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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庠序狐貍伴讀書

《東都賦》有云:四海之內,學校如林 ,庠序盈門。

這句話說的是元朔國的教育盛況 。

自元帝以來,元朔國便在全國上下設立官學,鄉野間的官學叫庠序 ,縣 、道、邑、侯的官學叫校,郡國的官學叫學,東都的官學叫太學。

裘水鏡從朔方城來到天市垣 ,路上見到的卻是另一番景象,與《東都賦》中的記載并不相同。

沿途鄉鎮的庠序非但沒有學生盈門,甚至可以說是門可羅雀 ,有些庠序已經倒閉 ,庠序中雜草叢生,野狐遍地,多生精怪 。

近三十年來 ,鄉下人都往城里跑,鄉下只剩下婦孺老幼,守著些薄田度日 ,于是滋生了不少問題。

裘水鏡心中的鄉村承載著他童年的美好,印象中的鄉村山清水秀,人杰地靈 ,而這次沿途所見卻是一副禮崩樂壞道德瓦解的景象。

別的不說,單單庠序之教便出了很大的問題 。

鄉鎮的青壯都去了城里,剩下些老人孩子 ,有些錢財的夫婦往往會把孩子接到城里,送到官學里求學,剩下來的都是沒錢的 ,父母在外務工 ,爺爺奶奶哪里能管得了那些孩子?

留守在鄉村里的孩子沒有父母管教,非但不去庠序中學習,甚至呼朋喚友 ,拉幫結派,橫行鄉鄰。

往日學生盈門的鄉間庠序,現在能有三五個少年能夠在里面求學 ,便算是不錯了。

“沒有了士子,鄉野庠序便辦不下去了 。沒有了庠序,鄉下的孩童便無處求學 ,愚民便越來越多,鄉下恐生亂象 。 ”

到了無人區之后,更是讓裘水鏡連連搖頭。

不過 ,他此次來到天市垣的目的,并非是為了到鄉間體察民情,而是另有打算。

“水鏡先生 ,天色漸漸晚了 ,不如就在這庠序中暫且落腳,吃些東西,等到天門出現的時候再做打算 。”裘水鏡身后 ,一個士子出聲道。

裘水鏡看了看落日,點了點頭,與一眾士子走入一處破敗的庠序之中 ,只見這里荊棘遍地,應該是廢棄了有些年頭了。

幾個士子收拾一番,正欲燒火做飯 ,突然只聽得庠序的內堂竟然隱隱約約傳來讀書聲 。

裘水鏡神情微動,抬手做出噤聲的動作,悄然起身 ,循著讀書聲來到庠序內堂。

幾個士子躡手躡腳跟在他的身后,只聽讀書聲漸漸清晰起來,眾人心中納悶:“這庠序明明是荒廢了有些年頭了 ,而且四周是杳無人煙的無人區 ,怎么還有先生在這里教書育人?”

“庠序里教書的,未必是人。 ”裘水鏡似乎猜出他們的心思,低聲冷笑道 。

士子們心中凜然 ,向內堂看去,只見一只半人多高的黃皮老狐貍人立起來,左手持教鞭 ,右手握書卷,正在堂上踱步來去。

而堂下赫然是十幾只狐貍,黃的 ,白的,紅的,花的 ,各自正襟危坐,搖頭晃腦,誦讀經書!

“妖邪作祟 ,開智慧 ,明事理,開始誦讀圣人文章,將來必定幻化成人 ,為禍世間,甚至與人爭奪天下!”

裘水鏡心生殺機,正欲動手 ,突然目光一頓,心中的殺機漸漸淡了。

只見那課堂上狐妖遍地,而狐妖群中 ,竟然有一個黃衫少年也是正襟危坐,與狐貍們一起搖頭晃腦,誦讀文章 。

那少年十三四歲的年紀 ,眉清目秀,唇紅齒白,很是認真的求學。

這課堂上 ,除了這少年之外 ,沒有一個是人!

“天市垣民生凋敝,鄉間庠序崩壞,人不再教孩童 ,孩童也不再求學,反倒是狐妖教書育人,讀書寫字。”

裘水鏡心中感慨萬千:“而且難得有一個好學的人 ,罷了罷了,就放過他們吧 。這個少年,竟然在無人區與一眾狐妖一起求學 ,也不害怕,真是古怪…… ”

他轉身離開 。

士子們驚訝,連忙悄悄跟上他 ,來到庠序的院落里。

裘水鏡不說話,士子們也不敢詢問。

過了片刻,忽聽鐘聲傳來 ,課堂里孩童們的歡叫聲 ,吵嚷聲,喧嘩一片,眾多狐妖一涌而出 ,吵吵鬧鬧 。待看到院落里的眾人,十幾個狐妖紛紛兩條腿站在那里,瞪著眼睛張著嘴巴 ,不知所措。

士子們紛紛向裘水鏡看去,裘水鏡微微一笑,不以為意。

庠序中腳步聲傳來 ,一個略帶稚氣的聲音道:“花二哥,貍三哥,你們不要跑太快 ,等等我!”

士子們循聲看去,卻是那個人類少年落后了一步,剛剛走出課堂 。

一個女士子看清了那少年的動作 ,低呼一聲 ,向旁邊的士子道:“他是個瞎子……”

其他士子細細打量,各自恍然。

那個少年雙眸一片雪白,沒有眼瞳 ,目不能視,果然是個瞎子。

“難怪他會與狐妖一起上課 。 ”

眾人心中暗道:“他目不能視,只能聽到聲音 ,誤以為自己身邊的都是人,卻沒想到跟他一起求學讀書的,都是妖魔! ”

那少年雖然目不能視 ,耳朵卻很靈敏,笑道:“先生,先生 ,庠序里來客人了!”

篤,篤。

拐杖落地的聲音傳來,那個教書的黃皮老狐貍拄著拐杖走出課堂 ,口中傳來蒼老的聲音:“貴客遠道而來 ,有失迎迓,恕罪。”

說罷,老狐面色一沉 ,向那些小狐貍道:“下課了,天也晚了,你們趕快回家 。 ”

小狐貍們急忙一哄而散。

裘水鏡向那個瞎眼少年看去 ,卻見那少年雖然眼盲,但卻像能夠清晰的看到四周一般,向他和士子們微微欠身見禮 ,隨著那些狐貍離開這片破敗的庠序。

裘水鏡略感驚訝,側頭看著那少年的背影,若有所思 。

“他叫蘇云 。”

那黃皮老狐貍咳嗽一聲 ,抬起手來,引領著裘水鏡向內堂走去,道:“天市垣天門鎮人 ,今年十三歲了。蘇云七歲的時候 ,家里生了變故,眼睛不知何故瞎了,挺可憐的。不過他是個好學的孩子 ,一日到了我這里,聽到了讀書聲便走不動路了,非要聽講 。我見他好學 ,于是便讓他留下了。”

裘水鏡哦了一聲,淡淡道:“他是天門鎮人?據我所知,天市垣天門鎮 ,早就沒有活人了。不僅天門鎮沒有人,天門鎮方圓百里也是無人區 。 ”

黃皮老狐貍停下腳步,側頭看他 ,這狐貍露出微笑,胡須微微抖動:“先生聽到的多半是謠言。”

裘水鏡打量內堂,只見正堂上掛著一幅畫 ,畫的是梅蘭竹菊 ,對應四君子,上面有題字,寫著“為人師表”四字 ,沒有落款,不知是何人所畫。

那黃皮老狐貍來到畫下,面對裘水鏡正襟危坐 ,將拐杖橫在膝上,肅然道:“城里來的先生,還請留個全尸 。 ”

裘水鏡從畫上收回目光 ,詢問道:“閣下如何稱呼?”

老狐道:“他們叫我野狐先生。城里來的先生如何稱呼?”

“裘水鏡。 ”

裘水鏡微微欠身:“水鏡帶領門下學生路過寶地,舟車勞頓,借先生寶地落腳 ,還請通融 。”

那老狐抬起頭,驚訝的看著他:“你不殺我降妖除魔?”

“子曰有教無類,不正是野狐先生所做的嗎? ”

裘水鏡肅然道:“先生是妖 ,蘇云是人 ,先生沒有因為他不是同類而不教他,這正是老師的作為啊。而今鄉野失序,教育難行 ,人尚且未必能夠做到有教無類,更何況妖?因此野狐先生的作為才顯得彌足珍貴。 ”

老狐松了口氣 。

裘水鏡話鋒一轉,道:“不過我適才聽野狐先生講課 ,講的是舊圣的經典,幾千年前的老舊經學 。舊圣的經典雖好,但已經不合時宜 ,跟不上而今的時代了。”

老狐吃了一驚:“水鏡先生何出此言?從前庠序里教的不就是這些書嗎?幾千年來學的都是這些……”

“從前是,幾百年前甚至三十五年前也都是這些。但是現在…… ”

裘水鏡露出一絲苦澀,頓了頓 ,道:“先生,時代變了 。”

他又重復了一句:“時代變了,嘿嘿 ,食古不化只會挨打 ,而今已經不是從前了……”

他搖了搖頭沒有繼續說下去。

老狐顫巍巍的站起身,有些迷茫道:“敢問水鏡先生,不教舊圣的經學 ,那么該教什么?先生說舊圣,難道而今有新圣不成? ”

裘水鏡搖頭,露出譏諷之色:“新圣?當今世上沒有新圣……或許有 ,但也不在元朔國……”

他定了定神,沒有心情繼續說下去,道:“鄉野庠序跟不上時代 ,想學有用的東西還是要去城里,靠舊圣經學只會挨打,學到的東西也只是幾千年前的東西。野狐先生 ,你雖然有教無類,但你繼續教下去也只是誤人子弟 。舊圣的東西,在城里活不下去的。”

老狐瞠目結舌。

誤人子弟?

