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七十二變
李老頭死了。
消息如同石子投入池塘 ,些許有些波瀾 。
李老頭在方圓幾里地里也是個有名的人物,不僅因為是個老知識分子,更是因為脾氣又硬又犟。
好些年前 ,有開發商看起村里的地盤,要建成一片高檔小區。其他村民陸續拿了拆遷款走人,唯獨李老頭死活不肯挪窩 ,眼瞧著一棟棟富麗堂皇的樓盤拔地而起,李老頭的兩層小洋樓卻如同釘子一樣定在中央 。
這不坑人嘛?
但奈何開發商使盡了千般手段,老頭就是不搬走,急得開發商是頭上長瘡腳底冒泡。
現如今 ,老頭雙腿一蹬撒手人寰,開放商便立即反應過來,一手開來了挖掘機 ,一手拉來一幫“黑西裝 ”,要趁機來個先斬后奏。
挖掘機開上了房前的小壩,厚重的輪胎壓碎了壩子 ,鏟斗就要挨上磚墻 。
忽然,一陣鑼鼓嗩吶喧囂,斜刺里殺出一隊披麻戴孝的人馬。
黑西裝們正要上前阻攔 ,幾個披麻戴孝的遠遠就扔過來幾串鞭炮,噼里啪啦頓時炸得黑西裝們一陣雞飛狗跳。
趁這兵荒馬亂的功夫,幾個身強體壯的抬著一大家伙“Duang”的堵在了鏟斗跟前 ,細眼一瞧,卻是一個沒蓋的厚木棺材,李老頭直挺挺地躺在里頭,神色道是比生前安詳得多。
現在的鞭炮偷工減料 ,沒爆幾下便沒了動靜,饒是如此,一票黑西裝也被炸得狼狽不堪 ,就是躲得遠遠的開放商也遭了池魚之災,一顆炮仗遠遠飛過來,正落在他油光水亮的大背頭上 ,“砰”的一下便讓他換了發型 。
開發商臉色頓時發黑,黑西裝的老大也顧不得數衣服上究竟被炸了幾個口子,趕緊扯開領口 ,露出發達的胸肌和紋身,張口罵道:“你爹…… ”
話未說完。
“爹呀!”
那邊幾個嗓門又高又亮的婦人,便已經先聲奪人。
然后亂七八糟的其他聲音便彷如和聲一般 ,“老天不長眼啊,您老尸骨未寒,就有王八蛋來欺負你的子孫,拆你的房子啊!”
吼完這一輪大合唱 ,婦孺老幼便聚在里頭,一面哭喊,一面可勁兒往天上撒紙錢 。
青壯都擋在了外圍 ,露出自帶的鋼管、砍刀 、鏟把、桌子腿……
“呸! ”黑西裝的老大不屑地往地上吐了口唾沫,自打他入了這一行,什么陣勢沒見過 ,幾把破棍子破刀片就想嚇到他?從來只有他往人門前潑大糞,哪兒有人敢往他身上扔炮仗?
沒天理了嘿!
黑老大抖了抖胸大肌就要給這幫“孝子”來個好看的,一個手下卻趕緊扯住了他。
“干啥呢?”
“老大。”手下神色倉惶地指著人堆 。
黑老大仔細一看 ,人叢里半遮半掩躲著幾個后生,手里拎的家伙居然是土噴子。
“老板。 ”
黑老大轉身對開發商說道,“別跟這幫刁民一般見識 ,晦氣!”
……………………
雖然一方是保房子,一邊是拆房子,但都不過是為求財 。
雙方很快就互相扯皮扯出了個具體數目,開發商害怕日后出什么幺蛾子 ,干脆讓人在銀行提了現金過來,這邊李家人也不含糊,當場就吵吵鬧鬧分起錢來。
你一點我一點 ,到了李長安手面上,就只剩下皺巴巴幾張毛爺爺。
分錢的大伯頗有些不好意思,旁邊抱著孩子的大伯母趕緊說道:“長安 ,你也莫嫌少,我們這都是按著人頭來分的 。”
哦,那怪不得你連娘家的小孩兒都抱來了。
李長安笑了笑 ,也沒說什么。
他自幼失怙,雖是爺爺李老頭將他一手拉扯長大,但平日學雜生活諸多費用 ,也全靠各個叔伯周濟,所以一開始他就沒打算和這些親戚爭搶什么。
“不用了 。 ”
李長安把票子推了回去。
“我等下在屋里挑點東西就行了。”
“那要得!”大伯母一把將錢搶了過去,笑嘻嘻地塞進兜里,面有得色 。
屋里值錢的東西 ,早就被搬走了。
…………………………
“一、二 、三,起! ”
幾個正值壯年的叔伯喊著號子抬起了棺材。
一幫人披麻戴孝地殺將過來,又帶著從屋里搜刮出來的鍋瓦瓢盆、桌子板凳殺將回去 。
走在一幫心滿意足眉開眼笑人們中的李長安回頭望去。
在挖掘機的轟鳴聲中 ,那座承載了他許多回憶的小樓倒塌成一堆廢墟,連帶倒塌的,似乎還有他對這片土地最后一點眷戀。
“算了 ,回去吧!”
…………………………
是夜,靈堂前宴席方散 。
年紀大的呼朋喚友要搓麻將,年紀小的聚在一起玩手機看電視。
李長安獨自一人縮在一間臥室里 ,手里捧著一本陳舊的線裝書。
這是他從爺爺屋里帶出來的小玩意兒之一,大多不值錢,他也只是拿來留作紀念 。
但這本書卻不同 ,李長安從屋內把它選中,是因為他對著本書完全沒有印象。
他從小在那棟屋里長大,每個角落每個物件都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李長安發現這本書時,他就靜靜地躺在書柜里 ,和書柜里其他東西一樣,積滿了灰塵,但李長安的記憶里卻完全沒有關于它的痕跡。
這讓李長安有點納悶 ,他仔細打量這本書 。
書殼是黃色的硬皮,上面遍布層會,中間的書頁已經泛黃。而書脊的線裝也不規整 ,倒像是自個鉆的孔,穿的粗麻線。
李長安翻開第一頁 。
上面密密麻麻寫著些小字,兩個字一組 ,占滿了整個書頁,只是似乎年代久遠,以至于墨跡消退。
李長安把燈光打得更亮些 ,一字一字仔細辨認。
“通幽、驅神 、擔山、禁水、借風、布霧 、祈晴、禱雨……”
“這不就是道家的地煞七十二術嗎? ”
地煞七十二術,又或者換個更加有名的稱呼,七十二變,孫大圣的看家本事 ,是道家變化之法的一部分 。
這變化之法,并不是單純的男變女,人變羊 ,而是變化萬物的法術,譬如行云布雨、搬山煮海 、偷天換日,被看做一切道法的根基。
曉得這寫的是什么東西 ,李長安當下也不再細看,他翻開第二頁,上面卻畫著個丑惡猙獰的惡鬼圖。
“這難不成是本鬼怪圖冊?”
