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大玄歷二月初二

大福號客船在霧島上停泊了一天 ,載上了最后一批乘客,在強勁西風的推送下揚帆駛離了港口,向著目的地東廷都護府首府瑞光破浪前行。

船只中層一間單人羈押室內 ,盤膝坐著一個身穿斗篷,戴著遮帽的人,從陰影下方露出的臉龐上可以看出這是個年輕人 。

羈押室下方狹窄的翻門一開 ,幾張報紙從外面塞了進來。

張御聽著腳步聲走遠 ,伸手拿起眼前的報紙,多年呼吸法的鍛煉,使得他體魄遠勝常人 ,哪怕這里光線昏暗,也不妨礙他閱讀。

他首先掃了一眼日期 。

“大玄歷二月初二。 ”

目光在這上面停頓片刻,他這才往下看。

和三天前的香島報相比 ,這份報紙只是在一些貨物的價格行情上有些變化,其它地方幾乎是一樣的,都是十天半月前的消息了 。

這也可以理解 。騰海海域各島雖然往來頻繁 ,可受限于相對落后的交通交流方式,到底不能和他前世籠罩一切的天網相比。

可比起前世那個人人依靠營養艙來維持生命,只有意識還能活動的死寂世界 ,眼前的一切至少還是鮮活的。

他把報紙整齊疊好,放在一邊,繼續原來的吐納呼吸 。

被限制活動的這幾天 ,由于保持著長時間的入靜 ,他卻是有了一個意外收獲。

他能感覺到,在船上某個地方,一個物體正散發著奇異的能量 ,并隨著他的呼吸牽引,一絲絲的被攝取過來。

而在此之前,這樣的事他還需要通過直接觸摸才能做到 。

他心情愉快的想著:“難怪老師常言‘存神在中 ,虛空即來’,果然是有道理的,看來在達到首府之前 ,我就能把這些源能吸收干凈了。”

他并不是持續不斷的做著這件事,而是每過一段時間就稍作停頓。這是他在這段時間里摸索出來的訣竅,因為只有這樣才更有效率 。

就在他又一次停下后 ,外面隱隱傳來了許多孩童的響亮聲音,應該是來自某個下層艙室。他仔細一辨,卻是在念誦一首詩歌。

聲音雖然稚嫩 ,可勝在整齊劃一 ,清亮而有氣勢,內容也恰是他所熟悉的 。

這是一首《夏風》。

此世身為天夏人,他已經聽過無數遍了。

“大道玄渾乾坤載 ,天城百萬裂云來 。”

“赫赫神光耀漢霄,煌煌夏彩筑華臺! ”

“驕陽欲赤蒸青海,晨啟東方曉太白 。”

“今承人道運蒼黃 ,萬世頌傳稱盛哉!”

這個世界曾經歷了數個紀元的更迭,有外來者的入侵,也有古老力量的復蘇。每一次 ,新生的文明都會從廢墟中崛起,再從興盛走向毀滅,以至于大地上遍布著諸紀元的古代遺跡 ,到處充斥著各種各樣的怪物和神明。

而這一切,在三百七十三年前的某一天發生了改變 。

天夏降臨了!

據說天夏到來之初,遮天蔽日的浮空天城懸于高穹之巔 ,以至于當時已知世界的每一個角落都能望見。

而這首詩歌 ,就是用來稱頌當時景象的。

天夏入世之后,為了在破碎混亂的世界上重新建立起新的秩序,無可避免的與那些神怪和土著爆發了劇烈沖突 。

擁有眾多修煉者的天夏在最開始并沒有遇到什么像樣的對手 ,然而隨著戰事的拖延和統治疆域的擴大,也有越來越多的問題冒了出來。

為了順應形勢的變化,天夏上層對原來的修煉方法進行了改良 ,可分歧和矛盾也是隨之出現。

自此之后,天夏修煉者劃分成了兩個群體 。

崇奉新法的修煉者被稱為“玄修 ”,仍然沿用原有修煉方式的 ,則被稱為“舊修 ”。

而他的曾經老師,就是一位舊修!

五年前,也就是他十二歲時 ,他的養父替他請來了一位老師,負責教授他舊法的修行。

可是世事難料,因為一些原因 ,他并沒有能在這條路上走多遠 ,之后反而走上了新法的道路 。

不過他現在只是堪堪入了門,這次去往都護府首府,就是想要在那里學到更高層次的新法法門。

就在他沉浸于自己回憶中的時候 ,外面忽然響起了一陣陣的火槍轟鳴聲,緊接著,一聲悠長沉悶的回響伴隨著沖破海浪的聲音一起飄蕩過來 ,并且是在急驟挨近之中。

只是短暫的沉寂后,就感覺身下的船只一陣劇烈晃動,好像是被什么東西猛烈撞擊了一下 ,幸好他提前穩住了重心,并沒有因此摔倒 。

零星的哀嚎聲和喊叫聲在外面響了起來 。

他想了想,伸出手搭住了門板 ,輕輕一發力,咔吧一聲,門栓就被頂斷 ,伸出一手搭住門框 ,自羈押室里走了出來。

他站在門口,把手上戴著的朱紅色手套緊了緊,這才快步走過長長的間艙 ,踩著層梯來到外面。

甲板上一片混亂,到處都是呼痛慘叫的人,殘破的怪物尸身凌亂拋灑著 ,滿地是流淌著的腥臭血液,船衛隊的人正在匆匆奔跑著,時不時還會響起一聲零散的火槍聲 。

他看向那些怪物的尸體 ,認出這東西名叫水嬰,民間的叫法是“水猴子”,是大海上和內河中最常見的水怪。

他幾步走到船舷邊上 ,往遠處看去,就在那里,一抹巨大的脊背暴露在海面上 ,上方還覆蓋的一層彩色流光。

這就是使得大福號險些為之顛覆的罪魁禍首 ,一頭具備超常力量和龐大體型的海怪 。

一頭靈性生物。

他思考片刻,就朝著大福號最上層的樓臺走了過去,護衛隊正在一名隊長的指揮下救助傷員 ,一時也沒人顧得上他。

來到上方,他一眼望見船長石棟梁正在一個衣著剪裁合體的中年男子說話,看去在爭吵著什么 ,旁邊還有五六個妝容精致的女眷,此時正發出低低的抽泣聲 。

“石船首,船上有火炮 ,為什么不開火?”

“赫連先生,這是一頭夭螈,是少見的靈性怪物 ,它的表面有一層靈性外衣,槍炮根本沒用,只會將它激怒 ,我們現在需要做的不是對付它 ,而是找出它攻擊我們的原因! ”

張御聽到這里,出聲道:“石船首,或許我知道原因。”

中年男子一扭頭 ,詫異道:“你是誰?”

一名護衛看了張御幾眼,神情一緊,指著他道:“他 ,他好像是那個被關在羈押室的人! ”

“羈押室的人?”中年男子神色一慌,大喊道:“衛隊,衛隊!”

底下的護衛隊長聽到呼喊 ,反應很快,立刻帶著一隊人沖了上來,把張御團團包圍住 ,一把把火銃也是指向了他。

面對黑洞洞的槍口,張御平靜的站著 。

石棟梁拍了拍身前護衛隊長的肩膀,示意后者讓開。他看向張御 ,道:“你是那個因為與異神教徒交易禁物而被看押起來的張少郎? ”

張御道:“是的。”

中年男子還是十分緊張 ,道:“禁物?什么禁物?不會是都護府的要犯吧?你,你把遮帽摘下來 。”

張御看他一眼,雙手拿住帽沿 ,向后掀開 。

“嚯…… ”

在場所有人,無論男女,在見到他面龐的那一刻 ,都是從心底發出一聲驚嘆。

他們很難想象出來,世界上竟有長得這么好看的人,一個個都是目不轉睛的盯著他直看。

張御面對眾人的注視 ,神情自然,沒有任何局促不安 。

他老師對他的評價是“氣清神秀,謫仙之表” ,這里面既有天生相貌的原因,還有就是五年吐納術修煉下來,氣質上發生了較大的轉變。

石棟梁也是忍不住打量了他好幾眼 ,但他很快收斂了情緒 ,肅然道:“張少郎,你說你知道這頭怪物找上我們的原因?”

張御點了點頭,道:“剛才我走過來時 ,看到船上有不少水嬰的尸體…… ”

他話還沒有說完,那個中年男子就叫了起來:“對,是水嬰!肯定是為了這些水嬰! ”他沖著那些護衛隊員喊道:“你們為什么不趕走它們?是你們引來了這頭怪物!”

