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大旱
西山腳下有一個小村莊,名叫柳家村。村子不大 ,僅有二百多口人,村民多以種田打獵為生 。
柳家村村口有一棵老柳樹,飽受歲月侵蝕 ,就連村里最老的老人也不知其年歲。
往年此時節,那遮天蔽日的柳條上早已抽出翠嫩的柳葉,層層疊疊,綠意盎然 ,清風吹過,婀娜搖擺。可今年此時,枝干上卻不見半點綠色 。干褐的樹皮由樹干上一層層翻起脫落 ,枯黃的柳條簌簌地往下掉,似乎這棵不知年歲的老柳樹已經枯死了。
清晨五時,天邊剛露魚肚白 ,柳家村的村民就早早地起床,男女老少紛紛走出家門,三五成群聚在一起 ,往村口的老柳樹走去。
今天是三月二十,春分,當地有祭天的習俗。意在祈求上蒼庇佑 ,新的一年風調雨順,莊稼豐收,稻谷滿倉 。
是個喜慶的日子。
然而,村民的臉上并未看見喜慶日子該有的歡喜。恰恰相反 ,年邁者,蹣跚而行,時不時搖頭哀嘆;中年者 ,緊鎖眉頭,步伐沉重,一臉苦色;年輕者 ,握拳踢石,暴躁不安;就連活潑好動的小孩,都低著頭一步一步跟在大人們的身后 ,沒了該有的朝氣活力 。
沉悶與壓抑籠罩著整個柳家村。
確切點說,整個南方大地都在被這種沉悶與壓抑籠罩著。
自去年立春至今,一年又四十八天 ,整個南方大地滴雨未下 。現如今江河斷流、湖泊干涸,大地干裂 、草木枯萎,入目盡是枯敗死寂之色。地里的莊稼連著季地顆粒無收,老百姓吃盡了存糧 ,吃光了草根樹皮,正在死亡邊緣苦苦掙扎。
旱災,這頭來自地獄深淵的惡魔 ,已然揚起它手中的鐮刀,準備收割南方大地千萬人的性命 。
往年春分祭天,柳家村都是豬頭三牲擺在老柳樹下 ,由老村長念完祭文,然后鑼鼓齊鳴,全村老少歡歡喜喜地過節日。可今年卻是不可能了 ,因為能吃的東西全都吃光了,哪里還有什么豬頭三牲,就連擺上三碗白米飯都是奢求。
老村長名叫李德貴 ,今年七十有六,身子骨尚且健朗,若無大病大災,再活幾年不成問題 。別看他年紀大 ,可腦子一點也不糊涂。現如今旱災荼毒,各家各戶都是數著米粒煎熬度日,所以今日雖是祭典大日 ,他并沒有死板遵從,非要準備豬頭三牲等祭品不可,而是吩咐村民們擺上三碗清水即可。他說若蒼天有眼 ,自會體恤百姓疾苦,不會怪罪。
村民們照老村長的吩咐,在老柳樹下的祭臺上擺了三碗清水 。
六時整 ,紅日躍于東方天際,光芒噴吐,刺破蒼穹。蒼穹之上 ,萬里無云,蔚藍如洗,又是一個大晴天。
“哎——”老村長捋著雪白長須,透過老柳樹的枝椏縫隙望著蔚藍天空 ,長嘆一聲 。又是一個大晴天,再不下雨,百姓何以活命啊。
苦笑著搖搖頭 ,拄著柳木拐杖走到祭臺前,整理發冠衣衫,跪伏于地。其身后二百余村民皆跟著跪下 。
呼——
一陣風吹過 ,枯死的柳條簌簌地落下一片,打在眾人的頭上身上。
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婆子,顫顫巍巍地撿起一根柳條 ,捧在粗糙干瘦的手里,凹陷的眼窩里噙滿淚水,額頭抵著柳條伏在地上 ,悲由心頭起,禁不住嗚咽道:“柳樹爺爺枯死了。 ”
老婆子的這一聲嗚咽激起了所有人壓在內心的凄涼與悲傷,霎時間,男女老少眼眶全都紅了 ,抽泣聲連成一片 。
老柳樹在柳家村人的心中,更像是一位陪伴他們成長的至親,他們與老柳樹之間的羈絆 ,尤其是上了年歲的老人,或許說不清道不明,但卻是刻骨銘心。眼下老柳樹枯死了 ,他們自是傷心不已。
“安靜!”老村長厲聲呵斥,嚇得所有人立即收聲 。
老村長對著祭臺三叩首,隨之朗聲道:“吾攜柳家村二百六十三人 ,誠惶誠恐頓首告知于蒼天上帝與四方神靈:自先祖立根建村于此,至今已有六百余載,歷經大小旱災、水禍、戰亂 ,不知其數,幸得天地與四方神靈之護佑,助柳家村百姓每每渡過劫難,又有四季之神庇佑 ,風雨霜雪,應時而至,從而五谷豐登 ,六畜蕃盛,而后有柳家村百姓安居樂業,代代相傳 ,星火不滅。此天地諸神之所賜也。今日春分祭日,本應敬獻豬頭三牲,報答天地諸神護佑之恩。然哉 ,旱災荼毒,家家戶戶數米度日,艱難困頓 ,茍且偷生,今獻三碗白水暫代,待渡過此難,必當翻倍補之 。望天地諸神體恤吾等疾苦 ,勿要怪罪。”
“望天地諸神體恤吾等疾苦,勿要怪罪。 ”眾人跟著喊道 。
“先祖有訓,春不獵 ,夏不伐,以養山林。奈何哉,旱災荼毒 ,吾等別無生路,不得不違背先祖訓誡,進山狩獵 ,尋一線生機。先祖在天之靈,必能體諒吾等苦處,不究破誡之罪 。望天地諸神以及先祖在天之靈護佑 ,保我兒郎山中無險,平安歸來。”
“望天地諸神以及先祖在天之靈護佑,保我兒郎山中無險,平安歸來。”眾人跟著祈禱道 。
九叩禮畢。
老村長叩首起身 ,轉過身,臉上緩緩地堆起了笑容,朝人群中招招手 ,喚道:“大娃,小卒,你二人過來。”
人群中應聲走出兩個少年 ,其中一個少年膚色黝黑,虎背熊腰,濃眉大眼 ,名叫牛大娃,另一個少年比牛大娃矮了半個個頭,膚色一樣的黝黑 ,身材雖不是虎背熊腰,卻也線條分明,勻稱而又結實,相貌普通 ,不丑也不俊,這少年名叫張小卒 。
這二人同歲,今年剛滿十六歲 ,按照當地的風俗,當于春分祭日行成人之禮。
牛大娃和張小卒走上前,并按照老村長的吩咐跪在老柳樹下 ,現場的氣氛終于不再那么沉悶壓抑,人群里也響起了歡聲笑語。
“今年就只有這倆小子舉行成人禮嗎? ”
“是啊。太少了 。看隔壁張家村,今年可有十三個呢。”
啪!
這人話音未落 ,就被一老婦抬手一巴掌抽在后腦門上,老婦擰著眉毛罵道:“臭小子,你也知道咱們村人丁不旺啊。平日里讓你在你媳婦身上多使使勁 ,多給我生幾個胖孫子,你就是不聽 。現在倒嫌棄起兒郎少來了。”
“娘,你胡說什么呢。 ”那漢子被他老娘一句話說得滿臉羞臊,恨不得找條地縫鉆進去 。他媳婦更是不堪 ,臉紅的跟猴屁股似的。
眾人也被老婦人一句打趣的話帶起了氣氛,前后左右談笑起來。
“哎,老咯老咯 。這不知覺間大娃和小卒都成年了 ,咱們啊是真的老咯。”
“可不是嘛。俗話講得好,比什么都不要和孩子比年齡,一比你就老 。”
“老牛 ,這次狩獵大娃應該留在家里吧? ”
“不留。老子打算讓他跟著長長見識。家里還有兩個半大小子,萬一真出點什么事,牛家也斷不了后。”
“呸呸呸 ,說什么渾話呢 。”
“咳咳—— ”老村長清咳了兩聲,壓下眾人的聲音,向跪在地上的牛大娃和張小卒道:“大娃 ,汝今日起大名牛廣茂,表字樂天,取樂天知命之意。”
當地風俗,孩子成人之前只取乳名 ,大名要在成人禮這天和表字一起給予,并記入族譜。若是女子,則只取大名 ,表字需許嫁時取 。
牛大娃高興地咧開大嘴,白燦燦的大板牙在陽光下耀眼生輝,可又使勁撓著后腦勺 ,他大字不識幾個,不明‘樂天知命’是何意,遂一臉困惑。
“樂天知命 ,快樂無憂,瀟灑過活。”老村長知其困惑,解釋道 。
牛大娃聽懂了 ,高興地不得了,當即叩首稱謝:“謝長者賜名。 ”
“俺——俺家大娃成人了。”人群中大娃的母親望著自己的兒子,心中感慨萬千,眼眶逐漸濕潤 。
老村長捋著白須點點頭 ,繼而看向張小卒,眼神突然變得憐惜,嘆息一聲 ,道:“孩子,你于襁褓之時被人遺棄在這老柳樹下,除了‘張小卒’這個名字 ,再無其他東西可以表明你的身份。因你有名有姓,所以我們不能把你過繼到膝下撫養,而是讓你吃百家飯長大 ,并不是嫌棄你,而是尊重你父母對你的生育及賜名之恩。雖不知你根在何處,但至少讓你知道自己姓什名什 ,至少知道祖宗姓氏 。”
“小卒明白。”張小卒重重叩首道,又轉身朝人群叩首,哽咽道:“若無各位長輩養育撫照,世間早已沒有我張小卒 ,所以柳家村每一個人都是我的至親,大恩大德,小卒沒齒難忘。 ”
“臭小子 ,若不是你父母給你留了姓名,老子早把你收到膝下當親兒子養了。”
“好小子,重情重義 ,是個男子漢 。”
“好孩子好孩子啊! ”
“能看著你長大成人,我們高興的很吶。”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多是夸贊之詞 ,因為張小卒確實是個乖巧懂事的孩子,但凡村里誰家有活他都爭著搶著干,并且嘴巴甜 ,腦瓜子聰明,甚是討人喜歡。
“孩子”老村長叫回張小卒,問道:“你恨你的生身父母嗎? ”
張小卒勾頭不語,這個問題他早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問過自己不下百次 ,起初他內心的答案是恨,非常恨,恨他們既不養為何生 。可雖著年齡的長大 ,以及柳家村長輩們的敦敦教導,他漸漸地放下了心中的恨,但也沒好感 ,只能說是不恨不想。而如今,他內心的想法反而變得復雜起來,既恨又想。
“小卒不知 ,愿聽村長爺爺教誨 。”張小卒說不出道不明心中滋味,只得求助于長者。
長者,自有大智慧。
“給你看樣東西 。”老村長笑著捋捋白須 ,伸手入懷,掏出一塊白布,慢慢展開后遞給張小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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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抓鬮
張小卒接過白布,攤于掌心,只見白布上寫著三個字。他識字不多 ,但剛好認識這三個字,因為這三個字正是他的名字:張小卒 。
字跡娟秀,想是女人所寫。
不知為何 ,見到這三個字,張小卒的心臟猛地一抽,就像被一只大手狠狠握住一般 ,疼且窒息。他急切地抬頭看向老村長,他知道,這三個字定與他生身父母有關。
老村長似知張小卒心中所想 ,沖他點了點頭,道:“這三個字確是你親人所留,只不過不是寫在這白布上,而是以指代筆寫在地上的 。我覺著這是與你身份有關的唯一線索 ,便拓印下來,描在這塊白布上。今日你成年了,便交與你親自保管吧。 ”
“謝村長爺爺大恩 。”張小卒重重叩首 ,捧著白布,忍不住鼻頭發酸,眼圈泛紅 ,這是他人生第一次感覺到父母是真實存在的。
老村長捋捋胡須,接著道:“吾觀字跡,娟秀婉軟 ,故猜測應是你母親所留。你且收好,莫要弄臟了 。日后尋親認祖,它是關鍵。常言道 ,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你父母把你遺棄在這里,或許是出于某種無奈而被迫為之,是當時他們能為你做的最好抉擇 。退一步講 ,即便不是,你也不要惱他們恨他們。人生在世,不過區區數十載 ,當暢懷行快活活,瀟灑而為,不應在怨懟仇恨中茍活。你明白嗎?”