李長安翻了翻后面的書頁 ,卻驚訝地發現全都是一片空白 。
“這可真是莫名其妙……”
李長安搖搖頭,就要將書合上。
突然,就在目光離開書頁的一剎那 ,耳邊“嗡 ”的一聲響,李長安腦子一下子變得昏昏沉沉。
他只覺得頭暈目眩,眼前的一切形狀都開始扭曲,各種顏色融化開來 ,混雜在一起,讓人心頭發悶 。耳邊也想起許許多多話語,也是嘰嘰咋咋聽不清楚 ,只聽到操著各種怪異的南腔北調。好像一聲鑼響,京劇、梆子、黃梅 、花鼓……一齊開唱,嘈嘈切切入耳來 ,聽得李長安胃液翻滾。
可就當他就要撐不住,來個現場直播時,眼前耳邊都突然一清 ,他趕緊扶住桌子,大口呼吸幾陣,好不容易緩了過來……咦?桌子?剛才不是還躺在床上嗎?哪兒來的桌子?他一下子抬起頭 ,卻是目瞪口呆……我的天,這是哪兒?
李長安發現自己身處一個狹小簡陋的房子里,房子的墻面粗糙卻泛著土黃色,隱約可瞧見墻里的竹蔑 ,這居然是竹子稻草泥土混成的土墻。
抬頭瞧去,幾根原木搭起屋頂,屋頂的瓦片卻大多沒了蹤影 ,清冷的月光撒下來,照得李長安一臉懵逼 。
“難不成?”
他呆呆地嘟嚷了一聲,低下頭。
月光照在書頁的惡鬼畫像上 ,那勾勒的線條便彷如活了過來,襯得畫像愈加活靈活現,就要從書本里跳出來 ,擇人欲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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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人頭面
月光恍若為線條勾勒的惡鬼注入了血肉 ,似要從書中跳脫而出,李長安心里發寒,他翻動書頁,首頁上本已墨跡消退的文字上 ,有兩個字的墨跡從新顯現 。
“通幽?”
李長安喃喃念叨,從字面上而言,就是能通幽界 ,與神鬼交流。可這又意味著什么?李長安思緒紛亂,對當前的狀況不得其解。
他不是一個遇事坐在原地干想的人 。
他站起來,走到破屋的門前。
這門看來也很久無人動過 ,上面布滿了灰塵與蛛網。
李長安深吸一口氣 。
“刺啦。”
門軸摩擦聲中,木門緩緩推開。
一陣喧囂的市井吵鬧聲頓時涌入耳朵 。
李長安愕然抬起頭。
相較于破敗凄慘的屋內,屋外卻是另外一個世界。
這是一條黃土壓實的長街 ,街邊林立著些古代中式建筑。雖然已是深夜,玉兔正在中天,但長街兩側都間隔著懸掛著白燈籠 ,燈光和著月光也算通明 。
而長街上更是人潮涌動,但行人身上衣著服飾,不是寬衣博袖,就是麻衣短打 ,連街邊小販叫賣的貨物,也是些釵子、糖葫蘆之類,全不見現代社會一絲一毫的痕跡。
就好像一頭扎進了古裝劇里。
街面上繚繞著些淺薄的霧氣 ,雖然燈光還算明亮,但離得遠些,便就有些隱隱綽綽了 。
所以 ,行人就仿佛從虛無中走來,又從新走入虛無。
李長安失魂落魄地穿行在這人流中。
“賣糖葫蘆了! ”一個老漢扛著稻草桿子在街邊吆喝 。
“今日新摘的山花。”穿著素羅裙的小姑娘挎著籃子從李長安身邊經過。
再有形形色色與李長安插肩而過古裝打扮的行人,巨大的荒謬感充斥著他的心頭 。
這是什么地方?我又為什么會在這里?
………………………………
“客人。”
一個肩上搭著白布的中年漢子突然叫住了他。
“要吃面嗎? ”
李長安回過神來 ,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來到了一個面攤前 。
他正要搖頭拒絕,他方才在爺爺喪事的酒席上吃過晚飯,可那面鍋里翻滾的香氣被夜風一撩 ,一陣從未聞到過的香味便竄進了鼻腔,肚子里食物就仿佛一下子消化了個干凈。
一不留神,就坐進了面攤的空位里。
“客人,你的面來咯。”
店家一聲吆喝 ,一碗熱氣騰騰的素面就端在了李長安面前 。
那面不知是什么材料制成,竟然是黑色,上面撒這些切碎的蔥花 ,被滾燙的面湯一沖,熱氣混著香氣便直撲人臉面。
李長安深深吸了一口香氣,便感到香味兒從鼻子直沖腦門 ,他趕緊取了筷子,迫不及待就要下箸,可轉眼一想 ,自己身上的人民幣這老板認嗎?
想到這,他的眉心突然一陣漲疼,他閉著眼揉了許久。
剛緩過來 ,就聽見鄰座傳來一個沙啞的聲音 。
“店家,你這面湯味兒淡了。”
李長安順著聲看過去,一個身形佝僂的老人,端著面碗挪到煮面的大鍋前。
“行 ,客人等著,我這就提下味兒 。 ”
說吧,那面攤老板雙手扶住腦袋 ,就這么一轉,腦袋居然被他自個兒擰了下來,然后手摸索著找著面鍋 ,便把自己的腦袋扔進了沸騰的面湯。
李長安好險沒嚇得叫出聲來。
他定睛一看,才發覺面鍋下的火焰居然不是紅色而是綠色,里面燃燒的不是木材 ,而是一根根人骨 。
如此驚悚的場面,李長安卻沒在周遭食客們身上發現丁點驚訝的樣子。
他心里咯噔一下,望向了街面。
“您的花 。”
素羅裙的小姑娘笑吟吟地從籃子取出一個死人手 ,遞給一對面目蒼白的男女。
“糖葫蘆,拿好了。”
老漢取下一根竹簽,上面插著的不是糖球,而是一顆顆紅通通的眼珠子。
他蹲下身 ,把這串眼珠子遞給一個扎著沖天辮的小孩兒 。
這小孩兒接過眼珠串,便張大了嘴巴,那嘴巴越張越大 ,嘴角似乎快裂到了耳根,連他自己的一顆眼珠都被擠了出來,他卻滿不在乎地接住眼珠 ,和著眼珠串一同塞進了嘴里。
“咔嚓。 ”
汁水四濺 。
李長安打了個冷顫,不敢再看。
回過頭,眼前的面又哪里是面。
那黑色的面條分明是一團泡在水里的頭發 ,上面的蔥花卻是些亂刀剁過的蛆 。
這哪里是夜市,分明是鬼市!
……………………………………
李長安使勁擰了把大腿,借由疼痛平復了些許心中的驚懼。
他仔細打量著周遭的環境 ,到了面攤的位置,沿街的白燈籠逐漸稀少,路上的行人,或者說行鬼也是三三兩兩。
應該快到鬼市的盡頭 。
李長安又瞧瞧瞥了眼面鍋的方向 ,老頭捧著面碗呆呆的站在原地,無頭的老板正拿著長柄勺子往鍋里攪拌,熬制著自個兒腦袋煮的人頭湯。
湯的香氣又竄進鼻子 ,李長安不禁有些反胃。
他輕輕放下筷子,悄悄離開了面攤 。
也不看路邊一張張死人臉,埋頭往前快步疾走。
“客人 ,你的面錢還沒給了。”
突然,面攤老板的聲音幽幽地在身后響起。
一瞬間,街面上頓時安靜了下來 ,原本各做各的鬼物,都停下了原本做的事,齊刷刷地看向了李長安 ,慢慢圍了過來 。
前路被阻斷了。
李長安冷汗刷的一下全冒了出來,他慢慢轉過頭去。
面館老板正站在他的身后,單手將頭顱夾在腰間,頭顱滿是水漬 ,冒著騰騰的熱氣 。
“客人。”那頭顱張口說話,“你不會是沒錢吧! ”
李長安使勁吞了口唾沫,接二連三的驚嚇之后 ,他心里的恐懼反倒是消退了不少。
“那也不打緊 。”
頭顱笑吟吟地說著,一邊說一邊將腦袋摁回了脖子,拿抹布擦拭著臉上的湯水 ,興許是煮得太熟,抹布擦過的地方,全都皮開肉綻 ,露出森森白骨。
“客人可以用其他的東西抵賬嘛。”
“抵賬?”
