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 一 章
“大哥 ,我又來看你了,倒不知這段日子你過得如何。”
顧夕歌聽到這頗含諷刺的話,只是閉目養神默不作聲 。他整個人仿佛一座白玉所鑄的雕像,端麗漂亮又毫無瑕疵。縱然他身處此等狼狽境地 ,依舊未見其有一分一毫的落魄與不堪。
這是九巒界靈氣最稀薄環境最惡劣的炎獄之地,溫度熾熱常年無雨,處處都是巖漿火山。那紅霞灼天的景象固然壯麗又奇詭 ,卻讓許多修士難以忍受,凡人更沒一個能在此地活下來 。
二百一十三年前,有好幾名修士同顧夕歌一同被關進炎獄之地 ,現今卻只有顧夕歌一人活了下來。
固然明光仙君對他這死敵頗為優待,只擒不殺又將其關在炎獄之地,明擺著讓其自生自滅不再過問分毫。誰知顧夕歌當真命硬 ,他縱然經脈寸斷修為被廢如同凡人一般,卻依舊完完好好地活著在這炎獄之地活著,簡直讓人恨得牙癢癢 。
顧夕詞居高臨下注視了他這大哥好一會 ,卻揚眉笑道:“大哥,我每三年便來看你一次,誰知你竟還沒死,真是如同蟑螂一般命賤。 ”
那白衣之人依舊恍若未聞 ,就連睫毛都未顫抖一下。
顧夕詞眼見這牙尖嘴利之人沉默不語,越發快意起來 。他輕聲慢語道:“每當我想到那日一寸寸捏斷你經脈的情形,就覺得十分快意。你手下殺了我母親 ,我卻不殺你。我只要你變為一個修為盡廢之人,比一個凡人還不如 。誰又能料到大名鼎鼎的澄心仙君,竟也有今日這般狼狽的時候 ,著實讓我不能更解氣。”
“你這生來仙竅閉塞的廢物,就合該深陷泥潭糊涂度日,絕不該妄想成為修士。現今可好了 ,你白白修行一千余載,依舊什么都沒有 。”
此番刻薄話好似淬了毒的鋼釘,每一根都狠狠釘在顧夕歌心頭。他雖面上漠然 ,長睫終于微微顫動了一下,脆弱又美麗。
眼見自己的話有了效果,顧夕詞越發得意了。他一字一句道:“沖霄劍宗毀了,紀鈞早就沒了 。事到如今 ,你這廢物還在堅持什么無謂的驕傲?你若跪下來求我兩句,我說不準會賞你一粒清心丹,興許就能讓你不那么難過。”
那雪一般冷漠的人聽到“紀鈞 ”二字 ,驟然睜開了眼。那是一雙銳利又明亮的眼睛,如冰似霜 。即便相隔甚遠,依舊讓顧夕詞心頭一寒。
“我師尊何等人物 ,哪容你這小人直呼其名?”顧夕歌冷聲道,“你修行一千三百余年,依舊只是化神修為 ,當真給你門派丟人。我若是你,早該抹了脖子自殺 。”
一貫養尊處優的顧夕詞那受得此等嘲諷。
他立時暴跳如雷,將“一靈石嫖一次的爐鼎女修生下的賤種 ”此類惡毒話語都一并罵了出來。
若非這炎獄之地外有二十萬重大陣擋著 ,顧夕詞定要將他這位同父異母的大哥好好羞辱一番,不叫他跪著求饒決不罷休 。他足足罵了一個時辰,那劍修卻恍如聾了啞了一般再不作答。
“區區一個賤種,也想同明光仙君一較高下 ,我呸!明光仙君已然大乘圓滿,不出數年就能破界飛升,到了那時……”
顧夕詞意味深長地停頓了一下 ,他隨后踏上玄光徑自離開了,只留下閉目沉思的顧夕歌。
那白衣劍修忽然將手插入地面,不顧疼痛攏起了好一把溫度灼燙顏色赤紅的土壤 。
他修為全無壽元將盡 ,那人卻飛升在即仙途光明,當真一者在淵一者于天。
沖霄劍宗,師尊 ,陸重光。這三樁事情反反復復糾結于顧夕歌心頭,擾得他片刻不得安寧。顧夕歌緊緊攥著那把赤土好一會,直到燙得掌心鮮血淋漓露出森然白骨 ,才緩緩松開 。
那顏色熾熱的泥土一粒粒灑下,就如他逐漸下行的命途。
天命已定,他又能如何?
白衣劍修長睫輕輕合攏,恍如一座沒有氣息的玉石雕像 ,靜默又冷然。
顧夕歌睜開了眼 。
他目光所及之處,是一片高遠星空。那些星辰明亮而璀璨,觸手可及又似遠在天邊 ,如一斛明珠散落天邊。
他有多久,沒有見過這樣的星辰了?這一切是夢境還是幻覺?顧夕歌手指微顫,他終究壓下了心頭奔涌的情緒 。
“親愛的宿主 ,恭喜你被選為炮灰逆襲系統第一百八十七任主人。相信在系統的幫助下,你必能成功逆襲走成為人生贏家。愿我們合作愉快,互利互惠 。”
顧夕歌極難形容他那一剎的感受 ,仿佛有一柄寒刀,悄無聲息地刺入了識海之中。那刀刃冰冷鋒銳又寒意透骨,幾乎讓他的思緒也凝結成冰。
究竟是什么人 ,亦或是什么存在能有這樣大的能耐無聲無息地潛入他的識海之中?若是單論神識之強,在九巒界中只有幾人可于顧夕歌相比 。
那名為系統的存在既然有這般能為,又何必同他這樣一個功體已廢的人打交道?是利用抑或有所圖?
顧夕歌思緒瞬息萬變,但他只是悵然地嘆了一口氣道:“想必我已經死了。 ”
“的確 ,宿主已經死了。”名為系統的存在平靜答道,“這也是系統選上宿主的原因之一,但現在宿主卻有一個重新開始的機會。”
“宿主只要根據系統提示完成一步步任務 ,就能順利逆轉身為炮灰的命運,名成功就威震三千世界 。 ”
顧夕歌并不答話,但他纖長睫毛卻眨動了一下。
威震三千世界 ,真是好大口氣。他上輩子那位死對頭陸重光不可謂修為不高絕,更兼資質非凡天命所向,一切事情都順風順水全無阻礙 。可惜在他死去之前陸重光也只是大乘期修士罷了 ,未能破界飛升離開九巒界。
系統見顧夕歌不答話,拋出了更誘人的條件:“宿主通過完成任務可以積攢逆襲點數,不管是什么天材地寶 ,抑或功法秘籍都能在系統中兌換到。長此以往,宿主定能逆轉天命成就不凡偉業 。”
“說說看,你所謂的任務大致有何范疇。”
“鑒于宿主是第一次使用炮灰逆襲系統,所以系統會給出一定說明與講解。宿主上輩子生活的這個世界 ,是由一本小說構筑的 。而宿主作為主角陸重光一統大千世界征程中的一個反派,所占戲份并不多。為了改變宿主必然的悲慘命運,宿主必須完成一系列與主角陸重光相關的任務 ,逐步提升好感度,最終逆轉天命。 ”
這狂妄至極的系統,竟要他向陸重光低三下四博得那人的好感?顧夕歌簡直想冷笑了 ,但是他依舊不急不緩地問道:“若我抗拒任務,又有何下場?”
“如果宿主拒絕完成支線任務,系統會給予宿主一定懲罰 。”系統給出了無情的答案 ,“如果宿主拒絕完成主線任務,系統會抹殺宿主的靈魂。”
那冰冷無情的聲音似是威脅,又似是警告。
可顧夕歌聽了系統的回答 ,終于低低笑了一聲。一切盡在他的掌控之中,倒也并不算意外 。
“如果是等價交易倒也罷了,我也并非不能接受,但你威脅我 ,這可不大好。 ”顧夕歌心平氣和道,“你不過是一抹天外幽魂罷了,又有何德何能抹殺我的神魂?”
話音剛落 ,一團淡白的光芒已被顧夕歌自神魂中硬生生扯了出來。那光團似是有些驚懼,它瑟縮顫抖了一下,隨即就被顧夕歌輕輕托在掌心 。
那團淡白光芒映襯著顧夕歌綺麗眉目 ,說不出的意氣風流。這位剛剛死去的前任炮灰,此時卻好似大權在握的仙君般氣定神閑。只是那雙光芒璀璨的鳳眸之中,卻只有冰冷的殺意 。
“瘋子 ,我從來沒見過你這樣的瘋子!”那光團似是急了,一貫冰冷無感情的聲線也開始抖動起來,“你竟然將自己的一部分神魂和我一起扯了出來 ,難道想和我同歸于盡嗎? ”
“自然值得。”顧夕歌輕聲道,他一分分合攏了手掌,動作優雅而堅定,“若要我聽命于閣下 ,你給出的代價還不夠。”
更何況他當時寧愿死絕也不屈從于陸重光,又怎會因這天外孤魂三言兩語變更心意?