護衛隊長壓抑著胸膛中的怒氣 ,道:“赫連先生,水嬰是一種食人怪物,而所有對乘客造成生命威脅的事物 ,我們船衛隊都有責任清除!”

石棟梁打出一個手勢,阻止了兩人的爭論,沉聲道:“先聽張少郎把話說完。 ”

張御道:“我的專學是古代博物學 ,了解不少怪物的習性 。夭螈這種怪物在得了靈性后,會有意識的鍛煉自己的幼崽,它們會把受到自己驅使的水嬰趕到一個地方 ,讓自己的幼崽去捕食 ,在這個過程中,水嬰既充當了幼崽的護衛,同時也是它陷入困境后的食物。”

石棟梁猛地抬頭 ,看向張御,道:“張少郎是說,這頭怪物這次可能是把幼崽的捕食地點放在了大福號上?”

張御點頭道:“這是最有可能的 ,夭螈本身并不以人為食物,這怪物應該聽到了火銃聲,擔心自己幼崽的安危 ,這才有了后面的撞擊大福號的舉動。假如我們能把幼崽及時找出來,再妥善送回海中,就有機會避免和這怪物直接沖突了 。 ”

“趕快去找!”

石棟梁立刻下達了命令。

護衛隊長道:“父親 ,我去!”話音才落,人已經疾步往樓下沖去了。

夭螈在沖撞了一次大福號后,沒有再進行類似的動作 ,但也沒有離去 ,而是一直在船身四周游弋,不過能看得出來,它似乎越來越焦躁了 。

眾人提心吊膽的等待著 ,生怕那怪物再度暴起,不知道大福號那時是不是還頂得住。

大約過去半刻,隨著急切的腳步聲 ,護衛隊長帶著一名船員趕了回來,后者手中抱著一個包布裹著的東西。

中年男子搶了上去,兩人火急火燎地問道:“怎么樣?找到了么?是不是你手里的這個? ”

那船員緊張不安的將手中的裹布打開 ,里面露出了一頭長著蜥尾,渾身光溜溜沒有鱗片,顏色深紫的小東西 ,此刻正在那里奮力掙扎著 。

護衛隊長道:“我們在雜物室找到了這小東西 。”

中年男子大喜,他揮舞雙手,催促道:“太好了 ,快 ,快把它扔到海里去!”

可就在這時,那幼崽突然抽搐了幾下,甩動來去的長尾陡然繃緊 ,短短幾個呼吸后,就一下松弛了下來,頭部朝下方耷拉著 ,一動不動了。

船員身體一僵,他咽了口唾沫,顫聲道:“它 ,它好像死了。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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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大道之章

“死了?怎么可能?剛才還好好的 ,一定是裝死!”

中年男子似乎不相信這個結論,他推開石棟梁跨步上前,撥弄了一下那幼崽的腦袋 ,又使勁來回拍打了幾下 ,可這小東西沒有任何反應 。

石棟梁也是上去檢查了一會兒,沉聲道:“不是裝死。”

這無疑是一個最壞的消息,所有人剛剛升起的希望又被打落下去。

女眷群里一名淑女當場暈了過去 ,頓時引發了一陣慌亂的驚呼,不過這時候已經沒人顧得上她們了 。

張御走到那船員面前,伸手將他懷里的幼崽接了過來 ,他拎著尾巴檢查了一下,這小東西身體上沒有傷害,看不出具體的死亡原因。

“你一定還有辦法的是不是? ”

中年男子頭發凌亂 ,兩眼通紅的沖到張御身邊,“有什么辦法你就快說啊,你要什么?只要我能拿出來的 ,都可以給你!全都給你!我不能死,我不想死! ”

張御考慮了片刻,抬起頭迎上眾人期冀和惶恐的目光 ,道:“我盡量一試。”

他將幼崽捧著 ,來到欄桿邊上,面對著那巨大怪物的方向,自口中發出了一種悠遠高亢的聲音 ,但又帶著幾許歡快調皮的意味 。

沒有多久,海里也是傳來了一股聲音,比起他的聲音 ,厚重沉悶,好像是從幽深的海底傳遞上來的。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這看起來 ,就像是他在與這頭怪物對話。

而就在他發出那種聲音后,那圍繞船只游動的巨大的身影忽然下沉,再出現時 ,已是游到了較遠的地方,在那里時隱時現的徘徊著 。

石棟梁吃驚中帶著欣喜,“張少郎 ,你能與這怪物交流?”

張御搖頭道:“我只是模仿了夭螈幼崽的聲音 ,讓這頭母螈以為幼崽還安然待在船上,這樣它暫時就不會攻擊大福號了。 ”

他看著石棟梁,道:“石船首 ,這里應該距離首府不遠了,我會盡最大努力安撫住這頭怪物,如果能一直拖延到大福號進入旦港 ,那就安全了。”

石棟梁低頭想了想,道:“張少郎,你有十成把握么?”

張御道:“我只能盡力而為 。 ”

石棟梁沉默了下去 。片刻后 ,他抬起頭來看著張御,沉聲道:“張少郎,你要是有能力吸引住這頭巨夭螈的話 ,我們或許可以用另一種辦法……”

他露出歉疚的神色,“我可以給你一艘船,或者把你安置在附近的島嶼上 ,這樣大福號就能平安去往首府 ,我們到了那里后,會設法找到人回來救援你。”

那中年男子眼前一亮,道:“好好 ,這個主意好,不如……就這樣? ”

護衛隊長嘴巴張了張,看向張御 ,再看向石棟梁,卻什么話也說不出來。

石棟梁對著張御鄭重一揖,道:“抱歉了 ,我知道這么做有些不近人情,可身為大福號船長,我必須為全船的乘客負責 ,如果我能自己做到這件事,我一定毫不猶豫站出來,可是現在 。只能拜托張少郎你了 ,你放心 ,到了首府,我絕不會棄你不顧。”

他指了指護衛隊長,道:“我會讓我的兒子陪你一同留下的。”

張御看得出來 ,石棟梁做出這樣的選擇,是為了防止他萬一失手,或者沒有堅持到船只入港就出事了 。

作為船長 ,這個考慮沒有問題,可是如此一來,危機就轉嫁到了他個人頭上。

當然 ,石棟梁讓自己的兒子跟隨他,那就是表示愿意和他一起承擔危機,哪怕是最壞的結果。

這短短片刻間 ,他考慮了許多 。

當目光再次掃向那頭夭螈的時候,他心中作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

他開口道:“不必了,如果是我一個人 ,夭螈會將我認作幼崽俘獲的獵物或是玩具 ,要是多了另外一個人,已然超出了幼崽的捕獵能力,那就增大了暴露的風險 ,只是石船首,我希望你們能把我的東西還給我。 ”他頓了頓,“包括那個‘禁物’ 。”

“沒有問題。”

石棟梁毫不猶豫答應下來 ,他吩咐一聲,立刻有船員下去取東西。

興許是為了彌補心中的歉疚,他又鄭重承諾道:“張少郎 ,我向你保證,你交易禁物的事情不會記錄在你的路貼上 。 ”

張御看了看他,道:“那就多謝了 。 ”

沒有多久 ,船員就將張御之前帶上船的行禮和物品都拿了過來。

張御檢查了一下,所有東西都在,沒有遺失損壞 ,他先從行囊中抽出一柄連鞘夏劍 ,拔開看了看,重又歸鞘,將之握在手里。

隨后 ,他看向了一尊巴掌大的木刻神像 。

神像頭帶鳥羽冠,唇厚鼻大,占據了整個雕像的二分之一 ,看著十分丑陋怪異。

這就那個“禁物”。

這東西是他登船后從一個乘客手來買來的 。

可沒想到,這家伙實際是一個信仰土著神明的教徒,雕像恰恰就是那個神明的形象。東西還沒到手 ,船上的護衛隊就闖了進來,他也是被一同看押了起來。

此刻他站在這里,就覺有一股微弱熱流自上面傳來 。

或許他現在并沒有進行呼吸吐納的緣故 ,所以感覺上反而沒有之前在羈押室里那般強烈了。

就在他檢查自身物品的時候,大福號在石棟梁親自掌舵之下,向著偏南一點的方向行駛過去。

不到半個夏時 ,眾人視界里浮現了出一片漆黑色的礁石群 。

護衛隊長走過來 ,道:“張少郎,前面暗礁遍布,大福號無法再靠近了 ,你只能在這里下船了。”

張御觀察了一下周圍環境,道:“好。 ”他把遮帽戴了起來,遮住了臉容 ,道:“我能堅持到明天早上 。這是最樂觀的估計了,希望你們能及時趕到 。”

護衛隊長一抱拳,無比鄭重道:“我們會盡最大努力。”

