞龍飛寫下一首絕句,便醉倒在城門邊。原本這等大逆不道的行為,殺頭是板上釘釘的 ,可皇上的反應令滿朝文武出乎預料,那份破爛皇榜被陛下以金絲楠制的框架裱好,掛在御書房頂顯眼的墻上 ,日日觀賞品味,頗有些廢寢忘食的意思。
自此一來,自詡郁郁不得志的落魄文人 ,便想方設法在各處留下自己的墨寶,期待偶然間被哪位達官顯貴看上,平步青云就不再是遙遙無期的念想了 。經營酒樓的掌柜們,與轄區有美景古跡的官員們可不笨。單講酒樓 ,想題字留墨寶自然可以,稍大的酒樓專門為此騰出兩面墻來,供這些紅著眼睛的文人題字作詩 ,不過若不是平日素有名聲的主兒,那就得自掏荷包買下塊墻面留白來。
當然,花錢買墻面 ,這只是對尚未揚名的文人,至于鼎鼎大名的文豪題字,倒貼銀兩都未必換來機會 。大文人 ,風骨與脾氣喜好總不能與常人一般無二,特立獨行的居多。
青柴的雨聲樓,近期討到一份白墻墨寶 ,難以得知究竟付出了多高的價錢。奇怪之處在于,字是金鉤銀劃入木三分,詩也是高山流水意境高渺,但是沒有落款蓋印 ,誰也看不出題字人是何方神圣,繞是知縣老爺在繁浩描本中找尋了三日,熬得一對老眼血紅血紅 ,橫豎是沒找到字體相近的半篇文章 。
而雨聲樓的名頭,卻悄然在坊間乃至周邊各處流傳開來,每日登樓之人絡繹不絕 ,都希望能看出點端倪,或者學來這筆獨特的字,雨聲樓的門是踩壞一塊換一塊 ,掌柜的小妾也是添了一房又一房。好在這幾天雪勢大,來客縮減了六七成,跑堂的 ,彈弦的,酒樓伙房的廚子也終于能獲片刻賦閑。
所以幾位本地公子哥趁著這會光景,登至二層窗邊賞雪。幾位年輕人還尚未考取功名,但腹中墨水真真未見得淺薄 ,談笑間自有一番才子氣度 。
“既是賞雪飲酒,只是飲酒未免枯燥無趣,我等何不效仿當朝的文人遷客 ,做一出雪字飛花令,也算應初雪美景。”開口之人身著狐裘,劍眉星目 ,可觀氣色卻十分暗淡憔悴,顯然是身患隱疾或是大病初愈。
“自然是極好 。”其余幾人皆交口贊同。
狐裘年輕人背后站立一位老仆聞言皺眉,正附耳欲說些什么 ,年輕人卻擺擺手,示意莫要多語。酒已溫好,跑堂又端來幾碟精致的下酒小菜 ,于是由狐裘年輕人開始行令 。一連十幾輪,竟未有輸贏,眾人皆無猶豫,連貫說出七八十句句中有雪的詩文 ,且對賬工整格律分明。
直到第十六輪,身穿紅衣的年輕人略微沉吟片刻才道,“水晶簾外涓涓月 ,梨花枝上層層雪。 ”于是下一句又輪到了狐裘公子 。
眾人心中忐忑,因為實在是想不出其他詩句,若對不上來 ,罰酒一杯是小事,可面子上始終有點難堪。眾目睽睽之下,狐裘年輕人伸出玉筷 ,夾了片云腿放入口中,旋即微微一笑朗聲道。
“雪褪冬云千山寂,花驚春樹四月晴 。”
無人注意到 ,雨聲樓對面,有位藍棉衣三綹胡須的中年男子,靠在窗邊暗暗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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