那團白光在他手心中劇烈顫動,似想掙脫顧夕歌的束縛 。須臾之間那五根白皙如玉的手指 ,毫不留情地合攏了。
細碎如雪的白色光點飄散在虛空中,等到顧夕歌重新張開手掌時,那團白光已然消失了。
修仙本就是逆天而行 ,顧夕歌每一步都走得無比艱難,他只差一步就能破界而去 。若是他當時向陸重光認輸,他自己也不至于落得那般下場。
顧夕歌固然可以委屈求全地活下去 ,可若是他都遺忘了自己當初的本心與堅持,即便茍延殘喘也毫無意義。
他不甘,他不服!他資質不遜于陸重光 ,沖霄劍宗亦要比混元派勢力更大。若論心機手腕,他也不輸給陸重光分毫 。成者王敗者寇,他只輸給天命與人心。
天命,主角 ,炮灰。顧夕歌抬頭仰望著那燦然星河,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
輸了就是輸了,他何必給自己尋找借口?只可惜 ,他不知何時才能見到陸重光身死道消的那一天。執念如此,斷不能改。
顧夕歌輕輕微笑了,他闔上了眼睛 。
這是一雙孩童的手掌 ,稚嫩而幼小。雪白掌心中一點朱砂痣,陌生又熟悉。這分明是顧夕歌自己的手,看年歲不過八/九歲 ,顧夕歌不敢置信般合攏了手指 。他想不到自己居然有這般好運,竟能重活一次。
即便顧夕歌將自己的一大半神魂同那所謂系統一起扯了下來,卻也并不意味著他在主動尋死。機緣巧合之下 ,顧夕歌曾學得一門奇異之極的分魂之法 。那時他仔細而謹慎地將那系統占據的神魂分離而去,看似玉石俱焚剛烈至極,心中依舊懷有幾分不切實際的幻想。
顧夕歌暗暗猜測,想必在那本書籍中不曾對自己這個所謂炮灰修習的功法逐一描寫 ,因而那所謂系統才會疏忽大意。
一大半神魂,換得他此身自由,又有何不值?那系統給出的條件固然十分誘人 ,可顧夕歌卻明白世上絕沒有那般輕易的好事。更何況要讓他對陸重光百般諂媚,絕無半分可能!
看不慣就是看不慣,他一向厭惡陸重光的為人 。此等處處留情俗念未斷之人 ,也能有那般修為,簡直是上天不開眼!陸重光的確心狠手辣又心思靈活,可若不是他運氣好得出奇 ,他早就死在顧夕歌手上。
一想到自己的老對手,顧夕歌不禁揚了揚嘴唇,算是微笑了一下。
恰在此時有人推開了門 ,一個身著綠衣的侍女輕聲道:“大少爺,老爺讓你去見他 。 ”
顧夕歌望了那張清麗容顏一眼,似有幾分印象。他試探般詢問道:“凝碧?”
那侍女笑盈盈地說:”大少爺還是快些吧,老爺有些等的不耐煩了。 ”
真的 ,自己真的回到了年幼之時 。顧夕歌簡直欣喜若狂,他卻微微低下了頭,不讓凝碧望見他眸中的激動與欣喜。
一個并不受父親寵愛的八歲孩童 ,不會無緣無故露出那般喜意。比起自己,他的父親明顯更疼愛他的小弟 。
顧夕歌長睫微垂,有些瑟縮地低聲道:“凝碧 ,你說父親看見我修為沒有增長,會不會生氣?”
可憐的大少爺。他九處仙竅竟全都堵塞,不管如何修煉 ,都只是徒勞罷了。凝碧微微嘆息了一聲,柔聲道:“大少爺不必害怕,這次有蓬萊樓的長老在 ,想必老爺不會為難大少爺 。”
蓬萊樓,原來已經到了那個時候,顧夕歌瞬間了然。
他如何能不記得這一天?上輩子他同父異母的弟弟顧夕詞直接被蓬萊樓化神真人收為親傳弟子,從此春風得意很是風光。
顧夕詞九處仙竅通了七處 ,已然資質優秀非同一般。懷陽顧氏一脈也算蓬萊樓中一個不大不小的家族,能出了顧夕詞這么一個天才人物,自然面上生光十分長臉 。
上輩子那金丹長老將顧夕詞視若珍寶疼愛有加 ,卻只輕輕探查了自己片刻,就說出那句讓自己銘記了十余年的話語。
“此子九處仙竅無一開通,即便練氣有成也一生無法筑基。我勸顧商兄不要在此子身上浪費靈石丹藥 ,未免太劃不來 。 ”
劃不來。這三個輕飄飄的字眼,卻武斷地決定了顧夕歌此后四年的命運。隨后的四年,顧夕歌過得狼狽又辛苦 。如果不是機緣巧合讓顧夕歌入得沖霄劍宗 ,他這一輩子就永遠墮入泥濘之中,沉淪掙扎卻無法自拔。
只是這一次,他可不能讓顧夕詞順順當當入了蓬萊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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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第 二 章
顧夕歌跟著凝碧穿過一處處花園亭臺,走了一刻鐘才到齊物堂外 。他打量著這處并不熟悉的院落,隱約想起他上輩子到這齊物堂時總沒什么好事 ,因為他的父親顧商并不喜歡他。
不,用不喜歡三字形容并不貼切。正確的說法是,顧夕歌的父親一直在漠視他 。除非必要 ,那個男人甚至懶得瞧他一眼。
顧夕歌也曾暗自傷心疑惑,他不明白為何父親不喜歡自己。可他后來遇到的事情太多,也就不再掛懷于心。他連修行的時間都不大夠 ,又哪有閑暇理會父親和母親之間的恩怨糾纏?
顧夕歌母親去世得早,兼之母親出身低微并無半分勢力,他在這懷陽顧家中可謂是孤苦無依處境凄涼 。再加上自己九處仙竅全都不通資質低劣 ,顧商自然瞧他十分礙眼,這倒也沒什么特別的。
堂上那位威嚴凜然的中年男子,就是此次蓬萊樓派來的金丹長老。這次顧夕歌一眼看出這人雖是金丹修為 ,周身卻靈光暗淡氣勢孱弱 。想來這位長老是依靠丹藥靈石僥幸結丹,已然沒有向上修行的可能。難怪當初這人有眼不識珠,竟瞧不出自己是特殊仙體。
不過也對 。顧夕歌出生之時,家中曾特意請到一位元嬰真人探查他的資質。那位元嬰真人一舉斷定顧夕歌九處仙竅全部閉塞不通 ,和凡人并無不同,乃是十成十的廢柴資質。既然元嬰真人都下了斷言,尋常金丹修士誰又能想到顧夕歌九處仙竅全都堵塞 ,竟會是傳說中的無上劍體呢?更何況這位劉長老還收了顧夕詞母親不少靈石,因而就將探查特殊仙體的步驟省下了 。
顧夕歌上輩子能將這一切查得清楚明白,自然花了一些心思。他為了報復這位劉長老與那女人 ,更是煞費苦心。雖說最終得償所愿,可他卻也落得一個睚眥必報的名聲 。這回,顧夕歌自然有更省力的方法。
顧夕歌緩緩步入屋內 ,先是給父親行了個禮,而后又對那位劉長老鞠了一躬,這才默不作聲地立在一旁。
顧商根本沒看顧夕歌一眼 ,他十分客氣地對劉長老道:“還請長老費心,瞧瞧我這長子資質如何?”