他微微猶豫了一下 ,道:“張少郎,我知道這么說或許有些不近人情,萬一……你有什么話要我帶給誰么? ”

張御看了眼遠處的礁石 ,考慮片刻,才道:“我會在這片島礁上留下一些東西,希望到時用不到。”

護衛隊長神情認真道:“我記下了 。”

張御在大福號船副的安排下 ,登上了一艘大福號放下的舢板 ,帶上那夭螈幼崽和所有屬于自己的東西,搖動船槳,在眾人目注下往礁群所在靠了過去。

這里距離岸礁并不遠 ,沒用多久他便成功登岸。

在一塊礁石上站住后,他托著夭螈幼崽,朝著大海方向 ,口中又發出了一陣與方才類似的聲響,夭螈的立刻被吸引過來,并開始圍著島礁打轉 。

大福號上諸人見夭螈果然被吸引走了注意力 ,大喜不已,他們沒敢多作停留,趕忙滿帆使離了這片海域 ,繼續向東而去。

張御看著大福號的身影逐漸消失了在海平面上,他實際并不擔心沒有回援,因為騰海海域的貿易十分重要 ,都護府是不會允許這么大的威脅存在海上的 ,接到上報后,一定會趕來剿滅這頭怪物。

唯一可慮的是,他最多只能拖延到明天早晨 。

而都護府從得知消息再到派出人手 ,當中很難說會耽擱多少時間,所以他不能把全部的希望放在這里。

他凝視著海上那個巨大的脊背,緊握住了劍柄 ,“要是等不及救援,那我就用自己的方式來解決。 ”

他曾親眼見過自己的老師一劍刺死過夭螈,在此過程中沒有動用任何屬于修煉者的力量 ,只是將人本身就具備的能力運用到了極致 。

所以他未必不能重現這一過程。

只是他的老師是一位修煉者,就算這樣的做法不成功,也能用別的方法殺死這頭怪物。

可他哪怕修煉幾年 ,本質上還只是一個凡人,并沒有失敗重來的機會 。

所以,他還需要一樣東西的幫助 ,用以增加勝算 。

他于心中呼喚了一聲 ,身邊三尺之內,一圈只有他自己才能望見的光幕浮現出來,里面有數個形如篆刻章印的圖形。

這些章印并非方圓齊整 ,而是以異形印居多,呈現出陰刻白文之象,筆劃邊緣之中還帶著些許齒痕殘缺。

這里每一枚章印 ,都對應著他在修煉過程中所掌握的技巧能為 。

而承載這一切的,被稱為“大道之章”。

新法修煉者,也即是“玄修” ,就是依靠閱讀此物來進行修持,從而有別于舊時的修煉者。

他此時心意內感,就在自己身軀之中找到了一團光明 。

這是“神元 ” ,可以看作是一個人精氣神的聚合,也是通過一定的方式積蓄出來的。

假如說“神元”是池水,那么人體就是一個大池。

現在他只要將神元填入到其中某一個章印之中 ,那么就能提升其所對應的能為技巧 。

他首先看向了那枚寫著“劍馭”兩字的章印。

要想殺死一個強大的對手 ,武力似乎是第一選擇。

只是他考慮了一下,自己所得授的新法并不完整,而劍技是一種既需憑借力量速度 ,又要依靠技巧經驗的東西,那是身體素質及精神上的整體進步 。

現在就算渡入神元,最多只能增加自身對劍的適應和運用能力 ,總體的提升十分有限。

鑒于他和夭螈之間巨大差距,這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所以他目光很快從這上面掠過,看向了另一枚章印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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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劍上雷音

這枚章印上刻著“雷音 ”二字 。

張御會好幾種靈性生物的發聲,這主要是跟隨老師歷練修行時 ,為了應付各種危險自行摸索出來的。

他老師見他在這方面十分有天賦,就傳授給了他這門“雷音 ”之術。

這只是一門用呼吸來模仿雷聲的法門,本身不具備什么威力 ,只能用來震懾對手的心神 。

而靈性生物很多是十分懼怕雷聲的 ,夭螈更是依靠聲音來辨別目標的,這門能為正好有所針對。

只是以他擔心以自己目前的造詣,并不能對這頭夭螈造成太大影響 ,所以有必要對這方面加以提升。

他呼吸幾次,待心神安定下來,這才以意念引動神元 ,往雷音章印之中填入進去 。

那章印瞬間亮了起來。

恍惚之間,他感覺自己正在經歷一場蛻變。

原先對這一法門理解不透徹的地方,隨著神元的投入 ,竟是陸續變得清晰起來 。

與此同時,伴隨著他的一呼一吸,有一股力量在身體內部逐漸醞釀著 ,可偏偏又有一種前所未有的寧靜感,這就好似烏云聚來,等待著無邊巨響迸發出來的前一刻。

只是這樣的成長也是有代價的 ,隨著這個技巧的提升 ,他幾年來積蓄的神元減少到了只剩淺淺一層。

不過……

他摘下手套,將那尊神像從行囊中拿了出來,這樣的直接接觸 ,使得原先感受到得那股暖流頓時變得強烈了數倍,化作滾滾熱浪,順著他的手掌沖涌入了身軀之內 。

此時此刻 ,他那原本已經幾近干涸的神元竟又是奇跡般生出,并在源源不斷增加著。

若是仔細看,能發現他的眼眸深處有閃電般的光亮在微微泛動著。

早在學會新法之后 ,他就發現,自己可以從一些獨特的物品上獲取某種能量,用以補充神元 。

這種能量 ,和他前世遇到的一種被稱為“源能”的東西十分相像,他也是因為偶然接觸到了這種東西,才有了這一世的生命 。

只是蘊含“源能”的物品很難遇到 ,迄今為止也只找到過三個 ,這里面就包括了眼前這座異神雕像。

隨著逐漸吸取,那神像之上傳來的熱量越來越少,最后整個雕像好似當中經歷了千百年的歲月 ,他只是輕輕一捏,就化為無數碎屑灑落下來。

此刻再觀,經過這次補充 ,神元大概恢復了一半,并沒能夠補充完滿 。

可他并不覺得失望,加上之前陸陸續續從神像上攝取到的 ,這次收獲比以往兩次加起來還要多。

這次留下來孤身吸引夭螈雖然較為危險,可現在看來完全是值得的。

雷音之術的提升,使得他多了幾分底氣 ,可要是真的與夭螈對上,那還需要選擇一處對自身有利的地形 。

他腳下邁步,在這片礁石群中來回走動著 ,差不多有一個夏時后 ,尋到了一處比較符合心意的位置。

這里的礁石群排列很不規整,先是由高到低,再是由低到高 ,中間一段正好形成一個內陷的凹坑。

他站在靠內一端的高點,可以將海上的情形一覽無余,而從海中望過來 ,視線里是望不到當中這一段的 。

“就是這里了。 ”

這時海面上忽然傳來了一聲高亢渾厚的聲音,將海水涌動的聲音完全壓了下去。

他知道自己又要發出回應了 。于是托著幼崽走前兩步,對著海上發出一聲長音 ,或許是因為雷音技巧的提高,聲音也是顯然格外充沛有力,與一頭健康活潑的夭螈幼崽幾乎沒有分別。

對面再沒有動靜傳來 ,顯然夭螈又一次被安撫了下去。

他看了眼天色,這應該是母螈入夜前最后一次發聲 。明天破曉之時,可能就是見分曉的時候了 ,

他看著愈加昏暗的天穹 ,拉了拉斗篷,盤膝坐下 。

盡管這個時候夭螈通常是不會上岸的,可他沒有因此放松 ,仍然隨時準備著應付突發狀況。

伴隨著濃重的夜色到來,天與地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他手持夏劍,在沉默中靜靜等待著天明 。