李長安輕聲念叨,此情此景,這個詞仿佛有莫名的寒意 。
“對呀! ”面攤老板幽幽說道 ,“心、肝 、脾、肺、腎,哪里都可以抵嘛?”
語罷,群鬼迫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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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老道
店家話音方落,隱隱圍住李長安的群鬼便一點一點靠近。
它們或露出猙獰的死相,或露出貪婪陰毒的神色 。
串眼珠的老鬼盯上了他的眼睛 ,賣花的女鬼瞧上了他的雙手。貪婪的視線落滿了身體的每一處。
這些鬼竟然想要將他大卸八塊。
群鬼環繞,李長安心里恐懼升到了極致,一股怒氣反倒涌上了心頭 。
他怒目瞪視 ,常言鬼怕惡人,群鬼居然也被驚得微微一滯。
他指著這些鬼物,就要開口先喝罵一陣。
“你……”
忽然 。
鬼縫里鉆出個白燈籠。
“勞煩 ,讓一下。 ”
緊接著,一個用斗篷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人,便跟著燈籠鉆了出來 。
“他的面錢我替他給了。”
說完 ,這人從斗篷里掏出一把紙錢,塞進了面館老板懷里,隨即便抓住了李長安的手腕,低聲喝道:“跟我來。”
說著 ,將手里的白燈籠往前面一引 。
燈籠前方的群鬼便齊齊散開一條道路。
這斗篷男人便帶著李長安一路快步飛奔,李長安只覺得兩邊景色變幻,街邊懸掛的白色的燈籠逐漸稀少 ,路邊的鬼也不見蹤影。
終于,兩人停下腳步,那手里提溜著的白燈籠閃爍幾下 ,便升起了溫暖的橘紅色燈光,彷如又回到了人間 。
李長安回頭看去,身后不見那條喧囂的鬼市。
眼前所見 ,不過是幾所破敗的茅屋瓦舍,夾著一條又短又窄的土路。中間飄蕩著幾點碧綠磷火。
身后有嘻索聲響,穿著斗篷的人將身上斗篷解開 ,里面卻是一個須發斑白的老道士 。
李長安正要開口道謝,這老道士卻突然沖著他破口大罵。
“你小子嫌命長是也不是?鬼市是隨隨便便能夠闖的么?今天要不是老道我…… ”說著,老道拿燈籠的木柄往李長安身上胡亂戳了幾下,“心肝脾臟全得讓那死鬼拿去做臊子 ,骨頭也得拿去當柴燒。”
李長安趕緊往后躲了幾步,想了一陣,不倫不類做了個抱拳禮 。
“多謝道長救命之恩。”
“多謝? ”老道哼哼幾聲 ,似乎余怒未消,“老道不喜歡這些虛頭巴腦的,你要真有心……”
說吧 ,上下打量了李長安幾眼。李長安先前吃完飯剛洗過澡,身上只穿著白色的褲衩和背心 。
老道搖搖頭,接著道:“看你這窮樣 ,罷了吧!”
說完不再言語,竟然自顧自離開了,留下李長安茫茫然站在原地。
他環顧四周。
月色清朗的夜里 ,樹影如鬼影招搖 。
“你怎么還不走? ”
卻是老道折轉回來。
“留下來喂鬼么?”
走?往哪兒走?李長安苦笑起來,“無處可去?”
老道聞言瞪視李長安良久。
“罷了,救人救到底 。”說著,招手示意 ,“跟老道來吧! ”
……………………………………
“這里繁榮的時候原本是處市集,后來遭了災,災情未過就鬧起了匪 ,鬧了匪就引來了兵,三輪下來,活人就死的死走的走 ,只剩下些鬼物還在這里流連。”
說著,老道把李長安領進路邊一件破敗瓦舍。
點燃油燈,借著燈光 ,李長安發現這件瓦舍的狀況比他初來時那間瓦舍好得多,雖然同樣破敗,墻面隱見裂縫 ,窗柩脫落,頭上的瓦頂也有些破洞,但好歹勉強能遮風避雨。
李長安的目光掃到墻角,卻驀然瞪大了雙眼 。
那里 ,一大一小兩具枯骨相抱而死。
“不用怕。”老道注意到李長安的神態,笑著說道,“這枯骨不咬人 。 ”
說完 ,老道走到枯骨前,做了個稽首。
“主人家,這個小哥也要在貴舍叨嘮一宿 ,還請見諒。”
然而,老道不知道,李長安驚訝的不是枯骨 ,而是枯骨邊浮在半空中的兩個鬼魂,那是一個農婦牽著一個小孩,衣著襤褸 ,面色枯黃,老道稽首后,她們還規規矩矩還了一禮 。
老道和李長安用稻草在屋內兩角各鋪了一個簡便床榻。
老道便盤腿坐在榻上,說道:
“老道道號玄機 ,俗家姓劉,單名一個景字,小子喚我一聲劉道人便是 ,小子又姓甚名誰?”
“姓李,名長安。 ”
“李長安么?也好 。”劉道人撫著斑白的長須,正色說道 ,“如今世道紛亂,既然同住一個屋檐下,老道就要丑話說在前頭。”
李長安聞言坐正。
“道長請說 。 ”
“其一。”劉道人伸出一根手指 ,說道,“老道就一游方道人,身無長物。”
“其二。 ”他從包裹里取出一把連鞘長劍橫在膝頭 ,“這把劍隨老夫走南闖北多年,砍過的匪徒不比殺過的妖鬼更少,你若是……”
老道說道半截 。
“鏘”一聲,長劍離鞘三寸。
劉道人語氣森然。
“你可曉得?”
李長安反倒有些好笑 ,道士這番作態,在他看來,反倒顯得謹慎過頭以至于有些膽小 。
哪兒有拿著劍威脅一個手無寸鐵之人時 ,先強調自己沒啥油水的?
不過,對方好歹有救命之恩,李長安也不好顯露出來 ,只是點點頭。
“我不是不分好歹的人。 ”
…………………………
此后,一夜無話 。
次日,墻縫透進來的陽光晃在李長安的眼睛上 ,把他喚醒。
昨夜一番折騰,讓他筋疲力盡,睡得很沉 ,但地面加稻草的“床”卻讓他睡得很不舒服,今天起來,身上到處都酸脹疼痛。
他環顧屋內 。
老道和那兩具枯骨都沒了蹤影,而自己床頭則放著半個硬邦邦的饅頭。
屋外隱約傳來噗呲的聲響。
李長安推開門出去 ,瞧見老道拿著不知從哪兒尋來的農具,正哼次哼次挖著土坑,而在坑旁 ,枯骨被老道昨夜穿過的斗篷仔細裹住 。
見狀,李長安趕緊放下饅頭,前去搭把手。
埋葬尸骨后 ,劉道人肅整衣冠,念起了超度經文:
“十方諸天尊,其數如沙塵 ,化形十方界,普濟度天人,委炁聚功德 ,同聲救世人……”
一段經文念完,母子的魂魄在半空浮現,她們此時衣著鮮亮,面色也變得豐盈 ,她們朝著兩人的方向拜謝,隨即便慢慢消退了身形。
李長安回過頭,卻發現老道遲疑不定地看著自己。
“小子 ,你能看到鬼? ”
李長安沒打算隱瞞,直接點頭承認 。
老道雙眼一下子迸射出光彩,他繞著李長安轉了幾圈 ,笑道:“李小哥從哪里來呀?”