“謝村長爺爺教導 ,小卒明白了 。 ”張小卒使勁點點頭,把老村長的話一字不漏地記在心里。把白布折起,又從身上撕下一塊布把白布包起來 ,這才揣進懷里放好。
“這是我要與你交代的第一件事,接下來是第二件事。”老村長道,“今日你成人 ,當取表字,可你父母尊長不在這里,我們不能為你做主,便要問你意見 ,是今日就取還是等你尋到父母后再取?”
“自是今日取 。”張小卒毫不猶豫道,“我生身父母雖不在,但我一眾至親皆在這里 ,如何做不了主。還望長者賜名。 ”
“既如此,吾便給你取個字 。”老村長點頭道,“汝今日起大名張小卒 ,表字大用。小卒卸甲可下田種地,上陣可攻城破地 、殺敵擒王,當得大用。”
“小卒大用 。 ”張小卒嘴里輕念 ,不由眼前一亮,忙叩首道謝:“謝長者賜名。”
“呵呵,好。”老村長滿意地點點頭 ,這可是他苦苦思索好幾個日夜才想到的,見張小卒喜歡,自是高興不已,又道:“接下來是第三件事 ,你既已取了表字,理應入族譜,人生在世 ,當有根有家,不能如浮萍一般 。按理說你當尋到親生父母,認祖歸宗。可尋親之路漫漫無際 ,或一日尋得,或十年尋得,甚至可能一生都尋不得。若是一生都尋不得 ,當如何?你在柳家村長大成人,這里算得上你一個家 。我與各位村老商議一番,皆同意你入柳家村村譜 ,自成一脈,開枝散葉。你覺如何? ”
“真——真的嗎?”張小卒難以置信地看著老村長,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老村長竟允許他這個外人入柳家村村譜 ,還是自成一脈,簡直做夢一般。
可要知道,在這宗族森嚴的世界 ,無根之人就相當于石頭里蹦出來的野人,走到哪里都會被人輕視鄙棄,即便被人抓去做奴隸 ,甚至是當街打死,都不會有人為你說一句話,而一個無根之人想要扎根入譜 ,可以說是難如登天。
“真的 。”老村長點點頭。
砰砰砰——
張小卒結結實實地磕了九個響頭,激動哽咽道:“全由村長爺爺及村中族老安排。大恩大德,張大用此生不敢忘 。 ”
“好好好 ,愿你早日成家,開枝散葉。”老村長給予祝福。
張小卒眼中噙淚,突地抱住跪在身側的牛大娃,開心大叫道:“大娃 ,我有根啦!我有根啦!哈哈——”
“哈哈——你有根啦!有根啦!哈哈—— ”大娃與他一同高興,一同大笑,一同大吼 。
“我 ,張大用,有根啦!”張小卒仰天怒吼,似要告訴全世界。
待張小卒從興奮中平靜下來 ,老村長手里拿著柳條,繞著張小卒和牛大娃,柳條輕打在他們身上 ,邊打邊道:“汝二人今日成年,當謹記父母生養之恩孝字當先,當肩負責任勇于擔當 ,當無畏困難勇于拼搏,當益人益世有所奉獻,當無愧于心快活一世。不求你們日日行善,但生而為人 ,且務必為善 。”
“謹記長者教誨!”張小卒和牛大娃叩首道。
“好了,起身吧。 ”老村長道 。
二人起身行禮,帶著成人的興奮折回人群。
老村長拄著拐杖敲了敲地面 ,斂起笑容,恢復祭天時的嚴肅。大家都知道村長接下來要講的事,不由地便肅靜下來。氣氛的突然轉變 ,讓尚不知煩惱的孩童不知所措地看向父母,得到的是父母禁聲的手勢 。
“春不獵,夏不伐 ,養山林,育子孫。老祖宗的訓誡代代相傳,六百余載不敢有違 ,萬萬想不到,即將毀在咱們手中。哎——”老村長長嘆一聲,萬分的悲傷與難過,但隨即又釋然一笑 ,道:“訓誡是死的,人是活的,死遵訓誡則死 ,變通則活,料想祖宗們會理解并原諒我們的 。好了,廢話少說 ,直入正題吧。旱災當道,官家又不管咱們死活,想要活路只能咱們自己找。咱們柳家村世世代代以種田打獵為生 ,如今田種不了了,那就只剩打獵一條路 。所以想要活命,咱們只有進山打獵。家家戶戶的糧缸都見底了 ,甚至已經吃完了,所以刻不容緩,今天就要選出捕獵隊伍,明天便進山。”
“老村長 ,您就直接點名吧,大家伙誰被點到都不會皺一下眉頭的 。 ”
“是啊。抽簽抓鬮太麻煩了。”
柳家村村民皆友善團結,愈是艱難愈能抱成一團 ,不分彼此 。
老村長擺擺手,道:“獨斷專行,有失公允 ,還是抓鬮定吧。當然,有幾者不能參與抓鬮。家中獨子者、妻有孕身者、成家尚未有子女者、未成年者 、年過五旬者,以及體弱多病者。各家各戶我都知根知底 ,誰也別想蒙混過關 。”
那些不符合規矩,卻又暗暗打鬼主意的,頓時抱怨連天。
老村長不理會這些人 ,朝一人招招手,那人抱著一個木箱子走上前。箱子放在地上,正上方有個拳頭大的圓孔,順著圓孔可以看見里面盛著許多小紙團 。
“我算過 ,符合條件的有六十三人—— ”
“村長爺爺,算俺了沒?算俺了沒?”
老村長剛開口就被牛大娃嚷嚷著打斷了,他今日剛舉行完成人禮 ,生怕老村長給忘了。
“算了,算了。”老村長沒好氣地瞪了牛大娃一眼,又接著道:“箱子里有六十三個紙團 ,有三十個紙團上寫著‘一’,抽到‘一’的進狩獵隊 。 ”
“啊?老村長,是不是弄錯了 ,怎么才選三十個人進山啊?”有人詫異問道,按理說應該越多越好啊。
老村長皺了皺眉,道:“災亂之年可怕的不是天災 ,而是人心吶。若是咱們的壯勞力都進山了,萬一有山賊土匪來村里搶掠怎么辦?只剩一村的老弱婦孺,豈不是任人欺凌宰割 。我聽說南方已經亂了,全都餓紅了眼到處搶吃的。若是官家放任不管 ,用不了多久就到咱們這了。所以說,留在家里的,你們肩膀上的擔子遠比進山的人重啊 。再者 ,進山體力消耗大,需頓頓飽食方有力氣捕獵,而咱們的糧食不多了 ,不足夠支持更多人進山狩獵。”
“都別瞎叨叨了,全聽老村長的。 ”牛大娃的父親牛耀大聲喝道,說罷走到箱子前 ,探手進去抓出一個紙團,展開一看,頓時眉開眼笑 ,道:“哈哈,是一,老子運氣就是好。”
“狗日的,誰讓你先抓的?把老子的給抓去了 。”一敞胸漢子叫罵道。罵罷 ,一腳踹翻右手邊一個符合抓鬮條件的,一胳膊擼倒左邊一個符合抓鬮條件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干掉兩個競爭對手 ,又以電閃雷鳴之速沖到箱子邊,探手進箱子掏出三個紙團,朝那摔在地上尚且懵逼的二人道:“哥哥我幫你們兩個一起抓了。”
說罷三個紙團一同拆開 ,第一個是零,被他丟給了其中一人,第二個也是零 ,被他丟給了另外一人,第三個終于開出一,頓時揚天狂笑 。
這漢子名叫李大山 ,為人粗狂豪邁,和牛大娃的父親牛耀,是村里中壯年人中最具打獵經驗的兩個。
老村長氣得吹胡子瞪眼,拐棍狠狠地抽在李大山身上 ,讓他把紙團放回箱子里重新抽。李大山疼地抱頭鼠竄,干脆把紙團一口吞進了肚子里,讓老村長無可奈何 。
哄——
此例一開 ,頓時全亂了。叫罵連天,拳腳相加,猶如一群野蠻人。
牛大娃挨了八拳九腳 ,甚至還被哪個龜孫往褲襠抓了一把,疼得他臉都綠了,最終也沒能靠近到箱子一步范圍內 ,怎奈他運氣好,在地上撿了一個紙團,打開一看 ,竟然是個一,當即大吼一聲表明身份,然后學李大山把紙團吞進了肚子里 。
“好兄弟,你只管待在家里照看好村子 ,待俺進山抓頭熊給你吃。 ”牛大娃一手捂著褲襠,一手拍著張小卒的肩膀安慰。
張小卒不符合抓鬮條件,又不敢違背老村長定的規矩 ,只能站在旁邊干看著 。
“我要進山。”張小卒終是耐不住內心的躁動,甩開牛大娃搭在肩膀上的手,大步走到老村長面前 ,語氣堅定道:“村長爺爺,我要進山。您是知道的,我天生力大 ,進山有大用。”
老村長看都不看他一眼,搖頭道:“你獨枝獨苗,有傳宗接代之任 ,不得進山 。再者說,我剛剛才說過,留在家里抵御賊寇,更是大用。 ”
張小卒撇了撇嘴 ,他從小到大從未聽說過附近有賊寇鬧事,覺得老村長危言聳聽。見老村長板著臉沒有讓步的意思,張小卒只能厚起臉皮 ,抱著老村長的胳膊撒嬌央求道:“村長爺爺,求求您了,就讓我進山吧 。”
村里的孩子都知道 ,這是對付村長爺爺的必殺技,只要不是犯了原則性的錯誤,總能求得老村長的寬宥。這招張小卒小時候沒少用 ,只是這些年長大了,不好意思再用罷了。此時故技重施,雖臉頰臊得發燙 ,但功力不減當年 。抱著胳膊沒搖幾下,老村長就繳械投降了。
“停停停,我這把老骨頭可經不起你這般折騰,再搖可就散架了。”老村長沒好氣地叫道 ,用拐棍把張小卒撥拉到一步之外,笑罵道:“臭小子,你知不知羞臊?都是要娶媳婦成家的人了 ,還學人家開襠娃娃的伎倆 。怎么著,難不成娶了媳婦后還會讓你媳婦抱著把尿?哈哈—— ”
張小卒老臉通紅,羞臊得恨不得找條地縫鉆進去 ,但現在是抗爭的關鍵時刻,萬不能臨陣脫逃,索性厚起臉皮 ,裝作什么也沒聽見,討巧道:“在您老面前,牛家大伯他都是孩子 ,何況是我。反正我不管,您要是不同意我進山,我就整天粘著你磨。”
老村長沒搭他的茬,而是拿拐棍指了指人群 ,道:“看喜子那高興的模樣,準是搶到了進山的名額 。他家娃剛出生不足百天,擺滿月酒那天我去看了 ,小娃娃哭聲震天,中氣十足,長大了定是個力大能干的。只是聽說小娃娃昨天染了風寒 ,咳嗽發燒,折騰了一晚。明天就要進山,娃娃病著 ,也不知喜子能不能安心打獵?”