這話從何說起?

舊圣的學問 ,已經沒落到這種程度了?

過了片刻 ,老狐向裘水鏡拱了拱手,化作一陣妖氣,消失不見 。

裘水鏡邁步出堂。

到了三更天 ,裘水鏡正在打坐假寐,突然精神一振,張開眼睛低聲道:“醒來!天門開了! ”

庠序中 ,一眾士子都睡在地上,聞言紛紛翻身而起,露出激動之色。

“滅篝火!”

裘水鏡吩咐一聲 ,立刻有士子把篝火熄滅 。

呼——

裘水鏡縱身而起,跳到庠序屋頂,幾個士子兔起鶻落 ,落在他的身邊。

夜晚的天市垣各個村落沒有任何燈火,與城市的燈紅酒綠完全不同,只有天上的繁星與月牙點綴夜空。

冷風蕭瑟 。

裘水鏡低聲道:“開天眼 ,否則無法看到天門!”

他身后的士子紛紛取出一片玉質樹葉 ,那樹葉是眼眸形狀,被他們貼在眉心,如同一枚豎眼 。

“開! ”一眾士子紛紛低喝。

只見他們眉心的玉質樹葉漸漸隱沒到他們的肌膚之下 ,消失不見。

一個士子眉心的皮膚下有東西滾動一下,然后皮膚向兩旁裂開,露出一只骨碌碌轉動的眼珠 。

其他士子的天眼也紛紛打開 ,各自四下張望,不由得一個個身軀大震,低呼道:“天門真的開了!鬼市 ,鬼市也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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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天門開 ,鬼市現

天市垣荒野,一片黑暗,只能隱隱約約看到群山的輪廓 ,樹林的陰影 ,忽然一座荒墳之中,光芒如霞,透墳而出!

那光芒化作數不清的文字 ,字大如斗,壘壘如壁,自墳冢內沖天而起 ,飄渺繽紛,爛如錦繡,光芒上燭霄漢 ,與星月爭輝!

“那是大儒之墓。”

裘水鏡提點眾人,道:“大儒生前誦念圣人文章,以經學治世 ,文章微言大義,烙印在性靈之中,化作性靈神通。其人死后 ,性靈不散 ,神通也不散,到了夜晚便有華麗文章自墓中而起 。這文章,便是他們的性靈神通。 ”

那些士子紛紛張望 ,卻見天市垣的荒山野嶺之間,一處處墳冢各色光芒綻放,一時間這暗夜中的天市垣宛如白晝 ,明亮無比。

當然,這是天眼所見 。

倘若是普通人,肉眼凡胎 ,是斷然看不到這幅異象的。

有些墳冢上空是錦繡文章,有的墳冢則是大佛坐蓮臺,神態肅穆 ,遍體毫光,威嚴廣大。

有的是玉宇瓊樓,磚瓦疊加 ,雕梁畫棟 ,斗拱相承,廊腰縵回,檐牙高啄 。

有的是花卉 、樹木、兵刃、器皿 ,還有的是神龍鳳凰等神獸,又或者是山精水怪,妖魔鬼神 ,如此等等,讓人看得眼花繚亂。

這便是性靈神通所化的異象。

萬千墳冢上空的性靈神通,竟然組成了一片金碧輝煌的門戶 ,從天市垣的鄉野中拔地而起,立于高空之上 。

無數奇詭文字自地面鋪到空中,金燦燦 ,一路鋪到那門戶前,宛如臺階 。

而在那門戶后則是一片金碧輝煌美輪美奐的城市,仿佛天上神城 ,令人仰止。

士子們仰頭 ,呆呆的看著天上的門戶和城市,半晌回不過神來。

一個女士子喃喃道:“原來這就是天門……葬身在這里的強者,用他們的性靈神通 ,組成了這座奇詭的門戶…… ”

另一個士子突然打個冷戰:“那么天門背后,便是鬼市了!天門出,鬼關開 ,無數鬼怪出現在夜市上……”

其他士子臉色微變,默默的互看了一眼 。

“人死如燈滅,哪里有鬼?不過是宗教騙人的說辭罷了。”

裘水鏡目光銳利如劍 ,掃了他們一眼:“山野村夫這么說倒也罷了,你們都是在官學里求學多年的士子,也都修煉性靈 ,為何還如此迷信? ”

他衣袖一抖,一身正氣凜然:“所謂妖魔鬼怪,無非是人的性靈作祟 ,甚至所謂神祇 ,都是性靈所化!有些靈士修煉性靈,死后性靈不滅,依附于山野之中的禽獸身上 ,草木身上,于是就成了人們口中的妖魔鬼怪!”

一個士子道:“水鏡先生,我們傍晚時遇到的那只野狐 ,也是人的性靈所化嗎?”

“非但野狐先生是性靈所化,便是連那些小狐妖,也都是人的性靈。 ”

裘水鏡大袖飄飄 ,飛身從庠序上落下,向天門走去,道:“他們的性靈太弱 ,蒙昧無知,不能自我顯化,只能依附在飛禽走獸身上 ,化作狐妖 。因為懵懂 ,所以往往沒有人性只有獸性。獸性兇殘,因此需要降妖,除掉他們。”

另一個士子道:“倘若附著在草木上呢?”

裘水鏡道:“那便是精 。若是附著在器皿上 ,那便是怪。 ”

有一個士子好奇道:“那么性靈若是附著在人身上呢?”

裘水鏡面色頓時沉下,森然道:“那就是人魔!人魔至邪至惡,乃天下公敵 ,無論如何也必須要除掉!”

說話之間,他們已經來到天門下那一道由一個個斗大文字組成的長長階梯前。

眾人抬頭看去,只見字字皆吐光芒 ,隱約之間,似乎能夠聽到古圣誦念各自文章的聲音 。

裘水鏡抬步,走上這些文字組成的階梯 ,一步步向天門走去,沉聲道:“到了天門,進入鬼市 ,便要遵循鬼市的規矩 ,不能肆意妄為。若是違反了鬼市的規矩,連我也未必能保住你們!明白嗎? ”

幾個士子還是頭一次見到他如此嚴肅,心中凜然。

“你們聽好 ,鬼市有三個規矩 。第一個規矩,不許直視鬼神眼睛!”

裘水鏡豎起一根手指:“倘若直視鬼神眼睛,在一息之內自己挖掉雙眼 ,捧在手心里,讓鬼神收走你的眼睛!”

他豎起第二根手指:“第二個規矩,不許討價還價!倘若你看中了鬼神的寶物 ,那就上前低頭詢問,鬼神會要你完成他的遺愿 。你自忖有本事完成,便答應下來。倘若自己沒有這個本事還貪戀鬼神的寶物 ,討價還價的話…… ”

裘水鏡冷冰冰道:“自己拔掉自己的舌頭。聽我的,你絕對不希望鬼市的鬼神動手拔掉你的舌頭 。 ”

士子們連打幾個冷戰。

裘水鏡自顧自道:“第三個規矩,雞叫便走 ,決不能停留!”

“倘若雞叫了還沒走呢?”一個少年士子忍不住問道。

裘水鏡眼角跳動一下 ,邁步向前走去:“雞叫之后還沒走,便會永遠消失 。我從未見過有人能在天亮后活著從鬼市里走出來…… ”

士子們額頭冒著冷汗,心中惴惴 ,緊張的跟在裘水鏡后面。

他們雖說是朔方城大戶人家的子弟,出身名門,但他們也都知道這位先生非比尋常 ,即便是他們宗室的家長 、族長,對這位水鏡先生也是畢恭畢敬。

朔方城的名門都知道天市垣的鬼市極為兇險,但聽到是水鏡先生帶他們前去 ,竟然都沒有阻止,可見水鏡先生在名門世家心中的分量 。

不知不覺間,他們已經踩著文字組成的臺階來到天上 ,寒風呼嘯如同鬼哭,這高空陰冷,讓眾人遍體冰涼。

眾人驀然抬頭 ,只見那天門已經在身邊 ,朦朦朧朧,很不真實,仿佛云氣組成。

他們不知在何時 ,已經跨入天門之中,而在他們前方,正是鼎鼎有名的天市垣鬼市!

從下方往上看時 ,他們看到的是金碧輝煌的神城,但真的來到高空之上,穿過天門 ,這金碧輝煌的神城竟然變得鬼氣森森,沒有了半點光鮮靚麗!

只剩下昏暗的街道,兩旁陰氣沉沉的宅子 ,還有街邊漂浮的鬼火,以及那一個個隱沒在陰影里的鬼神!

或者說,亡者的性靈!