劉長老聽顧家家主的語氣,便知他對這位長子并未抱有任何期望。他在未到顧家之前,就隱隱聽聞懷陽顧家出了一個九處仙竅全都閉塞不通的長子 ,十成十的廢柴資質 。雖說這孩童有些微的一絲可能,是傳說中的特殊仙體,但劉長老卻不覺得這孩童有那般好運。更何況他還收了顧夫人的靈石 ,自然要拿錢辦事。
于是劉長老用神識探了探顧夕歌九處仙竅片刻,有些惋惜道:“此子九處仙竅無一開通,即便練氣有成也一生無法筑基 。我勸顧商兄不要在此子身上浪費靈石丹藥 ,未免太劃不來。”
劉長老面帶愧色連連搖頭,仿佛他真的十分遺憾一般。這人裝模作樣的本事,倒是比他的修為高深多了 。
盡管顧夕歌一直在冷眼旁觀 ,但劉長老說出那句話后,他仿佛不敢置信一般,渾身顫抖了一下 ,隨后那雙滿含希望的眼睛卻低低垂下了。一個得知自己修仙無望的孩童,自該有此等模樣。
如果不是顧夕歌實在哭不出來,也許他還應該像上輩子一般含淚哭泣 。
“那位真人早說大哥是廢物,也就是父親心慈 ,才特意為大哥多花心思。”清脆童聲在寂靜的齊物堂中響起。顧夕詞雖然只有七歲,卻已然有了幾分世家子弟風采 。他輕蔑地望著顧夕歌,揚聲道:“這回大哥可以徹底死心了 ,廢物就該有廢物的自覺。 ”
“我,我不是廢物!”顧夕歌霍地抬起了頭,他滿懷希望地看著顧商 ,“父親,我不是廢物……”
可顧商卻并未答話。他仿佛沒有聽到自己大兒子的肯求一般,只是淡漠地望著虛空。
顧夕詞得了默許 ,越發大膽起來 。他眨了眨眼睛,笑著問:“既然大哥一心向道不肯放棄,我這個做弟弟的自然要幫他一把。劉長老 ,不知你們蓬萊樓可否收我大哥當個雜役?我們兄弟二人同在蓬萊樓里,也算有幾分照應。 ”
劉長老卻道:“你這孩子倒是一片好心,可蓬萊樓中即便是打掃的雜役,都至少有一處仙竅開啟……”
言下之意卻是顧夕歌 ,這位懷陽顧氏的大公子,連在蓬萊樓當雜役的機會都沒有 。劉長老說出這話,卻不怕落了顧商的面子。既然顧夕歌仙竅不通 ,他就是凡人。瞧顧商方才的神情,他簡直恨不得自己沒有過這么一個兒子 。
所謂仙凡有別,就是如此。
于是顧夕詞越發得意了。他剛要接話 ,卻忽然面色慘白地昏厥過去 。
眼見蓬萊樓化神真人預定的親傳弟子出了此等事故,劉長老自然無比心急。
但有一個人比他更著急。顧商急忙將顧夕詞抱在懷中,一股柔和靈氣立刻探入顧夕詞體內 ,卻根本瞧不出什么緣由 。
夕詞剛剛刺了那孽子兩句,就遭了此等無妄之災。若說是巧合,顧商自己都不大相信。他目光如刃 ,直直刺向縮在角落的顧夕歌。
乍一面對金丹修士的神識威壓,那膽怯而無用的孩童立刻白了臉,他戰戰兢兢鼓足勇氣問:“父,父親 ,弟弟他沒事吧……”
依舊同平時一般仙竅堵塞,沒有半分修為 。這樣一個仙竅不通的廢物,又能做出什么事情來?顧商只斜了顧夕歌一眼 ,便厭惡地挪開了目光。
顧商先是悵然,隨后怒火卻越燃越烈。枉費他當初花了大力氣尋到顧夕歌的母親,還力排眾議娶她為正妻 。他以為這絕佳資質的上好孕體定能生下資質非凡的繼承人 ,誰知道那女人竟生下這樣一個廢物!除了一張臉,顧商瞧不出他的大兒子有半分長處。
“眼見自己的親弟弟出了這種事,你還能如此幸災樂禍?你莫不是以為 ,若是夕詞出了什么事情,你就能一步登天? ”顧商渾身威勢如雷霆壓頂,直直壓向那無用孩童 ,“不過一個不能修仙的廢物罷了,真是癡心妄想!我寧愿從沒有過你這個兒子,還不給我滾出去!”
顧夕歌面色白了又紅。他微微鞠了一躬,腳步緩慢地離開了 。他就這樣一直垂著頭回到了自己屋內 ,凝碧問話也不回答一句。
等到屋中只有顧夕歌一人后,他卻微微揚起了嘴唇。
一模一樣,真是一模一樣 。就連那男人罵出的話語 ,也如同當初一般尖銳又刻薄。如此一來,倒也不枉費他特地給顧夕詞送上的這份大禮。
大乘期修士神識的刺探,可不是一個七歲孩童能夠承受的 。雖說此時顧夕歌全無修為 ,但他的神識依舊強大如初。重活一世,這便是他的優勢與便利。
那一下雖然不會要了顧夕詞的性命,倒也不會讓他好受。顧夕歌還記得在他被徹底斷言修仙無望之后 ,他的繼母將他視作奴仆,動輒毒打怒罵,有一次還借故罰他跪在雪地中一夜 ,險些要了他的性命 。
一報還一報。上輩子顧夕歌修為有成之后,那女人苦苦哀求顧夕歌大人有大量放她一馬。顧夕歌只是沒有理會她,自然有其余人替他出手 。
而他那位備受父母疼愛的弟弟顧夕詞,卻沒膽子替他的母親報仇 ,這簡直太讓他瞧不起。而顧夕詞心有郁結未能紓解,修為滯留在金丹階段,不過茍延殘喘虛度一生罷了。這本來算不上什么大事 ,可到了陸重光得勢之時,卻成了天大的過錯 。
他那位心思陰狠的死對頭不知從哪查出顧夕詞的事情,竟把他那位小弟收為手下。陸重光不僅替顧夕詞提升修為錘煉心境 ,還把所有恩怨過往公之于眾。一切只為了在顧夕歌失勢之時,讓他這位同父異母的弟弟一寸寸摧毀他的經脈,廢了他的修為 。
顧夕詞打著替母報仇的旗號 ,簡直再快意不過。末了他還假惺惺地說看在手足情面上,留得顧夕歌一條性命,可笑又偽善。那背后卻有陸重光一片苦心 ,他要顧夕歌活著,作為一個失敗者永遠卑微地活著 。
若是相較起來,陸重光在背后犯下的那些事情未必比自己光彩多少。顧夕歌只恨自己那時已經落敗,不得不看那人洋洋得意的嘴臉。但他卻也不屑辯解 ,事實已然如此,何必多費唇舌?
現今顧夕歌又有了重來一次的機會,這次他可以小心再謹慎一些 ,將一切事情做得利落又漂亮。
就好比方才他只是在顧夕詞經脈中留下了一縷細微神識,隨著時間推移,那縷神識卻會一絲絲擴展膨脹 ,最終堵塞顧夕詞的經脈 。不出三年,顧夕詞定會變成一個仙竅堵塞的廢物。
一個大乘期修士的神識,除卻同等級修士外 ,又有誰能發現?
收顧夕詞當徒弟的那位蓬萊樓長老,不過是一個化神修士。更何況顧夕歌最善操縱神識,這點即便蓬萊樓的掌門人岳炎也不如他 。
任憑劉長老和顧商想破腦袋 ,也絕對猜不到這件事情是顧夕歌犯下的。他不過是一個九處仙竅堵塞的八歲孩童罷了,又怎可能有那般狠辣的手段報復自己的弟弟?
懷陽顧家已經衰敗,早無千百年前的風光。顧商本以為出了一個資質上佳九竅七通的小兒子,就能一舉扭轉顧家的頹勢 ,重振顧家威風 。但顧夕歌偏要將他父親那絲微薄的希望捏得粉碎,如此才算快意恩仇心神暢快。
時日還長,顧夕歌一點也不著急。但他接下來的日子想必不會好過 ,不出三五日顧夕詞就會醒來 。等那女人有了時間,定會如同上一世一般狠命折磨自己,想來顧商也只會袖手旁觀毫不作為。顧夕歌此時不過是一個毫無修為的八歲孩童罷了 ,在顧家處處受阻處處無力。倒不如趁此機會一舉逃出顧家,既可斬斷親緣又能踏上修仙之路 。
再過六個月就是沖霄劍宗每五年開山收徒的日子。六個月時間,足夠顧夕歌從懷陽走到蒼巒山。更何況上輩子陸重光也曾參加了這次沖霄劍宗的收徒試煉 ,這簡直不能更有趣。
“陸重光,你可別叫我失望啊 。”顧夕歌低聲自語,他已經迫不及待想與自己這位死對頭重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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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第 三 章
顧夕歌望著蒼巒山下人頭攢動的情形,不禁升起一絲懷念之感。每五年中的這段日子,蒼巒山下總是分外忙碌 。
顧夕歌也曾主持過一次收徒試煉。那時和他一起搭檔的小師弟楊虛言說這蒼巒山下真是人潮涌動人山人海人擠人人挨人人蹭人 ,只一滴滾油落下去也能燙傷好幾十號人。
楊虛言的話雖夸張,形容此時的情形卻也恰當 。這也難怪,九巒界中大大小小的門派無以計數 ,但若論最出名的幾大門派,不過一宗三派兩樓。所謂一宗自然指的是沖霄劍宗,沖霄劍宗乃是九巒界中最出名的劍修門派。沖霄劍宗能穩穩壓過其余五大門派排在第一 ,自然因為其底蘊頗深勢力雄厚,其余門派只能望而興嘆 。
修仙自然要講究根骨,往往上萬個人中只有一人仙竅開通能踏上修仙之路 ,真真正正的萬里挑一。只這點就篩掉了許許多多的人,而九巒界中最出名的幾個門派挑選起門下弟子來,更是無比嚴苛。就好比兩樓之一的蓬萊樓 ,即便派中一個記名弟子也至少要有三處仙竅開通 。有些小門派的正式弟子也只有一處仙竅開通,可若將他們放在蓬萊樓中,也只能當一個干雜活伺候人的仆役弟子。就這點而言,那位劉長老說的倒是真話。
六大門派中 ,唯有沖霄劍宗收徒時不計較門下弟子根骨如何仙竅開通了幾處。每五年蒼巒山都會舉辦一次收徒試煉,沖霄劍宗只要試煉者必須是未滿二十歲的年輕人,不拘男女不論地域不問出身 。只此一點 ,就有許多仙竅不開通的凡人到此碰碰運氣。若能入得沖霄劍宗門內自然是一步登天,又何妨試上一次?