“哼!做父親就得有做父親的責任與擔當,娃子病了哪能撒手不管,我說說他去。 ”張小卒忍著笑 ,做摸做樣道 。
“注意分寸,別落了他的面子。”老村長小聲叮囑。只是他的叮囑來的似乎有點慢,張口之時張小卒就已經沖進人群到了李榮喜面前,二話不說 ,照著他的面門就是一拳,然后乘李榮喜懵逼狀態搶過他手里的紙鬮,撒腿就跑 。
老村長看得直嘬牙花子 ,道:“現在的年輕人吶,火氣就是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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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雀兒
“草你娘的王八犢子! ”李榮喜兩眼含淚,捂著鼻梁跳腳大罵,實在太疼了 ,感覺整個鼻梁骨都被搗碎了。
“敢搶老子東西,看老子扒了你的皮!”
“嘿嘿,喜子哥 ,你可睜大眼睛瞧好了 。”張小卒站在十步開外,炫耀地朝李榮喜晃晃手里搶到的紙鬮,然后在李榮喜氣急敗壞地叫罵聲中把紙鬮塞進嘴里,嚼吧嚼吧咽了。
“小王八蛋!”李榮喜瞧著張小卒那擠眉弄眼的得意樣 ,只感覺七竅冒煙,整個人都要著了一般,怒罵道:“你他娘的腦袋被驢踢了啊 ,你又不符合進山的條件,搶了也白搶,盡害老子白挨一拳。 ”
“嘿嘿 ,村長爺爺已經同意我進山了 。所以嘛,搶了不白搶。”張小卒朝李榮喜得意地擠吧擠吧眼。
李榮喜急切地扭頭看向老村長 。
老村長干咳兩聲,壓根不和他的目光接觸 ,沖人群喊道:“抓到名額的去劉大爺那里報個名登記一下,然后回家好好準備準備,明天一早便出發。”
李榮喜氣急 ,擼起袖子吼道:“誰也別攔老子,老子要把張小卒的皮扒了! ”
“對對,把他丫的皮扒了!”
“打一架,打一架 ,誰贏了誰進山!”
“讓開,讓塊地出來! ”
李榮喜想多了,非但沒人拉著他 ,反而一群老爺們看熱鬧不嫌事大,嚷嚷著讓他和張小卒打一架,場地都給讓出來了。
李榮喜倒也不慫 ,沖著張小卒就撲了過去,抓著張小卒的衣領把他摔了個大馬哈,疼得張小卒跳腳大罵 ,奮起反擊。
二人扭打在一起,你一拳我一拳,我一腳你一腳 ,打得好不熱鬧,圍觀的不停地拍手叫好 。
最終在張小卒的求饒聲中分出勝負,可進山的名額張小卒打死不讓,李榮喜無可奈何 ,在張小卒屁股蛋.子上使勁踹了幾腳,這才氣呼呼地拉著婆娘回家去了。
回家的路上,李榮喜的婆娘瞧著他滿身的塵土 ,以及鼻青臉腫的凄慘樣,心中甚是心疼,忍不住埋怨道:“小卒這孩子 ,下手也忒不知輕重了,看把你打得,等下腫起來都沒法見人了。”
“哼哼 ,他也好不到哪里去 。”李榮喜悻悻道,瞥了婆娘一眼,見其黑著臉 ,似乎對張小卒頗有芥蒂,嘆了口氣道:“你知小卒為什么偏偏搶我的,還蠻不講理地和我干了一架? ”
婆娘搖頭。
“還不是因為咱們娃生病了,他知我進山后會惦記娃 ,可若是當著大家伙的面挑明了說,出于面子我定是不會答應把名額讓給他的,所以他就想出一個既不掃我面子又能讓我不得不讓出進山名額的法子。你瞧他求饒時那癟犢子樣 ,明明就是裝出來的 。要是擼袖子真干,兩個我加起來都不夠他揍的。”
“真的假的?他這么能打?”婆娘不相信,要知道她家男人可比今兒才剛剛成年的張小卒大著三歲吶。
“呵呵 ,這臭小子天生力大,兩只膀子一掄能把磨盤扔出兩丈多,能耐大著呢 。若非如此 ,老村長哪能同意他進山。話不多說,這份情咱承著,日后慢慢還。 ”
“嗯”婆娘使勁點點頭 ,道:“你那不是還有半壺酒嗎,晚上我想辦法炒個菜,你提去和小卒兄弟喝一頓 。今天是他成人禮,理應喝酒慶祝的。”
柳家村的人就這樣 ,你對我好我就對你更好。大家聚在一起,互相掏心窩子,日子自然過得和和美美。
旱災當道 ,家家戶戶存糧無幾,為了節省只能一天甚至兩天一頓飯,都在勒緊褲腰帶過日子 ,只期望能熬過去活下去 。但是今天不同,中午各家各戶的鍋灶都燃了起來。煙囪里冒著白煙,空氣中飄著飯香。明天男人們要進山狩獵 ,要為他們準備足夠的干糧 。那些不符合條件及沒能抽到名額進山的人家,無需多說,都把家中最好的全都拿了出來。
張小卒的家在村子最西邊 ,三間泥墻茅草頂的屋,是村子里的伯伯叔叔們幫他蓋的。
院子里,張小卒把家里僅剩的半袋麥子提了出來,準備磨成面做餅 ,帶著路上吃 。
麥子是他自己種的,種麥子的地是他自己開的荒地。他孑然一身,別的沒有 ,就是有一身使不完的力氣,開荒刨地那都不叫事。可惜鬧旱災,地種不了了 ,不然他今年是打算一口氣再開三畝荒地的 。
張小卒把麥子倒進木盆里,再倒上水浸泡。只有這點麥子,可不敢去皮磨成白面 ,而是要把麥皮一同磨進去。這樣做成的餅盡管口感不好,還拉嗓子眼,但飽腹扛餓 。
麥子需要泡一段時間 ,張小卒拖了個木凳坐在一旁等,看著木盆里不斷冒起的微小氣泡,不知覺間有些怔神。
今天的成人禮雖不熱鬧隆重,但很順利。自今日起他張小卒 ,哦不,應該是自今日起他張大用就是真正男子漢是大人了。更值得高興的是,村長爺爺及村中族老們允許他在柳家村落根 。如此 ,他就再也不是無根浮萍了,就可以名正言順、光明正大、問心無愧地娶妻生子了。想到娶妻生子,張小卒不由臉頰微紅 ,腦海里浮出一位姑娘的面孔。
姑娘名叫劉雀兒,是本村的,住在村東頭 。姑娘命苦 ,父親劉大有四年前病逝,留下她和她娘以及一個弟弟。娘仨個相依為命,日子過得緊巴巴的。張小卒得空就去幫忙干活 ,甚討雀兒娘歡喜 。
雀兒娘是個開放的婆娘,早就當著全村的人說了,等雀兒成年就許給張小卒當婆娘,誰家若是敢打張小卒的主意 ,休怪她這個寡婦堵門咒罵。村里人都可憐她們娘仨,也覺得這門親事確實不錯,張小卒是個吃苦能干的 ,若是娶了雀兒,以張小卒的干勁足以撐起這兩個家。所以都笑著讓雀兒娘把心放穩了,沒人和她搶女婿 ,都等著喝喜酒呢 。而張小卒和雀兒朝夕相處,早已互生情愫,只是沒捅破窗戶紙而已。
雖說雀兒的左臉蛋上有個拇指甲大小的胎記 ,破壞了她的相貌,但張小卒一點也不在乎,他喜歡的是雀兒的心善及能干。
今天之前 ,張小卒還一直心虛,覺得自己配不上雀兒,因為他是無根之人,不能給雀兒一個安穩的家 。但今天他這一心病去了 ,猶如吐了一口積壓許久的悶氣,感覺到前所未有的舒心。
明年雀兒就成年了,就可以嫁人了。也不知村里有沒有打雀兒主意的野小子 ,不行,得找時間挨個警告一番。
想到也許有情敵在暗中覬覦著雀兒,隨時可能把他的準媳婦搶走 ,張小卒不由地緊張起來,緊了緊拳頭,準備對全村尚未結婚的小子挨個拳頭警告 。
張小卒東思西想 ,一直神游到半下午才回過神來。麥子已經浸好,撈出來放進事先準備好的桶里,提到石磨前開始研磨。帶著白漿的灰色面糊從磨嘴里吐出 ,落進磨嘴下的桶里 。
張小卒力氣大,干活利索,兩刻鐘的時間就磨完了。正準備把磨好的面糊提到廚房里烙餅,院門被人推開了 ,張小卒忙放下手里的活迎了上去,笑道:“嬸兒,雀兒 ,你們來的剛好,我剛磨好面糊準備做餅,正準備過去喊你們過來幫忙呢。小慈呢 ,怎么沒一起過來?”