雖然明知道鬼神之說是假的 ,他們這些士子修煉的也是性靈 ,但真的來到這里,士子們還是不免惴惴不安 。

陰影里的鬼神的前方,便是一件件珠光寶氣的寶物。

這些寶物 ,也叫做明器,是墳墓里的東西。

天市垣多大墓,這些墓葬里面藏有重寶 ,但是無人敢去盜墓,不過鬼神就是那些墓葬的主人 。

他們取出自己墓葬里的寶物,便是靜待有緣人 ,替自己完成自己未曾完成的心愿 。

天市垣鬼市已經存在了千百年了,容易完成的心愿早已被人完成了,剩下的鬼神心愿都是無法完成的心愿。

但自古財帛動人心 ,更何況是鬼神的寶物?

因此歷史上不知多少人進入鬼市,拿了鬼神的寶物,卻無法完成鬼神的心愿 ,往往死于非命 ,極為凄慘。

更有甚者,自忖實力過人,聚眾殺入鬼市企圖奪寶 ,結果死無全尸,鮮血染紅鬼市,徒增鬼市的兇名而已 。

“我知道有一位大人物剛剛過世 ,就葬在天市垣,這次來除了帶你們見識世面,還有一重意思。”

裘水鏡帶領他們走在鬼市的街道上 ,兩旁鬼火幽幽,應該是陰影里鬼神的眼睛。裘水鏡繼續道:“那位大人物生前有許多心愿,而今他過世了 ,心愿未了 。你們或許可以得到他的幾件陪葬品……咦!”

裘水鏡突然停步,他身后的士子們險些撞到他的身上,也連忙紛紛站定。

裘水鏡驚疑不定 ,呆呆的看著前方。

士子們急忙順著他的目光看去 ,也不由呆住了 。

只見前方鬼市的街道上,一個少年正襟坐在街邊,臉上掛著人畜無害的笑容 ,腳邊擺著一個小攤位。

攤位上,赫然擺著幾件陪葬品!

“那個小瞎子! ”

一個女士子失聲低呼道:“是庠序里的那個小瞎子!”

街邊的少年,正是他們在庠序里碰到的 ,跟著野狐先生和一群小狐妖一起求學的少年!

“蘇云!”裘水鏡壓低嗓音,但難掩聲音的厚重。

街邊的小瞎子仿佛聽到了他們的聲音,側頭向他們“看來 ” ,甜甜一笑,那是純真無邪的笑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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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黃鐘計時,問天下春秋

裘水鏡背后的那些士子心里毛毛的。

那個叫蘇云的少年盡管笑容里充滿了陽光,但是在這陰氣沉沉的鬼市中 ,卻顯得倍加陰森、恐怖。

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 ,而且還是一個瞎子,竟然混在一群狐妖之中,跟著一頭老狐上學讀書!

跟著狐妖上學倒也罷了 ,關鍵他又是怎么闖入天門,跑到鬼市里來的?

要知道這天門鬼市是矗立在高空之中,尋常人根本看不見天門的道路 ,更別提進入門后的鬼市了 。

一個小瞎子,是如何登上高空來到這里的?

如果他是從天門進入鬼市,那么肯定無法瞞過裘水鏡等人的眼睛 ,倘若不是從天門進入鬼市,難道還有另一條路可以進入鬼市?

更為詭異的是,他居然與鬼市里的鬼神一樣 ,也在鬼市中擺攤!

難道說,他根本不是活人?

倘若他是活人的話,鬼市里的鬼神怎么會容忍他在這個地方擺攤?

然而倘若他是死人的話 ,他又是怎么活生生的出現在眾人面前的?

士子們恨不得把那個帶著人畜無害笑容的小家伙抓過來 ,把他研究透徹!

就在此時,突然一個士子恍然大悟,失聲道:“我知道了 ,他是人魔!”

此言一出,即便是裘水鏡也不由得身軀一震 。

人魔!

性靈依附在人的身上,化作泯滅人性的魔!

這個叫蘇云的少年 ,先是與狐妖在一起求學,現在又出現在鬼市上,無論鬼神還是狐妖 ,都沒有視他為異類,難道他真的是邪惡無比的人魔?

裘水鏡突然壓低嗓音:“天門鬼市還有第四個規矩:管好自己,其他的事絕不要多問!有時候過問的事情太多 ,會死人的。”

士子們心中凜然,天門鬼市應該沒有第四個規矩,裘水鏡是擔心他們的安危 ,這才告誡他們不要多管閑事。

“是城里來的先生嗎? ”瞎眼少年笑著問道 。

“是。”裘水鏡深深看了那個叫蘇云的少年一眼 ,道。

他怔了怔,突然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他不是人魔 。”

他看到了蘇云的性靈神通。

蘇云性靈神通很輕很淡,士子們的天眼無法察覺 ,裘水鏡也須得細細查看,才能看到。

蘇云的神通很是古怪,像是一口不斷旋轉的大黃鐘 。

這口黃鐘與眾不同 ,像是內部由不同的環扣在一起,環與環之間仿佛有著齒輪相連。

上一層環的齒輪大,下一層環的齒輪小 ,這就導致下一層環的旋轉速度要比上一層環快許多。

這口黃鐘的環,共有七層之多 。

第一層幾乎靜止不動,第二層旋轉極為緩慢 ,第三層的旋轉速度比第二層快了十多倍,但是也很是緩慢。

黃鐘的第四層又比第三層快了十多倍,不過轉速也并不快。

到了第五層 ,轉動速度便可以輕易察覺了 。

第六層的速度是第五層的三四百倍 ,而第七層的轉速則是第六層的三四百倍,一眨眼的功夫便可以旋轉數十周!

“這是…… ”

裘水鏡驚訝萬分,立刻猜出蘇云的性靈神通的作用:“他的黃鐘是用來計時的 ,第一層是年,第二層是月,第三層是日 ,第四層是時,第五層是字,第六層是秒 ,第七層是忽 。 ”

他露出思索之色:“他的目的我都清楚,他是借黃鐘的一層層刻度,來計算自己走到了哪里。只是 ,等閑人根本不會用忽來計時,用秒來計時便已經足夠了。”

雙眸無法視物的人,行走不便 ,需要有人牽行或者以拐杖在前探索 ,而這個叫蘇云的少年卻沒有用拐杖,也沒有人為他引路 。

他之所以能夠行動自如,是因為他熟知了四周的一切地理。

僅僅是熟知地理還不行 ,他必須要有一個時間刻度,用時間和自己的行進速度來判斷自己到了哪個地方。

“他用忽來計時,表明他的每一個行動都精確無比!在他熟悉的地方 ,他絕不可能走錯!”

裘水鏡甚至想到更多,倘若黃鐘用來戰斗的話,那么這個叫蘇云的少年 ,他的每一個動作必然都會無比準確,不會浪費半點力量!

“年紀輕輕便能修煉出性靈神通,修煉到蘊靈的境界 ,他的資質不凡,可惜是個瞎子 。瞎子想要學東西,比其他人難了不知多少倍。 ”

裘水鏡暗嘆一聲 ,在他心中蘇云是個可造之材 ,甚至比他身后的這些士子的資質都要好,但瞎了雙眼又意味著蘇云的資質再好也不可能有什么成就。

“這口黃鐘如此精密,他是怎么修煉出這等性靈神通的?”裘水鏡心中又頗為好奇 。

如此復雜的黃鐘 ,精密至極,容不得半點差錯,就算是朝廷掌管歷法的官員也未必能夠修成這樣的性靈神通 ,更何況一個孩子?

他對這個叫做蘇云的少年越來越好奇了。

“蘇云,天市垣天門鎮,十三歲 ,七歲的時候家里出了變故,七歲,也就是六年前 ,六年前天門鎮……”

裘水鏡臉色微變,又看了蘇云一眼,帶著士子們向鬼市深處走去。

鬼市極大 ,曾經不少人都試圖尋找到鬼市的盡頭 ,然而從未有人能在一夜之間將這里探索一遍 。

裘水鏡此次也打算探索鬼市,不過見到了蘇云之后,他便沒有了這個心情。

他尋到那個大人物的性靈 ,讓士子們各自前去詢問大人物的遺愿。

裘水鏡在一旁默默的聽著大人物的性靈述說自己的遺愿,心中感慨萬千 。

他認識這位大人物,非但認識 ,而且當年的交情匪淺,甚至可以稱為摯友 。

后來兩人因為一件小事發現彼此理念不同,這才慢慢疏遠。

雖然理念不同 ,但他對這位大人物沒有怨懟之言,心中只有尊重,因此才會帶著士子們前來完成大人物未了的心愿。

“……我此寶名叫浮世鉛華筆 ,乃我畢生所煉,取此寶只有一個要求,誓死報國 。 ”