蒼巒山下這片空地已被占得滿滿當當,還好周圍并不擁擠 ,總有挪騰轉身的余地。顧夕歌細細打量,這數萬個人中有男有女有孩童亦有青年,有貧者亦有富家公子 ,甚至有許多修仙世家年青一代的子弟 。
正值晌午,此時的太陽毒辣又刁鉆,曬得人眼前發黑。奇怪的是 ,那些修仙世家的年輕人對此卻也毫無辦法。他們的仆役不僅被強行阻隔在蒼巒山外,而且隨身攜帶的法器符咒不知為何失去了效用,就連一個凝冰術也使不出來 。于是他們只能紆尊降貴,和這些不會法術的凡人一般 ,鉆到那幾棵大樹下蔽日。
現今一棵樹蔭下就足足站了好幾十號人,甚至還有不少人爬到了樹干上。若是讓顧夕歌上輩子的那位小師弟楊虛言見到了此等情形,定能扔出好一段尖刻卻形象的評價 。
顧夕歌此時十分愜意 ,他坐到了一棵云柏樹的樹杈上,仔仔細細用眼睛尋找陸重光的身影。他并沒有放出神識搜尋,到了這蒼巒山下 ,小心一些總沒有錯。好在居高臨下總是有優勢的,不一會他就瞧見那位死對頭的身影 。
陸重光卻要比他凄慘許多。他來得晚沒搶到樹蔭,只能頂著熱辣辣的太陽站得筆直 ,隱隱俊美輪廓顯露的臉被曬得通紅,頗有幾分狼狽。
不經意間顧夕歌和陸重光的目光重合了。顧夕歌微微瞇眼,沖他這位死對頭露出一個皮笑肉不笑的微笑 ,不言而喻的諷刺與幸災樂禍 。
挑釁,毫無疑問的挑釁。
陸重光很是愣了幾秒,隨后他微微瞇細了眼。這不過八/九歲的孩童衣著普通兼之毫無修為,不知他有何自信竟敢挑釁自己 ,簡直不自量力……
有人卻搶先一步,說出了陸重光心里的話 。
“喂,那個凡人小孩! ”一個衣著華美的世家弟子沖顧夕歌揚了揚下巴 ,“我是楚平李家的人,趕快把你那塊地方讓給我!”
楚平李家,聽上去好大來頭 ,莫不是和那三派中的金闕派有什么關聯?其余人不由對那年約十一二的少年肅然起敬,目光落在那少年身上也帶了三分驚異。那少年越發得意起來,他伸指遙遙點了點顧夕歌 ,道:“就說你呢,別裝傻!”
顧夕歌長睫低垂,蓋住了眸中的嘲諷之色。
楚平李家的確和金闕派有一些關聯 ,李家就是金闕派中三大世家之一 。若是在那楚平峰地界,這位被嬌縱壞了的小少爺自然是不折不扣的地頭蛇。這可惜這是蒼巒山下,這位小少爺根本占不到半分便宜。
重活一世,顧夕歌也懶得同這位小少爺多費口舌 。周圍幾棵樹上也有不少人占了好位置 ,那小少爺不過看顧夕歌年紀幼小穿著普通,又是個毫無修為的凡人。他有了十成十的把握,才敢耍威風使手段 ,倒也不算個蠢人。
“不 。 ”顧夕歌只說了一個字,隨后就不再理會那位姓李的小少爺。
好啊,這個毫無修為的凡人居然敢如此同他說話!當著這么多人 ,他居然一點不給自己面子!李晟氣得臉都紅了,他咬牙道:“你且等著,等會有你好看的……”
“我等著。”顧夕歌答得篤定 ,越發不慌不忙氣定神閑。
有人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而后許多人再也忍不住了 。在場的都是年紀頗小的孩童與少年,眼見顧夕歌如此奚落人 ,自然覺得無比有趣。
李晟覺得他每一根頭發絲都在發燙,他狠狠踹了那株云柏樹一腳,厲聲道:“有能耐你就在這蒼巒山上躲一輩子,等你出了蒼巒山 ,我定要讓你生不如死!”
“你要讓誰生不如死? ”李晟耳畔忽然響起了一個輕而和緩的聲音,他定睛一望,卻是一位年約二十的藍衣修士正笑咪咪地看著他。
那藍衣修士眉目清俊令人心折 。他微笑的模樣恍如春風拂面 ,溫柔又可親。可剛剛還眉目狠厲的李晟,卻無比乖巧地站好,恭恭敬敬地答道:“方世兄聽錯了 ,我只是在和那小子鬧著玩……”
“蒼巒山下不準尋釁滋事,你應當明白這一點。”藍衣修士忽然不笑了,他淡淡揚眉道 ,“看在我們兩家過去的交情上,我便饒你這一次 。 ”
李晟心中稍安。隨后他眼前一花,愕然發現不知何時自己竟被送出十余丈外。只這十余丈 ,卻好似天淵之別 。不管李晟如何邁步向前,他都會不知不覺回到原地。
好一個方景明,他就這般輕易廢除了自己這次進入沖霄劍宗的機會,竟絲毫不顧忌他們兩家的情分!李晟捏緊了拳頭 ,他還能聽到方景明的聲音遙遙傳來,清晰地好似就在耳邊。
“到了這蒼巒山下,不管你是誰 ,都要聽我沖霄劍宗的規矩,哪怕金闕派掌門人的兒子亦是如此 。”方景明掃視一周,似笑非笑道 ,“蒼巒山下嚴禁尋釁滋事,若有人違反,就取消他這次試煉資格 ,逐出蒼巒山。”
方景明說話的聲音并不大,但在場的每個人都聽清了他的話。這萬余人剎那間安靜得可怕,雖然此時烈日當空 ,許多人心中卻不由生出了一絲寒意來。
“從今早到現在,已經有一百七十三人因此失去資格 。 ”方景明頗為遺憾地搖了搖頭,“我特意將試煉時間拖到現在,就想篩掉更多的蠢貨 ,沒想到各位都很乖巧,這可不大好。”
其余人聽了這話,不禁心中一凜。原來這沖霄劍宗的篩選 ,竟早就開始了 。聽這人的語氣,他好似巴不得更多人落選,用心險惡可見一斑。
忽然一道紫色霞光自空中墜落地面 ,一位身著紫衣的女修士緩步走來。她明麗雙眸顧盼若兮,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了所有年輕男子的心上,讓他們的心也跟著輕輕一顫 。
“景明師兄 ,可以開始了。”那紫衣女子沖方景明點了點頭,隨后就靜靜立于方景明身邊。
“既然師妹發話了,我自當遵循 。 ”方景明微笑著拍了拍手 ,態度溫和,“諸位想成為我沖霄劍宗的弟子,倒也十分簡單。只要通過三關試煉,不管資質如何誰都能入得我沖霄劍宗門下 ,從此鯉魚化龍踏上仙途。”
顧夕歌望著意氣風發的方景明,卻不禁想起了上輩子同楊虛言主持試煉的情形 。他那位俏皮話多牢騷也多的小師弟自蒼巒山上遠遠望著山下人山人海的情形,感慨地問道:“顧師兄 ,你說這些人到最后一關時,能有多少活下來?”
“你把一瓢熱水澆到螞蟻窩上,數一數能有多少螞蟻活下來 ,就知道能通過最后一關的人數絕對比那些螞蟻還要少。 ”顧夕歌淡淡地說,“至于能夠有多少人成為我們的師弟師妹,最多不出十人之數。”
楊虛言被顧夕歌的話噎得一愣 ,而后卻低低笑了幾聲,他道:“顧師兄,我們當初也是那些螞蟻中的一只。踏上仙途 ,方知仙途艱辛啊 。”
是啊,踏上仙途方知仙途艱辛。
六派之首的沖霄劍宗之所以收徒不論資質,是因為那三道關卡無比艱難,稍有差池便是一條性命就此了結。能成為沖霄劍宗弟子的人 ,無一不是有大毅力大機緣的人 。這樣的人即便資質稍差,亦能在這藏龍臥虎的九巒界中博得一席之地。
長生長生,所謂長生又哪是那般好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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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第 四 章
顧夕歌能看穿這些事情,并不代表那剩下的萬余人都明白。有些人畢竟年輕氣盛抑或年幼不知世事 ,他們已然被方景明一席話鼓動得熱血沸騰,恨不能立刻大展身手顯露本事給這兩位沖霄劍宗的師兄師姐瞧一瞧 。
熱血沸騰者有之,冷靜思考的人亦有許多。他們暗中討論這非同一般的沖霄劍宗 ,會有何等出乎意料的收徒試煉。
“我聽說那兩樓之一的倦書樓收徒首重智慧 。他們的收徒試煉卻和凡間考取功名差不多,只要四處仙竅開通且通過倦書樓的三科九門考試,就能成為倦書樓門下弟子。”一個年約十四五的華服少年頗為可惜地搖了搖頭 ,“若非我打定心思要入沖霄劍宗紀真君門下,我早就成了倦書樓的正式弟子…… ”
旁邊卻有一個尖臉少年毫不客氣拆臺道:“劉兄,怕不止于此吧。你我相交多年,哪不知道你一背書就打瞌睡 。就算你想入倦書樓 ,他們也絕不會收你。盡管倦書樓入門考試已然算是容易,三派之一的星云派收徒試煉卻更簡單些。據說你只要去星云派走上一遭探探資質,若是當真與星云派有緣 ,自會有人收你當徒弟。這種撞運氣的好事,可要比考試簡單多了 。”
“那些星云派的人各個神神叨叨,整天念叨著星宿與天數 ,簡直再無趣不過。”那位姓劉的少年先是冷哼一聲,隨后他滿意地望了望圍攏過來的人群,萬分向往地說 ,“要我說,六派之中還是混元派最有血性。那些參加混元派收徒試煉的人捉對廝殺,不論手段布不拘生死 ,勝者為王 。而混元派每年只取前一百人,真真正正的大浪淘沙。如此才叫優中選優…… ”
那少年的話讓許多聽眾渾身為之一顫。仙路難求仙法難得,混元派的收徒試煉雖然血腥又殘忍,但也在常理之內 。那些沒有家族傳承資質又一般的普通少年 ,除卻以命搏命的混元派,竟只余下沖霄劍宗一個選擇。
聽眾中卻有一個白衣少女微微仰起臉望著那少年,一雙美目一瞬不瞬:“那公子可知道 ,沖霄劍宗的收徒試煉有何特別之處?”