小慈是雀兒的弟弟,今年十二歲,是個半大小子了 。
“做飯的活交給我 ,你去忙別的。衣服 、防蟲藥、捕獵工具等等,深山老林里危險重重,這些準備工作馬虎不得。雀兒 ,你去幫小卒收拾一下 。 ”
雀兒娘剛三十出頭,但家里男人去世后,擔子全壓在了她身上,精神以及生活的雙重壓力 ,讓她比同齡女人蒼老很多。還好這兩三年張小卒幫她甚多,大大減輕了她肩上的擔子。
雀兒今天似乎有些拘謹,一直羞答答地躲在她娘身后 ,聽見她娘讓她幫張小卒收拾東西,這才應聲走到前面 。
張小卒看著雀兒,一時間有些愣神。
往日里雀兒都是一身打滿補丁的灰布衣褲 ,兩根馬尾辮掛在肩上,可今兒的雀兒不一樣,頭發盤了起來 ,用一根玉簪束著,身上紅花的斜襟褂,紅花的長褲 ,紅布鞋面的硬底鞋,臉上略施粉黛。好似一夜間這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一下子盛開了,美麗的耀眼。
雀兒娘看到張小卒瞧著自家閨女愣了神,噗嗤一聲樂了 ,伸手推了雀兒一把,催促道:“還愣著干啥,趕緊去幫你小卒哥收拾去 。”
“哎”雀兒忙答應著。
“小卒你一起過去 ,需要帶啥只管讓雀兒給你收拾。 ”
“哦 。好。”張小卒臉頰泛紅,知道自己失態了,眼睛閃躲不敢與雀兒娘對視 ,急忙跟在雀兒身后逃也似的離開。
雀兒娘樂呵呵地進了廚房,一個人忙活起來 。
劉雀兒和張小卒一前一后進到屋里,劉雀兒已經放開了 ,不再拘謹扭捏,轉身問張小卒:“小卒哥,你需要準備什么盡管說 ,我幫你收拾。”
張小卒撓著后腦勺,道:“東西我都已經收拾好了。雀兒,你——你今兒真好看 。 ”
“是——是嗎?”雀兒臉頰上頓時紅霞飛起,勾下頭 ,兩只手捏著衣角,手心里都是汗。
“好看,真好看。”張小卒使勁點點頭 。
“那——那——那—— ”雀兒張著嘴 ,腦子里想著臨來前娘的叮嚀,可話到嘴邊就是說不出口,實在是羞死人了。臉上的紅霞愈盛 ,就像盛開的大紅牡丹。
“那什么呀?”張小卒被雀兒支支吾吾“那”得心里貓撓似的,忍不住催問道。
雀兒咬了咬銀牙,兩眼一閉 ,一副慷慨赴死的架勢,道:“那嫁給你做婆娘好不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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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雙龍溝
“那嫁給你做婆娘好不好?”
張小卒只感覺似有云彩拖住了雙腳,身體輕飄飄地飛了起來,飛上了九霄,飄飄然 ,如夢如幻 。
雀兒本以為會立刻得到張小卒歡喜的答應,可勾著頭等了半天也沒聽見張小卒吱聲,砰砰亂跳的心頓時就沉了下去 ,鼻頭一酸,眼淚噗噗地往下掉,哽咽道:“我就知道你只是可憐我們孤兒寡母才對我好的 ,根本不是真的喜歡我,可娘非說你喜歡我,會娶我做婆娘。嗚嗚——”
雀兒的嗚咽聲喚醒了張小卒 ,他忙手忙腳亂地給雀兒擦眼淚,一邊開心笑道:“誰說我不喜歡你,我心里一百個一千個喜歡 ,喜歡地做夢都想娶你做婆娘。快別哭了,哭壞了妝可就變成小花貓了 。”
“那你剛才怎么不應聲? ”雀兒狐疑地問道,懷疑張小卒是為了哄她開心才佯裝說喜歡她的。
張小卒尷尬地撓撓頭,道:“幸福來得太突然 ,撞得我暈乎乎的,一時沒反應過來。”
“傻樣!”雀兒白了他一眼,心里卻如蜜一般甜 。
少男少女捅破了朦朧的窗戶紙吐露真情后 ,一時間陷進了蜜的漩渦,四目相視,含情脈脈 ,無聲而勝有聲。
“小卒哥—— ”還是雀兒先一步從甜蜜地漩渦里醒來,打破沉默,問道:“我記得你家里有一張狗皮吧?”
“有 ,在西屋放著呢。”張小卒道 。
“你去拿來,我給你縫一雙護膝。聽說晚間山里寒氣重,你睡覺的時候綁在腿上 ,免得被寒氣傷了腿。 ”雀兒道 。
“哎,好的。我去拿。”張小卒心里暖呼呼地,心說家里有個婆娘就是好。
雀兒做著針線活,張小卒坐在一旁 ,雙手托著腮幫子,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雀兒看,像個傻子一樣 。被雀兒踢了一腳 ,這才收起一副憨樣。
“雀兒,等你明年行了成人禮,我就請媒人帶著聘禮去你家提親。”
“恩 。 ”
“現如今鬧旱災 ,日子不好過,但你不要擔心,咬牙熬過去就是好日子了。”
“恩。”
“明年風調雨順了 ,我打算再開墾三畝,哦不,再開五畝荒地 。算上我現有的地 ,咱們就有十畝地了。 ”
“別累著。”
“嘿嘿,我你還不了解嗎,要別的沒有,只有一身使不完的力氣 。”
“我幫你。”
“我還打算等農閑的時候去山里鑿石頭 ,咱把這泥草房翻成石頭的,聽說縣城里的有錢人全都住石頭屋子,冬暖夏涼 ,住在里面渾身舒爽。咱們再加兩間,讓嬸嬸和小慈搬過來一起住 。 ”
“聽你的。”
“等日子好起來,咱再弄點雞鴨養著 ,再圈個豬圈——”
張小卒一件一件說著他對未來日子的規劃,雀兒做著針線活靜靜地聽著,時不時應一聲。說到精彩處 ,小倆口嘴角都高高地揚起,對未來抱有無限憧憬。
廚房里,雀兒娘一邊烙餅 ,一邊聽著張小卒的未來規劃,一邊淚如雨下 。她知道自己的閨女找了一個好歸宿,不像自己,嫁給了一個短命鬼 ,一輩子就這么稀里糊涂地過去了。
傍晚,雀兒娘帶著雀兒走了,似乎也帶走了張小卒的半個魂。
天色剛擦黑 ,牛大娃來了,手里提著一把獵刀送給張小卒,說是他老爹特意為張小卒量身打造的 。
刀一臂多長 ,刀身黝黑,泛著冷光,刀刃寬薄 ,一看就十分鋒利,刀背厚重。張小卒提在手里掂量了一下,整把刀竟然有六七十斤之重 ,這么重的刀,整個村子也只有他一人使起來順手了,劈砍時的那種厚重感讓他十分喜歡。
作為答謝,張小卒硬塞給牛大娃十張餅 。
牛大娃前腳剛走 ,李榮喜后腳到了,手里提著酒和菜。酒只有半壺,菜只有一個 ,但豐盛,咸菜炒肉干,實打實的硬菜。
張小卒也沒有推讓矯情 ,和李榮喜一人一口,把半壺酒喝了個底掉 。他第一次喝酒,沒喝幾口就暈乎了 ,咧著嘴巴和李榮喜吹牛逼。李榮喜也是一個不能喝的,袖子一擼和張小卒對著吹。
張小卒說他的腳是全村最臭的,李榮喜相當不服氣 ,說自己的才是最臭的 。爭到最后,二人索性脫了鞋子互相聞了聞,聞完之后頓時服氣了,不約而同地朝對方豎大拇指。
三月二十二。
傍晚七時 ,日落西山,晚霞似火,點燃了整片蒼穹 ,映紅了大地群山。
一處地勢平緩的山凹里,燃起了一堆篝火 。篝火旁,三十個漢子圍坐著 ,每個人都悶頭啃著干糧,不言不語,神情低落。
這一伙人不是旁人 ,正是柳家村出來的狩獵隊。
今天是他們進山的第二天,這兩天他們翻了十座山頭,圍獵數十處 ,結果竟連只耗子都沒見到,好似整個山林里的活物全都死絕了 。一次次圍獵一次次零收貨,如一盆盆冷水當頭澆下,把他們出發時的豪情與憧憬統統澆滅 ,以至于士氣十分低落。
“老牛,講兩句,給大家伙提提氣。 ”李大山打破沉默向大娃的父親牛耀說道 ,他嘴角微翹,勾起一抹狡黠的笑容,似乎對這兩天的零收貨早有預料 。
牛耀裝了一鍋子煙絲 ,從篝火堆里抽出一根木柴,點著煙袋狠狠抽了兩口,這才不緊不慢地開口道:“講啥?有啥好講的?這外圍的山早就被咱們和其他幾個村的人掏空了 ,若是隨便圍圍就能抓到東西,那大家伙還用挨餓嗎?全都進山抓東西吃是了。”
“那咱這兩天瞎折騰啥呢,干吃糧食白費力 ,應該直奔深山去才對。”牛大娃不滿吐槽,覺得他老爹這個狩獵隊長當的有問題 。
張小卒以及很多人也和牛大娃一樣,有相同的疑惑,都不解地看向牛耀。
“哼哼 ”牛耀吐著煙圈冷哼兩聲 ,指了指牛大娃、張小卒以及另外幾個年輕一輩的,道:“讓你們掏鳥窩挖田鼠,下套抓兔子逮野雞 ,下河撈魚摸蝦,你們能一個頂倆。但你們知道怎么圍獵嗎?懂怎么配合嗎?若是圍到了豺狼虎豹等兇獸該怎么辦嗎?”