裘水鏡聽到大人物的性靈說出這話 ,臉上露出笑容 ,心里卻有些酸楚。

自己這位摯友,即便是在死后也放不下這個國家。

他們兩人都選擇了救國的路,只是目的雖然相同 ,但實現的方式不同,因此是理念上的區別,導致了他們的分道揚鑣 。

可是論這份報國救國的拳拳之心 ,裘水鏡倒覺得這位摯友更加純粹一些。

反觀自己,中年時便已經消磨掉一切進取之心,狼狽的離開東都 ,躲到朔方這個地方。

后方傳來人聲,裘水鏡收拾心情,轉頭看去 ,只見鬼市又來了其他人,陸陸續續有幾十人 。

應該是天門開市,朔方的豪強也派人前來碰碰運氣。至于天市垣因為那場變故 ,已經沒有豪強世家了。

到了下半夜 ,士子們都有所收獲,裘水鏡便命他們先行一步,離開鬼市 ,吩咐道:“你們前往天市垣驛站,先走一步回朔方城 。我可能會在這里逗留一段時間。”

士子們離去。

裘水鏡目送他們走遠,這才返回天門 ,回到鬼市 。

他遠遠站定,注視著那個名叫蘇云的少年 。

蘇云毫無察覺,他所賣的那些器物都是來自于墳墓中的明器 ,不過相比鬼神的寶物,他的器物都是尋常東西,稱不上寶物 ,沒有什么用。

來到鬼市尋寶的人,經過他的攤位也僅僅是打量一眼便徑自離開。

夜,越來越深 ,鬼市中漸漸沒有了人 。

蘇云開始收拾東西 ,把自己的攤位卷起,裝在簍子里,背在身后 ,向鬼市深處走去。

裘水鏡悄然無息的跟上這個少年。

不知不覺間,他們已經來到鬼市的深處 。

鬼市從地面往上看,是一片金碧輝煌的神城 ,廣袤無比,看不到盡頭。走在鬼市中,越深入其中 ,四周的建筑便越是黯淡,沒有顏色。

他們腳下也越來越軟,像是走在云霧之上 。

即便是裘水鏡也遲疑起來 ,鬼市太大,繼續跟著這個少年前進的話,萬一沒有時間折返回來 ,自己豈不是要葬身在鬼市之中?

他剛剛想到這里 ,突然蘇云停頓下來。

這個小瞎子沒有沿著街道繼續走下去,而是走入了左側的巷道。

裘水鏡挑了挑眉毛,巷道是鬼市中最危險的地方!

那里有一些古老時代遺留下的不可思議的東西 ,無法解釋的東西,更為關鍵的是,巷道七彎八拐 ,路徑復雜,像是迷宮,還從未有人能夠從里面走出來!

裘水鏡遲疑一下 ,咬了咬牙,邁步跟著那小瞎子走入巷道之中 。

道路兩旁的房屋也漸漸變得不像是房屋,反而越來越像是墳冢。

再加上夜色 ,墳冢與黑夜融為一體,只能隱隱看到輪廓。

陰風呼嘯,伴隨著鬼神的哭嚎 ,四周越來越嚇人 。

前方 ,小瞎子蘇云看不到四周的情形,只是依照自己的腳步和黃鐘的轉動來辨識自己所處的方位和路徑 。

他顯然來過這里,而且不止一次 ,輕車熟路的往前走,沒有半點遲疑。

“只有蘇云這等煉就黃鐘的瞎子,才能記得住如此復雜的地形!”裘水鏡心中暗驚。

鬼市內部的路徑無比復雜 ,充滿了不知多少岔道,而且每個岔道近乎完全一樣,眼睛很容易被蒙蔽 。

也只有蘇云才能在鬼市中摸索出一條道路來!

忽然 ,蘇云停在一座荒墳前的大柳樹下。

裘水鏡心頭微動,只見那瞎眼少年雙手抓住一根“柳枝 ”,向下一蕩 ,竟然順著“柳枝”一路滑下,很快消失無蹤!

“不是柳枝!是神仙索!”

裘水鏡心中一驚,急忙上前 ,向下看去 ,只見柳樹下竟然是一個洞口,二尺見方,黑黝黝一片 ,有陰風從洞口中傳來。

而剛才蘇云抓著的“柳枝 ”竟然迎風而長,讓這少年拽著“柳枝”一路深入洞中 。

仔細看去,那“柳枝”是一條雞蛋粗細的麻繩 ,正是裘水鏡所說的“神仙索 ”。

裘水鏡遲疑一下,猛地咬牙,也伸手抓住麻繩 ,向洞中滑去。

如此滑行不過六七尺,突然他身下一空!

裘水鏡抓緊繩索低頭看去,只見他抓著麻繩 ,高懸在高空之中,麻繩隨風搖曳,他也在風中搖晃不定 。

他抬頭看去 ,只見頭頂便是鬼市 ,麻繩正是從那個洞口中垂下來。

“這神仙索,是一位強者的性靈神通…… ”

他放下心來,順著柳枝向下滑落 ,心中又有些好奇:“神仙索顯然是給蘇云這個少年準備的,那么到底是誰為他準備的?”

他頗為不解:“而且那口黃鐘,也不是野狐先生能夠教出來的。蘇云身上 ,肯定有什么秘密!”

裘水鏡順著高空一路向下滑去,過了良久,這才腳踏實地 。

他仰頭看去 ,不由一怔,只見自己站在一株歪脖子柳樹下,樹高不過兩丈 ,歪脖子樹干上掛著一根繩索。

而在樹下還有一座荒墳。

剛才,他正是抓著這根繩索從高空滑落下來!

“這根麻繩,就是那根神仙索 ,這株柳樹 ,就是拴著神仙索的那株墳頭柳樹!我明明一路滑下來幾里地,為何落地后才不過兩丈…… ”

裘水鏡額頭冒出根根青筋,蘇云是個瞎子 ,看不到這種詭異情況,所以從來不去想如此古怪的問題 。

但是他能夠看到,反而被這些古怪事情滋擾 ,亂了心神 。

“目不能視或許不是弱點,也有可能成為優勢。”

裘水鏡查看樹下荒墳,只見荒墳的墓碑已經倒伏下來 ,顯然多年無人打理。

“荒墳里埋著的人,一定是位大人物!神仙索應該就是他的靈兵 。他為何照顧蘇云這個小瞎子?”

東方已經漸漸泛白,黑夜將去。

那個叫蘇云的少年背著簍子走在前面 ,前方迷霧泛起,迷霧中矗立著一座巨大的牌坊,有五個門戶 ,雕龍刻鳳 ,很是華麗。

然而這座牌坊已經破敗,年久失修,仿佛隨時都會倒下來 。

裘水鏡跟著少年走到近前抬頭看去 ,借著黎明前的微光,牌坊上三個古樸的紅字映入他的眼簾。

天門鎮。

“這便是鼎鼎有名的天門,傳說是能工巧匠仿照天門鬼市的天門雕琢而成的 。 ”

裘水鏡剛剛想到這里 ,忽然,一股涼涼的海風吹散了天門后的霧氣,建在北海海岸的懸崖峭壁之上的天門鎮 ,宛如海上的城市,就這樣出現在他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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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北海中斷天門開

“天門鎮!”

裘水鏡心神晃動,難以自持。

霧氣散去,天門鎮仿佛是從鬼蜮中回到現實一般 ,霧氣散去之時 ,鎮上的建筑是黑白二色,但漸漸的,有了其他色彩。

裘水鏡的眼角劇烈抖動一下 ,即便他擁有天眼,也看不出這種色彩變化到底是真的存在,抑或是有人用法力強加在他視覺上的幻覺 。

天門鎮空無一人 ,除了海風聲浪濤聲,便是蘇云的腳步聲。

這座城鎮,是一座空鎮 ,除了他們之外沒有其他人。

過了片刻,裘水鏡才穩住心神,打算跟上蘇云 。

“傳說 ,天門鎮的房屋,也是仿照天門鬼市的那些院落打造而成的 。”

他心中暗道:“據說原本居住在天門鎮的人,都大有來頭。有個傳聞說 ,他們都是奉大帝之命來到這里 ,研究天門鬼市,藉此尋找長生之妙…… ”

就在此時,天空突然晃動起來 ,海面上有陽光洞照,照向天上的鬼市。

天空中,天門鬼市像是風吹大幕一般劇烈晃動 ,在陽光的風暴中消失!

神秘的鬼市就這樣變得無影無蹤,不知哪里去了!

裘水鏡張開天眼,只見天空中各種瑰麗光芒墜向天市垣荒原上的一座座大墓之中 ,消失不見 。

唰——

百十多道光芒從天而降,竟然落在天門鎮的牌坊后面,化作一個個鮮活的身影 ,出現在這原本空寂無人的街道上。

他們來來往往,相互招呼,很是熱鬧。

裘水鏡心中微動:“天門鎮早已沒有活人了 ,這些只是顯化的性靈罷了 。”

蘇云走到一座大宅前 ,仿佛能夠看到大宅前掃地的老人,躬身道:“曲伯早。”

那老人停下手中的掃帚,溫和道:“云兒趕集回來了?天不早了 ,早點休息。 ”說罷,那老人瞥了裘水鏡一眼,沒有理會 。

裘水鏡眉心天眼轉動 ,從他的天眼看去,這老人身后的大宅在不斷崩塌,不斷重構。

蘇云繼續向前走 ,來到另一座宅邸前,躬身道:“羅大娘早。”

“好孩子回來了 。”

婦人站在門前,正忙著揚稻谷 ,慈眉善目的笑道:“早點回家,吃點東西歇一歇,別忘記明天的課。 ”

裘水鏡向羅府看去 ,那宅邸也在不斷崩塌重構之中 ,一邊無聲無息的破碎,一邊無聲無息的重組。

蘇云走在天門鎮中,仿佛不知道這里除了他之外沒有一個活人 ,向鎮上的人打著招呼 。

“芳兒姐早! ”

“徐大叔早!”