一夜很快過去。

伴隨著天邊曉光出現 ,張御睜開了眼睛。

他的面前是波涌不息的海面,一道紅霞自海天的間隙中溢出,頑強的沖入了那渾成一片蒼青色中 ,似是在努力的將它們分開 。

在這黎明到來的時分,夭螈在浪潮中發出了陣陣聲響,

他也是及時模仿出了幼崽的聲調 ,可是這一次,卻并不像前面幾回那樣順利,對面的聲音卻是遲遲不停 ,似是一直在催促著。

他知道 ,相隔一天,單純的聲調已經不可能讓對面這頭怪物滿意了,如果幼崽不能及時回到母螈的身邊 ,那么它一定會上岸來找尋的。

可是直到此刻,救援的船只還沒有趕到 。

他不能再等下去了,必須現在就采取行動。

他果斷將那幼崽拋在了一邊 ,把夏劍橫擱在膝上。

片刻之后,伴隨著他的呼吸,劍身也是發出了輕微的震顫 ,人與劍之間好似產生了一種奇妙的共鳴 。

這把劍是他的老師贈給他用以防身的,作為舊修,這位還保持自己祭煉劍器的傳統。

而作為一柄劍器 ,它有著斬開普通靈性生物靈性表層的能力,這也是他敢于對夭螈下手的真正憑恃。

不過,他只有一擊的機會 。

在接連幾次呼喚都是沒有得到回應后 ,夭螈那渾厚的聲響變得越來越急躁 ,越來越沉悶,不停震動著海水,礁石上到處都是晃蕩的回音 ,預示著一場風暴即將到來 。

張御神情冷峻,緩緩持劍站起。

在他的注視中,那沉在海面下的龐大陰影逐漸接近了礁石群 ,而后緩緩抬升向上。

這一頭龐大的怪物終于露出了真容 。

先是扁平的被堅硬骨膜包裹的頭部離開了水面,它眼瞼上翻,露出了兇冷的黃色眼瞳 ,而后是狹長厚實,充滿力量感的軀干。

隨著它的上浮,大片大片的海水從光滑的身體表面流泄下來 ,砸在附近的礁石和海面上,一圈七彩的虹光縈繞在它四周。

怪物粗壯的前肢上移,發出一聲震響 ,強勁的足趾穩穩攀住巖石 ,帶動著身體向上挪動,隨著那巨大的體型逐漸顯露,也帶來了一股強烈的壓迫感 。

張御一動不動 ,任由身上的斗篷和遮帽被海上吹來的勁風鼓動著,朝陽灑下的晨光披在了他半邊身軀上,手中虛虛握著的夏劍仿佛被融入了進去。

此時夭螈除了長長尾部還埋在海水中 ,大半個身子此刻已經來到了陸地上。它的下頜底部緊緊挨著礁石,平平向前移動著,這是為了方便感覺外部的震動 。

可是在翻過第一塊高起如梁的礁石后 ,后方的石塊卻是忽然低矮下陷,這使得它不得不垂下腦袋向前爬行,這個時候 ,它不可避免的將自己一部分背脊和完整的頭顱上部暴露了出來。

張御眼神一凝,他久候的機會終于來了!

他于此時忽然發出一聲大喝。一股力量從胸腔里,從身軀的每一個角落中釋放出來 ,并伴隨著滾動的氣息 ,在島礁上空爆發出了一聲雷霆般的巨響!

夭螈身軀一頓,有一絲不知所措 。

就是現在!

張御身體微微前傾,面部埋入了遮帽的陰影之中 ,重心壓上的同時,腳下猛然一個發力,驟然從極靜轉到極動。

刷的一聲 ,他整個已是飛射出去!

那件斗篷卻被留在了原地,在保持著了片刻的滯空后,才被自然力量牽引著落向地面。

這個時候 ,一道海浪過來,狠狠拍在了兩者之間的礁石上,轟隆一聲 ,高涌的浪頭一時隔絕了雙方的視線 。

在浪潮還未徹底落下之時,張御前沖的身影一下從里撞了出來,帶著冰冷四濺的水珠 ,擎劍在手 ,躍身而起 。

在旭日的照耀下,他高舉的利刃如從光芒之中誕生,帶著一道充滿力量與美感的弧線 ,驟然撕開那層泛著七彩的靈性外衣,斬入了這頭怪物的顱腦之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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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神尉軍

張御一劍得手,雙腳同時踏上夭螈的頭顱,借著沖勢雙手握柄向前一推 ,就將劍刃深深送入了進去!

他能夠感覺身下這頭怪物的全身肌肉正在猛烈抽搐著,于是緊緊握著劍柄不放手。

在經過一陣長久的顫動后,這頭怪物終于安靜了下來。

等了一會兒 ,再沒有什么動靜生出,似乎事情已經結束了 。

可就在這個時候,一股巨大的力量自下方猝然襲來 ,卻是這頭怪物的背脊猛地拱起 ,龐大的身軀也是往天上蹦跳起來!

張御應變極快,立刻身軀一俯,把重心壓低 ,握劍之手更是緊了幾分。

這頭夭螈往上足足竄升有了三四丈高后,似終于釋放出了全部的生命力,渾身一松 ,從半空中無力的墜落下來,轟的一聲,重重砸落海浪與礁石之間。

張御有著夭螈的身軀為緩沖 ,在掉落下來時并沒有受到什么沖擊 。他這次又等了許久,確認這怪物的確已經死了,繃緊的精神這才松懈了下來 ,周圍的海浪聲隨之一下涌入了耳中。

他自夭螈的頭顱上站立起來,徐徐呼出一口長氣。

這時夭螈身上原本閃爍奪目的七彩霞光已經黯淡下去,生命的流逝 ,也使得靈性外衣為之褪去 。

他想了一想 ,伸手按在那厚實的背脊之上,仔細的感受著,看是否能在這頭怪物身上找到源能的的存在。

可結果是否定的。

他也不覺得失望 ,這次成功渡過了生死危機,以普通人類之身斬殺靈性生物,對他來說已然是一個極大收獲了 。

他伸手拔出夏劍 ,抬頭看了看已然升起的朝陽,心中思忖:“如果我猜得沒錯的話,稍候到來的一定是都護府治下神尉軍。”

他聽老師詳細說過神尉軍的來歷 ,在天夏到來的第一個百年之內,為了應付各個地界上層出不窮的神怪,舊修將捕獲的土著神明的力量剝離下來 ,用秘法祭煉成了一件件“神袍”。哪怕是普通人披在身上,只要經過一定的訓練和調教,就能擁有部分土著神明的能力 。

這些人最早是做為天夏中下層力量的補充 ,但后來隨著作用越來越大 ,也就分離出來,成為了單獨一支尉軍 。

可是據他所知,東庭都護府神尉軍在百年前的確堪稱精銳 ,每一個尉卒都是經過了嚴格的挑選,從出身到來歷都十分清白。

可自從六十年前那一場大戰后,情況卻是大不一樣了。尉卒來源復雜 ,紀律比起已前已是大大不如了,他不知道面對這樣的神尉軍會有什么情況發生,所以要做好一手準備 。

他先去將甩落的斗篷撿回 ,重新披上。隨后回到了之前小舟登陸的地方,稍作尋覓,就在附近一塊礁石上刻下一行字:

“大玄歷二月初二晨 ,御斬夭螈于此! ”

這不是為了炫耀武力,而是為了留下一個證據。

他來到存放食水的地方,簡單洗漱了一下 ,再飲用了一點清水 ,里面的干糧則分毫未動,只是從斗篷中取出一只小瓷瓶,倒出數枚丹丸吞服下了去 。

待回復了一些精力 ,他找尋了一處視角合適的高點,從斗篷的內夾中取出一本小冊和炭筆,將四周的景物和夭螈都是仔細描摹下來。

直到一本小冊畫滿 ,他才停手,收拾好了東西,找了一處堪堪避風的位置 ,便又開始了呼吸法的訓練。

到了臨近日中的時候,他忽有所覺,幾步來到夭螈頭頂之上 ,向東眺望海面 。

遠方的海面之上,出現三艘戰船,呈品字形排列 ,向著礁群方向駛來 ,高聳的桅桿上掛著兩種旗幟,東廷都護府神尉軍的烈光旗還有騰海安巡會的八角海星旗。

救援終于來了。

行駛在最前方威角號上,一名負責瞭望的船員一指前方 ,驚呼道:“看那邊!”

由于視線問題,很多人不知道他到底看到了什么,直到船只逐漸靠近 ,才不自覺的露出了一臉震撼 。

一頭巨大的怪物伏臥在島礁之上,尾部則有一半陷在海水中,可以直觀的看到那令人恐懼的體型。

而在怪物的頭顱之上 ,有一個年輕人正持劍而立,斗篷隨風飄拂著,在天陽照耀之下 ,沐浴在一片金光之中,似若仙真,神采攝人。

這樣的景象給人的視覺沖擊無疑是極大的 。

右船船首上 ,站著一個身著圓領寬袖便服 ,頭戴幞頭,氣度不凡的中年男子,他不覺上前幾步 ,指著前方,向身邊人問道:“你來看,那位莫非就是張少郎么?”

身旁的人眼力甚好 ,看了片刻,道:“回主事,就是他 。 ”

中年男子道:“我記得大福號路貼上 ,寫明他是一個天夏人?”