從哪里來?我能告訴你我是穿越來的么?
李長安不想編造什么,只是擺擺手,苦笑不語。
“那又要到哪里去?”老道不死心 ,繼續問道。
到哪里去?或許只有它知道吧!李長安摸了摸褲兜,里面放著那本黃皮冊子 。
李長安不知道該如何作答,只是反問道:
“道長 ,又要到哪里去? ”
“我?”劉道士撣了撣身上泥塵,“去榆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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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畫皮
榆林城外。
王申和妻子整理著旅店客房 ,如今,世道不太平,路上旅客漸少 ,平日這間旅店也只是勉力維持 。
今兒,風雨正盛,怕也沒什么客人住店。
此時 ,一個唇紅齒白的少年郎推開門走了進來,正是王申的獨子,平日里只幫著招呼客人。
“阿爹 。 ”少年郎呼喚著 ,從身后領進來一個少女。
這個少女看來正是二八年華,身著綠羅裙,頭戴白絲巾 ,相貌甚是可愛,她朝著王申夫妻盈盈一拜,說道:
“小女子本是往南十余里處望澤鄉人士,丈夫早夭 ,膝下無子,便被狠心的公婆趕了出來,父母已經亡故 ,所以來投奔姑姑,怎知姑姑也已經離世,如今不知何處所依 ,偏偏又下起大雨,還請店家發發善心,收留一宿……”
說著說著 ,綠衣女子似乎悲從心來,掩面嚶嚶哭泣。
王申見女子說得可憐,身上又被雨水打濕 ,不由得動了惻隱之心,便應了下來 。
一同吃完飯后,這女子手腳倒也勤快,主動幫著收拾碗筷 ,末了,還幫著王妻制起衣服。
這女子縫制的衣物針腳細密,手藝精湛 ,不是一般人可比。
王妻看了不由得感嘆。
“如此相貌與手藝,你婆家真是昏了頭 。”
說到此,她瞧著女子越看越歡喜 ,心里一轉,半開玩笑地說道:“要是你是我家兒媳就好了! ”
誰知,女子卻是羞澀地低下頭。
“如若不嫌棄……”
世道紛亂 ,普通人家也沒那么多講究。
王申夫妻二人草草布置一番,當夜就將女子和兒子送入了洞房 。
王申兒子年齡不過十三四歲,還是個懵懂的少年。
“娘子為何拿著木椽?”
女子此時站在門邊 ,手里向提著根稻桿一樣,拿著一根粗大的木椽。
“附近多有盜賊,晚上不得不注意防備 。”
說完,女子用這木椽抵住門扉 ,看著床邊坐著的新郎官。
“相公的皮肉真是細嫩呢? ”
“什么?”少年郎聞言一愣。
“我是說相公長得真是好看呢 。”
這話說的少年面色羞紅,他鼓足勇氣,抬頭對著女子說道 ,“還是姐姐好看些。 ”
女子輕輕一笑,走近了坐上床榻,捉住少年的雙手。
少年郎慌忙叫到:“紅燭還沒吹滅呢 。”
“不用管它。”說著 ,女子一把將少年跩上床榻,手一掀,被子就蓋住了兩人。
那被子里鼓動一陣 ,突然間,便漲大了一圈。
紅燭影動,被浪劇烈翻滾 。
隱約可聽見讓人毛骨悚然的咀嚼聲。
…………………………
“娘 ,新婦是鬼呀! ”
王妻一頭冷汗,從夢中驚醒,方才她夢見兒子披頭散發渾身鮮血正向她哭訴。
她連忙搖醒身邊的丈夫,告訴他夢中事情 。
“娶了好兒媳 ,開心到發瘋了吧!說些什么夢話。”
王申卻嗤之以鼻,轉個身又睡下了。
王申妻子也跟著睡下,可沒多久 。
“娘 ,兒子要被鬼吃光了。”
王妻猛地坐起,夢里兒子凄厲的哭喊似乎猶在耳邊。
一次是發夢,那么兩次呢?
她趕緊又把丈夫搖醒 ,王申此時也覺得心中戚戚,夫妻倆下了床,來到新房門外 ,只瞧見屋內燭光搖動,卻沒什么聲息 。
夫妻倆對視一眼,一起悄悄將耳朵附在門扉上。卻隱隱約約聽見些啃噬咀嚼的聲音。
兩人猛地跳起來 ,大聲向屋內呼喊,里面卻完全沒有回應,兩人撞向門扉,門卻被木椽抵住沖突不開 。
這里的動靜引來了周遭的鄰居。
趕來的幾個青壯合力撞開木門。
卻聽見幾聲驚叫。
聚在門口的人們忽的散開 。
只見屋內血流滿地 ,一個通體碧藍,圓目鑿齒的鬼物距坐在床榻上,捧著一個頭顱 ,將腦髓一飲而盡。
瞧著王申一干人在門外呼喝,它只是拿銅鈴般的眼珠撇了一眼,一雙滿是鋸齒的大嘴裂開似乎在笑 ,隨即將手里的顱骨往門外擲去,正落入王妻懷中。
“兒啦! ”
王妻看著懷中的顱骨,慘叫一聲 ,竟是昏了過去 。
門外的眾人頓時手忙腳亂。
那惡鬼卻趁此機會沖出門外,嚇退人群,破門而出。
只余下夜色茫茫 ,與王申凄厲的哭喊 。
…………………………
榆林城外來了兩個奇怪的道人。
老的還正常些,一臉風霜,須發斑白,身上的道袍陳舊得很 ,快補成了百衲衣。就是個游方道士 。
年輕的就古怪了,雖然也穿著一身舊道袍,但細皮嫩肉的像個富家大少爺 ,頭發卻短短的像個和尚。
這一老一少自然正是劉老道和李長安了。
此時,離鬼市那會兒已經將近一個月了 。
在老道那里,李長安從小黃書那里得來的“通幽”的本事 ,似乎被認作很好的天賦,想要將李長安收作弟子。
而李長安這邊,一來不知何去何往 ,二來老道與他有救命之恩。他也不是個矯情的人,當下就應允下來。可老道師門有個收徒必須要有至少半年觀察期的規矩,所以李長安也尚未正式列入門墻 。
兩人走在官道上 ,遠遠瞧著城門口堵著一對兵丁,對出入城池的路人盤查甚嚴。
老道從包里掏出一紙書折遞給李長安,李長安展開一看,是一張度牒 ,上面所屬的名字是叫玄霄的道人。
“玄霄是誰?”
“你的師叔? ”
“哪里去了?”