“樂奶奶早!”

……

裘水鏡看著這一幕,心中生出荒誕離奇的感覺 。

這一幕讓他恍惚間以為天門鎮還在,以為鎮上的人都還活著!

可惜 ,他們都是死人,已經死了六年了。

蘇云來到一座宅院前,推門進去 ,過了片刻,里面升起裊裊炊煙。

裘水鏡站在這片破敗的宅院前,只見瞎眼少年正在忙碌著給自己做早飯 。

他回頭看去 ,天門鎮中人來人往,極為熱鬧,與尋常的小鎮并無區別。

“他不知道自己是這里唯一一個人類。 ”

裘水鏡心中暗道:“他一直以為鎮上的人都還活著 ,而鎮上的這些性靈也在瞞著他 。”

他站在院外 ,靜靜地看著正在吃早飯的少年,心中默默道:“野狐先生說的沒錯,天門鎮還有活人 ,可惜的是只剩下一個活人,而且還是個孩子。那件怪事發生在六年前,那么 ,他的眼睛應該也是在六年前的怪事中瞎掉的,那時的他還是個不經事的孩子。”

蘇云吃罷早飯,收拾一下碗碟 ,回到房中努力回憶野狐先生講解的功課,又修習一番這才睡下 。

他忙了一宿,雖然沒有賺到什么錢 ,但也著實疲憊。

沒多久,他便沉沉睡去。

太陽升起,明媚的陽光來到天門鎮便顯得有了幾分陰郁 ,被小鎮上空的陰霾擋住 。

裘水鏡站在院外 ,只見蘇云的陋室之中,那口黃鐘漸漸變得清晰起來。

人在睡著的時候,心底如明鏡一塵不染 ,這時候性靈神通便會清晰的折射出來,比白天時更加清晰強大。

裘水鏡凝目看去,只見黃鐘最底層旋轉不停 ,而在鐘下則是一個兩寸高的人兒,正襟危坐,呼吸吐納 。

那正是蘇云的性靈 。

黃鐘是性靈所念 ,幻化而成。

裘水鏡默默地看了良久,發現蘇云的性靈修煉的只是最為基礎的夫子養氣篇。

夫子養氣篇只是單純的養氣,調養元氣 ,并沒有關于如何修成性靈神通的內容 。

那么,蘇云是從哪里學來的性靈神通?

“還有一個可能。 ”

裘水鏡目光閃動,心道:“那就是他自己在腦海中幻想出一口黃鐘 ,用來計時 ,如此心心念念,幻想不斷,甚至到了夜晚他的性靈也在幻想這口黃鐘。久而久之 ,幻想變成了觀想,從而修成了性靈 。倘若是這樣的話,他的資質未免太好了一些……”

他有些遲疑 ,靈士修煉,極少有人能夠在沒有名師教導的情況下,靠自我摸索修成性靈神通的。

蘇云能夠做到 ,表明他的資質極佳。

這樣的人被埋沒在鄉野里,與野狐為伍,著實是浪費了這身資質 。

但蘇云又偏偏是個瞎子 ,想要教會他復雜的修煉知識,只怕會極為困難。而且蘇云即便學會了,成為靈士 ,他目不能視 ,也無處發揮自己的本領。

“是個好苗子,終究還是可惜了 。”

裘水鏡暗嘆一聲,收回目光 ,行走在天門鎮中,細細查看那些有鬼神隱匿的宅邸,觀察這些宅邸的主人。

天門鎮彌漫著若有若無的霧氣 ,六年的時間讓這個小鎮遠不像表面看起來那么光鮮,他能看破天門鎮的本質。

對于六年前的那場怪事裘水鏡也有所耳聞 。

據說六年前的某一天,天市垣天生異象 ,另一個世界突然出現,籠罩北海 。

那是一個無比壯美的世界,如詩如畫 ,天空如同圓穹,仿佛洞中天,似有神仙宮殿漂浮在天空中 ,引人遐想。

有傳聞說 ,那是仙人的世界,長生者的世界!

從那個世界傳來的引力,讓北海的海水倒流 ,海面上出現一道粗達三十余里的水柱,水柱長達數萬里,連通那個世界 ,形成連接兩個世界的通道。

天市垣附近的高手紛紛向北海趕去,試圖進入那個洞天世界之中 。

而他們落腳的地方,便是天門鎮。

有一天的夜里 ,北海上空突然電閃雷鳴,雷聲響了一宿,到了第二天 ,有大水從天而降,讓海面暴漲,海嘯沖上海岸數十里 ,將天市垣不知多少百姓淹死在滔滔洪水之中。

第二天 ,幸存下來的人們這才發現,天空中的那個奇異的洞天世界也消失無蹤,連接兩個世界的海水橋梁也消失不見 。

人們尋到洪水中心的天門鎮 ,古怪的是,天門鎮所有人,包括那些元朔國的高手 ,竟然統統肉身消失,只留下性靈!

自那之后,天門鎮便成為了一個不祥之地 ,人跡罕至,甚至有時候主動來尋找,也未必能找到這個地方。

至于那晚到底發生了什么 ,便無人知曉了。

裘水鏡聽過這個傳聞,他一直以為天門鎮所有人都葬身在那場變故之中,沒想到竟然有人活了下來 。

“那時的蘇云太小了 ,估計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 ”

他心中默默道:“這樁迷案還是一個迷 ,無從破解。”

蘇云醒來之后,整理被褥,梳洗一番 ,又默坐溫習功課,確認自己沒有忘記,這才前去做飯 。

他收拾妥當 ,推開柴扉,走出宅院,轉身掩上柴門。

就在這時 ,他身后傳來一個渾厚而溫潤的聲音:“云小友,我能看一下你的眼睛嗎?”

蘇云聽出這個聲音,轉過身來茫然的張開眼睛 ,側頭道:“是城里來的先生? ”

裘水鏡走到他面前,低頭細細查看他的眼眸,道:“不錯 ,是我。我叫裘水鏡 ,你可以叫我水鏡先生 。”

蘇云好奇道:“水鏡先生來到這里多久了?我沒有聽到先生的腳步聲 。”

“四個時辰。你在睡覺,我便等在外面。 ”裘水鏡瞳孔微縮,發現了蘇云眼中的端倪 。

只見蘇云的雙眼并非完全沒有眼瞳 ,而是他的眼瞳仿佛受到強光刺激,聚集到一個無比纖細的小點,而且這個小點也被堵住 ,導致沒有光線映入眼瞳。

裘水鏡目力強大,但也只能隱隱約約看到他的雙眼眼瞳中各有一道細微無比的寒芒,有如針芒。

裘水鏡心跳漏了半拍 ,忽然抬起手指,輕輕在他眼前捻了捻 。

唰——

蘇云眼中有明亮無比的光芒從瞳孔映照出來!

裘水鏡眼前一片雪白,過了片刻才恢復視力 ,只見一片光幕從蘇云的眼中照射出來,投在天門鎮的天空中。

裘水鏡轉過身來,仰頭看去。

他看到波光粼粼的北海 ,海面上有一道粗大無比的水柱 ,在水柱上,竟然還有著許多船只,揚帆起航 ,向天上駛去 。

水柱的盡頭,則是另一個世界。

那個所謂的長生者居住的洞天世界!

“不過,變故應該發生在夜里。那么是什么讓夜空變得如此明亮? ”

裘水鏡看向光源 ,天空中漂浮著一口處于飛行狀態的劍,從另一個世界飛出的劍 。

劍長五十尺,寬九尺 ,閃爍著絢麗無比的光芒,拖著長達數里的光焰。

而這口長劍的下方,正是天門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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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八門朝天闕

“這口劍,難道就是天門鎮滅亡的原因?”

裘水鏡心頭一顫 ,仿佛時間凝固在蘇云的眼眸中 ,將天門鎮毀滅前的那一幕烙印了下來。

然而事實卻是,那時的蘇云只是一個生活在天門鎮的孩童,他是在長劍飛到這里的那一刻恰恰抬頭 ,看向那口劍,將這一幕烙印在他的眼眸中 。

而代價就是,他的雙眼承受不住那口仙劍的鋒芒和威力 ,變成了瞎子!

他的瞳孔被強烈的光芒壓縮到極致,仙劍的烙印就這樣堵在他的瞳孔之中,讓他無法看到任何東西!

這恐怕就是野狐先生所說的變故 。

“水鏡先生?”蘇云久久沒有聽到裘水鏡的聲音 ,疑惑的問道。

裘水鏡定了定神,道:“我在。 ”

他的聲音有些顫抖,還是難以壓制住心頭的震撼 。

傳說中的洞天世界 ,竟然真的存在!

這豈不是說,長生不死的仙人也存在?