張小卒等一眾年輕人頓時恍然大悟,原來這兩天的圍獵 ,目的根本不是獵物,而是通過實戰讓他們這些年輕后輩盡快地掌握圍獵技巧 。難怪這兩天牛耀等幾個老獵人火氣這么大,沖他們又吼又罵 ,甚至還拿樹條抽,原來是在傳授他們狩獵經驗啊。
“這叫磨刀不誤砍柴工。”牛耀道。抽了幾口煙鍋子,又接著講道:“觀今天下午最后一場圍獵 ,你們已經基本掌握了圍獵的技巧,所以明天咱們就不再演練了,明天咱們直奔雙龍溝,過了雙龍溝就是黑森林了 ,在那里咱們應該有所收獲 。 ”
“牛伯伯,聽說黑森林里有比屋還高的熊瞎子,比大水缸還粗的巨蟒 ,比水牛大兩個大的吊睛猛虎,是不是真的啊?”張小卒好奇問道。
牛耀搖了搖頭,道:“只聽老獵人講起過 ,未曾親眼見過。或許有吧,畢竟黑森林那么大,有成精的猛獸也不奇怪 。不過即便真有此等兇獸 ,肯定也在黑森林的最深處,無需害怕。”
夜晚,裹著雀兒縫的護膝 ,張小卒感覺渾身暖和,睡得香甜。他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被一條比水缸還粗的花斑蟒纏住了,就快要被勒死的時候 ,天上突然飛來一只黑色大鳥,這黑色大鳥一只爪子展開,竟比磨盤還大 ,兩只翅膀展開,好幾丈長,遮天蔽日 。黑色大鳥一爪子就把花斑大蟒的頭抓爛了 ,然后翅膀一扇,抓著花斑大蟒飛上了天空,順帶著把他一起帶上了天空。黑色大鳥越飛越高 ,越飛越高,一直飛到了云彩上面,突然爪子一松 ,他和花斑大蟒便一起摔向了地面。
張小卒被嚇醒了,發現天已經蒙蒙亮,有幾人已經醒了,正在收拾東西 ,便不再睡了,起身和大家伙一起收拾東西 。
雙龍溝,又稱一線天 ,是兩座山峰間的一條溝壑。這兩座山峰一座向西北蜿蜒,一座向西南蜿蜒,崖壁陡峭 ,直插云霄,不可攀爬。又如兩條巨龍,把黑森林盤了起來 ,禁錮了黑森林里的兇獸不得出來為禍人間 。
下午三時,牛耀帶著眾人趕到了雙龍溝入口處,谷口的情景讓這三十人不禁愣神。吵吵嚷嚷 ,到處都是人。看裝備行頭,應該和他們一樣,都是要進黑森林捕獵的。倒也不難理解,旱災荼毒 ,存糧吃完了,既然黑森林里有吃的,各村各鎮自然要組織人手進黑森林捕獵 。可是這些人卻一群一群地堵在谷口 ,激烈爭論著什么,好像前方的路堵了,無法通行。
牛耀叮囑大家聚在一起 ,不可四處亂走,然后去前方找人打聽消息,看究竟是什么情況。不一會牛耀就折返回來 ,臉上表情冷峻,似乎打聽到了非常不好的消息 。
“老牛,什么情況? ”
“有黑心肝的人在發災難財。”牛耀咬著牙根恨聲道 ,“谷口被縣城幾個大家族聯手霸占了,想要進谷必須一個人頭交五斤口糧,出谷時所獵獵物必須上交一半。被堵在這里的這些人,都是咱們附近村鎮的人 。喏 ,張家村的人比咱們早到一天,還在那邊等著呢。”
眾人順著牛耀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一大群張家村的人。兩村相臨 ,大多都認識 。
牛耀接著道:“他們村來了九十號人,想要進谷必須交四百五十斤口糧,可是他們每個人才帶了三天的口糧 ,加起來還不到三百斤,哪交得出四百五十斤。”
“豈有此理,這不是明搶嗎?還有沒有天理王法了? ”
“黑森林又不是他們家的獵場 ,憑什么守著入口不讓進?”
“這么多人還怕區區幾個家族?一人一口唾沫也把他們淹死了。”
眾人聽完無不額冒青筋義憤填膺,有幾個性子剛烈的,甚至擼起袖子就要前去找人理論 ,但都被牛耀呵斥攔了下來 。
張小卒亦是瞪圓了眼珠子,怒不可遏。
柳家村民風淳樸,村民皆以謙遜和善為美得,張小卒自小到大深受熏陶 ,故而在老村長的敦敦教導下,他能輕松放下對生身父母的遺棄之恨。可謂是心田皆善土,不叫惡扎根。而眼下所見所聽 ,對他“和睦友善 ”的思想理念造成了極大的沖擊,故而怒不可遏 。
不過,張小卒怒 ,但不躁。他一向謹記村長爺爺的教導,遇事切莫急躁,定要三思而后行 ,愈是山崩于面前愈要冷靜。所以他壓著心中的憤怒,冷靜地看向谷口,一番觀察下來 ,他不由皺起了眉頭 。
村長爺爺曾說過一句話:別管是正理還是歪理,存在即為道理。
張小卒覺得眼下的形勢正是如此。
既然幾大家族霸占了谷口已成事實,那么它存在的道理是什么?答案很簡單,幾大家族有不懼眾怒的強大實力 。想要通過雙龍溝進黑森林 ,要么乖乖地上交口糧,要么有比幾大家族更強大的實力,而他們這區區三十人顯然不具備這等實力。
想明白后 ,張小卒深鎖眉頭,心知想要進黑森林恐怕不得不屈服于幾大家族的淫威,乖乖交上口糧。好在他們帶的口糧多 ,足數交了之后還有不少剩余,不至于進了黑森林后要餓著肚子打獵 。
除此之外,張小卒心中還有一些不安。剛才一番觀察下來 ,他瞧見西南方向有一伙人,約有六七十人,皆是生面孔 ,不知道是哪個村子的。雙方不相識,可這伙人卻頻繁地看向他們這邊,同時相互間交頭接耳密語著什么,且面露兇相 ,似有不善 。
張小卒下意識地捂住懸在腰間的干糧袋,心中咯噔一跳,當即知道自己為何不安了。
匹夫無罪 ,懷璧其罪。
他們腰間鼓鼓囊囊的干糧袋就是招罪的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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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敢與不敢
意識到危險 ,張小卒本能地一手捂住干糧袋,一手握住了獵刀刀柄,眼睛盯著西南方向那伙人 ,呼吸不由地急促起來,緊張萬分,好似下一刻那伙人就會撲殺過來 。
“如果他們撲殺過來強搶怎么辦?”張小卒心中自問。
“他們的人數是我們的兩倍之多 ,若是打起來,我們沒有勝算。”
“我們可以讓出一部分干糧,和他們握手言和 。 ”
“不行!若是如此,其他村的人就會認為我們軟弱好欺負 ,全都會來搶我們的干糧。”
“若有人來搶,唯有一戰!”
張小卒咕嚕咽了口唾沫,只覺口干舌燥 ,握刀的右手竟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他在害怕,因為他發現若是真打起來,他并不敢把手中的刀砍在人身上 ,那實在是太恐怖了 。
“小卒——小卒——你發什么愣呢?怎么,那邊有你認識的人? ”牛大娃喚了兩聲張小卒,發現張小卒正在盯著不遠處一群人發愣 ,便推了他一把。
“啊?”張小卒一時沒反應過來。
“啊什么啊,快走吧,再不走就掉隊了 。”牛大娃沒好氣地瞪了張小卒一眼 ,又見張小卒一臉迷糊,好似剛睡醒,完全不知道要干嘛,便抓住他的胳膊 ,拽著張小卒往一個方向走去,同時說道:“俺家老子和李叔商議后決定分一些干糧給張家村的人,咱們兩村人搭伙 ,一起進黑森林。咱們才三十口人,確實是太少了,和張家村的人搭伙 ,這下就算遇到老虎黑瞎子那種大家伙也能搞一搞了。喂,俺說你小子趕緊打起精神,可不能被張家村那幾個剛成年的小子小瞧了 。 ”
聽牛大娃這么一講 ,張小卒才把剛才走神時發生的事補全,抬頭往前看去,發現牛耀等人已經到了張家村那邊 ,并且似乎已經說出了搭伙的計劃,只見張家村村民臉上愁容盡去,個個歡天喜地。
兩個村的人合在一起,一百二十號人 ,頓時成了谷口前最大的一支隊伍。
張小卒不由地眼前一亮,發現他剛才擔心的事就這么輕松地解決了。如此一來,既拉攏了張家村的人 ,又壯大了隊伍實力,保全自身不被欺負,實是一箭雙雕 。
“長者果然都有大智慧!”張小卒心中對牛耀和李大山甚是欽佩 ,覺得自己要學的東西實在太多了。
心中石頭落地,張小卒頓時長舒一口氣,整個人都輕松起來。悄悄地把手心的汗在褲子上蹭了蹭 ,怕被牛大娃知道后笑話 。可是想了想,又把剛才自己所擔心的事問了出來,他想知道李大娃會怎么辦。
牛大娃走在前面 ,聽見張小卒的問題,張口就答道:“這年頭糧食就是命,若有人搶咱們的糧食,便和殺咱們無異 ,自是死戰到底。”
“你敢把手中的獵刀砍向一個大活人嗎?”張小卒又問 。
牛大娃突地停下腳步,低頭看著地面,沉默一會后才幽幽嘆道:“本是不敢的 ,可必須敢,否則柳家村的老少爺們就得全部餓死。或許敢與不敢,這便是成人與孩子的區別吧。成人的責任與擔當 ,著實是重了些,突然加身,壓得人有些喘不過氣 。 ”
張小卒望著牛大娃的背影 ,神色發怔,他從未想過牛大娃竟能說出這樣一番富有哲理的話,這還是他認識的那個傻大個鐵憨憨嗎?