“給妖怪吃了 。”
城門的兵丁不僅盤查嚴格,且一個個都仿佛如臨大敵,一點風吹草動就要動刀動槍。
兩人被仔細搜查一遍 ,卻仍然不能進城,反倒是端了一碗水過來。
兵丁把碗往李長安懷里一塞,喝道:
“喝了!”
李長安接過來 ,瞧著水里渾濁,皺起眉頭問道:
“這是什么? ”
誰知,那當兵的卻把臉一橫:“要你喝就喝 ,哪來這么多廢話!”
“你……”
老道趕緊拉住李長安,鼻子嗅了嗅,釋然道:“無妨 ,符水而已 。 ”
一聽這話,兵丁的態度一下子和緩下來,他朝老道拱了拱手,說道:“道長看來是個真有本事的 ,進城后,不妨看下告示。”
告示欄就在城門邊上。
進城后,李長安駐足查看 ,上面告示大多陳舊,都是些賊匪的懸賞,而新的告示有兩張 ,一張是城內大戶人家鬧了鬼,要請高人驅鬼 。
而另一張則是懸賞除去城外逞兇的惡鬼,上面還有惡鬼的畫像 ,通體碧藍,圓目鑿齒。
……………………
進城找了家便宜的旅舍。
老道照例出去沽酒,以安撫肚中鬧騰的酒蟲 。
李長安則坐下房間里 ,神色變幻不定,好半天他才長舒一口氣。他從懷里拿出一直貼身攜帶的黃殼書。
這一個多月來,這本書并無什么變化,唯獨畫著惡鬼的圖像上漸漸有了色彩。
李長安將書頁翻開 ,上面活靈活現繪制著一個面目猙獰的惡鬼,這惡鬼通體湛藍,圓目鑿齒 ,與城墻上的畫一般無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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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制服
店家備好飯菜 ,老道也正巧沽酒歸來。
兩人不忙著用飯,先從包裹里翻出祖師的牌位,恭恭敬敬點上香燭。老道再從懷里取出一張符箓 ,放在牌位前,這張符箓黃紙打底,朱砂勾符 ,符紙邊緣還用金線勾著紋路 。
這是老道渾身最寶貴的東西,祖師爺傳下的符箓,用來保命的。
然后,他撥開腰間沽酒的葫蘆 ,從后面掏出一個小葫蘆出來。這小葫蘆里裝的也是酒,不過不是老道從市面上沽來的劣酒,而是上等的汾酒 ,平時舍不得喝,只是用來奉祭祖師 。
他拔開塞子,深深地吸了口酒香 ,才小心翼翼倒了一杯,恭敬地放在祖師牌位前。
然后,老道就帶著李長安開始每日的功課。
完畢之后 ,將這些個物件小心收起,連那杯酒都重新倒入了葫蘆里 。
然后,那裝了酒的小杯子老道也不浪費 ,拿起來聞上一下,便喝一口沽來的劣酒。虛瞇著眼睛,神色陶醉,好似喝的不是大葫蘆的劣酒 ,而是小葫蘆里的上好汾酒。
李長安實在看不下眼 。
“您老就不能把酒到進杯子里涮著喝么。”
“你小子懂個啥。 ”老道悠哉哉說道,“涮著喝不過一杯,聞著喝 ,那足足能喝一大葫蘆!”
吃飽喝足,老道慢悠悠說道:
“我沽酒時順道打聽了消息,現在榆林城里能做的活計就兩宗 ,一是城北一戶周姓人家鬧鬼,我順道去看了,不過是死人眷戀不去 ,不成氣候。二是張姓的大戶人家,等會兒你就和老道過去探個究竟 。”
“這么急? ”李長安愕然。
這一路風餐露宿,入了城 ,他以為還可稍稍歇息一陣。
“急?”老道抹了把胡子,反倒瞪了李長安一眼,“小子,我問你 ,行走江湖什么最重要?”
李長安仔細想了想,通過一個月來的同行,李長安早已摸清老道的底 ,這老道本事不大,膽子更加不大,唯獨一手趨吉避兇的本事厲害得很 ,老遠就能聞到危險的味兒道,有危險十里之外都會繞道走 。
上次冒險救李長安,一來是鬼市自有鬼市的規矩 ,二來,如他所說完全是祖師爺上身,要收了李長安這個弟子。
于是乎 ,篤定說道:“安全最重要! ”
“屁!”誰知,老道卻是呸了一口,“當然是吃飯最重要。”
“走 。”老道收齊物件,“跟我找飯錢去。 ”
…………………………
兩人在周遭轉悠一圈 ,卻沒去張家門前,反倒繞進了張家宅子旁邊的小巷子。
小巷子沒什么人經過,正好便宜了師徒兩人行事 ,倒不是兩人有什么歹念,而是接下來的舉動不怎么雅觀,不符合高人的形象做派 ,不宜被外人瞧見 。
老道掏出一張符紙,手上捏了個法訣,嘴上念叨起咒語 ,那符紙便一下無風自燃,他拿符紙在鼻下畫了幾個圈,便抽動鼻翼一頓猛嗅。
老道這一派喚作上景門 ,道統脫胎于《太微三部八景二十四真箓》,所謂“景”即是對應身體部位的神明。
老道所使用的符咒,是他最擅長倚重的“沖龍玉神符”,作用便是喚起鼻神沖龍玉 ,用來辨識探尋妖鬼 。
老道已經整個人趴在了墻上,順著氣味移動腦袋,不一會兒 ,更在墻根處尋到一個狗洞,崛起屁股,就把腦袋塞了進去。
可馬上。
他就把腦袋一下拔了出來 ,連滾帶爬躲得遠遠的,鼻子嘴巴皺作一塊,不停往鼻下扇風。
李長安猜測到:“很臭 。 ”
老道不能作答 ,只是一個勁兒點頭。
“腐尸?”
老道搖頭。
“黃皮子?”
依舊搖頭 。
沒等李長安繼續猜,老道總算緩過來,他惡聲惡氣說道:“是狗屎! ”
“呃……”
看來嗅覺太靈敏也不盡然都是好事 ,看著老道被臭得上火,李長安明智地決定翻過這一頁。
“有妖鬼么?”
“有。 ”
老道技藝精湛,能在巨大惡臭環繞中覓得一絲線索 。
“兇不兇?”
“小鬼而已!”老道一擺手,“隨為師斬妖除魔。 ”
李長安興奮地應了一聲 ,轉身走向張家大門的方向,可馬上就被老道拉了回來。
“走錯啦 。”
“張家不就是這個方向么?”