他的目光繼續掃視,突然又有所發現 ,只見那口仙劍下方的天門鎮 ,與現在的天門鎮有所不同。

天門鎮中有八面闕,每一面闕都極盡精美,上面調繪各種神獸異獸 ,宛如性靈神通攀附在闕上。

“朝天闕!”

裘水鏡眼角跳動一下,對照這八面朝天闕和天門牌坊的方位,心跳頓時變快 。

“這八面朝天闕與天門形成一個奇特的陣勢 ,定居在天門鎮的高手,研究天門鬼市已經有所成就。這洞天長生世界,是他們 ,是他們……”

他臉色陰晴不定,猛地鎮住心神,確定自己的猜測:“是他們自己打通的! ”

他終于理順了這里面的關系。

元朔國的大帝命國中高手來到此地研究天門鬼市 ,企圖尋找出天門鬼市的秘密,從而滿足大帝長生不死的愿望 。

這些名宿來到了天門鎮,與天門鎮的鎮民生活在一起 ,這些鎮民之中就有蘇云一家。

這些高手改造天門鎮 ,把天門鎮原來的房子拆掉,仿照了天門鬼市,重建天門鎮。

他們的研究也有了突破 ,這突破便集中在八面朝天闕上 。

他們以各自的性靈神通,加持在朝天闕上,一天夜里 ,他們終于打通了另一個世界的門戶,將兩個世界連通起來!

而之后的變故,便超出了他們的預計。

他們試圖進入那個世界 ,結果遇到了那個世界的抵抗,一口仙劍從那個世界中飛出,將他們斬殺 ,同時殺死了天門鎮所有人。

而連接兩個世界的水柱從天而降,造成了北海的海嘯,讓天市垣死傷慘重 ,天門鎮四周方圓百里 ,變成了妖魔肆行的無人區 。

是天門鎮的強者,造成了這場災變!

“不過,蘇云為何沒有死?”

裘水鏡大惑不解 ,天門鎮所有高手都死了,無論人畜,悉數消失 ,只有高手留下了性靈 。

為何蘇云這個普普通通的孩童,沒有死在這場變故中?

“或許是天門鎮的強者覺得連累了這個無辜的孩子,因此在災變中保全了他。”

裘水鏡心道:“天門鎮災變過后 ,他們也因此對這個孩子多加照顧。 ”

這或許是一個解釋,但不能讓裘水鏡滿意 。

還有一點讓他想不通,那就是天門鎮的高手倘若是被仙劍所殺 ,那么他們的性靈應該更容易被斬殺。

性靈是依附于肉身的,更加脆弱。

古怪的是,天門鎮的高手們性靈卻保留下來 ,他們的肉身卻不翼而飛!

不可能所有人的肉身都被消滅 ,性靈卻保全下來 。

“這說明,我的猜測并非全對。當年肯定還發生了其他讓我意想不到的變故。”

裘水鏡目光閃動,天門鎮的謎團并未全部解開 。

還有那八面朝天闕的下落 ,也是一個迷。

他環顧四周,天門鎮的建筑都還在,甚至包括天門也未曾毀在災變之中 ,惟獨那八面打通另一個世界門戶的朝天闕消失了。

到底是誰取走了八面朝天闕?

“要么是東都的大帝,要么就是有人虎口奪食 。有趣……”

裘水鏡微微一笑,散去法力 ,那仙劍的投影又再度回到蘇云的眼中。

“你并非真的瞎了,而是有異物堵住了眼瞳。 ”

裘水鏡微笑道:“只要化去堵在你眼瞳中的異物,或者讓它離開你的眼瞳 ,雙眼便可以恢復 。”

蘇云激動起來,隨即又黯然 。

他該怎么化去眼中的異物?

他這幾年來聽鎮里人的話,在集市上擺攤 ,期望有人能看上他的“寶物” ,為他治療雙眼。可是,顯然他的“寶物 ”不是真正的寶物,從未有人動心過。

“我拿不出這么多錢…… ”蘇云囁嚅道 。

裘水鏡笑了起來:“我也沒說由我來治愈你的雙眼。”

蘇云低頭 ,抿了抿嘴唇。

這是個有些倔強的少年,不愿意求人 。

裘水鏡笑道:“我只是傳授你治療你的眼睛的辦法。治愈你的雙眼,那是你的事情 ,與我無關。你治療自己的眼睛,還需要給自己錢嗎?”

蘇云驚訝的抬起頭來 。

“不過我并非是學校庠序中的官學老師,而是私學里的先生 ,給貴胄公子補課的私學先生。 ”

裘水鏡笑道:“所以,學費還是要收你的。你給我一枚五銖錢,我便教你 。”

五銖錢是元朔國最小的錢 ,一枚錢重五銖,因此叫五銖錢。

蘇云臉色漲紅,手在袖筒里摸索了半晌 ,始終沒有掏出來。

裘水鏡疑惑:“你不會連一枚五銖錢也沒有吧?”

蘇云羞愧的點頭 ,連忙道:“先生,我的那些寶貝兒…… ”

裘水鏡哭笑不得 。

蘇云的那些“寶貝兒”其實是貧民的陪葬品,一文不值 。

裘水鏡是個脾氣古怪的人 ,有著自己的原則,他一直認為知識是有價格的,自己可以教蘇云如何治療“眼疾” ,但蘇云一定要有付出,不能白給。

——當然,他教給蘇云的東西 ,遠不止一枚五銖錢。之所以一定要收一枚錢,正是他的原則作祟 。

他也是因為這種脾性,所以才在東都混不下去 ,只得辭官離開那個是非地。

“先生稍候。 ”

蘇云連忙道:“我去尋野狐先生借一枚錢 。”

裘水鏡哈哈大笑,笑聲震散天門鎮的陰霾,讓陽光照落下來 ,恰恰照在蘇云的宅院上:“我隨你一起去 ,傳授你之后,我便回朔方了。”

蘇云在前面帶路,裘水鏡又看到黃鐘浮現了出來 ,不斷旋轉計時,心中微動,道:“蘇云 ,你是怎么活下來的? ”

蘇云微微一怔。

裘水鏡道:“我的意思是,你雙目失明之后,發生了什么事?”

少年繼續前行 ,走出天門鎮,道:“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 。我只記得當時我睡了一覺,睡醒之后便發現自己被關在一個狹小的房子里 ,我就拼命的敲。是岑伯打開房門,把我放了出來。”

“岑伯? ”

“就是住在柳樹下的岑伯 。 ”

蘇云抬手指去,裘水鏡又看到了那株歪脖子柳樹 ,柳樹下沒有人 ,也沒有房屋,只有一座荒墳。

“岑伯就住在我家旁邊,是個古怪的人 ,不喜歡與人說話。他告訴我,我家被毀了,讓我搬到鎮里去住 。于是我就住到了鎮里 ,鎮里的叔伯都很照顧我……”

裘水鏡聽到這里,四下張望:“你原來的家在哪兒?”

蘇云抬手一指,裘水鏡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 ,只看到一個小小的墳墓,一口已經腐爛破敗的小棺材 。

裘水鏡沉默下來。

這個少年那時六七歲,昏死之中被人當成死人裝入棺材里埋了起來。

他醒來之后 ,應該是在夜里敲打棺材,驚動了不遠處歪脖子柳樹下的墳墓中的性靈,也就是“岑伯 ” 。

岑伯將他從墳墓中救了出來 ,并且指點他去鎮上居住。

蘇云雙眼已盲 ,根本不知道跟自己說話的不是人,更不知道自己所居住的天門鎮,只有他一個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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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無人區的居民們

裘水鏡看向蘇云,目光中充滿了憐憫。

“他并不知道,自己曾經死過一次 。想來在他的心中 ,此時的天門鎮應該還是六年前的模樣吧? ”

裘水鏡甚至覺得,治愈蘇云的雙眼,對這個少年來說顯得有些殘忍了。

他的眼睛被治愈之后 ,便會發現天門鎮的真相,也會發現野狐先生和同學少年的真相,這對他來說應該是個很大的打擊。

不過 ,這也會讓少年成長 。

“他的雙眼中 ,烙印著八面朝天闕的細節,這世間恐怕只有奪走朝天闕的那人和蘇云,才知道朝天闕的奧秘。只有他們 ,才知道如何開啟天門。”

裘水鏡心中默默道:“而且,他的眼中還烙印著仙劍摧毀天門鎮的那一幕,倘若他能煉化眼中的烙印 ,他的成長速度,一定極為驚人 。”

“……先生當心,胡丘村不太好走 ,路上有些危險的地方。 ”

蘇云在前面帶路,這個少年眼盲心不盲,輕車熟路的走在前方 ,似乎比正常人的眼力還要好,能夠準確的避開任何障礙。

“第一個危險的地方,便是前面的蛇澗 。那里有一條大蛇 ,兇得很 ,花二哥叫它全村吃飯蛇……”

裘水鏡聽到這里不由怔了怔:“全村吃飯蛇?”