“風蕭蕭 ,雨瑟瑟,且抬頭,且挺胸,大步向前莫回頭。上刀山 ,下火海,一曲高歌作酒肴。且莫怕,且前行 ,吾自橫刀吾自狂,不懼神來不懼魔——”牛大娃哼起調兒,大步往前走去 。
受牛大娃鏗鏘有力的調兒感染 ,張小卒只覺熱血上涌,手握刀柄,穩而有力 ,再無一絲顫抖,嘴角不由地勾起一抹笑容,心道:“來吧 ,屬于我的責任與擔當,縱有千斤之重,我也無懼矣。”
腳下一步邁出,身形似乎高大了一截 ,似是蛻去了十六歲前的稚嫩枷鎖,真正地長大了。
當牛大娃和張小卒趕回大部隊時,兩村的領隊都已經商量出了計劃 ,準備把所有人的干糧歸攏到一起,然后選出最差的上交,剩下的再按人頭平均分配。
張家村的人都有些扭捏臉紅 ,因為他們覺得自己占了柳家村人天大的便宜 。而當兩村人依次把攜帶的食物拿出來時,張家村人愈加羞臊,甚至有些無地自容 ,因為他們帶的都是一些難以下咽的硬餅啊硬饃之類的,甚至有些都發霉了,而柳家村人帶的干物拿出來都香噴噴的 ,一看就知道是剛做不久的。
“張家村的都給老子聽好了。 ”張家村的領隊張大強突然朝自家村的人喊了起來,“咱們占了人家多大便宜,想必每個人心里都有數了,老子不知道你們現在是什么心情 ,反正老子是臊得想找個老鼠洞鉆進去 。走遍天下都沒有白占便宜的道理,虧啥咱也不能虧心,所以我決定 ,進黑森林捕到的獵物四六分,咱們四,柳家村的兄弟六 ,不同意的立刻馬上拿上你的東西滾蛋。”
張家村的老少爺們也都是實誠人,紛紛說占了柳家村兄弟老大的便宜,都贊同張大強的決定。
“兄弟們 ,見外了,見外了 。”牛耀連連擺手,道:“咱們兩村只隔幾里地 ,互相知根知底,知道各位兄弟都是實誠人,這才過來和你們搭伙的。你們村村大人多,而我們村村小人少 ,四六分實在不合適。依我看不如這樣,若是收獲頗豐,那就四六分 ,不過是我們四你們六,若是收獲一般,咱們就五五分 ,反正就是一個目的,咱們同心協力把這災年熬過去 。你們若是覺得欠了咱們柳家村的情,那就等熬過災年再還。先說好了 ,到時候我們可就不會再推讓了,你們還多少我們都照單全收。哈哈—— ”
“好兄弟,這份情張家村的人記下了 ,他日必有厚報 。”張大強重重拍了拍牛耀的肩膀,他沒再矯情做作,因為牛耀說的都是大實話。
“都別愣著,干糧放下的全都去外面圍好 ,防止有人來搶。我剛才粗略看了一圈,發現有不少不認識的生面孔呢。古話說的好,做賊之心不可有 ,防賊之心不可無啊 。”牛耀吩咐道。
他這么一說,所有人都不由地緊張起來。如今每一口糧食可都關乎著他們全村老小的性命,可容不得半點馬虎 。
張小卒和牛大娃匆匆放下干糧就鉆出了人群 ,站到最外圍,警惕地打量起四周,感覺看誰都像強盜。
“嘿 ,娃子,小卒,你們兩個也來啦! ”一個黑瘦小子突地從后面竄出 ,一手攬住張小卒的脖子,一手攬住牛大娃的脖子,高興地和他們二人打招呼道。
“我就知道他們兩個肯定會來 。”
“這下熱鬧了。”
黑瘦小子身后還有幾個年齡一般大的小子,見到張小卒和牛大娃后顯得很高興。
張小卒和牛大娃被黑瘦小子嚇了一跳 ,回頭一看,頓時咧嘴樂了 。忍不住在黑瘦小子胸前捶了一拳,笑罵道:“狗日的 ,你們幾個剛才去哪了?我倆轉了一圈也沒瞧見你們的影子,還以為你們沒來呢。 ”
這幾個小子都是張家村的,和張小卒二人一般年齡 ,都是今年剛舉行成人禮的。平日里經常在一起玩耍,下河摸魚上樹掏鳥的,熟的很 。
“你們今兒才來 ,真可惜,錯過一場好戲。”黑瘦小子搖頭惋惜道。他名叫張得壯,與“長得壯”諧音 ,他老子期盼他長得雄壯威武,可這小子好似是天上派下來故意和他老子對著干的,從小到大雞鴨魚肉沒少吃,可就是光吃不長膘 ,黑瘦黑瘦的,差點沒把他老子氣出病來。也是因此,他“瘦猴”的外號可謂響徹方圓幾里 。
牛大娃聽見有好戲 ,眼睛不由一亮,催促道:“啥好戲?快講講。 ”
“嘖嘖,你們兩個是沒瞧見啊 ,昨天那場面,那陣仗,簡直是驚天地泣鬼神!”瘦猴嘖嘖稱奇 ,搖頭擺手,故作姿態,吊張小卒二人的胃口。
“滾一邊去!”牛大娃可不是一個好脾氣的 ,一巴掌乎開瘦猴,朝另外一人努努嘴,道:“狀元,你來講 。 ”
被牛大娃點名的小子名叫張楚天 ,人送外號“狀元”,因他曾在縣城一間小私塾念過一年半的書,能識二百多個字 ,是同齡中人最有學問的,故而得此外號。
柳 、張二村,世代都是地里刨食的 ,山溝溝里的窮百姓,沒見過大世面,對做學問的讀書人他們羨慕敬佩 ,可若讓他們掏錢讓家里的小子不干農活,去私塾里念書,打死他們也不干。而山溝里長大的小子 ,自小野慣了,哪耐得住性子咬文嚼字 。所以兩村的人世世代代基本都是文盲,也就能寫一下自己的名字。
張小卒一直很佩服張楚天,因為他被老村長拿柳樹條整整抽打了一年 ,受盡了苦楚煎熬,才堪堪識得一百零八個字,而張楚天竟能識得二百多字 ,實是厲害。
張楚天平日里也很享受“狀元”這個外號,嘴里時不時地會蹦兩句之乎者也出來,穿著打扮也都很心細 。就拿此時來說吧 ,他和張小卒等人都是一身粗布麻衣,由于天氣悶熱,張小卒等人都解了兩三個扣子 ,攤開胸膛,頭發什么也都亂糟糟的,隨便用一根麻繩扎在腦后 ,而他不同,他身上的衣服平平整整,連一縷折子都找不到,頭發也打理地光滑順溜 ,往張小卒這群野小子當中一站,確實有一股讀書人的斯文模樣。
“咳咳—— ”狀元以手掩嘴,咳了兩聲 ,清清嗓子,右手虛抓,似抓了一塊驚堂木 ,在面前虛拍一下,嘴上配了聲“啪”,隨即挑眉瞪目 ,很有酒館里說書先生的模樣。
平日里大家伙就愛聽這家伙裝模作樣地講故事,也甭管他是道聽途說的還是胡謅八扯的,反正就是喜歡 ,就覺得特有味道 。
只聽狀元清音喝道:“話說昨日午時三刻,有十余村人聚于此處,欲過谷進黑森林捕獵,奈何谷口被縣城大家族人馬霸攔 ,需每人上交五斤口糧方能進谷,出谷時還要上交一半獵物。眾人被攔在谷口,敢怒而不敢言。雙方僵持數時 ,最終有三個村子的人暴起發難,欲強闖入谷。三個村子近乎二百人,手持獵刀鋼叉等武器 ,暴起發難,結果被大家族區區五人于片刻間殺得丟盔棄甲,哀嚎遍野 。戰斗幾乎是剛開始就結束 ,三村人戰死七個,余下全傷,無一人全身而退 ,而大家族那五人只是衣服上沾染了點灰塵而已,拿手彈了彈,仿若剛剛玩了一場游戲。”
“狗——狗日的! ”牛大娃瞪著眼珠子跳了起來,一臉難以置信地叫道:“真的假的 ,五個打二百,還他娘的打贏了?!打贏了不說,還他娘的贏的很輕松?”
張小卒也是難以置信。盡管他早已推測出幾大家族實力很強 ,否則不敢犯眾怒強堵谷口收過路費,可他怎么也想不到竟然強得如此離譜,五人戰二百人 ,還是輕松獲勝,難不成是五尊戰神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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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谷口起爭端
見牛大娃和張小卒不相信,瘦猴輕蔑地瞥了他們兩個一眼,道:“要不然你們覺得這么多村子的人 ,會被幾大家族的人拿捏地死死的,都像乖乖兔一樣,動都不敢動?”
“我們剛才沒在這里,就是去谷口那邊看幾大家族的人清理戰場的 。 ”
“幾大家族的人霸橫兇殘 ,沒準那三個村子的人把戰死的那七人的尸體帶走,而是用麻繩把七具尸體吊在谷口,震懾四方。只是天氣太熱了 ,他們怕尸體腐臭,就在剛剛,挖了個大坑 ,把尸體就地埋了。”
“我們剛剛在谷口偷偷數了一下,他們一共有二十一個人,五個打二百 ,他們可以打八百,所以就算我們這些村的人全部聯手,也不夠他們打的 。”
瘦猴幾人你一言我一語 ,讓牛大娃和張小卒不得不相信這是真的。
“他們怎么能這么厲害?!”張小卒喃喃驚嘆。他腦海里無法想象那是怎樣的戰斗畫面,五個人打二百人,平均一個人要打四十人,四十個人一擁而上 ,摟胳膊抱腿,一個人如何招架得住,更何況這四十人并非赤手空拳 ,而是拿著鋼叉獵刀等武器的 。
“是武技,他們是修煉武技的修者。 ”狀元道。
“修者?”張小卒一時困惑,這是他第一次聽到這個詞 。
“就是說書先生講的俠客 ,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狀元道。
張小卒頓時明白了,“修者 ”他是第一次聽說 ,但“俠客”二字沒少聽狀元講關于他們的傳奇故事。
“哼!”牛大娃冷哼,道:“他們算哪門子俠客,俠客那是劫富濟貧的英雄好漢 ,他們這些喪天良的給俠客提鞋都不配 。 ”
“就是。他們是惡霸,是狗屎!”
“早晚被俠客一劍抹了脖子,為民除害!”
張小卒沒有跟著他們一起咒罵,而是舉目望向谷口方向 ,心里不由空落落的,沒能親眼目睹這場戰斗,很可惜。
在這之前 ,他一直覺得什么“俠客 ”、“江洋大盜”、“飛天遁地” 、“十步殺一人 ”、“千里不流行”等等,都是狀元講的故事里的事,都是虛構的、不真實的 ,可現在他突然發現原來這一切都是真實存在的,而且一直距離他很近 。柳家村到縣城有六十里的路,他距離這一切僅僅相隔六十里路。
張小卒的心在躁動 ,他突然迫不及待的想去縣城,不是像往常那樣,跟著村里的伯伯叔叔去面館吃一碗牛肉面就心滿意足的回家 ,而是想到處走一走 、看一看、聽一聽,去了解去接觸那個六十里外完全不同的世界。
“喂,卒子,你發什么愣呢?”牛大娃憤怒了半天也不見張小卒頂他一句 ,扭頭一看才發現后者壓根沒在聽,不由氣惱地推了他一把 。
“我想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張小卒看向牛大娃和瘦猴幾人,目光灼灼 ,最后定格在狀元身上,道:“狀元天天掛在嘴邊的話是對的,世界這么大 ,不出去走走看看,枉來人間走一遭。 ”
“哇!”狀元高興地一下跳了起來,兩步竄到張小卒跟前 ,一手攬住他的肩膀,一手用力地捶打他的胸口,道:“知音 ,知音啊!好兄弟,到時候咱倆結伴而行,去瞧一瞧那怒浪大江,觀一觀那聳天高峰 ,逛一逛那神龍帝都,闖一闖那武林江湖!”