佳人問話,劉青凡自然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盡管劉青凡也算家世不凡,他卻對沖霄劍宗收徒試煉的內容不甚了解 。
但凡參加過沖霄劍宗收徒試煉的人 ,一提起那時的事情大多連連搖頭閉口不言。再加上從沖霄劍宗出來的人各個眼高于頂十分難討好,關于沖霄劍宗收徒試煉的內容竟成了九巒界中頂級世家才能知道的秘密。
可劉青凡萬不能在佳人面前丟了面子,他胸有成竹地胡說八道:“沖霄劍宗的收徒試煉卻也和其他五派沒有區別 。不過是一些尋找藥草抑或收服妖獸之類的事情 ,我猜最后一道關卡定像混元派一般的擂臺賽,如此才算萬中選一優中選優。”
劉青凡答得篤定而自信,那白衣少女望著他的眼神越發溫婉動人。眾人聽了劉青凡的話 ,不由升起了一絲隱約的希望與向往來。
錯了,簡直大錯特錯 。沖霄劍宗的收徒試煉可不是這般簡單容易,顧夕歌輕輕搖了搖頭。他人小個子又矮,在這黑壓壓的人群中毫不起眼。
只有一直暗中留意顧夕歌的陸重光 ,注意了他的動作 。
還未等陸重光詢問出聲,那位狐貍一般的主考官方景明終于有所行動。他長袖一揮,一只古樸的白玉壺便升到空中 ,有燦然靈光自壺口散出。那靈光似縹緲山川又似浩然汪洋,難以分辨 。片刻之后,一枚玉簡自動落入方景明手中。
幾萬雙眼睛都在牢牢盯著方景明 ,他卻先將那枚玉簡遞給那紫衣女修士瞧了一瞧。那面容嬌美若牡丹的女修士望了一眼,點了點頭,方景明這才揚眉微笑道:“各位好運氣 ,竟碰上了我沖霄劍宗百年來最容易的一次收徒試煉 。第一道試煉就是升仙路,諸位請隨我來。 ”
若說顧夕歌上輩子同方景明打交道時學到什么經驗,那便是方景明的話一向只有七分準 ,或真或假難以捉摸。不過這回方景明倒是沒有說假話,升仙路的確是沖霄劍宗第一道試煉中較容易的關卡 。
顧夕歌不慌不忙地綴在人潮中央,耳邊卻聽得那劉姓少年信心滿滿地說:“芳華你且寬心,我想這升仙路便是一條盤旋而上直至峰頂的青石路 ,只是路途遙遠需要耐心。想必沖霄劍宗著重考驗門下弟子的心性,有我在你根本不必擔心。”
那劉姓少年話音未落,就聽得方景明道:“這便是升仙路 ,一個時辰之內能通過升仙路的人,就算通過第一道試煉。”
劉青凡只望了一眼,不由瞪大了眼睛 。面前卻是一道深不見底的懸崖 ,恍若有一柄利劍將這座山峰一劈為二,鋒銳無匹氣勢雄渾。白色云霧自谷底緩緩升騰而來,讓人瞧不清這懸崖究竟有多深。
一道破敗又腐朽的木橋顫顫巍巍延伸開來 ,末端卻淹沒在云霧中瞧不見分毫 。那木橋周圍沒有任何繩索與護欄,風一吹那木橋便吱吱呀呀地晃一晃。
現在劉青凡已經顧不得自己在佳人面前丟了面子這個問題,他大張的嘴巴已經合不上了。僅僅站在崖邊凝望那峽谷 ,都讓劉青凡覺得心驚膽戰不敢再看第二眼,更遑論讓他踩著這么一條快要腐爛干凈的破木橋走到對面了 。
自從到了這古怪至極的蒼巒山后,劉青凡練氣五層的修為竟全部被封毫無能為,和周遭那些凡人一模一樣。若說平時他自然不怕這區區一條木板橋 ,可此時這條木板橋卻成了他懼怕不已的噩夢。
“方,方前輩 。 ”劉青凡鼓足勇氣詢問道,“若是有人掉了下去 ,沖霄劍宗可會出手相救?”
原本喧鬧的人群瞬間寂靜。顯然劉青凡問出了大多數人的心聲,他們不由緊緊盯著方景明,期望他稍稍點一點頭。
“你這話倒是問得有趣 。”方景明挑了挑眉 ,他漫不經心道,“死了便是死了,我們沖霄劍宗為何要出手相救?你當我沖霄劍宗是什么沒落到極點的三流門派 ,竟要費盡心力護得所有人周全么?大道難求仙路難尋,既然沒有膽子押上自己一條性命,還妄想得道成仙 ,簡直是笑話! ”
劉青凡被方景明的話刺得面上一陣紅一陣白,他閉上嘴不再說話。
瘋子,沖霄劍宗的人都是一些瘋子!這哪里是收徒試煉,這分明是去送死!但凡有個風吹草動 ,就可能葬送自己一條性命……
藍衣的方景明笑得越發風輕云淡,他反問道:“方才閣下說,你仰慕混元派有血性 ,捉對廝殺勝者為王。怎么到了此時閣下卻沒有那時的血性與信心了?”
劉青凡越發不敢答話,他已經后悔這次背著父母參加沖霄劍宗的收徒試煉。他家中勢力不小,原本可以輕松入得三派之一的混元派當一名正式弟子 。此番純粹為了和好友謝其斗氣 ,這才一賭氣到了蒼巒山。誰能料得沖霄劍宗的人竟是這么一群瘋子?!
“沒膽子也好,我們沖霄劍宗也不缺你這種道心不堅之人。”方景明淡淡地說,“沖霄劍宗并非不講理 ,若是有不想參加試煉的人,可以立刻離開 。只是你們若是此時退出,這輩子就沒有第二次參加沖霄劍宗收徒試煉的機會。”
他話音剛落 ,卻有許多人轉身就走。不過片刻,竟只有三分之一的人默默離開,那位被方景明刺了兩句的劉青凡和他的朋友也在其中 。
在他們看來能入得沖霄劍宗固然很好,可若讓他們為此拼盡一條性命 ,他們卻是不肯。更何況這只是第一道試煉,即便能僥幸通過亦不能安心。料想隨后兩關定會更為艱難,誰會為了一個虛無縹緲的可能性賭上一切?除卻沖霄劍宗 ,他們還有其余選擇 。
可顧夕歌注意到,方才那位詢問劉青凡的白衣少女就留下了。只是在顧夕歌的印象中,他未曾見過這樣一位師姐。想必上輩子這少女運氣不佳 ,未能通過這次收徒試煉,倒不知這次她運氣如何 。
方景明卻百無聊賴地彈了彈那枚玉簡,顯然他對結果并不滿意。他揚眉問道:“安師妹 ,莫不是方才我說得還不夠嚇人?為什么還有這么多人留下來送死,要等他們一個個掉下懸崖或者走完升仙路,我還得多等一個時辰。 ”
“方師兄慎言。”安嵐警告般望了方景明一眼 ,她纖白手指卻將一枚青色玉簡捏為兩段 。縹緲青光自玉簡中散出如煙霞,緩緩升騰直入云霄,卻是這萬余人在蒼巒山下簽訂的神魂誓約生了效。有這道神魂誓約在,即便那些人離開蒼巒山也不能對外透露沖霄劍宗收徒試煉內容的一分一毫。
“要我說 ,第一任掌門立下的這條規矩卻有些多余 。”方景明漫不經心道,“否則一開始就不會有這么多人慕名而來,又心驚膽戰地離開。他們保不準在背后罵我們沖霄劍宗的人都是瘋子 ,這可太冤枉啦…… ”
“方師兄雖不是瘋子,卻也差不離。”
“比起紀師叔來,我卻要差了不少 。”方景明笑咪咪地搖了搖頭 ,他伸手指了指這條隨風搖晃的升仙路,“師叔當年遇到的第一關試煉比這條升仙路還要更艱難些。他們那些人要徒手攀上至攬月峰峰頂,師叔竟毫不猶豫第一個上前 ,他不是瘋子誰又是瘋子? ”
“那也許今年又出了一個瘋子也說不定。”安嵐淡淡道,“你瞧那姑娘,又有幾分可能走過升仙路?”