身旁人老實道:“石棟梁是這么記的。”

中年男子凝視著夭螈上方的人影,道:“稍候你記著多盯著點,別讓神尉軍的人亂來。 ”

身旁人道:“主事放心 。”

張御看著這三艘船緩緩接近 ,來到礁島附近后,就有一個人從船頭一躍而下,朝著他這邊渡海飛來。

他眼力勝過常人 ,能夠看得出來 ,這人腳下實際是有水浪承托著的,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凌空飛遁。

再觀察了一下這個人的穿著,勝疆衣 、且良飛翅冠、塵香袋、踏山靴 ,這些都是神尉軍的標志性服飾 。

來人很快來到了近處,先是繞著夭螈龐大的體軀轉了一圈,這才足尖虛點水浪 ,緩緩升至高處,飄懸在那里,負手看著張御 ,道:“我是東庭都護府治下,神尉軍隊率喬盞,這頭夭螈怎么死的?”

張御平視過去 ,道:“是我所殺。 ”

喬盞盯著他看了許久,目光挪到他手邊的夏劍上,道:“你的劍 ,拿給我看一下。 ”

張御不卑不亢道:“喬隊率見諒 ,師長教誨,劍乃性命交托之物,須臾不能離身 。”

喬盞深深看了他一眼 ,身軀一轉,就往戰船上回返。

沒多久,就見一艘小舟從戰船被放了下來 ,劃槳行駛到了礁岸邊,一個役從打扮的健碩中年人走了上來,他朝著張御作揖道:“是張少郎么?在下明乙 ,石船長特意關照我來接應少郎。”

張御合手一禮,道:“有勞費心了 。 ”

明乙趕忙道:“哪里,哪里 ,少郎言重了,還請先上舟來吧,船上有一位貴人想要見你呢。”

喬盞踏浪回到了主船上 ,正要回到艙房 ,一個身形矯健的英俊年輕人擋在了面前,他眼睛里閃著興奮的光芒,道:“隊率 ,這一頭夭螈可是一個大功勞,只要殺掉礙事的人……”

喬盞皺了皺眉,警告他道:“蘇匡 ,別多事,現在可是都護府士議期間,不知多少雙眼睛看著我們 ,我不準你亂來。 ”

蘇匡無所謂道:“可他只有一個人,這里又是海上,殺掉了誰又能知道?“

喬盞冷冷道:“船上可不止一個人 。”

“那就都殺掉好了 。”蘇匡像說著一件無比普通的事 ,同時往外走去,“隊率要是覺得麻煩,那就由我來做。 ”

喬盞伸手一把將他推了回去 ,沉喝道:“你給我冷靜些 ,普通人可干不掉靈性生物,而且這樣的人,怎么可能沒有背景?”

“那又怎么樣?”蘇匡雙臂張開 ,臉上帶著一絲扭曲的狂態,道:“在東廷都護府,誰又會為了一個死人來和我們神尉軍作對? ”

喬盞沉聲道:“這次趙相乘也跟來了 ,他身邊不會沒人保護,你想讓他抓到我們的把柄么?到時我饒得了你,幾位軍候也饒不了你!”

蘇匡目光閃爍了幾次 ,最后像是放棄了,道:“好吧,這次就聽你的。”轉身走了幾步后 ,他忽然像想起什么,回頭咧嘴一笑,道:“隊率 ,我看得出來 ,你也想這么做,何必忍得那么辛苦,順從自己的心意多好? ”

喬盞看著他離去 ,一直沉默著 。

他承認,蘇匡提議的時候,他最初也有些蠢蠢欲動 ,但是又被克制了下去。他畢竟是正經考入到神尉軍中的,有著自己的操守,與蘇匡這類人是不同的。

他對著空無一人的間艙自語道:“你不明白 ,每個人都要有自己的堅持,屈從于力量,只會被力量所駕馭 。 ”說完這句話后 ,他就離開了這里。

在他走后,間艙里陰影蠕動了一下,蘇匡從中走了出來 ,他雙手環抱倚在艙壁上 ,摸著下巴,像在琢磨著什么。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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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安巡會

張衍乘坐明乙的小舟離開了礁群,又在他的引領之下,登上了其中一艘名喚棘心號的戰船 。早就有一名中年男子帶著幾個隨從等候在這里。

他觀察了一下這位明乙口中的貴人。其人大約四十上下 ,寶藍色襕衫,頭梳發髻,插著一根烏木簪 ,髭須修飾的干凈齊整,精神飽滿,瀟灑而有氣度 。

明乙介紹道:“張少郎 ,這位是安巡會的趙相乘趙主事。“

張御合手一揖,道:“趙主事。”

趙相乘此刻方才看清楚張御的相貌,心中也是不由得驚嘆 。這時他留意到了張御手邊的夏劍 ,忍不住道:“那頭夭螈莫非是少郎所殺?”

張御道:“僥幸而已 。 ”

趙相乘得到了肯定回答 ,心中翻騰不已,安巡會的主要職責就是清理各島航線上的海盜和異怪,他可是非常清楚靈性生物的厲害的 ,他剛才已經從身邊護衛那里得到確定,張御就是一個普通人。

很難想象,一個不具備超常力量的年輕人能做到這種事。

他正色道:“張少郎 ,大福號是我名下產業,船沉了可以再造,人命丟了卻難以挽回 ,在此我卻要謝你救了全船的人性命 。”

說著,他鄭重一揖。

張御回了一個謙禮,道:“我也只是自救罷了。”

趙相乘笑道:“張少郎謙言了 ,行從心,心從性,一個人的真正品性往往連自己都是不清楚 ,只有危難關頭才看得出來 ,你之作為,足稱君子 。 ”他這時似想起了什么,頓了頓 ,道:“冒昧問一句,張少郎,你可是夏子么?”

張御道:“在戶檔記錄上 ,我父母都是夏人。”

都護府成立后,有不少土著歸附了天夏,他們與夏人結合后所生下子孫后代都護府自然也都是入了夏籍。不過只有父母都是夏人的 ,才可被稱呼為“夏子 ” 。而本土那處更為嚴苛,要往上數三代才能算。

“果然是夏子。”趙相乘神情更見和悅,他雙目注視著張御 ,緩緩問了一句:“張少郎,你覺得……天夏還在么?”

明乙自上船后,一直站在一邊 ,聽到這句話 ,他也是抬頭看向張御,似想知道他是怎么回答的 。

張御一轉念,六十年前 ,濁潮的到來使得東庭都護府與本土斷絕了聯系,雖然都護府幾次試圖傳遞消息,可都是石沉大海。

現在很多人懷疑 ,天夏已經不存在了,就像之前數個紀元中崛起的文明一樣,被淹沒在了這場浩劫之中。

他也是看向兩人 ,十分肯定的回答道:“當然在 。 ”

趙相乘訝異道:“哦?你為何如此認為?”

他見過不少人對天夏的存在抱有希望,同樣有見過不少人持著悲觀態度,可很少見到這么肯定堅決的答復 。

張御語聲平靜道:“因為有天夏人在的地方 ,就是天夏。”

趙相乘一怔,好一會兒,他雙目放光 ,用力點頭 ,道:“說得好!說得好啊,有天夏人在的地方,就是天夏! ”他側身一請 ,道:“張少郎,來,我此前已命人備了一個宴席 ,還請務必賞光! ”

張御欣然應下,就就跟著他往客艙行去。

就在這時,兩人忽然看到海上有一艘艘小船向著礁群那里駛去 ,顯然是沖著那具夭螈尸體去的 。

趙相乘腳下微頓,轉頭道:“張少郎,這頭怪物是你斬殺的 ,你準備怎么處置?”

靈性生物價值不菲,筋骨皮膜可以拿來制作兵械,內臟脂肪大多能來制藥熬油。而且都護府上下有許多人深信 ,食用靈性生物的肉就能從中獲取力量 ,往往一出現在市面上就被人搶購一空,可以賣出很高的價錢。

張御先前就過考慮這個問題,他道:“我記得都護府對靈性生物的繳獲有明確法令?”

趙相乘道:“是有這個法令 ,只要能證明是靈性生物是你自己斬獲的,三成歸繳獲人,五成歸公庫 ,剩下兩成歸則地方耗用 。不過這片礁群不再任何一個島嶼的轄界之下,也就不用算地方耗用了。 ”

張御拱手道:“按照都護府六十年前定下的文約,只要是騰海海域 ,都應該算在諸島轄界之下,請趙主事將兩成代我轉交給諸島君長。”

趙相乘略略思索,道:“我知道張少郎的顧慮 ,也好,那我就代各位君長受領了,如果張少郎不方便 ,你那五成我也可以給你代為處理 ,到時具體如何結算我們再作商議,你看怎么樣?”