“是的呢 。上次花二哥的堂哥不留神跑到了蛇澗,被那條大蛇咬了一口,野狐先生好不容易把他搶回來 ,沒有被大蛇吃掉。然而還沒回到家,堂哥身子就硬了。后來胡丘村辦喪事,喇叭嗩吶吹得可歡了 ,全村都去吃飯 。花二哥他們就叫那條蛇全村吃飯蛇…… ”

正說著,他們來到了蛇澗。

裘水鏡聽到娑娑的聲音,循聲看去 ,只見水澗中的礁石上盤著一條黑色大蛇,身上的鱗片黑得泛著金屬光澤。

那大蛇正在仰頭對著太陽吸氣呼氣,一吸一呼間 ,氣息極為悠長,裘水鏡和蘇云走出幾十丈遠近,它才完成一次呼吸 。

它呼吸的時候 ,身上的每一個黑色鱗片像是活了過來一般 ,圍繞著身體旋轉,吸氣時正向轉動,呼氣時逆向轉動。

“一個強者的性靈 ,其人死后,性靈依附在黑蛇身上,化作了蛇妖。”

裘水鏡盯著那條蛇 ,那條蛇也在盯著他,但是并沒有主動招惹他們,任由他們走出蛇澗 。

“這條蛇妖的養氣功夫極為強大 ,已經開始奪日月精華修煉身軀。它的身體煉得極為堅硬,修煉的應該是一門結合煉氣和煉體的玄功。”

裘水鏡皺了皺眉頭,蛇妖又有劇毒 ,又修煉了煉氣煉體的玄功,應該是處在化蛟龍的邊緣,理當盡早除掉 。

否則 ,等到它化作蛟龍 ,等閑之輩根本不是它的對手!

“先生放心,那條蛇是有地盤的,只要不走進它的地盤就沒事。 ”

蘇云走在前面 ,道:“過了蛇澗就是黃土嶺的黃村了,黃村的小子壞得很,經常和胡丘村的打架。咱們走快一點 ,上次花二哥拉著我和黃村的壞小子們打架,把他們打慘了,這些家伙記仇! ”

裘水鏡收了殺心:“野狐先生有教無類 ,這蛇妖也未必就是壞的 。不教而誅,則刑繁而邪不勝,于事無補 。”

“前面便是黃土嶺了!”

蘇云依舊很是從容 ,道:“先生當心。 ”

裘水鏡看去,只見約莫半里地處有一片黃土墳,墳冢很大 ,長四五十丈 ,寬也有四五十丈,高有十多丈。

墓前還有陵獸石雕,分列在神道兩旁 。

——鬼神性靈行走的道路叫做神道。

不過這座大墓已經千瘡百孔 ,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洞口,洞口直徑不到兩尺,每個洞口都站著一只或者數只黃鼠狼。

那些黃鼠狼像人一樣站在洞口中 ,翹首向他們張望,還有的母黃鼠狼懷中抱著兩三只小崽子,小崽子毛茸茸的 ,在母親懷里探頭探腦 。

“蘇家的小壞蛋!”

突然一只黃鼠狼看到蘇云,發出尖叫聲:“他幫胡丘村的壞蛋,把三姑家的芽兒姐打哭了 ,牙打斷了兩根!揍他——”

呼——

無數小石頭、糞蛋子從黃土墳上飛了起來,黑壓壓一片,那些黃鼠狼奮力扔出石子和糞蛋子向蘇云砸去 ,但蘇云似乎早已習慣了這一幕 ,信手從身后的簍子里取出加厚的油紙傘,把傘撐開。

糞石落如雨,打得油紙傘嘭嘭作響 ,過了片刻,蘇云抖了抖油紙傘,收了起來 ,把傘又放回簍子里,側頭道:“先生沒事吧? ”

裘水鏡道:“我沒事。”

那些小石頭和糞蛋子還未來到他的身邊,便紛紛懸停在空中 ,沒有半點落在他的身上 。

黃村的老黃鼠狼看到這一幕,心中凜然,連忙制止小黃鼠狼們 ,免得招惹強敵。

那些小黃鼠狼們已經跑到蘇云二人的不遠處,一個個轉過身,抬起尾巴 ,露出屁股準備放毒煙 ,被老黃鼠狼制止,頗有些不甘。

裘水鏡瞥了一眼,心道:“這些黃鼠狼數量極多 ,倘若害人……”

他微微皺眉,又想起了野狐先生,按捺下殺心:“天門鎮四周人跡罕至 ,估計除了蘇云之外沒有活人了 。這些妖哪里有機會作惡? ”

他心中有些無奈。

自己頑固一輩子,沒想到人到中年卻被一只老狐貍教育,明白了有教無類 、不教而誅和教而不誅的道理。

“這世間的是非與曲直 ,原本便不像黑與白那么分明 。”他心中感慨道 。

終于,他們來到了胡丘村。

蘇云露出笑容,呼喊道:“野狐先生!花二哥 ,貍三哥!我和水鏡先生來看你們了!”

裘水鏡微微皺眉,突然抓住他的手,示意他停下 ,謹慎的盯著前方小小的村落。

胡丘村是一座不大的村落 ,有著幾十棟房屋,但每一棟房屋都很小,高不過四五尺 ,方圓不過兩丈,像是小矮人居住的房屋 。

這村落是建在一片小土丘上,樹木成蔭 ,每株樹下有三五棟房子。

不過,此刻胡丘村一片狼藉,不少屋舍被掀翻。

裘水鏡皺眉 ,又看到幾具狐妖的尸體 。

蘇云也嗅到空中的血腥味,心中有些慌亂,裘水鏡的聲音傳來:“你目不能視 ,倘若心亂了,方位也就亂了。失去了方向感,你在天市垣活不了多久。 ”

蘇云竭力穩住心神 ,然而黃鐘還是亂了片刻 。

裘水鏡等他心境恢復 ,這才帶著他走出第一步,蘇云邁出了這一步,又回到先前的從容的神態。

這是裘水鏡最欣賞他的地方。

一個年僅十三歲的小瞎子 ,必須有一個無比強大的心靈,才能在天市垣這妖魔橫行之地生存下去!

小瞎子蘇云已經獨自生存了六年時間,他有一種天塌不驚的氣魄 。

蘇云面色淡然 ,走入胡丘村,腳下觸碰到倒塌的房屋,于是蹲下身子 ,在廢墟中摸索。

裘水鏡看著他,沒有幫忙。

過了片刻,蘇云摸索到一具尸體 。

出乎他預料的是 ,他摸索到的并非是人的尸體,而是狐貍的尸體 。

他默默的坐在那里,沒有像普通的少年那樣大呼小叫。

過了良久 ,蘇云顫巍巍的站起身來 ,繼續在一棟棟倒塌的房屋的廢墟中摸索。

許久之后,少年將幾十只狐貍的尸體從廢墟中抱出來,放在地上 ,仰頭道:“水鏡先生,哪位是野狐先生?”

裘水鏡牽著他的手放在一只老狐貍身上 。

蘇云手掌輕輕摸著那老狐的臉,沉默了半晌 ,澀聲道:“我不知道野狐先生是一只狐貍,但他很好,教我讀書寫字。我眼睛瞎了 ,腦子笨得很,他特別有耐心……”

他坐在地上,怔怔出神:“我也不知道我那些同學都是狐貍 ,我心里一直以為他們都是人。一個個活生生的人 。花二哥十四歲了,貍三哥比他小了兩個月,邱小妹年紀最小 ,才六歲…… ”

裘水鏡四下查看交手的痕跡 ,道:“應該是昨晚天門鬼市的那些人做的。 ”

“先生,我記得那些人的聲音。”

裘水鏡回頭看去,只見蘇云的面容無比平靜 ,平靜得有些可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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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洪爐嬗變 ,造化為工

“他們每一個人經過我身邊時說的話,我都記得一清二楚。”

蘇云的語氣也無比平靜:“我眼睛瞎了之后,便只能靠聲音來認人。如果再次聽到他們的聲音 ,我一定會認出他們 。 ”

這時,遠處的山林中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幾只頭臉血跡斑斑的狐貍在樹下探頭探腦。

“小 、小云……”一只狐貍遠遠呼喚 ,有些畏懼的看了看裘水鏡。

經過了昨晚的屠殺事件,這些不怕人的小狐貍變得有些怕人了 。

蘇云露出喜色,站起身來:“花二哥?你還活著?”

那是一只毛發黑黃相間的狐貍 ,從樹下鉆出來 ,身后帶著幾個小狐貍,小狐貍們牽著前面的伙伴的尾巴,帶著恐懼走了過來 。

為首的花狐又帶著畏懼看了看裘水鏡 ,確認不是殘殺胡丘村的人,這才大著膽子帶著僅存的三只小狐走近。

蘇云站在那里,讓花狐和三只小狐心里頓覺安定 ,這個少年像是他們的主心骨,給他們一種可以依靠的感覺。

這種感覺并非是沒來由的,而是六七年的相處 ,蘇云那種從容不迫的氣質氣度帶來的影響 。

“……早上來了些城里人,說是在鬼市里沒有討到好,便來降妖除魔。先生和他們理論 ,人家不理,只說我們會害人…… ”

蘇云靜靜聽著,問道:“二哥還記得他們的面容嗎?”