“去什么張家,去城北的周家。”
“啊? ”
………………………………
“周家娘子真是可憐啊。”
“是啊 ,她那口子活著的時候游手好閑,死了還要纏著不放,可叫人母子幾個如何是好 。”
街面上幾個大媽湊在一起竊竊私語 ,她們議論的主角,周家娘子抱著幾個年幼的孩子滿臉憂愁。
而他們都看不見,在周家娘子身邊站著一個年輕男人 ,這男人用眷戀的眼神看著母子幾人,聽到大媽們的閑言碎語又惡狠狠地瞪過去,可馬上又將目光縮回去 ,小心翼翼看向旁邊,劉老道一手符箓一手長劍,氣定神閑。
老道朝男鬼勾了勾手指,那鬼便不情不愿挪動腳步 ,來到院子中央,一轉身便顯出身形。
“嚇! ”
本碎碎叨叨看熱鬧的人們頓時被嚇得連滾帶爬躲得遠遠的 。
反倒是周家娘子懷里的幼子朝著男子伸出雙手,奶聲奶氣的叫到:“爹爹。”
周家娘子也面色復雜地看著男鬼 ,喚了聲:“相公。”
男鬼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 。
老道眼睛又是一瞪。
男鬼認命點點頭,轉過身背著妻子 ,顯出恐怖的死相。
男鬼身前欠了大筆賭債,被亂棍打死清賬,死相恐怖不說 ,渾身也是斑斑血跡,整條街面都被駭得大氣也無一聲,周家娘子也捂著孩子的眼睛 ,語帶哀求:“道長 。 ”
老道點點頭,長劍一擺,高聲念誦:
“十方諸天尊,其數如沙塵 ,化形十方界,普濟度天人,委炁聚功德 ,同聲救世人……”
男鬼一聽,先是愣了一會兒,便馬上跪下磕起頭來。
須知 ,法師驅鬼不外乎驅趕 、誅滅、超度三種,其中驅趕最省事也最為普遍,誅滅更是永除后患 ,唯獨超度耗費精神耗費法力,大多法師都不會輕易超度。
男鬼見劉老道肯為他耗費法力超度,怎能不感恩戴德 。
頌詠聲中 ,男鬼轉世升天而去。
法事做完,周家娘子拎著竹籃走到老道面前,卻突然跪下磕了個頭。
“多謝老道長為我家相公超度,但平日家中無甚積財 ,相公的喪事又把財貨耗得七七八八,只得用這些不值錢的東西稍稍抵下法事費用,余下的請寬限幾天……”
老道趕緊將她扶起來 ,看了看籃子里的物件,不過是些五谷雜糧 。
瞧著女子身后怯生生看著他的幾個孩子,老道從籃子里拿出一枚雞蛋 ,大笑著說道:
“區區小事,不足掛齒,有這枚雞子 ,也就夠了。 ”
說完,一轉身,就變回了苦瓜臉。
走了幾步 ,遠遠看見李長安迎面而來,上前就把他給逮住。
“你方才跑哪兒去呢?”
原來,法事才剛開始,李長安就不見了蹤影 。
“我……”
李長安話才起了個頭 ,老道便眼尖地瞧見他手里攢著一張黃紙,心里頓時泛起毛來。
“這是什么? ”
“玄機道長啊!”突然,一個面容富態留著一嘴鼠須的中年男人從旁邊竄了出來 ,老道躲避不及,被他一把抱住了腿。
“還請救救我家老爺的命啊!”
鼠須男人一番哭訴,老道才搞明白這位正是那張家的管事 ,方才李長安沒干別的,就是去揭了黃榜,順道領來了這位張家的管事 。
這位管事也來得巧 ,方才從男鬼現身到被超度,全被他看在了眼里。
“居士放心,我輩修道之人怎會放任邪鬼作祟!”
老道一臉義正言辭唬住了管事 ,隨后便把李長安拉到一邊,火燒屁股似的,低聲質問:“你小子胡搞些什么明堂? ”
李長安反倒驚訝起來:“師父,你不是說就一只小鬼嗎?”
“小鬼怎么的?小鬼就不兇啦!”說著 ,老道指了指那張家管事,“你趕緊去把這事兒給推了! ”
可李長安卻定定站在原地沒有動彈,反倒問起劉老道:“師父 ,不知道周家的法事,你得了多少報酬。”
老道老臉一紅,知道他方才打腫臉充胖子的一幕讓徒弟給瞧見了 ,卻不肯失了面子,擺出師父的架子,猶自辯解:
“我是怎么教你的 ,咱們一派那是以濟世度人為宗旨,降妖除魔為根本,做法事講什么報酬?!”
李長安卻是嘆了口氣 ,一路上,老道這番心慈手軟的做派他也是見多了,以老道的本事,衣食住行本不用如此寒酸 ,但奈何,他一來謹小慎微,不肯接大買賣 ,二來是個軟心腸,受不得窮苦人家的錢財 。
劉老道為人是好,可惜……
李長安瞧著老道 ,語重心長地說道:“師父,我們沒盤纏了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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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鬼嬰
胖管事先行一步。
待師徒兩人隨后抵達張府的時候,張家大門敞開,見到兩人身影 ,便烏拉拉一群人涌出來,將師徒二人恭恭敬敬給迎進府內 。
看著架勢,這張家怕是被那鬼物禍害得不淺。
進了大堂。
老道打量著堂內眾人,這一幫人雖然大多面色憔悴 ,但印堂之間并無遭受邪疫的跡象 。
他看向李長安,李長安也是搖了搖頭,他這雙眼睛也沒看到什么鬼物。
榜文上說得清楚 ,遭了鬼的是張家家主。
于是李長安直接問道:“不知道張員外在什么地方?”
于是這幫人又一窩蜂把兩人領到一間廂房。
廂房上擺著幾張太師椅,主位上病懨懨靠著個衣著華貴的男人,這人面色發青 ,眼窩深陷,任人都瞧得出是命不久矣,怪不得沒有出門迎接 ,這應當就是被鬼纏上的張員外了 。
老道正要上前見禮。
李長安一把拽住他,指了指張員外的肩頭,那里坐著一個皮膚青黑 ,渾身浮腫嬰兒狀的小鬼,它踩在張員外肩頭自顧自玩耍,時而用烏青的嘴巴貼住張員外的耳朵,癟著的腮幫子一鼓 ,張員外就打一個哆嗦。
老道從袖中掏出一張符箓,這次卻是“靈鍾生神符”,用于喚起目神 。他拿符紙在眼前一晃 ,看向張員外的肩頭,臉色頓時就凝重起來。
這張員外還有些開口的力氣,他被這鬼折騰怕了 ,瞧見老道面色沉重,不由得擔心問道:“玄機道長,這鬼您也不……很難對付么? ”
老道答非所問 ,說了聲:“兇得很。”
聞言,張員外失望之色溢于言表,他幽幽嘆息:“無緣無故 ,這是什么鬼物要來害我張某人的性命?”
“什么鬼物? ”老道呵呵一笑,“當然是令千金 。”
張員外面色不渝:“道長不要開玩笑。”
“開玩笑?”老道卻是反問到,“員外這幾年難道沒有溺死嬰孩么? ”
聽到老道的話,張員外愣了一陣 ,再回過神,目光中竟帶著一絲釋然。
在生產力不發達的蒙昧時代,大多數地區都有溺死女嬰的惡習 ,連許多大戶人家都不能免俗,看來張家也是如此 。
張員外帶著最后一絲僥幸,問道:“再沒有辦法呢?求道長救我一命。”
誰知 ,老道卻給了個截然不同的回答。
“誰說沒辦法?老道我要起壇!”
在這方世界,道士和和尚一直是驅邪除妖的主力,但在競爭力上 ,和尚一直搞不贏道士 。為何?還不是因為道士在自己搞不定的時候,可以開壇做法,請來各位祖師以及神明為自己助拳。
業界有句話——沒有什么問題是開一次壇不能解決的 ,如果有,那就把法壇擺高些。另外,這句話是李玄霄說的。
吩咐下張府的眾人去準備開壇的物件 。
李長安湊到老道身邊,問道:
“這小鬼真有這么厲害 ,需要開壇才能解決? ”
這一路上,開壇只在老道嘴上出現過,從未付諸行動 ,當然主要原因是慫。
“開壇也不一定能對付。”不料老道卻一反方才的氣勢洶洶,他嘆了口氣,指著那鬼嬰說道 ,“作孽呀,那小娃也不知道往這張家投了多少次胎,次次都被溺死 ,不知道死了多少次,才有如此怨氣!”