那白衣姑娘毫不猶豫地踏上了已經腐朽的木橋 ,她纖細背影的恍如風中白蝶,脆弱又美麗 。
“可能?她卻沒有半分可能。 ”方景明篤定道,“雖然她求道之心頗為堅定,但終究心神不穩雜念太多 ,升仙路考量的可不只是膽量。”
方景明話音剛落,那道纖細身影好似一只折翼之鳥,徑直墜入了谷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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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第 五 章
周遭寂靜了一瞬。原本有個想踏上木橋的少年被那一幕驚得一怔,原本已經邁出的左腳又收了回來。
他這才知道生命竟是如此脆弱。只需一陣大風 ,就能將一個人的性命吹敗,似將一朵梨花吹落枝頭,輕松又寫意 。
天道無情 ,仙路難行,容不得任何僥幸與含糊。
直至此時,少年方體會到修仙的殘酷。他雙手顫抖了好一會 ,終于轉身一步步離去 。他向著山下越跑越快,好似想將那墜落深淵的白衣拋落到身后一般,拼命奔跑。不一會,就再也瞧不見人影。
“各位應當明白 ,這條升仙路并不好走 。”方景明隨意指了指那條下山的小路,意態神閑,“我說過沖霄劍宗從不為難人 ,諸位可以隨時離去。 ”
似是因為那少年離開,又似是因為方景明誘勸般的話語,不少人竟也同那少年一般打了退堂鼓。這一回又足足刷掉了幾千人 ,當初那萬余人竟只剩下一半 。
“我與安師妹就在對面等著諸位,半個時辰為限,祝諸位好運。”
隨后一藍一紫兩道劍光沖天而起 ,方景明與安嵐走得毫不猶豫,只余下那些躊躇不前的千余人。
世人皆羨慕修士壽元悠久且有移山填海之能,可當這份仙緣就擺在他們眼前時 ,不少人卻膽怯地無法上前,最終只能默然離去 。也許傳說中有凡人服食一枚丹藥便能白日飛升的荒謬傳說,可在九巒界中,每一分修為增長每一次境界提升 ,都是逆天而行。
即便此時的顧夕歌,也無法確信自己能否走完這條升仙路。雖說他并不畏懼那條無比危險的木板橋,但顧夕歌有心魔。那心魔隨時啃噬著他的心 ,一下一下狠厲又嗜血,痛入骨髓 。那心魔卻只能壓制無法化解,何時能得解脫?
解脫 ,他又何需解脫?一切在他重生的這一刻,早就注定了。
顧夕歌忽然仰起了頭,他毅然決然踏上了那條升仙路 ,瞧也不瞧背后眾人的訝異表情。
一步,三步,七步 。顧夕歌走得平穩而順暢 ,可就在他邁出第九步時,幻境來了。
“廢物,沒用的廢物。”那男人的眼神俾睨而高傲,似利刃穿心 ,“我若是你,便會自己抹了脖子,你活著就是給我懷陽顧家丟人 。”
這幻境真好啊 ,竟能讓他回想起上輩子那些已經遺忘的事情。親緣如何父愛又如何,他上輩子雖曾渴求過,卻也早就看破放下。不過無用之物罷了 ,何必掛懷于心?
顧夕歌看也不看,徑自從顧商身邊穿過,好似穿過一縷青煙 。
三百五十四步 ,三百六十一步。顧夕歌暗自計數,下一個幻境應當是第三百六十九步吧……
未等顧夕歌反應過來,他又看見了那個紅衣如火的姑娘。她嬌美面容上滿是倔強與不甘 ,淚水自她臉旁滴落,瞬間凝結為珍珠 。
“我們鮫人族的姑娘一輩子只認準一個心上人,不管你說什么我都不會離開。 ”紅衣姑娘顫抖著對顧夕歌伸出了一只手,眼神中帶著滿滿的希冀 ,“我知道你對我有意,我知道……”
曾經有意,可現在一腔情誼早已化為灰燼。當年他都能舍得 ,現今自然也不在話下。仙路孤獨,為情所困終究不值 。
顧夕歌毫不猶豫地邁步向前,將那跪坐在地紅衣似火的姑娘拋在了身后。
四千零二十四步 ,四千零三十五步。腳下就是無盡的深淵,也許只要一陣大風,顧夕歌就會墜入這懸崖之底 ,尸骨無存 。但顧夕歌依舊走得不急不緩,他偶爾也會停一停,等那突如其來的大風刮過 ,再繼續向前。
他遙遙一望,那道木橋仿佛依舊沒有盡頭一般,延伸入云霧之中。顧夕歌卻微笑了,他知道他定能通過這道升仙路 ,如同上一世一般入得沖霄劍宗門下 。
然而下一秒,顧夕歌卻看到了他上輩子犯下的最大的過錯。
天空一片血紅,紅如火焰妖如血液 ,不詳又詭異。轟然巨鳴,高聳入云的蒼巒十三峰忽然一截截崩碎迸裂 。藏劍閣靈虛殿望舒樓,那些華美至極的亭臺樓閣也一并墜落毀滅 ,直至墜入那深不見底的深淵之中。
數萬載傳承的沖霄劍宗,竟這般輕易地覆滅了。想不到一切竟毀在了自己手上,誰能想到 ,誰能料到!他如何對得起掌門的殷切囑托,又如何對得起那些為此犧牲的同門?!
假的,都是假的 。顧夕歌睜大了眼睛努力說服自己 ,他既然還活著,就定能避免沖霄劍宗毀滅的命運。可顧夕歌的手指卻在顫抖,他的心也跟著狠狠一疼。
“天數如此,天命如此。”
云霄之顛有遙遙聲響傳來 ,似斷言又似悲憫 。
“什么天命,什么命數? ”顧夕歌低聲道,“我不信 ,我全不信。上輩子犯下的錯我絕不會再犯,即便拼卻神魂俱滅,我亦要護住沖霄劍宗周全。”
冷風吹過 ,眼前還是那條搖搖欲墜的木板橋 。可顧夕歌卻知道,自己的心魔已將他的心啃噬得一片虛無。
顧夕歌撫上了自己的胸口,那顆心臟依舊在勃勃跳動 ,但他的血卻已經冷了。
下一次幻境來襲之時,顧夕歌又會看到什么情形?是他的愧疚他的悔恨他的怨懟么?太懦弱也太無能!
顧夕歌狠狠咬住嘴唇深吸一口氣,竟不管不顧地奔跑起來 。
懸崖對面方景明霍地睜開眼睛 ,他笑嘻嘻望著安嵐道:“瞧見沒有,安師妹。這孩子才是真正的瘋子,他那股狠勁仿佛讓我看見了當初的你……”
安嵐贊賞地微微點頭,道:“這孩子道心堅定行為果決 ,的確和我有些相似。他若能入得我步虛一脈,也算不差 。 ”
“安師妹這卻想得遠了些。這只是第一道試煉關卡,他能否入得我沖霄劍宗門下 ,卻得看他運道如何。”
而后方景明踱出幾步,他好整以暇望著渾身顫抖的顧夕歌朗聲道:“恭喜你這條走完升仙路,唯有摒棄凡心意志堅定者才能仙途有成 。”
“多謝仙長指點 ,我受教了。 ”顧夕歌只答了一句話,隨后就閉口不言。他上輩子時就和這位狐貍一般的方景明打過許多交道,那過程絕稱不上愉快。
哎 ,不好玩 。方景明遺憾地搖了搖頭,隨后卻沖著對面遙遙喊道:“從方才到現在已有三百七十二人踏上升仙路,唯有一個人順利到達對面。諸位若是珍惜性命 ,就應當早早離去。上界自有三千大道,條條可證長生 。各位又何必為了我沖霄劍宗拼卻一條性命?”