張御也不客氣:“那就一并有勞了 。 ”他現在并沒有渠道處理這頭夭螈,還會平白引來覬覦 ,交給趙相乘是最為穩妥的。

兩人交流完這件事,就來到了棘心號采光最為充足的上層樓艙內。

張御在外隔間解下斗蓬,就有侍女端上一只銅盆 ,再有一人拿著長嘴壺過來給他注水凈手,用手帕擦拭干凈后,才轉過屏風 ,到了里間 。

這里主客之席已是擺好,餐案上鋪著紅綢,上面擺放著光澤潤潤的白玉盤盞 ,洗凈的牙箸 、匕勺、小碟;席后各有一個青色的竹木架,掛著擦拭用的汗巾布帕,案叫位置還有一個高腰瓷盂。

這時有隨從上來一揖 ,頭壓的很低:“客人 ,宴不見兵,還請解劍。”

趙相乘就一揮手,“今天是我宴請張少郎 ,又在船上,就用不著那些俗套的禮數了 。”他轉回身來作勢一請,道:“張少郎 ,還請入座,出來匆忙,置備簡陋 ,莫要見怪 。 ”

張御客套一句,就隨他入了席。

這個時候,骸骨島礁之上。一群人正圍著夭螈的尸體指指點點 ,這里距離首府只有一天路程,他們也就省卻了分割的步驟,準備掛上鉤索 ,將這頭巨怪直接拖回去 。

喬盞來到這里的時候 ,一堆人正在忙碌,他對著一個青衣老者道:“王檢斂,怎么樣了?查出這頭怪物的死因了么?”

王檢斂瘦小精悍 ,雙眼有神,他現在顯得異常亢奮,拉住喬盞道:“隊率 ,來,你來看這里。”

他用手對著夭螈的頭部比劃了一下,“劍是從這里斜刺進去的 ,從中間精準無比的將大腦剖成了兩半,除此外并無別的傷口,可以說是一劍斃命 ,出手的人肯定十分了解夭螈的身軀構造,而且那把劍一定很特別,不然切不開那層靈性表層。 ”

喬盞暗暗心驚 ,這夭螈體長至少超過十丈 ,面對這么大靈性生物,就算是他拿著這種利器,在沒有輔助的情況下 ,也沒有絕對的把握做到這一點 。

他很肯定張御沒有超過常人的極限,以人類之身斬殺靈性生物,而且還沒有動用槍炮 ,這算是開了先例了吧?

這一刻,他不禁起了愛才之心。

隨即他想到,自己要是能把張御拉入神尉軍 ,那功勞不也能算是神尉軍的了?

這念頭一起,他心中大動,只是操作上有些困難 ,也不是他一個人能決定的。

他摸著下巴的胡茬琢磨了一下,心中就有了一個主意 。

棘心號樓臺客艙內,役從先是端上了一道點心 ,待擺上案后 ,低著頭,躬著身退了下去。

張御目光落去,見面前的黑釉碗底之中 ,一只只白面小團在里湯水里輕輕滾動著,看著分外玉雪可人。他用匕勺舀起,嘗了一口 ,霎時清香滿頰,那軟糯之中還帶有一絲微甜 。

趙相乘笑道:“這是香玉丸,香島上有名的點心 ,可合張少郎的口味么?”

張御放下匕勺,道:“甚好。”

待兩人把點心吃完,漱口過后 ,侍從上來撤下,這才把一道道正菜奉上。

趙相乘道了一聲請,兩人才各自舉箸用食 ,席間無語 。

待到進食完畢 ,主客兩人各自去隔間梳洗,再度回到席中后,案上已是端上了一碟碟小巧蔬果 ,還有一杯芳香沁鼻的消食茶 。

趙相乘捧茶小抿一口,隨后放下,坐正身軀道:“張少郎 ,不知你對我們安巡會了解多少? ”

張御道:“有過些許聽聞。 ”

他跟隨老師游歷的時候,曾見過安巡會的成員,這是海上諸島的私立武裝。這個組織盡管不是都護府治下的衙署 ,背后卻涉及到了一個龐大的利益結合體,里面還涉及到了外島與都護府的博弈 。

趙相乘試著道:“不知張少郎可有興趣加入巡安會?我可做你的引薦人。”

張御婉拒道:“多謝趙主事,我到首府只為進學 ,暫無其他想法。”

趙相乘略覺惋惜,道:“既然張少郎不愿,我也不勉強你 。只是少郎你可知道 ,你單獨殺掉了一頭夭螈 ,這不是什么小事,要是有人幫你運作,送入功名冊錄里 ,那么你就能評功為‘士’。 ”

張御對東廷都護府的律法和爵祿是十分清楚的。

“士”是民爵的第一級,成為了士,就不再是單純的民了 ,而是有了參議諫言,入府為吏的權利 。

可實際上這并不容易做到。

民爵的評功,一般由都護府核實之后授予。但要是被評之人自身沒有足夠的資源和背景 ,那幾乎是不可能的 。相反要是由地位較高的人來舉薦,那就有較大概率通過。

他道:“此事不易為。”

“是不易為 。 ”趙相乘承認這一點,他露出幾分誠摯之色 ,“張少郎,你之前所為我很是欽佩,試問你這樣的君子不為‘士’ ,又有誰人可為‘士’呢?我為會你運作這件事 ,只是你需耐心等待 。要舉一個‘士’并不是簡單的事,今年的士議,我們并沒有做好準備。”

張御這次沒有回絕 ,點頭道:“那就多謝主事了。”

要是有士的身份,很多事來做起來方便,包括許多平民不能去的地方他都能去了 ,還能查閱到很多不公開的典籍文檔 。

這一場宴席過后,賓主盡歡。

張御借口疲累,就先去了客艙休息。

趙相乘感嘆一聲 ,道:“可惜了,他要是能入我安巡會該多好 。 ”

明乙道:“主事好像很看重這位張少郎?”

趙相乘眼望窗外遼闊碧海,道:“知道我為什么愿意幫他么?不是因為他救了大福號全船人的性命 ,也不是因為他殺死了那頭夭螈,而是像他這樣英才,才是天夏的基石 ,天夏正是由無數這樣的年輕人支撐起來的。“

明乙道:“可現在只有都護府啊。”

趙相乘堅定言道:“是的 ,現在只有都護府,可是濁潮將退,等著吧 ,用不了多久,天夏的光芒又會再度照耀到安山之巔的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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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日月轉則瑞光出

張御來到棘心號的客艙中,發現自己落在大福號上的行禮都被擺在了這里,外面還套了一層布罩 ,保管的很是妥帖。

他檢查了一下,并未缺少什么,也沒有被人翻動的跡象。其實這里面除了幾本他以前描摹下來的異怪圖本 ,也沒有什么特別有價值的東西 。

待重新收拾好后,他不由想起了宴席上趙相乘方才對自己的招攬。

平心而論,進入安巡會也有不少好處 ,可過早的打上一方標簽也不是什么好事。

他到首府的目的主要是為了學習新法 ,同時尋找到更多補充神元的物品,暫時還并不想卷入騰海諸島與首府之間的權利斗爭中 。

當然他也清楚有些事情實際是避不開的,可只有先擁有足夠的力量 ,才能保證自己不被人輕易擺弄 。

來到案后坐下,他把夏劍從劍鞘中拔出,看著泛著熒熒玉色的劍身 ,從行禮中翻出一塊細絨,仔細擦拭起來。

這把劍是法器,在殺敵之后 ,不沾血,不染塵,通常情況下沒有必要進行專門的清理 ,他這種舉動其實一種與劍器溝通的方式。

與夭螈一戰后,他感覺自己的精神有所升華,人與劍之間也有了一種微妙的牽連 。此刻嘗試著呼吸幾次 ,就感覺這把劍仿若有生命一般 ,伴隨著他的氣息一同保持一種著奇妙的律動,似乎由著他的意念推動,就會脫手飛去。

他不知道這種感覺從何而來 ,不過按照他老師的說法,等到人與劍完全契合的時候,就會有種種神妙出現 ,譬如劍身之上浮現劍名,劍刃變得更為銳利,甚至飛騰縱空等等。

只是他覺得未必會有這么一天 ,因為這把劍畢竟不是自己親手祭煉的,在心理上終究是存在那么一點隔閡的,不過現階段還不需要考慮這些 。

而此刻外間 ,直到過了日中,這回來援之人才處理好了夭螈的尸體,便就準備啟程返航了。只在這時 ,明乙卻來客艙中找到張御 ,道:“張少郎,神尉軍方才有人來此,說想要見你一面 ,不過被趙主事擋回去了,主事讓與張少郎說一聲,莫要怪他自作主張。”