李長安聽完呡住嘴,半響才繼續問道:“那開什么壇? ”
法壇可不是隨便亂開 ,每種法壇都有自己專門的符箓、法器、步驟 、經文,各種機巧都是各派的不傳之秘 。上景派只是一個小道派,傳下的法壇科儀不過兩三種。
老道也大致為李長安講解過。
“用諸真鎮魔壇儀么?”
老道轉頭看著那鬼嬰許久,神色游移不定 ,最后還是嘆了一聲,說道:“用赦罪超化壇儀吧 。”
………………………………
張家別院。
院門緊閉。
在院子的東角,擺起一座法壇 ,令旗、位牌、符簡 、章表……一應俱全,師徒二人守在壇邊嚴陣以待 。
而在院子的另一邊,張員外躺在椅子上 ,竟是精力不濟,已經沉沉睡去。
“師父? ”李長安指了指員外。
“無妨 。”老道擺擺手,“睡著總比醒著好。”
隨后 ,他便示意徒弟做好準備,腳踏七星步,嘴中念起經文:“元始上帝 ,真符敕行。元始太真,五靈高尊。太微皓映,洞耀八門 。五老告命,無幽不聞…… ”
行過一段科儀 ,老道打了個眼色。
早已等待多時的李長安,趕緊搬出一個小木盆擺在院子中央,盆子里是新鮮尋來的人奶再加上霜糖 ,這兩樣東西最是吸引小孩兒,算是投其所好,用來把鬼嬰引離張員外 ,以便老道作法。
老道捏了一個法訣 。
那鬼嬰便似乎聞到了什么味道,手腳并用從張員外身上爬下來,咿咿呀呀地爬到小盆子邊。
在李長安與劉老道緊張的注視下 ,鬼嬰先是用鼻子嗅了嗅,在盆子邊上轉了幾圈,最后終于耐不過天性 ,一頭扎進了盆里。
這奶里放了特制的符水,這鬼嬰一沾上便有些暈乎乎 。
計劃完成了一大步,李長安悶在胸口的一口氣就要吐出去,耳邊就響起老道急促的喊聲。
“快!”
老道已然擲出一道令牌 ,手舞足蹈,口中急急念出經文:“朱雀陵光,神威內張。山源四鎮 ,鬼兵逃亡……”
李長安一個激靈,一步就邁到鬼嬰旁邊,拿著一根紅線套向鬼嬰 ,因為怕把鬼嬰驚醒,也不敢捆得太緊,粗粗捆上之后 ,便用木釘釘在地上 。
隔得近了,李長安才發現,這鬼嬰青黑的皮膚下隱約有著白色的斑紋 ,身體的腫脹讓它大了不止一圈,但眼耳口鼻卻沒被腫脹蓋住,只是眼眶中沒有眼珠,口中沒有舌頭 ,五官都是黑漆漆的洞,看起來反倒更加恐怖。
待到李長安退開,只覺得額頭上涼颼颼的 ,拿手一抹,全是冷汗。
能做的都已經做了,只剩下最后的超度 。
前面步驟的順利讓師徒二人都隱隱松了口氣 ,后面的超度也很順利。
在老道請動神明的幫助下,鬼嬰的兇戾之氣漸漸化去,身體也一點點從浮腫的死相變成正常嬰孩的模樣。
一炷香時間過去 ,鬼嬰只剩下半身還有些浮腫。
可突然 。
“鬼呀!”
一聲不當時的尖叫。
原是張員外悠悠轉醒,一睜眼便瞧見一個下半身盡是青紫色浮腫的嬰孩兒,下意識便驚叫了起來。
一張嘴他就意識到不妥 ,猛地捂上嘴巴 。
可是。
鬼嬰已然被驚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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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一意孤行
“鬼呀! ”
聽到這聲驚呼,李長安馬上便意識到事情有變。
那鬼嬰從木盆里抬起頭 ,歪著腦袋四處瞧了一陣,很快便意識到自己遭了道士的道 。
它突然露出憤怒的表情,嘴巴一張 ,一股低沉的尖哮從它嘴中澎涌而出,聽的人頭暈目眩,胸悶欲吐。
而在這尖哮聲中 ,它又從新變作了青黑浮腫的樣子,轉了身,惡狠狠地看向張員外。
張員外被駭得連人帶椅反倒在地 。
老道趕緊對著李長安喊道:“快護住張員外。”
可那鬼嬰身子一扭 ,反而徑直撲向了劉老道。
老道士措手不及,慌忙之下,拿著手邊香爐、令旗胡亂砸過去 ,這些東西沒加持法力也不過是尋常物件,碰到鬼嬰的身體也直接穿了過去,根本阻擋不了鬼嬰 。
眨眼間。
鬼嬰已經撲到了老道面前。
“吾命休矣。”
老道絕望地閉上眼睛 。
說時遲那時快,一只手卻從旁邊伸出來 ,電光火石間抓住了鬼嬰的后頸。
正是李長安在千鈞一刻間趕到。
人鬼殊途,不僅在于人看不見鬼,也是因為正常情況下 ,兩者之間不可觸碰 。而在這段時間,李長安卻發現自己不僅可以看到鬼,還可以觸碰到鬼。
這大抵是小黃書上“通幽 ”給他帶來的本事。
而這本事今天就救了老道一命 。
鬼嬰在李長安手中掙扎不休 ,皮膚的手感也是濕潤滑膩得惡心,李長安也只得強忍著,不敢放手。
可鬼嬰沒掙扎幾下 ,卻突然停下了動作。
“又要來什么幺蛾子?”李長安卻是不喜反憂 。
果然。
“咔咔咔……”
在一連串的關節摩擦聲中,那鬼嬰的腦袋竟然轉了180度,面朝向了李長安 ,而鬼嬰的嘴巴不再是一團黑洞,瞧起來到像個人樣,可嘴巴一張卻沒有舌頭,只有口腔里一層層細密鋸齒樣的牙。
這一口下來 ,怕不止皮肉,連骨頭都能嚼成渣渣 。
鬼嬰張嘴就要咬,李長安趕緊丟了一小塊白色物件進它嘴里 ,它反射性地閉上嘴,臉上竟然又露出安詳得神色。
李長安穿越時帶的東西不多,除了小黃書 ,也就是一褲兜從酒席上拿的花生瓜子奶糖,這一個月過來,就只剩下一顆大白兔。
先前 ,往奶水里混符水的時候,隨手也在奶糖上弄了些,沒想到關鍵時刻還真用上了。
“師父! ”李長安大聲喊道 。
“哦。”
還沉浸在方才險象中的老道 ,慌忙回過神,他雙手合出一個法訣,用大拇指扣住符筆,念到:
“一筆天地動,二筆祖師劍,三筆妖魔鬼怪避走千里遠。”
緊接著 ,用毛筆涂上朱砂,點在鬼嬰額頭,也不第二筆 ,直接筆走龍蛇,一張符咒一蹴而就 。
總算又將鬼嬰給鎮住了。
師徒不敢在大意,趕緊繼續超度。
這次總算沒出什么差錯 。
終于 ,鬼嬰在一片霞光中漸漸隱去。
師徒二人都一下散了架般,一屁股坐在地上。再看張員外,居然又已經昏倒過去 。
…………………………
“纏住張員外的惡鬼已被老道超度 ,以后只需安心靜養即可。 ”
安撫下張府家人,住進張家安排的小院,又將伺候的仆役散去 ,老道轉頭就對李長安說道。
“張員外恐怕命不久矣,渾身精氣早被消耗得七七八八,否則那鬼嬰也不會這么容易被咱師徒超度 。”
說著,老道拿出張家給的好酒灌進自己隨身攜帶的大葫蘆 ,一邊給徒弟講起了江湖經驗。
“這次的兇險,你小子也是見識到了,這大戶人家的活計是能不接就不要接啊。”
“這惡鬼害人難不成也嫌貧愛富? ”李長安一時半會兒沒想明白。
老道冷笑一聲 ,小聲說道:
“凡事冤有頭債有主,作惡必有果報,平頭百姓能做什么孽?朱門富貴又能做什么孽?你看著哪個富貴人家的房子下沒埋著幾個仆役 ,井眼里沒填著幾個婢女 。平頭百姓鬧鬼不過雞飛狗跳,大戶人家那就要家破人亡!”