他之所以如此激動高興,是因為平日里在一起玩的時候 ,他總是說想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可張小卒他們一點也不感興趣,有時候甚至說他神經病 ,外面的世界有什么好看的,還不是山、河、田 、村莊,頂多就是房子大一點 ,路寬一點,人多一點而已 。哪有安安穩穩地種地、蓋屋、娶妻 、生子活得滋潤,想想都覺得美。可現在 ,張小卒非但突然贊同他的人生理想,并表示也想出去看一看,可謂是尋尋覓覓終得知音,自是高興不已。
出奇的是 ,這一次并沒有人出聲反對,所有人都沉默了 。此行的這番見聞對他們的世界觀造成了極大的沖擊,大山、河流、草木 、牛羊、田地、村莊 ,屬于他們的簡單而又單純的世界被撕裂,一道門出現在他們面前,只要跨過這道門就能見識到一個全新的大世界。
“老子陪你倆一起! ”牛大娃終是抵不過大世界的誘惑 ,咧著嘴攀上張小卒的肩膀,笑道:“反正卒子你要去尋親,咱就順道看一看這個大世界。”
張小卒是孤兒的事大家都知道 ,所以聽見牛大娃說他要去尋親,大家并不感到意外。
“也算我一個 。”瘦猴也動搖了,“狀元 ,你不是說有水上漂那種武功嗎,我要去拜師學習。 ”
“我——我就不和你們一起去了,我大哥身子骨弱,干不了重活 ,父母年紀也大了,我若不在家,家里的活恐怕忙不過來。”
“我也不去了 。我還是喜歡安安靜靜的生活。”
“我去我去 ,我要去神龍帝都最好的酒館大吃一頓,不,吃他三天三夜! ”
“想去的都去 ,不要擔心家里,俺留在家里,幫你們照應著。”
“我就不去了 。不過 ,狀元你可得把你們在外面見到的奇聞趣事都一一記下,待你們歸來后一一講給我們聽。”
“就是就是。 ”
“放心,待我們游玩歸來 ,我就在柳家村的老柳樹下擺上長凳條桌,給你們講個昏天黑地 。”狀元拍打胸脯保證道。
“喂,你們幾個小子別聊了,趕緊去領你們的干糧 ,準備出發了。”干糧已經分配好了,有人喊他們去領干糧 。
三塊硬邦邦的玉米餅,這是張小卒領到的干糧 ,和他交出去六斤香噴噴的麥餅相差甚遠,失望但并無怨言,因為每個人都只領到一天的口糧。而好的干糧自然是優先分給身強體壯且具有豐富捕獵經驗的強手 ,像他和牛大娃 、瘦猴這些剛成年的小崽子,能分到和大人們一樣多的干糧已經是很不錯了。
張小卒把玉米餅放進干糧袋,在腰間綁好 ,望向谷口,不由皺起了眉頭。每人僅有一天的口糧,情況很嚴峻 ,只能期望黑森林里物資豐碩,讓他們收獲滿滿,若不然,他們這群人有沒有力氣再走出這片山林都難說 。
一百二十人 ,每人五斤,總共六百斤,足足裝了四麻袋。
牛耀吩咐四個壯漢每人扛一麻袋 ,又吩咐剩下的所有人亮出武器在四周護衛,防止有人發難搶奪。
“出發!”一聲令下,隊伍朝谷口進發 。
“快看 ,張家村和柳家村的人準備交糧進谷了! ”
“走,過去看看。”
“老大,咱們怎么辦?總不能在這里干耗著啊?”
“罷了罷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啊,就便宜了這幫畜生吧。走,咱們也交糧進谷 。 ”
張家村和柳家村的人一動 ,其他幾村的人就注意到了,有的想看看情況再做決定,有的心里發急不得不屈服于大家族的淫威,也有的盯著人群中那緩緩移動的四個大麻袋心饞眼紅 ,生出壞心思,不過當看到張家村和柳家村百多人武器在手的架勢,又不敢造次 ,只能干看著。
峽谷谷口是一片草地,只不過眼下草地上的草都干枯了,谷寬三十多丈 ,若二三十人并排通過,寬寬綽綽,可相較于峽谷兩側直入云霄的峭壁 ,以及一眼望不到頭的悠長甬道,三十多丈的寬度又顯得像裂縫一樣細。
幾大家族的人并未在谷口設置攔路障礙,就是簡單地搭了幾個草棚 ,人坐在草地上喝茶聊天 。可見他們一點也不把谷口的這些山野村民放在眼里,有足夠的自信不讓一個人過去。
“看見那邊的土堆沒有,昨天被他們打死的那七個人就埋在里面呢。瞧那邊的草地上,血跡斑斑 。仔細聞聞 ,空氣里的血腥味現在還有呢。”瘦猴指著遠處崖壁下一個新翻的土堆告訴牛大娃和張小卒,聲音壓的很低,生怕幾大家族的人聽見。
張小卒看著遠處的土堆 ,心里為橫死的七人默哀一聲,又不禁萬般感慨。亂世命賤如草,村長爺爺的話并不是危言聳聽啊 。他又看向前方草棚下幾大家族的人 ,清一色的黑色勁裝打扮,肌肉結實,體型勻稱 ,雖都是漫不經心地坐在那里,卻給人一種莫名地壓迫感。
張小卒心里不由緊了緊,這種壓迫感他只在牛耀和李大山身上感受過 ,但程度遠不及草棚下的這些人,可見這些人真的很強。
“各位大人,我們湊齊了干糧,請大人們查收 ,準我們入谷 。”張家村的領隊張大強抱拳上前,彎著腰堆著笑臉,姿態放得很低很低 ,生怕惹怒了這幫天煞惡人。
“這就對了嘛,交糧入谷,合情合理 ,早一天進黑森林早一些收獲,真不知道你們婆媽什么,也不怕進去晚了 ,能吃的東西都被其他村人掠奪一空。 ”
草棚下走出一人,伸著懶腰,慢慢悠悠地說笑道 。交糧入谷 ,在他眼里是合情合理的事,好似黑森林是他們幾個家族的私人領地。
這人名叫蔣四平,是這群人的領頭人。四十歲上下,鼠眼蒜鼻八字胡 ,油頭粉面 。俗話說相由心生,這人的面相打扮給人第一印象就不是忠厚善與之輩。
四個鼓囊囊的大麻袋依次放在蔣四平面前,蔣四平笑得直點頭 ,鼠眼瞇成了一條縫,道:“看你們的人數,這些干糧只多不少 ,很好很好。”
說著,他解開了一個麻袋,臉上的笑容戛然而止 ,又接著解開另外三個麻袋,臉色陰沉的可怕,抬起頭 ,鼠眼里盡是陰霾之氣,冷笑地看著張大強 。
張大強以及兩村的所有人心里都咯噔一跳,蔣四平的心情全都明明白白地寫在臉上,顯而易見 ,蔣四平非常不滿意他們上交的干糧。
“不知大人為何動怒?”張大強忙放低姿態,小心翼翼地問道。其實他心中已有答案,麻袋里的干糧都是品相差的 ,大多還都是生了霉的。
“狗膽! ”蔣四平突地厲喝一聲,只見他一拳砸向一個麻袋,那麻袋就像紙糊的一樣 ,砰地一聲炸了開來,裝在里面的餅饃等干糧撒了一地 。
“睜大你們的狗眼瞧瞧,都是些長了霉的腌臜物 ,喂狗都不吃,你們竟敢拿來混弄大爺們,找死嗎?!”蔣四平勃然大怒 ,嘴上呵斥著,并一腳一腳碾著地上的干糧。
“大人,舍不得,舍不得啊!”張大強眼圈頓時就紅了 ,撲在地上護著干糧,“這可都是救命的糧食啊,是兩個村子千余人牙縫里一點一點擠出來的啊。只是長了一點霉而已 ,可以吃,可以吃的啊! ”
兩村人的人眼珠子霎時間都爬滿了血絲,瞪著蔣四平 ,目眥欲裂,手里的武器緊了又緊 。
“大人——”牛耀一步向前,道:“如今旱災之年 ,家家戶戶挨餓度日,眼看糧缸見底沒得吃了,這才不得不違背老祖宗‘春不獵’的訓誡進山打獵 ,只求獵得一星半點,茍且熬過這饑荒之災。大人您腳下的霉物,對我們這些窮苦山民來說,可都是飽腹活命的山珍海味啊。大人 ,我等窮苦山民正忍饑挨餓苦苦掙扎,村子里還有上千張口等著吃食活命,望大人悲天憫人 ,可憐可憐我們這些窮苦山民吧 。”
說完,他便跪了下去,并擺手示意兩村的人照做。
明明恨得咬牙切齒 ,卻不得不跪地求饒,還要昧良心地贊美奉承,這種滋味張小卒初次品嘗 ,僅此一次,便終身難忘。他死死地按著牛大娃,不讓這貨暴走犯渾 。
“罷了罷了。”蔣四平擺擺手 ,臉色緩和了不少,道:“念你們生活不易,本大人就不為難你們了。只要你們把腰間的干糧袋打開給本大人瞧瞧,若也是發霉的干糧 ,那便證明你們不是故意挑揀出這些來戲弄羞辱我們,本大人便允許你們進谷 。 ”
此話一出,張小卒心里不禁咯噔一聲 ,心知大事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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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挑戰
“大人 ,您可真會開玩笑,我們就是有一萬個膽子,也不敢戲弄大人們啊。”張大強陪著笑臉道 ,可他臉上的笑容非常僵硬,且目光閃躲,腦門見汗 ,一看就知道是心虛作祟。
蔣四平這種老油條怎會被如此拙劣的演技糊弄,一眼就瞧穿了張大強的內心,冷笑道:“少廢話,趕緊打開 。”
張小卒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緊張地連咽好幾口口水,手中的獵刀緊了又緊。其他人也是如此,心驚膽顫 ,大氣不敢喘一口。
“大人,大人,小人要揭發檢舉! ”圍觀的人群里突然跑出一人 ,大喊著跑到蔣四平面前跪下 。
蔣四平斜睨這人一眼,挑著眉梢問道:“你要揭發檢舉何事?”