張御能看出趙主事是一番好意 ,道:“替我謝謝趙主事 。”

明乙露出笑容,道:“在下會把話帶到的。 ”

下來航程一路無事,到入夜后 ,有一名隨從過來敲響了張御的艙門,說是趙相乘請他共進晚宴,他卻是婉拒了 ,依舊是以隨身攜帶的丹丸代替,而后則是以吐納呼吸取代睡眠,安心在此休歇了一晚。

到了天將破曉 ,張御忽然感覺到周圍溫度變得十分舒適 ,知道船只快要到首府瑞光了,于是起身洗漱,在間艙里用過精致的早點 ,就來到了樓臺甲板上,眺望遠方 。

站在船頭,他已能清楚望到陸地的輪廓和那地平線上向著南北兩端綿延出去的安山山脈。東廷都護府首府瑞光就坐落在安山之西 ,旦河中游。

據說天夏當年建立八百多個都護府,東廷都護府只是其中之一 。

而東廷也自有其特殊之處,這里是天夏疆土東域的最遠端 ,是唯一一個駐扎這片未知大陸上的天夏都護府 。

隨著棘心號向陸地方向靠近,籠罩在晨光中的瑞光城在他眼里也是漸漸變得清晰起來。

這是一座規模宏大的堅城,面朝騰海 ,背后依托啟山而建,最顯眼的的內城位于一片高聳的臺地上,望夏臺、都護衙署 、泰陽學宮 、賢哲祠等等規制較高的建筑都在那里。

而臺地下方的建筑群則沿著高低起伏的地形鋪開 ,最外沿擴張到海面上的是旦港 ,由于整個城址被夾在啟山和海岸中間,所以大體呈現出一個南北走向的較為狹長的分布 。

東廷都護府約有人口三百多萬,瑞光城就占據了三分之一。

這里的天夏人大概有二十余萬 ,剩下大多是安人、安人和天夏人的混血后裔,還有一些則是是土著邦國的歸化蠻人。

在啟山背后,遠處的安山山脈上 ,有一座高冷雪峰屹立在天穹之下,恍似天地之中嵌入的一個剪影,只看那孤高峻拔之姿 ,就讓人為之屏息 。

在當地的土著語里,這座雪峰叫作“乞格里斯 ”,意即“孤獨的天女神”。

當年都護府的大軍還沒有踏上這片土地時 ,副都護楊恭在海上遠遠看見壯闊山勢中挺立的這座孤拔高峰,就脫口說出了“與天同壽誰為友,橫推萬里第一峰”這句話。

這是天夏人到來后 ,唯一沒有改名的山峰 ,至今仍叫神女峰 。在那里建有一處天夏烽火臺,傳聞在那里點起烽火后,連天夏本土都能望見。

張御正在觀望的時候 ,身后腳步聲起,趙相乘走了過來,與他并肩而立 ,看著眼前的景物,他感慨道:“當年關征大都護到了這里后曾說‘日月經天,瑞光出焉’ ,首府瑞光也是由此得名。 ”

張御道:“都護府偏遠地界的民眾都說這里福瑞之城,居此處者,貧者能得溫飽 ,富者能享善終 。”

趙相乘嘆了一聲,道:“但愿如此吧,對了 ,張少郎 ,你到了首府后,可有下榻的地方么?”

張御道:“我之前從未來過首府,并沒有熟悉的地方。 ”

趙相乘從袖口里拿出一張名帖 ,遞給了他,道:“城南有一處安廬居,是我安巡會的產業 ,別的不說,安全當是無虞。你持我的名帖到那里,會有人好生招待你的 。”

張御接了過來 ,道:“那我就卻之不恭了 。”

趙相乘笑道:“小事。 ”

三艘戰船都是順風滿帆而行,速度極快,在看到瑞光城沒多久 ,就進入了城外的旦港水域。

港口里此刻停泊了百十艘大小船只,白帆成林,遠遠近近的人聲與鷗鳥聲不絕于耳 。

在內河航道沒有開通之前 ,這里最早是都護府的軍港 ,擁有七個碼頭,可容納四十艘戰船同時停泊,而現在從騰海諸島和內陸河道運來的貨物 ,如今大多數在這里匯聚。

在揮動旗語后,棘心號被引向了其中一個碼頭。

船員紛紛拋下鉤索,由小船帶上岸 ,上面自有人將之掛在絞盤上,然后在轉動之下將戰船緩緩拖入泊位之中 。

張御這時留意到,負責轉動絞盤的人多是一些老者 ,個個兩鬢斑白,光著粗壯的臂膀,有著與年齡不匹配的強壯身體 ,每個人的胡須都刮得很干凈,目光也是格外有神。

趙相乘注意到他的目光,解釋道:“這些老人家都六十年前參加洪河隘口戰斗的老卒了 ,現在還剩下一百五十三人 ,因為某些緣故,他們自愿到港口來做工,別看他們年紀大 ,可要是上了戰場,列陣而戰,年輕軍卒也未必敵得過他們。”

張御緩緩點頭 ,六十年前的洪河隘口之戰極為慘烈,可以說完全改變都護府之后的走向,這些老卒至少也有七十多歲了 ,不過天夏人的平均壽命在一百歲左右,要是年輕時打下的底子好,食物攝取又跟得上的話 ,這個年紀保持強壯的筋骨倒也不難 。

這時碼頭傳來一陣陣喧嘩聲,卻是那頭拖進海港的巨大夭螈在這里引發了轟動。

趙相乘看了一眼這艘緊接著棘心號入港的戰船,想了一想 ,提醒道:“張少郎 ,你要小心神尉軍,他們在海上不敢多事,但是在首府內 ,卻是他們的轄界。如果遇到什么事,找安廬居的岳先生,他會幫你的 。”

張御表示了然 ,一頭夭螈的利益有多大他很清楚,這也是為什么他一開始就在防備在神尉軍的人。

在鉤索牽引之下,棘心號穩穩靠岸了。他再次謝過趙相乘后 ,就與其別過 。

他將斗篷的遮帽戴上,手持夏劍,提著行李箱 ,沿著跨搭的扶手梁梯下了船 。

只是他才剛剛在碼頭上落下腳,還未來得及走出去,就感覺地面微微震動了一下 ,心下不覺一凜 ,這是……地震?

可他當看向別處時,卻發現周圍的人并無異樣,似是對此毫無所覺。

他壓下心中疑問 ,又觀察了一下四周,見正對道路的方向,有一座古舊的玉轅門高高矗立著 ,立時認出這是有名的“得勝門 ”,當初都護府就是一個大軍營,這轅門也是隨之一同立起來的 ,后來也一直沒有拆除,被保存到了現在。

只是那本來堪稱對稱精美華麗的玉飛檐上卻缺了明顯的一角,破壞了原來的美感 ,這讓他這種有著強迫癥的人看得格外不舒服 。

他努力移開目光,正好看見附近有幾名報販,走上前給了幾個銅板 ,將三天內的各類報紙都是買了一份 ,就頭也不回往外行去。

而此時另一邊,被拖上岸的夭螈尸體惹得港口上的人都是涌過來圍觀,可人群中有一個人 ,周圍路過的人卻會在不自覺中遠離他,在他的身周圍空出了一個圈子,可偏偏還沒有一個人發現異樣。

這個人面容俊挺 ,身姿高拔,頭上并不著冠,而是梳著少見的道髻 ,他看著堆場上夭螈的尸體,目光在那道劍傷上轉了一圈,手指在腰間懸掛的佩劍上輕輕敲了兩敲 ,玩味一笑,道:“師弟,找到你了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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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文院取冊

張御出了碼頭后,就沿著候船廳廊往港口外去。

大廳廊內人來人往,他注意到上方那空間仿佛無限拔高的拱形琉璃頂 ,光線可以從那里直接透照進來。

這座建立于都護府初立時期的木石建筑,盡管經歷了一百年的風雨,可依然完好無損 ,充分顯示出了天夏工匠高超精湛的技藝 。

只是這個時候,他忽然聽見了一種奇異的聲調,轉頭一看 ,便見一個臉上涂抹著油彩的蠻人男子跪在地上,大張著手臂,站在光芒之下 ,嘴里在反復念叨著一句話。

一聲尖銳的銅哨聲忽然響起,一群拿著赤頭漆棍,脖子里掛著銅哨的港口管衛沖了上來 ,將這個人按倒在地 ,捆縛起來,并將他的嘴堵住,很快就帶走了。

張御轉了轉念 ,他對安山附近的土著部落的語言非常熟悉,剛才那個蠻人男子說的那句話,翻譯過來就是“尹瑪察的子嗣在陰暗和腐樹中誕生 ,它就在光的背后!”