花狐搖頭 ,羞愧道:“我帶著弟弟妹妹逃跑 ,沒有來得及看清他們的臉。我只記得其中一個人很是清秀,年紀不大,一身紅火衣裳 ,身后突然就真的冒出火來,火里面有神鳥飛出來……”

蘇云記下這個特征,轉過身來拜道:“水鏡先生的話 ,還作數嗎? ”

裘水鏡看著匍匐在地的少年,過了片刻,方才道:“我說話自然作數 。不過 ,你有錢嗎?”

蘇云站起身來,攤開手掌,手心里是幾枚染血的五銖錢 ,應該是他剛才收尸時,在廢墟里尋到的。

裘水鏡從他手心里捏起一枚五銖錢,卻在此時 ,蘇云把其他五銖錢都塞給了他。

裘水鏡怔了怔 ,疑惑的看著他 。

蘇云仰頭:“野狐先生教我六年,不以我是人而驅逐我。懇請先生不因他們是狐而驅逐他們。”

裘水鏡思索,道:“野狐先生教你 ,收你的錢了嗎? ”

蘇云搖頭 。

裘水鏡將那幾枚染血的五銖錢還給他,道:“他教人不收錢,我教幾個狐妖倘若要收錢 ,那就是不如他了。這枚五銖錢是你的學費,他們不用。”

蘇云收下那幾枚五銖錢 。

裘水鏡看著他和花狐一起安葬野狐先生,安葬胡丘村的狐妖們 。

這里面有不少是他們的同學 ,花狐和那幾只小狐貍免不了又大哭一番。

他們回到庠序里,裘水鏡瞥了蘇云和四只狐貍一眼,道:“野狐先生教你們的 ,是夫子養氣篇吧?你們學了幾年了?”

蘇云點頭:“我學了六年。 ”

花狐道:“我學了七年 。 ”

其他三只小狐貍也各自學了兩三年。

裘水鏡淡淡道:“夫子養氣篇雖然是正統的養氣功法,但世間豈有五千年不變的教材?而今時代,十年不變便算是落伍了。我來到鄉下 ,發現城鄉之間竟似隔著千年的差距一般!”

他搖了搖頭 ,道:“我要教你們的,是京城官學中最新的最基礎的筑基功法,洪爐嬗變養氣篇 。”

且夫天地為爐兮 ,造化為工;

陰陽為炭兮,萬物為銅。

這句話是洪爐嬗變養氣篇的總綱。

夫子養氣篇原本只是用最簡單的方式溫養元氣,雖然簡單容易上手 ,但想要修煉精深很難 。

而洪爐嬗變養氣篇,卻是把自己的身體當成天地,內蘊洪爐 ,激發造化潛能,以體內的陰陽之氣為炭,五臟六腑筋骨血液為銅 ,煉就強大的元氣。

這種養氣功法盡管復雜,但是卻極為有效,修煉速度要勝過夫子養氣篇不知凡幾。

裘水鏡由淺入深 ,先從奪日月精華 ,以自身為天地,天地為洪爐講起,再講如何造化為工 ,再講如何以陰陽為炭,萬物為銅 。

蘇云等人本來根基便淺,再加上洪爐嬗變養氣篇著實深奧 ,即便是裘水鏡這樣的大家,也花費了五六日時間,才讓他們堪堪入門 ,學會養氣篇的上篇。

這其中花狐學得最快,他有夫子養氣篇的根基,因此上手容易。

其他三只小狐貍次之 ,只有蘇云學得最慢,他目不能視,裘水鏡只得一遍又一遍的手把手教導他 ,極為吃力 。

好在蘇云雖然學習速度慢 ,但腦瓜靈活,舉一反三,對洪爐嬗變的理解反而最深 。

這幾日 ,蘇云邀請花狐和其他三只小狐貍來天門鎮居住,然而花狐他們卻對天門鎮畏懼萬分,寧愿住在庠序里。

蘇云又邀請裘水鏡住在天門鎮 ,裘水鏡也婉言拒絕,少年只得作罷。

這日清晨,裘水鏡帶著一人四狐迎著朝日呼吸吐納 ,忽然裘水鏡只覺身邊似乎多出了一輪小太陽,不由張開眼睛看去,卻是花狐的方位 。

“花狐雖然是妖 ,但資質悟性都很不錯,已經修成了第一重。 ”

裘水鏡暗暗點頭,采朝日精氣 ,以自身為爐 ,淬煉肉身,栽培元氣,這正是修成洪爐嬗變第一重的征兆。

花狐能夠在五六天的時間便修煉到這一步 ,放在士子之中都算是了不起了 。

裘水鏡查看其他三狐,三只小狐貍雖然根基淺,但進境也是不慢 ,要不了多久便會修成第一重。

他又查看蘇云的進境,微微皺眉。

蘇云對洪爐嬗變的理解雖然很深,但是他畢竟是瞎子 ,可以學會理論,但身體想要掌握,須得付出比其他人多出數倍的努力才行 。

而且 ,蘇云修行的進境之慢,有些出乎他的預料。

按照他的預測,蘇云因為眼疾 ,學的速度最慢 ,但修煉速度應該最快。沒想到蘇云反倒是最慢的一個 。

裘水鏡暗嘆一聲:“我對他的期望,還是太高了。連狐妖都可以在這么短的時間內修成第一重,他卻無法辦到 ,眼疾對他的影響太大了。”

他卻不知,蘇云體內元氣勃勃運行,但每次來到雙眼時 ,便忽生異狀 。

蘇云的元氣流入眼眸之中,原本一片漆黑的眼睛竟然突然“看到”了東西!

在他“眼前 ”,天門憑空出現!

除了天門之外 ,還有八面高大巍峨的朝天闕!

天門和朝天闕的后方,便是一片浩瀚無垠的汪洋大海 。

天門鎮的朝天闕早已不知所蹤,這八面朝天闕自然不是天門鎮的朝天闕 ,而是蘇云眼中的烙印。

只是古怪的是,八面朝天闕竟然在吸收蘇云的元氣!

八面朝天闕,像是八個無底洞。

朝天闕不斷吞噬蘇云的元氣 ,導致他始終無法修成洪爐嬗變的第一重 。

裘水鏡沒有料到蘇云的眼睛會出現這種變化 ,以為他只是悟性好,資質一般。

而蘇云以為這種情況是在治療自己的眼疾,所以便沒有把自己修煉時出現的異狀告訴裘水鏡 ,以至于裘水鏡有這種誤會。

等到早課結束,裘水鏡便動了離開的心思 。

他畢竟是私學先生,在朔方城還有許多門閥世家的士子需要他去授課 ,無法在天市垣耽擱太久。

他把洪爐嬗變養氣篇的下篇囫圇傳授給眾人,便動身離去。

“云,當今天下 ,寒門難出貴子 。為何?”

蘇云送行,裘水鏡遲疑一下,還是諄諄教誨 ,道:“寒門之子,雖然有國家的官學,與士族之子同學 ,看似公平。然而士族之子有錢有權 ,士族之子在官學之外,還有私學。你在官學中學到了一,士族之子便可以在私學中學到二三四五 ,因此寒門之子與士族之子在學識上的差距不斷拉大 。”

蘇云亦步亦趨的跟著他,道:“我聽說寒士苦讀,可以出人頭地…… ”

“大錯!有私學在 ,寒士絕不可能比士族之子更加刻苦!官學中教的東西都是大而化之的東西,但私學,他們可以請來我這樣的老師!”

裘水鏡道:“士族之子比寒門之子更加用功!官學放學 ,鄉野的孩子跑去玩耍,而士族之子在私學里求學!官學放假,寒門之子放假在家 ,士族之子則還在私學里求學!”

“元帝推行官學,希望教育之下人人平等,沒有寒門和士族之分。但從元帝到現在過去了百年 ,教育其實已經被壟斷在士族手中。寒門的孩子沒有錢去上私學 ,官學里又學不到最新的知識,階層固化,日趨嚴重 。寒門之子的升遷之路 ,魚化龍的路,已經越來越窄 。 ”

他停下腳步,轉過身來 ,推心置腹道:“而鄉村更為嚴重。云,你出身貧寒,資質不壞 ,悟性也是上佳,你留在鄉村,便是被埋沒了。你必須要進城求學!但即便你進城求學 ,僅僅進入官學,你也無法出人頭地 。你還需要一邊讀官學,一邊讀私學。”

“不過 ,就算你與士子學的一樣 ,你們的學問一樣,你也未必能鯉魚躍龍門。因為士族之子還有顯赫的家世,廣闊的人脈 ,而這一切,需要你用十幾年,甚至幾十年去追趕 。這公平嗎?”

“不公平 ,但是公正!因為這是他們祖輩拼搏留下的遺產,他們繼承祖輩的遺產理所當然。一個寒門士子,沒有根基 ,沒有家世背景,也沒有人脈,想要出人頭地 ,那么你便只剩下一個他人不具備的優點。 ”

裘水鏡拍了拍自己這位學生的肩頭,語重心長道:“那就是野性 。鄉野的野性!城里的士子所不具備的野性! ”

他大袖飄飄,向前走去 ,聲音遠遠傳來:“城里 ,就是一個天地洪爐,到處都是斗爭與機遇。你只有保存野性,以野性為陰陽 ,以奮斗為炭火,點洪爐,奪造化 ,才能跳出固化的階層,越界、飛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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