十分狡猾,簡直有些卑鄙了。顧夕歌冷眼旁觀方景明的所作所為,卻并不插話。
對面卻是一片寂靜 ,根本無人答話 。意志堅定之人自然不會因方景明一席話動搖求道之心,唯有道心不堅之人才會受影響。仙緣難得仙路難行,意志不堅之人永遠無法證得長生。
而后一個時辰卻也有許多人走完升仙路 ,陸重光卻也在其中 。顧夕歌選了一塊僻靜之地閉目養神,免得讓陸重光瞧見他眸中那遮掩不住的森然殺意。
現在還不到時候,他留著陸重光自有大用處。顧夕歌默念著這句話 ,神魂之中那縷無法祛除的心魔卻又滋長了一分 。
安嵐站起了身,她淡淡道:“時間到了,通過升仙路的有六百三十二人 ,祝賀諸位通過沖霄劍宗第一道試煉。”
她說話的聲音雖不大,但在場的每個人卻都聽得清清楚楚。
許多人不由默然了。剛開始足有四千余人留下來參加第一道試煉,誰知最后竟只剩下他們這六百三十二人 ,沖霄劍宗收徒試煉的殘酷性由此可見一斑 。
接下來安嵐又自白玉壺中請出了一枚玉簡,她纖白手指捏著那白玉玉簡,竟好似渾然一體分不出差別。
“尋蹤林。 ”安嵐斂容正色,“諸位請隨我來 。”
極其突兀地啪啪兩聲脆響 ,卻是方景明鼓了鼓掌。他贊嘆地說道:“諸位真不知走了什么好運氣,竟接二連三碰到了這般簡單的關卡,我簡直有些羨慕各位了。”
傻子才相信這位方仙長說的話!尋蹤林 ,這地方聽上去就不是什么好地方 。很多人默然不語,心中卻無比清明。然而他們既通過了第一道關卡,卻隱隱覺得自己心志堅定再無迷茫。即便前路艱難 ,又何妨大膽一試?
他們隨著安嵐走了足有兩炷香時間,方到了尋蹤林的入口,眼尖的人卻看出這林子頗有幾分古怪 。
九巒界地大物博 ,樹木也自然種類繁多,可他們卻沒見過眼前這般奇怪的情形。云柏樹茶荼樹懸鈴木,由南至北從東至西的各類樹木竟都能在這尋蹤林中找到 ,顯然這林子隨時有人細心維護。若說這尋蹤林中沒什么古怪,怕是誰都不會相信 。
“兩人一組,在三個時辰內找到尋蹤林的出口,就算你們通過第二道試煉。”安嵐長袖一舒 ,六百余枚標著數字的木牌就飛到各人手中。
許多人已開始迫不及待地尋找同伴,顧夕歌瞧了一眼自己的木牌,三十七。
恰在此時 ,他卻聽到一道清朗聲音詢問道:“不知在場哪位是第三十七號? ”
不會這么巧吧,顧夕歌心中暗嘆 。他定睛一望,那發問的少年果然是他此時最不想看見的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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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第 六 章
在陸重光看來,顧夕歌簡直是個再奇怪不過的人了。
初見顧夕歌時 ,陸重光還以為他是個女孩 。膚若冰雪眸若寒星,不難想象他長大之后會有何等美貌,怕是連自己的二皇姐都比不上。
贊賞歸贊賞 ,陸重光卻瞧出這小男孩對自己并無多少善意。父皇僅有自己一個兒子,他能在宮中完完好好活了十二年,已然能明白許多東西 。
在宮中時,陸重光已經看膩了那些女人的眼神。她們看似溫柔的眼神背后壓抑著瘋狂與怨懟 ,好似她們眸中藏著一條毒蛇,稍有放松就會被那毒蛇狠狠咬上一口。每次陸重光被她們的目光黏住,就覺得后背細細碎碎出了一層冷汗 ,寒入骨髓 。
嫉妒,怨恨,鄙夷 ,羨慕。百般滋味醞釀成酒,那酒也是致命的毒酒。
原本陸重光有機會繼承父皇的一切,但他卻始終忘不掉五歲時的情形 。父皇帶著他面見蓬萊樓派來的使者 ,那使者貌不驚人卻自有一種出塵之氣,說不出的氣勢懾人。
就連一貫高高在上的父皇,也不由對那使者露出卑微而恭謙的表情。父皇甚至不覺得恥辱 ,因為他覺得那使者值得他那般尊敬,這是再明白不過的道理。誰叫父皇的權力與地位,全都是蓬萊樓賜予的 。
年紀幼小的陸重光,忽然明白了什么是仙凡之別。自那時起他便下定決心 ,他不要這虛假的權柄與富貴,他要求得長生。
原本蓬萊樓想收陸重光為正式弟子,陸重光卻毅然決然地拒絕了 。他聽聞九巒界中有一宗三派兩樓 ,唯有沖霄劍宗才是九巒界中最頂尖的修仙門派。若不能入得最頂尖的修仙門派,陸重光又何能甘心?
他生來便要俾睨天下大權在握,絕不屈從于次一等的選擇。這既源于他的自信 ,又仿佛是陸重光既定的天命 。這感覺來得莫名其妙,卻堅如磐石不能動搖。
所以陸重光才會注意到顧夕歌,因為顧夕歌和他是同一種人。即便顧夕歌年紀幼小不甚起眼 ,但他的眼神中卻好似蟄伏著一柄利刃一條困龍 。劍藏于匣潛龍在淵,有朝一日定會寒芒畢露龍騰九霄。
陸重光從未想到,他竟能從一個孩童的眼神中讀出那么多東西 ,那簡直不能更有趣了。在得知顧夕歌和自己分到一組后,陸重光反而有幾分欣喜 。三個時辰,足夠他將這個有趣的孩子看清看透。
然而這些微的欣喜之情,在他們踏入這尋蹤林后 ,卻化作了全然的不解與疑惑。
那年紀幼小身形單薄的孩童,并未理會拉幫結伙邀請他們加入一同尋找出口的一伙人,反而自顧自往林中幽暗之處行進。陸重光倒要看看 ,這孩童到底有何打算 。于是他也就歉意地同那伙人告別,緊跟在顧夕歌身后。
顧夕歌七拐八歪走了足有一刻鐘時間,終于停了下來。
“這位小兄弟……”陸重光琢磨了好一會 ,終于尋出一個差不多的稱謂 。
“小兄弟?”顧夕歌揚了揚眉,嘲諷之情不言而喻。
這孩子未免太會刺人。陸重光被噎了一下,卻也并不意外 。他依舊微笑著問:“我不明白…… ”
話未說完 ,顧夕歌卻抬起一張燦然生輝的小臉直視著陸重光,一字一句道:“別裝傻。”
只一眼,這小他好幾歲的孩童卻將陸重光心中打算看穿了七七八八。陸重光怔了一剎 ,竟不知說些什么 。
不夠圓滑,遠遠沒有后來的舌燦蓮花能言善辯。他上輩子這個死對頭,現在只是個心機稍顯陰沉的十二歲少年罷了,還嫩得很。顧夕歌暗自給此時的陸重光定了個評價 ,隨后卻自顧自閉目養神不再說話 。
陸重光思緒萬千,好一會才悵然道:“若是你這般繼續耽擱時間,我們難免要被淘汰。尋蹤林雖不算大 ,但誰又知道有沒有妖獸出沒?若是不幸碰上了其中一頭,你我兩條性命就此交代,倒也干脆利落。”
真是聒噪。這尋蹤林顧夕歌上輩子簡直不能更熟悉 ,更何況他神識全開隨時警惕,又怎么會碰上危險?他重活了一輩子,在沖霄劍宗這次收徒試煉中竟只占到這點便宜 ,簡直有些悲慘了 。
顧夕歌閉眼答道:“我自有打算,你只要跟著我就好。 ”
也罷,姑且信他一回。陸重光靠在一株枝葉茂密的懸鈴木下 ,長長舒出一口氣 。
原本陸重光也不想摻和到那些人的勾心斗角中,能省幾分力氣自然是好的。
耿蕭將彎刀一寸寸抽出,熱而燙的血液濺出很遠。那赤紅的血液落在一旁茶荼樹的樹葉上,倒是顯得那碧翠樹葉越發綠了些 。
蠢人 ,真是不折不扣的蠢人。只要耿蕭稍加偽裝說上兩句好話,這人就將后背大大方方地亮給他,不是蠢人又是什么?耿蕭將刀刃在那人的衣袍上抹了抹 ,動作漫不經心又帶了兩分鄙薄。他未曾想到,除卻一身靈力修為,那些所謂修士竟半點也及不上他這個凡人 。
在這短短一個時辰內 ,耿蕭已經足足殺了四十七人,簡直輕松又快意。死的人中有修士也有凡人,一般的血肉一樣的骨骼。刀刃劈斬之下血液迸濺而出 ,同樣的溫度灼熱腥氣逼人 。
耿蕭并不喜歡殺人。但誰叫沖霄劍宗這第二道關卡,一開始便是要他們殺個你死我活決出勝負呢?他自那升仙路上走了一遭,已然明白修仙為何是逆天而行。修仙者不光同天斗 ,亦要同人斗。他們每一步都走的艱險坎坷,若非心志堅定毫無迷惘之人,何等入得沖霄劍宗?