老道越說越激動,李長安心道:沒看出來還是個老憤青。
老憤青敲著桌子 ,下了結語。
“越是富貴人家,越是兇神惡煞!”
“那城門上懸賞的藍皮惡鬼又如何?”
李長安冷不丁問道 。
“那藍皮惡鬼呀,兇得很哦! ”老道不以為意 ,搖頭晃腦說起來,“看那榜文上所說,那藍皮鬼已經有了實體,怕是修行有成的大鬼 ,喚聲‘夜叉’也未嘗不可,你師父這點道行……”
老道搖頭不語,眼角卻猛地瞧見李長安聽得專心致志 ,就差沒拿筆記下來。
“咦?這小子平日聽我說這些,都是打馬虎眼應付,什么時候這么認真?”老道心里暗自念想 ,“不對…… ”
剛想問什么,卻突然聽見門外傳來一陣鑼鼓嗩吶聲。
老道再看自己徒弟,李長安臉上已經掛起了歉意 。
老道一下子站起身來 ,兩三門竄到門前,推開房門。
只見,小小的院子擠滿人 ,幾個吹拉彈唱的混在其中,使勁制造著聲響,當頭的竟是個身著綠袍的官人。
那官人朝著老道拱手做禮,說道:
“本官乃榆林知縣王德元 ,見過玄機上人 。”
玄機上人?我么?
老道正在發愣,一時間也沒回禮。那王縣令也不怎么在意,在妖魔存世的年代 ,笑傲公候的和尚道士不知幾凡,他也就當老道是高人本色了。
“那藍皮惡鬼為禍鄉里,我榆林百姓都惶惶不可終日 ,玄機上人愿意挺身而出,不避艱險要為我榆林百姓除此孽障,還我一方清平 ,我王德元替榆林百姓謝過玄機上人!”
“哐當 。 ”
老道眉毛胡子一顫,手里的葫蘆掉落在地。
除去藍皮惡鬼?我?
老道昏頭漲腦之際。
“我師父昨日夜觀天象查得……”李長安卻從老道身后走出來,“這惡鬼本是地府里一夜叉 ,趁地府不備逃到人間,化作美女吃人,不過是方逃出地府,肚中饑餓身上乏力方才使詐 ,如今吃飽了人肉……”
言下之意唬得院子里的眾人一片驚呼,餓得沒力還能吃人,如今吃飽喝足那還得了!
老道瞧著這場景卻是一陣無力。
這虛言恐嚇的本事還是老道教給李長安的 ,可這小子現在擺出這一套,又是要干什么?
李長安則瞧著效果不錯,加了把料 。
“昨日找來本地城隍詢問 ,得知這惡鬼就好吃皮肉細嫩的少年少女。 ”
此言一出,幾個陪著父兄湊熱鬧的少年頓時嚇得大聲驚叫起來。
一陣混亂之后,總算有個聰明的 。
“撲通”一下 ,撲倒在地。
“玄機上人救命!”
有個帶頭的,院子里就接二連三撲倒一大片,口中亂七八糟喊著些話。
老道卻越發無言以對 。
你叫我救命?我又找誰救命?我這是收了個什么徒弟?
李長安卻沒管自己師傅的苦瓜臉 ,笑著說道:“我師父乃是上景門掌教真人,小小一個夜叉,怎么能勞駕他老人家親自出馬。 ”
說吧,他朝前跨出一步 ,走到老道身邊。
“做這種小事的,自然是區區在下 。”
老道臉色驀然大變,他總算明白自己這個徒弟想要干什么。
他要獨自去除掉那個藍皮惡鬼!
老道一把拽住李長安 ,把他拉回了房內,關住房門,低聲急切地喝問:
“你小子找死么?”
老道自己幾十年道行都不敢去尋那惡鬼 ,李長安連門都沒入,不就是茅坑里打燈籠么!
“師父。”李長安也知道這難以讓人接受,也只得解釋道 ,“我有不得不去的苦衷 。 ”
“師父!師父!”老道卻不聽李長安的解釋,怒氣沖沖說著,“我可不當一個死人的師父!”
“知道干我們這行什么最重要? ”
李長安回想先前的問答。
“吃飯?”
“屁!”老道激動得口水四濺 ,“當然是安全最重要! ”
激動起來,老道就用手不停戳李長安腦袋,李長安曉得理虧,也沒躲閃。
“沒脖子上的家伙 ,你拿什么吃飯?”
“莫逞強!莫逞強!”老道又不停快步來回走動,“我一路上給你說了多少次——莫逞強! ”
“我教給你的沖龍玉神符,別的師兄弟都用來追妖索鬼 ,唯獨我用來躲妖鬼,他笑我膽小,可最后怎么樣?還不是只有我活著!”
老道取出小葫蘆 ,咕嚕嚕往嘴里灌了一大口。
“沒錯,我說的就是你那玄霄師叔,逞強了一輩子 ,一大把年紀最后還讓妖怪給吃了,連根骨頭都找不到!”
說著說著,老道眼中竟然泛起了淚光 ,他又拿起葫蘆,這下眼中卻露出一絲心疼,最后只是又喝了一小口,便小心塞住口子放回了懷中 。
李長安欲言又止。
然后默默將手里的告示單攤開 ,再將懷中小黃書翻到惡鬼那一頁,兩廂放在一起。
兩張圖上的惡鬼雖然略有出入,但通過比較特征 ,卻能發現這明顯是同一個惡鬼 。
老道愣愣地看著兩張圖,他總算明白李長安為什么要逞這個能了。他曉得自己這個徒弟對這張圖的執著,平時里沒事都要翻開看上一看。
他突然站起來 ,猛地一拍桌子 。
“要找死你就盡管去吧,老道就當沒你這個徒弟! ”
說完,怒氣沖沖推門而出。
而在他拍過的桌面上 ,一張朱砂勾勒,金線描邊的符箓靜靜地躺在那里。
許久之后 。
李長安走出屋子,瞧著門外忐忑的人群 ,他笑著喚過王知縣,遞過去一張圖紙。
“麻煩盡快幫我打造出來。”
“這是除魔用的法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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