“稟告大人,小人要揭發檢舉這兩個村的人心術不正 ,他們把好的干糧全都挑揀出來留著自己吃,卻把這些差的發霉的干糧上交給大人們,可見他們一點也不把大人們放在眼里 ,甚至心思歹毒,想用這些霉物毒害大人們。”
這人名叫何孝仁,是大橋村的領隊。大橋村和張柳二村相隔甚遠,平日里基本無私交往來 ,所以雙方都互不相識 。
“你胡說! ”張大強急聲呵斥,恨不得撲過去把何孝仁的嘴巴撕爛。
“這位兄臺,不知道你是哪個村子的 ,與我們兩村有何怨何仇,為何要這般信口雌黃,污蔑重傷我們?”牛耀鐵青著一張臉 ,恨得咬牙切齒。
雖然他們交差藏好的小伎倆勢必要被蔣四平揭穿,可他們依然還有一點退路,賠笑認錯賣慘 ,把好的干糧交出去換回差的,甚至主動認罰多交一點,想必蔣四平也不會太過為難他們 ,畢竟他們攔路的目的是搶掠干糧獵物,而不是吃飽了撐的故意找茬打架來的 。可現在情況完全不同了,這人信口雌黃,給他們扣了一個心術不正 ,有意用霉物毒害蔣四平等人的罪名,如此一來,即便蔣四平等人不相信 ,可為了大人物的面子,勢必要殺雞儆猴立一立威風,而這要殺的雞 ,自然是他們張柳兩村。
“果真不是好人!惡毒小人!”張小卒盯著何孝仁心中恨聲道,這人他面熟,先前初來之時 ,他曾瞧見有個村子的人對他們指指點點,似乎心懷叵測,而這人正是其中一個。
“大人 ,您聽我解釋,不是他說的那樣 。 ”張大強亂了陣腳,面紅耳赤,急于向蔣四平解釋。
“閉嘴!”蔣四平怒喝一聲打斷了他 ,冷聲道:“你們兩村的人聽好了,留下全部干糧,然后走人滾蛋。否則 ,瞧見那邊的土墳沒有,我不介意再多埋幾座。”
“大人,萬萬不可啊 。兩個村子上千口人 ,就指望我們帶口吃的回去,若不然都得活活餓死啊。大人,您菩薩心腸 ,可憐可憐我們,放我們一條活路吧。 ”張大強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
“滾!”
蔣四平揚起一腳,正踢在張大強的胸口 ,直接把張大強踢得口吐鮮血,昂面倒飛了出去。
砰!
張大強摔在地上,滾了幾滾才停下,趴在地上動也不動 ,生死不明。
“老張!”
“大強!”
“強伯! ”
牛耀等人飛奔上前,探查張大強的傷勢 。
蔣四平慢悠悠地捋著八字胡,道:“放心 ,死不了。本大人只是斷了他幾根骨頭,略施小懲而已。當然,如若你們仍然不識時務 ,就休怪本大人心狠手辣了 。”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牛耀探查完張大強的傷勢,發現他的胸骨幾乎全碎了,頓時額頭青筋暴起 ,忍不住大聲怒吼,他猛地起身走向蔣四平,怒聲質問道:“大人以為斷幾根骨頭是小事?大人可知道他家里的老父老母、妻子幼兒 ,都在日思夜盼地盼他帶獵物回家,等一口吃食活命,大人踢碎了他的胸骨,他便不能打獵 ,不能打獵全家人就得餓死,大人一腳踢死了一家人,大人覺得這是小事嗎?! ”
“你算個什么東西 ,竟敢質問本大人?想死嗎?”蔣四平目光陰冷地看著牛耀。
“沒人想死,都是被你們這些為富不仁、持強凌弱的混蛋逼的。黑森林又不是你們的私人領地,你們憑什么堵住谷口逼我們交糧 ,憑什么出谷還要上交一半獵物?憑什么?”牛耀歇斯底里,之前的小心翼翼 、忍氣吞聲全都被他拋到了九霄云外,因為蔣四平咄咄逼人 ,完全不給一點活路,他實在是被逼急眼了 。
“和他們拼了! ”
“與其回去餓死,不如干他娘的!”
“咱們這么多人 ,就不信拉不了兩個墊背的!”
“干他娘的! ”
都是血氣方剛的青壯年,忍氣吞聲這么久已是不易,此時隨著張大強的重傷以及牛耀的怒吼全都爆發了出來。
“哈哈,一群山野刁民 ,想笑死本大爺嗎?”蔣四平冷笑連連,隨后轉身喊道:“兄弟們,又有不怕死的了 ,都來活動活動筋骨。”
“剛埋了七個,這都鎮不住嗎? ”
“正好無聊的緊。”
“手上都輕著點,別一兩下就把人搞廢掉了 ,多玩一會 。”
“好嘞。”
草棚下的人聽見蔣四平的呼喚,全都笑嘻嘻地走了過來,并毫不忌諱地商談要怎么玩弄張柳兩村的人 ,以此打發無聊的時間,實是目中無人囂張至極。
隨著這些人的靠近,張小卒只感覺一股壓迫感撲面而來 ,就好似被人用青布掩住了口鼻,需大口大口方能喘息 。無需觀察張小卒就已知道,其他人大概也是一樣的感覺,因為四周的叫嚷聲越來越小 ,而喘息聲愈急愈重。
“怎么辦?怎么辦?怎么辦? ”
張小卒心中萬分焦急,如熱鍋上的螞蟻,他明知道和大家族的人正面硬碰是愚蠢之舉 ,可就是想不出更好的解決辦法。他突然理解牛耀為何突然失去理智,因為他們已經被逼上絕路,黔驢技窮 ,無路可退了 。
“弱小者不配講道理,因為道理始終握在強者手中。”張小卒緊握獵刀,心中明白了一些道理。
“嘿 ,蔣頭,我想到一個不錯的主意,可以給大家助興 。”一個眼角長著顆黑痣的勁裝男子笑著對蔣四平說道 ,這人叫孫富貴。
“哦,說來聽聽。 ”蔣四平道 。
“亂打一氣實是無趣,不如我們擺個擂臺,我們當擂主讓他們來挑戰 ,如若他們有人能擊敗我們當中任何一人,便可以入谷,即便免了稅糧也未嘗不可。如此 ,他們有拼勁,我們也多些樂子。”
“好。這主意好 。”蔣四平拍手叫好,轉而沖牛耀等人說道:“你們也都聽見了 ,機會擺到了你們面前,就看你們自己爭不爭氣了。本大人再多給你們一點希望,你們可以多個聯手一起挑戰我們一個人 ,上限十人,但不能車輪戰,不是怕你們車輪戰 ,而是要盡量讓我們這邊每一個人都有的玩。最后講一點,擂臺之上,生死勿論 。是交出所有干糧滾蛋,還是選擇擂臺挑戰 ,你們自己決定吧。 ”
二選一,可有的選嗎?
交出所有干糧滾蛋?怎么有臉回村?獵物沒打到,干糧還被人搶了 ,再觍著臉回去和大家伙分食剩下的一點糧食,那還不如死在外面得了。
牛耀看向李大山,后者沖他點了點頭 。二人常年合作狩獵 ,心有默契,一個眼神便知對方心中所想。
牛耀指著李大山向蔣四平道:“我二人聯手挑戰。”
“哦,你們想挑戰我們當中哪一個?不如選我吧 ,我年紀最大,拳腳老邁,是最弱的一個 。”蔣四平笑道。
“蔣頭 ,不能耍賴,讓他們自己選。 ”有人不滿 。
“哈哈,好,我不說話 ,讓他們自己選。”
牛耀的目光毫不猶豫地從蔣四平身上劃過,他可不會相信蔣四平的鬼話,即便他年紀最大 ,甚至真的拳腳沒有青壯年有力,可與他的年齡相應的是,他的戰斗經驗一定頗為豐富 ,絕對不好對付。另外,就沖他踢張大強那一腳,可以看出這人絕對是心狠手辣之徒 ,若是敵之不過,多半要被他打殘打死。所以此人絕非上上之選 。
最終,牛耀的目光停在一個國字臉的男人身上 ,拱手道:“請這位大人賜教。”
國字臉男人邁步走出,拱手回道:“在下宋遠,請賜教。 ”
“切 。選誰不行,偏偏選個宋大憨 ,無趣的很。”
“可惜了兩個不錯的對手,擱我手里能玩半個時辰。”
“宋憨子可不喜歡玩貓捉老鼠的游戲 。”
“往后退一退,讓出地方來。 ”
一塊直徑六丈的場地讓了出來 ,宋遠面無表情地站在場中。牛耀和李大山把身上的一些雜物都卸了下來,用布帶纏緊了褲腳袖口,勒緊了腰束 ,這才提著獵刀走進場中 。
“大人不用兵器?”牛耀見宋遠空著雙手便問道。
“無需兵刃。”宋遠應道 。
“既如此,那我二人便得罪了。 ”牛耀拱拱手,與李大山搭了個眼神 ,二人頓時動了起來,一個向左,一個向右 ,以左右夾擊之勢攻向宋遠。
牛、李二人甚是迅猛,草地被他們的腳掌扒出一個個小土坑,可見他們沖刺的速度之快,二人手上的獵刀也在不斷變化著攻擊角度 ,鎖死了宋遠的閃躲路線。
“來得好!”宋遠大喝一聲,右手虛抓呈爪,抓向牛耀 ,左手掌似刀,斜劈向李大山 。
牛耀只覺右手一沉,發現宋遠竟徒手抓住了他手中獵刀刀背 ,緊接著一股大力自刀身傳來,把他整個人往前拉去。與此同時,李大山亦是心中大驚 ,他的獵刀好似被宋遠的手掌黏住了,被宋遠牽離了原本的方向。
“不好!”牛、李二人同時暗呼,二人忽然發現自己手中的獵刀在宋遠的力道施加下 ,竟以不同的角度錯過宋遠,反而朝同伴砍去 。
二人雖心中大驚,但并未亂了陣腳,腳下一踏 ,借力抽刀,左手呈爪,一人抓向宋遠左肩 ,一人抓向宋遠右肩,又是夾擊之勢。宋遠雙手剛一松勁,二人手中的獵刀當即掙脫 ,沒有片刻猶豫,手腕一擰,后抽變前刺 ,一人攻上,一人攻下,上下夾擊。
“不錯 。 ”似是贊許 ,宋遠道了聲不錯,只聽他身上突然發出一陣噼里啪啦的爆豆聲,那被勁裝包裹的肌肉瞬間暴漲凸起,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任由牛、李二人擒住自己的雙肩。
牛 、李二人擒住宋遠的肩膀,可臉上并未看見攻擊得手的喜悅,反而神色大驚 ,因為他們感覺像是抓在山巖上一般,根本撼之不動。
宋遠腰部一擰,雙肩一抖 ,牛、李二人直接被甩飛了出去,那上下夾擊的獵刀便自然而然化解了 。
“這二人倒是略有幾分能耐,一個照面就把宋遠逼得開了力門 ,看他們的樣子,好似還未出全力呢。”蔣四平捋著胡須,不禁對牛、李二人刮目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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