九巒界中都說混元派出來的人都是嗜殺的瘋子,在耿蕭看來 ,這沖霄劍宗弟子卻也差不了多少 。那條百中選一的升仙路下,不知埋葬了多少失敗者的骸骨?修仙的殘酷真實,由此可見一斑。
雖說第二道試煉只說兩人一組 ,在三個時辰內找到尋蹤林出口的人就算通過試煉,但耿蕭卻絕不相信這一點。上次那位藍衣修士還說升仙路是一道再簡單不過的關卡,可最終通過試煉的卻只有六百三十二人 。
耿蕭一直記得 ,在他們進入尋蹤林前那藍衣修士意味深長的話語。若說這尋蹤林內沒有什么蹊蹺,耿蕭是萬不能相信的。這林中究竟有兇猛至極的妖獸,抑或是顛倒乾坤的迷陣?
隨后耿蕭猛然發現 ,這尋蹤林內居然真的什么危險都沒有 。沒有妖獸亦沒有迷陣,仿佛這林子只是一座普普通通的樹林。沖霄劍宗為何會出一道這么簡單的試題?他們這些試煉者只要懂得一些辨識方向的常識,便能極快地走出尋蹤林 ,簡直沒有一點難度。
隨后卻耿蕭碰上一個拉攏他的試煉者,那人打著互助互利一同過關的旗號,背地里卻將那些人引到暗處,由他的同伴收割性命 。于是耿蕭立刻恍然大悟。是了 ,這就是沖霄劍宗的第二道試煉。雖說這試煉什么規矩都沒有,但本質上卻是要他們各憑手段殺個你死我活 。
心機陰沉也好,心狠手辣也罷。只要能在這第二道關卡中多淘汰一些試煉者 ,他們到了第三道關卡就能多一分希望入得沖霄劍宗。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既然有人先下手為強,耿蕭又何必手下留情?
仙路艱難 ,從來只有心性果決之人能夠活到最后 。
在耿蕭殺了那伙人后,他卻開始效仿那人做起一模一樣的事情來。有蠢到上當的人,也有識破耿蕭計謀奮力反抗的人 ,但他們都化作這尋蹤林中一具具不再喘氣的尸體。
耿蕭覺得自己隱約明白,沖霄劍宗這第二道試煉目的為何 。優勝劣汰強者為王,這場試煉卻和混元派的最終試煉有異曲同工之妙。
眼見太陽就要西沉 ,耿蕭萬分篤定地向著尋蹤林的出口前行。想必能在這場試煉中活下來的人,無一不是心智高絕抑或行為果決之人,也唯有這樣的人,才能入得沖霄劍宗 。
可耿蕭到了尋蹤林出口卻不由愣了一愣 ,活下來的人要比他想象的多。耿蕭心中忽然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這預感在他見到那兩位沖霄劍宗的修士時,變得越發強烈。
但此刻他只能等 ,等到夜幕降臨星辰滿天,一輪明月高懸當空 。
“第二道試煉結束,諸位辛苦了。”安嵐神色淡然地拍了拍手 ,她和方景明已經在出口等了足足三個時辰。
“我可沒想到,在這小小的尋蹤林里會有這么多人死去 。”方景明喟嘆了一聲,他不緊不慢地說 ,“活下來的有二百一十七人,卻只有六十二人過關。我念到名字的人,就算合格。 ”
一刻鐘后 ,耿蕭只覺得他的心一分分沉了下去,因為那其中并沒有他的名字。
“憑什么?我也在規定時間走出了尋蹤林,你們憑什么淘汰我?”耿蕭大喊道,“如果沖霄劍宗不給我們這些被淘汰的人一個交代 ,今日之事斷不能就此了結!”
周遭先是寂靜了一瞬,而后一波波聲浪隨風而起,那其中有咒罵有埋怨有質疑 。可那兩個沖霄劍宗的劍修 ,只是無比平靜地凝望著這群被淘汰的試煉者,風輕云淡不怒自威。
“諸位之所以被淘汰,只因為你們違背了規則。 ”方景明淡淡地說 ,“兩人一組,在三個時辰內走出尋蹤林 。第二道試煉的規則說得清楚明白,各位未免想得太多。”
違背規則。耿蕭不由恍惚了一瞬 ,他發現自己竟無從反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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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第 七 章
被淘汰的是因為他們沒按照基本法辦事╮(╯▽╰)╭
一千五百字是斷章出錯了 ,今天更兩章,共四千五百字
修口口,見諒隨后耿蕭卻發現,方景明走到了自己面前 ,好整以暇地打量著他。
“閣下殺了四十七個人,真是身手非凡心冷如鐵啊。”方景明贊嘆般拍了拍手,眉目中卻帶了三分嘲諷 ,“你莫不是以為沖霄劍宗的第二道試煉,便是要你們在這尋蹤林內殺個你死我活吧?”
“我也是迫不得已,我如果不還手就要被那些人殺掉 。 ”耿蕭挺直了脊背 ,他毫不畏懼地直視著方景明的眼睛。
“若說你最開始反擊時情有可原,但隨后你卻主動尋找目標痛下殺手,這可就是閣下本性陰狠了。”
“你們將這六百余人放在這尋蹤林內 ,給出的目標又是那般輕松簡單,又何能責怪我們自相廝殺?”耿蕭斬釘截鐵道,“修仙一途 ,一開始便是同天爭同地同人爭 。我主動出手排除威脅,可見我向道之心堅定不容動搖! ”
“真是蠢貨,和混元派一路的蠢貨。”方景明揚了揚眉,毫不客氣地嘲諷道 ,“你莫不是以為只要實力夠強法寶夠多,一路殺殺殺便能得見仙途證得長生么?簡直蠢得讓我大開眼界。”
耿蕭不依不饒道:“單論此點卻也并不公平。殺伐一途便是我認定的道,你又何能否決我的信念? ”
“你的道是你的道 ,我并不想同你爭辯這點 。閣下之所以被淘汰,全因為你違背了規矩,親手殺了自己的同伴。”
他的同伴 ,耿蕭心中一沉。他突然想起在剛進入尋蹤林不久,他就找了個機會殺掉了那拖累他的小姑娘 。原來他被淘汰的緣由,竟在于此么?
“兩人一組走出尋蹤林。諸位以為 ,為何第二道試煉要有此規定?”方景明的語氣十分平淡,“同伴之間交付的是誠懇與信任,即便做不到這點 ,至少也要通力合作完成目標。連這一點都做不到的人,又哪配入得我沖霄劍宗門下? ”
“退一步講,即便諸位想在這尋蹤林內大開殺戒,至少也要遵守試煉規則 。無規矩不成方圓 ,一個蠢到違背規則的人,還不值得我沖霄劍宗破格收你等當弟子。要將你們這種不明所以的蠢貨調/教成才,未免太耗心力。我們沖霄劍宗絕不缺門下弟子 ,何至于做這種費力不討好的事情?”
蠢貨 。耿蕭被方景明再三強調的這兩個字激得心火上揚,他握緊了拳頭,索性不再說話。
方景明卻不放過耿蕭 ,他輕聲細語道:“若是你入得沖霄劍宗學了一身本事,如果哪一日遇到什么不順心之事,莫不是要將我沖霄劍宗上下殺個一干二凈?你覺得自己是這九巒界的天命之子 ,天上天下合該為你一人驚動,這想法簡直荒謬得可笑。”
耿蕭咬緊牙關,全當是蒼蠅在耳邊嗡嗡 。
“瞧啊 ,僅僅三言兩語閣下就忍耐不住了。 ”方景明攤了攤手,笑得萬分無辜,“要修仙,先修心。你連這一點都不明白 ,還談什么道心堅定?”
耿蕭被激得滿臉通紅,他似要將方景明死死記在心中一般瞪著他道:“你且等著,有朝一日我定會……”
還未等耿蕭說完話 ,他同那被淘汰的一百多人就無比突兀地消失了。方景明輕松簡單地屈了屈手指,喃喃自語道:“真是麻煩,誰要聽你跟我放狠話 ,我哪有閑心理你這種人?”
一旁的陸重光卻聽得有些驚異 。這就是沖霄劍宗門下弟子的風采?他原以為沖霄劍宗的人都是冷心冷情一心向道,卻未料得這位方仙長居然如此招人記恨,又是如此欠揍……
不知為何 ,陸重光卻覺得這位方前輩挑釁人的模樣竟和顧夕歌有幾分相似。那孩童也能用簡簡單單幾個字,就激起人一腔怒火。
方才這八/九歲的孩童閉目眼神足有一個時辰,隨后竟二話不說向著一個方向徑直前行 。陸重光緊跟他在后面 ,本以為這一路定會碰上什么妖獸抑或那些殺紅了眼的人,誰想他們這一路走得無比順暢,竟沒碰上半點麻煩。
那孩童將他帶出尋蹤林后,斜睨了陸重光一眼 ,語氣平靜地說:“無用之人。 ”
這四個字顯然是指陸重光 。即便陸重光才思敏捷,也不由愣了一愣,竟想不出一句反駁他的話來。
的確 ,他能通過第二關全賴這孩子,說起來陸重光倒要感謝他。于是陸重光反而微笑著對那孩童拱了拱手,道:“多謝閣下援手 ,在下不勝感激 。”
那孩童卻只是嗤笑了一聲,并不答話。
于是陸重光對這孩童越發感興趣起來,他簡直迫不及待期盼著第三道關卡早點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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