“尹瑪察 ”在不同的語境中有不同的喻義,放在這里,就是瘟疫之神的意思 。

他記得很清楚 ,那個與做他交易的異神教徒,信奉的就是所謂的瘟疫之神。現在看來,這樣的異神教徒應該不少 ,也難怪都護府會下令嚴查。

只是他也在想,既然那個“瘟疫之神 ”神像上存在“源能”,那么相類似的神像上是否也有呢?

他覺得自己找到落腳處后 ,有必要去設法了解一下這個異神教派 。

從高大的拱形廊門里走出來后 ,外面就是更為寬闊的大道 。

他腳步一頓,由他現在所站的角度看過去,內城臺地上的諸多建筑被紫藤花樹和十幾道的瀑布所簇擁 ,籠罩在一片迷蒙的彩虹中,望去猶如天上之城,任何一個第一次望到這副美景的人 ,恐怕都會對那里生出無限向往。

在不遠處的地方,有幾個等候在這里討生活的蠻人,他們見張御站著不動 ,互相使了個眼色,就堆起笑臉走了過來,同時紛紛伸出手來 ,做出要幫他搬行李的樣子,還有人嘴里咕噥著問他是不是需要雇傭馬車,更有幾個衣著艷麗、畫著濃妝的女子試圖靠上來。

張御沒有理會他們 ,目光一掃 ,對著立在不遠處的管衛一招手,后者立刻大步走了過來,擁上來的蠻人見狀 ,頓時一哄而散 。

張御取出一枚夏金元交給守衛,后者收下后,對外吹了一聲哨 ,片刻后,就有一輛帶著車廂的四輪馬車在輕快的馬蹄聲中行駛了過來,平穩的停在他面前。

張御看了一眼 ,這是兩匹棕色馬,皮毛順滑,肢體矯健 ,馬尾高翹,應該是旦河下游敞原上的遷盧馬,的確是港口的官雇車馬。

他點了點頭 ,讓馬夫把行李搬了上去 ,然后抓住扶轅坐進了車廂 。

車夫問道:“少郎去哪里?”

張御道:“先去兌貼處。 ”

在東廷都護府內行走,每去到一個地方就要在當地兌換路貼,并交納路稅。

帖子里面除了寫明了貼主的身份 ,年齡 、出身地,有無犯事記錄外,還要按下紅泥指模印 ,再配上簡略的相貌描述 。

先前石棟梁所說得路貼,就是這東西。

假如他堅持記下張御有交易禁物的經歷,并且在達到首府后報上去 ,那么這個記錄就會一直存在于他的路貼上,今后可能會成為一個污點。

當然兌換路貼這事也并非強制性的,你可以不去兌換 。可是沒有這張東西 ,住宿出行就要交更多的稅,不管走到哪里都不方便,還格外引人注目。都護府治下司寇平時查糾問案 ,首先要找的就是這類人。

車夫顯然對這種事很熟悉 ,很自然道:“就在前面,少郎坐穩了 。”

兌貼處位于港口大道的盡頭,與海稅衙門緊挨在一起 ,整個建筑由通體白色的方石砌成,上方是穹形屋頂,高掛著都護府的蟬翼旗 ,十分好辨認 。

馬車到時,這里門前的廣場上已是停滿了各類車馬,往來出入的人絡繹不絕。

這里擁有三十六個負責兌貼的廊廳 ,以穹頂為中心呈圓形環繞。里面的身著藍布緊袖衫的安人吏員辦事效率很高,尋檔、對照,詢問、簽勾 、蓋章、收錢、換貼一氣呵成 ,盡管往來之人較多,張御還是很快就拿到了路貼 。

等回到馬車上,他若有所思 ,從下船到現在 ,他所見到的事員 、吏員,絕大多數都是黃瞳細眉的安人。

這些安人是天夏在此建立都護府后第一批融入進來的土著。可誰能想到,只是一百年前 ,安人還是活躍在荒野中,只會采集和捕獵野蠻人 。

那時的安人滿身寄生蟲,畸形丑陋 ,由于近親婚配的習俗,多數人都患有嚴重的遺傳病。而現在多是身材高大,滿面紅光 ,知禮識文,與一般的天夏人看起來也沒什么分別了。

事實上,現在他們就是有著安人血統的天夏人 。

不過他也知道 ,安人能有現在這個地位,那也是因為他們在六十年前那一戰中出了大力的。

這時他聽到車夫在詢問下一站去哪里,他道:“去學政衙門下的文修院。”

新法在泰陽學宮那里才有傳授 ,而進入學宮就是第一步 ,只是這地方并不是人人都有資格進去的 。

首先你必須是天夏人,其次要在十六歲之前通過都護府的地方選試,最后還要有名望的人作保 ,然后會有地方擬成一份文冊,上面會有你的具體記錄,在都護府確認加印后分作兩份 ,一份由你自己保管,一份存放在文修院中。

至于泰陽學宮那里,則是不插手此事。因為在以前 ,都護府會將自己需要的人才先行抽走,剩下的才會交給學宮,據說這是為了防止所有官吏出身都是相同 。

張御因為帶著成熟的記憶來到這個世界上 ,所以對于學習有著自己的一套辦法 。他在十二歲那年先通過了傳統的君子試,同年又過了選試。

本來他已是準備奔赴泰陽學宮了,可這個時候 ,他的養父覺得他年紀尚小 ,沒有自保的能力,就給他請來了那位舊修老師。

在下來的五年里,頭兩年他跟隨這位學習呼吸吐納術 ,而下來的三年,他就一直在外游歷修行之中,所以一直未能真正成行 。

好在學子只要過了選試 ,年歲又未曾超過十八,那么文冊就一直會給你封存保留著。現在他只需將之取出來,就可以去泰陽學宮進學了。

馬車在馬鞭催促中重新上路 ,他則翻開一張張報紙瀏覽起來 。

到底是首府的報紙,內容比起地方報豐富不少,看了一會兒 ,他就收獲了不少有用的東西。

通過這些報紙他也是注意到,最近都堂上的人事變動似乎變得有些頻繁,這些事偏偏還是在士議期前 ,稍微對都護府局勢有些了解的人 ,就知道這不是什么好事。

只是這時他翻到了一份小報,上面竟然說近來都護府的職位變動,是因為有不少官吏在瑞光城內遭受到了刺殺 。他心下一動 ,又翻了翻,發現這份報紙只有一份,看去是順手被夾進來的。

他想了想 ,將這份報紙折疊幾下,放入到斗篷的夾囊中藏好,這才拿起余下的報紙翻看起來。

“咦? ”

沒看多久 ,他就在偏僻角落里看到了一個消息,心中忖道:“看來這個部族真是的往都護府這邊來了……”

正待細看的時候,外面忽然傳來了車夫的聲音 ,道:“少郎,到了 。”

這么快?

張御有些意外,據他了解 ,文修院應該是在城廓之內 ,距離內城不遠的地方,此刻看來卻在港口附近。

不過那是五年前的事了,應該是這五年中又有了變動。

他從馬車上下來 ,移目四顧,發現這里環境比較偏僻,或者說清幽也可以 ,幾株柏樹的樹蔭下面是一座有著明顯天夏風格的院落,幾進屋舍都是硬山式的屋頂,朱漆柱梁 ,兩側封火山墻,只是看著有些破舊 。

他過大門,走入前庭 ,發現這里冷清異常,也沒人來招呼自己,踏著長滿青苔的石階步入了正堂 。

長案之后 ,有一個留著長須的中年文吏坐在酸枝木靠椅上 ,正捧著書卷看著,聽到有人進來,也不抬頭 ,隨意問道:“什么事? ”

張御合手一揖,道:“撰文,學生來取拿封存在這里的文冊。”

“哦?”

文吏抬起頭來 ,等看到了張御,不覺微微失神片刻,他咳了一聲 ,站了起來,言語客氣了幾分,“還請將少郎將名帖、副冊都交予我過目。 ”

張御從斗篷夾兜中將這兩樣東西拿出 ,遞了過去,文吏接過后,道一聲“稍等” ,就不緊不慢踱向后堂 。

過了許久 ,文吏神情有些古怪的從里轉了出來,他將副冊和名帖放在平案上,道:“張少郎 ,你把這些拿回去吧,你的文冊不在這里。”

張御看了看他,道:“不在這里? ”

文吏嘆了口氣 ,道:“不在了,你懂吧? ”

張御這時見到文吏看著自己的眼神之中帶有一絲憐憫,心念一轉 ,當即就反應了過來,他的文冊……被人挪用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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